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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丽文风(靡丽终成一梦给)

靡丽文风(靡丽终成一梦给)他写的去南京找闵老子斗茶的故事,写与朱楚生等一干文艺青年坐船去定香桥看红叶的故事,写陈洪绶在西湖岳庙夜追一个女子的故事,笔墨热闹如同小说。他写交游的同时代女子,笔端更见情意,说朱楚生,色不甚美,“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说王月生,长得如出水红菱,又性情寒淡,与某公子同寝食半月不吐一言,某日口动,也只“家去”二字。写秦淮河房,则是“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非真风雅者不能有此文笔。他写童年时代在祖父的天镜园读书,窗外高槐深竹,一层层的绿,连书卷上的字也都透着绿意了(“幽窗开卷,字俱碧鲜”)。又说登上城外龙山看雪,“万山载雪,明月薄之”。而他32岁那年在镇江金山寺率家班演一场夜戏时,那月光则从林下漏下,“疏疏如残雪”。列在这份书单第一位的,是张岱(字宗子)的《陶庵梦忆》。张宗子出生绍兴世家,自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

什么是风雅?我在《极致审美:晚明南方士人风雅录》里说,“风”是国风,关乎饮食男女;“雅”指趣味,更有一种精神的高洁在里面。风,一个唇齿音,气流轻轻推出;“雅”,一个平坦的元音,似门被轻轻推开,又似古人临风吟诵。风雅合在一处,指涉一种生活形态,一种物质性和精神性高度结合的生活。

这种消弭了艺术与人生界限的生活在晚明——一个风华而又奢靡的年代——趋于登峰造极,半个世纪的盛放之后,又遭时代的罡风强行摧折。弦已断,音已绝,大雅风流云散已久,但晚明士人对美精微的感受能力、精致的生活趣味已沉淀进了国人文化血脉深处。

靡丽文风(靡丽终成一梦给)(1)

《极致审美》 赵柏田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日本俳人松尾芭蕉曾在一次讲演中说过,乾坤的变化,乃是风雅的种子。原来风雅的起处,就是随着四季更迭搏动的那颗灵敏的心。只要心足够放松、自如与优雅,好的风景、好的人、好的句子,就会时时把它弹拨。都说现代生活关系千万重,充满重重焦虑,但此念一动,游目骋怀,通过阅读重拾一份优雅的心境,也不是没有可能,以下是我开列的一张“风雅”书单。

列在这份书单第一位的,是张岱(字宗子)的《陶庵梦忆》。张宗子出生绍兴世家,自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这位大玩主,在我看来乃是天下一等风雅之人。

《陶庵梦忆》写晚明市井种种,绍兴灯景、虎丘中秋、西湖香市、杭人看月,也写上流社会的宴饮交游、古玩珍异,看他兴兴头头地说茶楼酒肆、放灯迎神、说书演戏、斗鸡养鸟,直似一幅晚明南方浮世绘。

张宗子生于16世纪末,是那个浮华年代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到他写这部回忆录时,已是穷困不堪的晚年光景。他回顾自己的一生,检讨说,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说的是自家身世,也是对那一瓣过早夭折的文明之花的一声叹息,是对那个精致时代留恋而惆怅的临去一瞥。

他写童年时代在祖父的天镜园读书,窗外高槐深竹,一层层的绿,连书卷上的字也都透着绿意了(“幽窗开卷,字俱碧鲜”)。又说登上城外龙山看雪,“万山载雪,明月薄之”。而他32岁那年在镇江金山寺率家班演一场夜戏时,那月光则从林下漏下,“疏疏如残雪”。

他写的去南京找闵老子斗茶的故事,写与朱楚生等一干文艺青年坐船去定香桥看红叶的故事,写陈洪绶在西湖岳庙夜追一个女子的故事,笔墨热闹如同小说。他写交游的同时代女子,笔端更见情意,说朱楚生,色不甚美,“楚楚谡谡,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说王月生,长得如出水红菱,又性情寒淡,与某公子同寝食半月不吐一言,某日口动,也只“家去”二字。写秦淮河房,则是“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非真风雅者不能有此文笔。

1632年冬,张宗子往湖心亭看雪,“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世上自许风雅者多矣,谁人有此痴绝?

苏州文氏家族,堪称吴中风雅之渊薮,大画家文徵明的曾孙文震亨,自小身受绮丽的南方风雅文化熏染,三十出头时写了一本书叫《长物志》,书分室庐、花木、水石、禽鱼、蔬果、书画、几榻、器具、位置、衣饰、舟车、香茗十二卷,前五卷谈园林基本构建,后七卷谈世家所用器物的制式及摆放品位。把精神寄寓于器物,这本书最为鲜明地显示了这一明人风习。

何者为宜,何者不宜,在晚明这样一个消费社会,如何使用物、消费物自有一定之规,这不是文震亨一个人推许的高雅,《长物志》只不过从中抽取出了一套普遍的规则。譬如他谈窗,“用木为粗格,中设细条三眼,眼方二寸”,谈香炉,“惟宣铜彝炉稍大者,最为适用”“乌木最上,紫檀、花梨俱可,忌菱花、葵花诸俗式”,都有很强可操作性,是不是可以作为今人追慕风雅的实用指南?

文震亨用“长物”经营起来的这个世界,更多体现的是人与物的共生关系,这是明人风雅的基石。后世沈三白的一册《浮生六记》,把这种风雅扩展到人与人之间,深入到日常生活每一处皱褶和肌里,去体察与观照。书中记述的与妻子“芸”的闺房之乐、闲情之趣,伉俪之情深笃,更让人觉恬淡生活之楚楚可爱,以致林语堂向西人译介此书时,把“芸”推许为“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

沈三白是苏州人,不是名门之后。据俞平伯等人考证,可知他以游幕为生,做过一些小生意,也卖过画,喜欢园艺、旅行,偶尔濡毫伸纸,也全是真性情。此人身处乾隆年间,此时去晚明已近两百年,可见风雅一脉,也是代有传承。

这种闲适、优雅的情味,当代在汪曾祺的笔下可见其余绪。汪是小说家,沈从文的弟子,留世文章不多,又是“搂草打兔子”的心态去写,然一册《蒲桥集》,谈掌故、谈吃食、谈西南联大师友,闲适中自有深情。

近年多说宋人风雅,但在我看来,宋人生活最为人称许的,还是商业繁荣带来的市井味。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我们会被那股浓重的市井味裹挟。宋人善饮、喜茶,文人又爱弹琴、焚香,但这些都带着尘俗味,远未明人玩得精熟。想看看这初始阶段的风雅,还是可以看看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邓之诚和伊永文的注本都是好的。(赵柏田)

来源: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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