说唱新声的崛起与歌剧(说唱新声的崛起与)
说唱新声的崛起与歌剧(说唱新声的崛起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时候,Xigga万文妍穿了一身红黄撞色,梳着哪吒同款“朝天揪”,活泼一笑,眼睛和唇彩一起闪光;第二次出现时,她的头发剪成了圆寸,背着松松垮垮的背包,微弓着身子,整个人瑟缩着。背包这个女孩究竟从哪里来?一切又是如何“可能”的?Xigga万文妍。1
编者按:如今,中国的说唱音乐人正在全球流行乐坛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在歌词中书写日常生活、传递社会关怀,热诚表达对一座城市、一种方言的真挚情感。即日起,南都、N视频推出“说唱新声”专题,采访国内备受关注和喜爱的说唱新人。聆听他们的故事,也是在聆听这一代年轻人的内心。
8月底播出的腾讯视频音乐竞演真人秀《黑怕女孩》厂牌6进4晋级赛中,出现了异常残酷的大规模离开。22岁的Xigga万文妍,是最令业界惋惜的选手之一。她所在的厂牌被大众评委“云投票”淘汰后,马思唯坦言“很出乎意料”,曾轶可直接在录制现场拿起麦克风,明确表达对选手音乐水平的维护。
身为当事人之一,Xigga发微博感谢了众人的欣赏,却也表示“没什么遗憾”。在这个夏天里,她甚至有一次对着摄像机镜头感慨:“我不知道是我今年真的特别幸运吗?还是说因为我过得太惨了,终于给我一颗糖吃?”
反过来说,Xigga的出现,也让无数人眼前一亮。不同于节目中很多自信洋溢、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天之骄女”,她是一个在游艇上端过盘子、街边发过传单,连北漂的房租都要东拼西凑的小孩,在人群中显得瘦小而又黯淡。可是当她挂上效果器,在说唱舞台尽情释放能量时,她的作品会让“天之骄女”们全跟着跳起来,灵巧、时髦又别致,用邓紫棋的原话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这个女孩究竟从哪里来?一切又是如何“可能”的?
Xigga万文妍。
1
背包
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时候,Xigga万文妍穿了一身红黄撞色,梳着哪吒同款“朝天揪”,活泼一笑,眼睛和唇彩一起闪光;第二次出现时,她的头发剪成了圆寸,背着松松垮垮的背包,微弓着身子,整个人瑟缩着。
2018年,在当时全国最受关注的说唱节目中,20岁的Xigga拿到了通关金链,而后迅速在60秒1v1环节落败出局。因为甜而脆的声线,她收到了“小学生说唱”的评价,丢掉了绝大部分对于“音乐天赋”的自信。
下了节目,迎接她的是生活上的颠沛流离。在这期间,朋友买给她一只土黄色背包,是那种用抽带束口、外面有很多口袋的运动款,每回独自搬去一个城市,她就把它背在身上,后来上舞台表演时也背,自己拍MV时也背。密不可分的程度,就像蜗牛背着自己的壳。2019年,Xigga也背着它重新去参加了那个说唱节目的海选,而后在同样的赛段被淘汰。
生活中似乎总有一些难以冲破的东西,对此Xigga视之平淡。她对南都记者说:“其实我觉得大部分年轻人跟我是差不多的,刚毕业的时候,都会在工作方面遭遇一些困难。”
2016年,Xigga从家乡的江苏省无锡交通高等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她学的是开船,对口工作是在游艇上做水手。“我爸妈觉得这个专业比较冷门,所以可能我(毕业)出来之后会比较好找工作。”而现实情况是,这种动辄需要徒手拖船的岗位,很少会聘用像她这样瘦小的女生。
为了拿到那张毕业证,Xigga只能遵从学校的安排,去了苏州的一家游艇俱乐部实习,月薪1600元。白天做体力活,晚上还要在餐厅端盘子,“一天十几桌客人来吃饭,我们这些实习生每人负责2-3桌,得不停地帮他们上菜。我从没想过我会去做这些事情。”实习期结束,她本能地辞职走人,却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那年夏天,电视节目给了她一个答案:时年22岁、同样刚从学校毕业的万妮达,在周杰伦、汪峰、那英、庾澄庆面前唱了一首说唱版《牛仔很忙》。四位导师的“战车”全部冲下来,屏幕前的Xigga也受到了巨大冲击:“原来女生做说唱可以这么帅!”那时,她已经在网络上听了好几年饶舌,却是第一次认识到,身为女生的自己也能尝试去做。
2016年登上卫视节目的万妮达,启发了同为女生的Xigga追逐音乐梦想。
从苏州回到无锡之后,Xigga迈出的第一步是加入各种说唱QQ群。“很多人在群里freestyle(即兴说唱)!有的群很搞笑,你得付5元钱才不会被踢,然后他们会教你。其实教得根本就不好。”渐渐地,她开始自己去找beat(伴奏),尝试填说唱词进去,录出来之后群。群里的人说:“我觉得你的嗓音不适合搞说唱。”劝她趁早放弃。
幸运的是,无锡本土厂牌“东区”(East Area)及时搭救了她。加入之后,她得以免费使用团队的录音棚,在网络平台上真正发表了几首作品。但Xigga的烦恼在于,“东区”成员普遍推崇的说唱风格和她不同,“他们玩old school(风格)的多一点,更追求快嘴之类的技术、写词的深度、flow的编排;而我觉得‘好’的说唱歌曲,首先应该是特别好听。我越来越喜欢trap(曲风)和那些带Autotune的音乐,喜欢马思唯这一波人的作品,可以为了听感或者氛围感去写一首歌。”在“东区”参加了几次巡演之后,她决定退出。
2018年比赛之后,Xigga独自回到无锡咀嚼失败。她找了一份英语学习机构的销售工作(主要是在街边发传单),同时自己在这家公司学英语,存到一点钱就拿去做音乐,“有半年时间,总觉得自己不太行,写不出什么东西,很颓废。”正在这时,一家经纪公司主动找上门来,鼓动她和另外3个女生组成说唱团体出道。于是,2019年,Xigga又一次离开无锡,搬去了北京。
2019年,Xigga曾与另外3个女生组成说唱组合。
新成立的组合名叫S.O/S(西斯塔效应)。公司推她们去了若干音乐节和说唱节目,出过EP和单曲,但4位成员各有各的喜好,这种商业意义上的黏合并没能维持太久。Xigga说,当时她和队友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但写歌时都是相互背着对方,最后把成果拼在一起。
今年4月,Xigga郑重地发了一条微博,向这家公司致谢和告别。
她又一次背上了那个背包。
2
爸爸
离家闯荡好几年,Xigga很少主动给父母打电话。
“有的时候真的不太想跟他们讲话,因为他们的教育方式实在是太‘那个’了,我也不想一讲话就吵架。” 她对南都记者说,“所以,基本就是他们给我打,我给他们汇报说‘吃饱了’,‘身体状况很好’。没聊几句就挂了。”
Xigga出生于1998年。小时候,她住在无锡的村镇上,祖辈建造的房子里。“我家那一带俗称‘鱼米之乡’嘛,后面有一条河,附近都是白色的建筑,有的是瓦片房——现在可能已经拆掉一半了——也有的是水泥灌注起来的房子。我们家那一排,所有的人都姓万。”
在Xigga,或者说万文妍的记忆中,村里的生活是相对落后的。但在她成长的2000年代,大众媒介已经很发达了,电视机“肯定有,只不过比较小”,电脑是她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爸爸买给她的。作为独生女,小万应承着父母的各种意志和要求,但也早早萌发出对异世界的向往。
她对南都记者谈起一个同村的、大她10岁左右的女生,当时村里的大人普遍视其为“危险人物”,万文妍也再三被父母告诫“不要变成那个样”。可在她看来,这个跳街舞的姐姐充满了魅力,“她的穿搭还有妆容、说话的风格,包括举手投足的动作,都让我觉得很‘国际范儿’,她听的歌也都是我特别喜欢的,慢慢地对我有一些影响。”
家里唯一给万文妍报过的兴趣班是游泳,实际上她更喜欢艺术。最开始,她想学画画,就自己在搜索引擎上搜图片,用水彩笔去临摹;再大一点,更喜欢音乐,经常用爸爸买的电脑登录QQ音乐,国内、国外榜上的热歌轮着听。直到她真正喜欢上了说唱,也远离了父母所能掌控的地盘。她说:“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边工作,边靠自己找一条出路。”
2019年,Xigga在音乐节上演出。
参加大型说唱比赛落选之后,小万没指望从至亲那里获得宽慰。“我爸是公交车司机,我妈是在厂里上班的。当时我爸就说,他那边有一个职位,就只要每天坐在办公室给公交车打卡之类的,工资还挺高,每个月大概3500元左右,有五险一金,让我不要再搞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回来。我爷爷奶奶也是,每次我一回家,他们就问,‘要不要给你去厂里面找一个班上’?然后我奶奶也经常催我,‘你爸妈都是24岁就谈恋爱,25岁就生你了,你什么时候找男朋友啊?’……”
有时万文妍很想念童年的玩伴。村里那一批孩子,如今大多在工厂流水线上工作,也有的去当兵,有的在从事服务业,基本上都按家长铺的路子在走。“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玩得特别好的朋友,她是去年结婚的,已经开始了备孕这些事情。过年的时候我问她,‘那你自己有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情呢?’其实她很喜欢做美甲,也很喜欢画画,我就一直鼓励她去学习,去追梦。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反驳我说,‘可你连自己的梦想都没有完成过啊!’她的意思是,追求梦想哪里是这么轻飘飘的、好像努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
Xigga的自画像。她将画中的人物命名为“Selfish ghost”(自私鬼),因为她不喜欢现实中自己的“讨好型人格”。
某种程度上,万文妍明白她是对的,父母的很多提醒也都是对的。
2020年,她付不起北京“押一付一”的房租,只能拨通电话,向父母借了6000元钱。钱借到了,但那天晚上,她被骂了很久,“他们就说我没出息,都出去工作这么多年了(还要借钱),觉得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放下电话之后,她哭着开始写一首歌,并花了一个多月把它填补完成,取名《何以为家》——
“当我站在窗口/被地球引力加重/无奈的生活逼迫承认自己多么普通/脑海里片段闪过/0次的成功与失落/流下的眼泪也足够灌溉了未来/但何时开花结果……”
后来Xigga在知名主持人陈晓楠的访问中解释,“被地球引力加重”,描写的是情绪坏到好像随时要从一个窗口掉下去,但又觉得不甘心,“我才20多岁,我一定要向我爸妈证明,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Xigga也这样告诉南都记者,“我为啥这么想完成我的梦想?因为我还想帮助我身边的一些人,去完成她们自己的梦想;我要向她们证明,没有那么多‘命中注定’的东西,你是可以改变它的。”
3
斑比
今年4月下旬,来无锡参加腾讯视频《黑怕女孩》节目之前,Xigga把北京的房子退租了。原因很简单,录制节目的几个月,她没有收入,承担不起北京那边空置的房间费。
“北漂”这两年,她开始学习自己感兴趣的服装设计,在一家公司担任设计师助理,业余还接一些插画约稿增加收入。实习转正后,她能拿到5000元左右的月薪,用于支付房租和偿还之前的欠款;接单画一张插画能拿到150元,每个月画十几张,大约能挣到2000多元,差不多足够日常开销。
音乐上的爱好,此时显得有些奢侈。Xigga给南都记者拉了一张账单:“去外面找制作人混音,一般需要700元左右,租录音棚应该都是200元左右每小时,所以出一首歌,一下子要花掉1000多元。如果还要买伴奏,比较好的那种可能要几千元。”总之,非常努力工作的话,她在北京能够维持流转,但也存不下什么钱。
在《黑怕女孩》的初舞台上,Xigga背着背包,唱的还是2020年写的那首《何以为家》,她说自己也没有重制过,听完前面那些选手的隆重演出之后,“本来打算收拾书包回家了”。结果这首歌获得了全场所有人的respect(认可),其中有一位名叫斑比Bambii的女孩,更是惊喜得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后来,她们成了节目中最要好的一对“连体婴”。
节目录制期间,Xigga手绘了一幅漫画为斑比庆生。
这位新朋友比她大3岁、个子高一头,初亮相时一袭白色皮草上衣,金色长直发,还精心做了卷翘的睫毛,比Xigga童年中那个跳街舞的大姐姐更“国际范儿”。实际上斑比的父母都曾经留学北美,她在北京读完小学之后,因为提出“想打冰球”,家人就帮她转学到了美国。6年的冰球运动生涯结束,她又考到了美国南部阳光普照的迈阿密市,2020年毕业于当地一所大学的艺术史系。
今年6月初,陈晓楠采访Xigga的短片上线,斑比也坐在旁边和她一起看。斑比对南都记者描述:“当时我真是又哭又笑,就是一边觉得很感人,一边觉得实在太好笑了,因为它配了一个特别惨的音乐,镜头还拍她沿着乡间小道走上坡什么的,好像她是从偏远山区走出来的小朋友!”
也是由于看了那条片子的弹幕,斑比才意识到,自己和Xigga之间“好像是有那么一个反差”。
“很多人就会问说:你们两个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一切的一切都相差这么多,怎么会玩得这么好?其实有的时候,正是因为遇见了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你们还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你才会无限好奇对方的一切,‘你的世界对我来说太陌生了,但是你怎么会喜欢我这个东西?’——到目前为止,我们两个都还不知道原因。”
和Xigga一样,斑比也特别喜欢发源于美国南部的trap,尤其是新近流行的旋律陷阱说唱。从2018年接触音乐制作开始,她像试衣服一样寻找适合自己的腔调和风格,后来也开始使用Autotune。她解释说:“Autotune不是电音,玩Autotune更不是单一把它当作一种修音效果器。我没有办法让每个人都理解,我为什么觉得这个东西很好听,可能有的人就不觉得好听。音乐的喜好,真的是基因里的。”
Xigga就完全能接受斑比的音乐品味。她对南都记者形容:“自从碰到斑比,我整个生活一下子就‘天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她做的那些音乐都是我想去做的,而且她又这么热情,这么温暖,每天都在鼓励我说,‘Xigga,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一个女生’。”对于灵感很多、而乐理知识有限的Xigga来说,斑比让她在音乐上找到了“出口”,有些想要的效果不知道如何表述,斑比听懂后,能直接对制作人讲出专业名称;而在日常生活中,整个节目组都知道斑比是“袋鼠妈妈”,Xigga是她的“小挂件”,随时可以得到她的庇护。
在《黑怕女孩》这几个月,Xigga和她的音乐肉眼可见地变得快乐。
她跟崇拜已久的马思唯一起进棚录歌,从他那儿学到了“比之前快了大概4倍”的创作方法;将自己设计的卡通图案变成了舞台背景视效,还印在了她和厂牌同伴的演出服上;她先后“收割”了王嘉尔、曾轶可、万妮达、邓紫棋等人的关注和欣赏,自信心终于饱胀回来。“我真的幸福到流泪,就像做梦一样,”她说,“我很希望这个梦不要醒。”
Xigga和她在《黑怕女孩》节目中交到的好友们。
7月底8月初,Xigga创作了一首《小挂件》,纪念她和斑比在这个夏天的奇遇。在采访中,她兴冲冲地向南都记者分享:“这是一首非常旋律性、非常阳光的歌,跟我的初舞台(《何以为家》)完全不一样。里面有一句歌词是,‘你可以拿走我所有的,包括书包’,就是写给斑比的。”从音乐框架上,她也感觉自己慢慢成熟,真正有了一些心得可言。
刚好在那几天,爸妈又打来问候电话。
“他们知道我在比赛,但不知道节目的录制地点就在无锡,一打过来就问我‘输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让我趁着夏天还没结束,赶紧把驾照考了,回家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是Xigga憋着一口气,“我想等节目进行到后面一点,或者等我有个人舞台的时候再邀请他们,还有那些不相信的亲戚朋友,让他们都过来现场,给我坐在前排看一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普通人’,她光芒万丈。”
Xigga最终没能实现这个心愿。由于江苏当地的疫情管控,这场演出取消了现场观众,她的个人舞台《小挂件》被线上的大众评审打了低分,并且在这一集节目中,她和斑比、李东秦Oysocean、蜡笔小心、赵大喜组成的厂牌未能进入四强,遗憾解散。
好在这一次,她不用再独自面对外界的否定。
据斑比说,出了节目之后,她们这一群朋友都准备搬到成都——国内trap音乐的“根据地”。她们会在那里购置设备,建录音室,发很多新歌,然后开启巡演……总之,会有一个“共同的家”。而Xigga对南都记者说,现在她的小目标是“赚钱换一个新的平板”,等以后有了一点积蓄,想做一张自己的专辑、拍“视觉上很帅”的MV。要是真的攒到一笔本钱,她还想成立自己的服装工作室,把她设计的衣服、插画和音乐融合起来,变成一个完整的艺术作品……
Xigga的故事还没有写到结尾。按照她的标准,现在还不算“衣锦还乡”,但是她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大本营”。
Xigga在《黑怕女孩》的最后一次公演中,把她的背包交给了斑比。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实习生 罗瑾
受访者供图(部分资料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