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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尤有甚者,他为长期奸占仆妇宋惠莲,设计诬陷惠莲的丈夫来旺儿为盗,又指使官府从重发落,甚至要打手“一狠二狠,把奴才结果了”。可是西门庆手眼通天,花钱买来了蔡京“密书帖儿”,陈文昭本为蔡京门生,李知县又是在朝廷面前说得话的杨戬关系网上的人,于是“只把武松免死,问了个脊林四十,刺配二千里充军。况武大已死,尸伤无存,事涉疑似,勿论。其余一干人犯,释放宁家。”西门庆只是虚惊一场(第10回)。《金瓶梅》小说中的西门庆则从来视法律为儿戏,或使之成为其谋私的工具,或使之完全失去效用。为霸占潘金莲他害死了武大。武松为兄报仇没打着西门庆却误伤了李外传,被官军捉拿。西门庆反欲置之于死地,便“馈送了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雪花银,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要李知县“休轻勘武二”。结果武松被判“律绞”。从县里解送东平府。陈文昭发现西门庆、潘金莲、王婆之罪,一纸文书发往清河县,“添提”以上各犯,“一同从公根勘明白”。

二、“随他本上参的怎么重,只批了‘该部知道’”

商鞅说:“能领其国者,不可以须臾忘于法。”历朝皆然,概莫例外。

明初朱元璋就指出:“礼法立,则人心定,上下安。”并亲自指导李善长以唐律为蓝本,制定了中国封建社会最完备的一部法律——《大明律》。

据说朱元璋对贪赃枉法的官吏,惩罚空前的严厉,乃至到了剥皮挖心的严酷境界。但在现实生活中,尤其是明中后期官场之贪赃卖法,徇情枉法,司空见惯。

《金瓶梅》小说中的西门庆则从来视法律为儿戏,或使之成为其谋私的工具,或使之完全失去效用。为霸占潘金莲他害死了武大。

武松为兄报仇没打着西门庆却误伤了李外传,被官军捉拿。西门庆反欲置之于死地,便“馈送了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雪花银,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要李知县“休轻勘武二”。结果武松被判“律绞”。

从县里解送东平府。陈文昭发现西门庆、潘金莲、王婆之罪,一纸文书发往清河县,“添提”以上各犯,“一同从公根勘明白”。

可是西门庆手眼通天,花钱买来了蔡京“密书帖儿”,陈文昭本为蔡京门生,李知县又是在朝廷面前说得话的杨戬关系网上的人,于是“只把武松免死,问了个脊林四十,刺配二千里充军。况武大已死,尸伤无存,事涉疑似,勿论。其余一干人犯,释放宁家。”西门庆只是虚惊一场(第10回)。

尤有甚者,他为长期奸占仆妇宋惠莲,设计诬陷惠莲的丈夫来旺儿为盗,又指使官府从重发落,甚至要打手“一狠二狠,把奴才结果了”。

幸府中有位正直之士,看出其中的奥妙,从中周旋,保住了来旺性命,把他递解原籍徐州。致使惠莲自缢身亡,并把拦棺论理的宋父扭送衙门,定罪为“打网诈财,倚尸图赖”,当厅一夹二十大板。

“那宋仁打的两腿棒疮,归家着了重气,害了一场时疫,不上几日,乌呼哀哉死了”。

还有他为独占王六儿,就把不时去纠缠王氏的韩二捣鬼当作小偷捉到提刑院,“不由分说,一夹二十,打的顺腿流血。睡了一个月,险不把命花了”。

韩非子曾说:“私者所以乱法”,“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在西门庆那里,国家法律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1)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即使如此,西门庆也经历两次弹劾运动。

第一次弹劾,是兵科给事中宇文虚中参劾蔡京、王黼、杨戬等权奸误国,目的“以振本兵,以消边患”。

宇文虚中事见《宋史·宇文虚中传》。田秉锷研究,小说与史实之异在于:

其一,时间向前移了六、七年,小说中事在宋徽宗政和五年乙未;

其二,由上书陈策到参劾权奸;

其三,由针对蔡攸、童贯、王黼、杨戬改为针对蔡京、王黼、杨戬;其四,由专述边防改为斥权奸误国。(《<金瓶梅>人性论》第103-104页)小说深化了史实。

从史实到小说,结局皆不美满。历史上,宇文虚中因上书由“中书舍人”降为集英殿修撰,他后来所上守边“十一策”,“十二议”皆不报。

直到金兵南下,宋徽宗才想起这位宇文虚中。但为时已晚,此时的宇文虚中只能为皇上起草“罪已诏”,并代表朝廷三次赴金讲和,最后被留在金,而全家又被金人焚死。小说中,皇上“宸断”本为“蔡京姑留辅政。

王黼、杨戬着拿送三法司”,“律应处斩”;旋而“圣上宽恩”,“圣心回动”,杨爷已没事,蔡爷、王爷当然也无恙。

不过,这些者不是《金瓶梅》要着重表现的,它重点写的是西门庆在这一事件中的种种动作。

西门庆先是接到亲家陈洪来自京师的书信,报道:

“兹因边关告警,抢过雄州地界,兵部王尚书不发救兵,失悮军机,连累朝中杨老爷,俱被科道官参劾大重。圣旨恼怒,拿下南牢监禁,会同三法司审问。其门下亲族用人等,俱照例发边卫充军。生一闻消息,举家惊惶,无处可投。先打发小儿、令爱,随家箱笼家活,暂借亲家府上寄寓”,并有五百两银子交西门庆打点使用。

陈洪遣子避祸是经不起推敲的败笔:

其一,陈敬济由京城逃到岳家,同样不安全,因西门庆同为被追究之杨党;

其二,若说找门径打点,陈洪在京城远比西门庆方便。

作者如此写来无非要安排陈敬济到西门,然后主要表现西门庆在这次弹劾事件中的作为。

作者写到西门庆也确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慌了手脚。将这五百两银子交吴主管(吴典恩),让他连夜往县里承行房里,抄录一张东京行下来的文书邸报来看。

“他不看万事皆休,看了耳边厢只听飕的一声,魂魄不知往哪里去了”。于是一方面即忙打点金银宝玩,派家人来保,来旺绝早起程上京;一方面紧闭大门,既停止花园工程,也将娶李瓶儿的勾当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向张狂的西门庆,何致如此?

实因朝廷要查办的杨戬的亲党中赫然写有“西门庆”三个大字。

科道认定他们为“鹰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辈,摖置本官,倚势害人;贪残无比,积弊如山;小民蹙额,市肆为之骚然。乞敕下法司,将一干人犯,或投之荒裔,以御魑魅,或置之典刑,以正国法,不可一日使之留于世也。”(第十七回。按,判词依《金瓶梅词话》)此即判了他的死刑。

事态的发展如蔡京之子蔡攸所说:“杨老爷的事,昨日内里有消息出来,圣上宽恩,另有处分了。其手下用事有名人犯,待查明问罪。”也就是说主子无事,走狗倒可能被烹。

西门庆虽为“交通官吏”的老手,此时也不能不心惊肉跳。于是风风火火地派人上京,花钱通过蔡京之子的门路找到当朝右相、资政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李邦彦府上。

西门庆的家人之所以绕道找到李府,实如蔡攸所言:“蔡老爷亦因言官论列,连日回避。阁中之事,并昨日三法司会问,都是右相李爷秉笔。”

但实际起作用的仍为“蔡爷”的面子加金钱,来保见蔡攸时从袖中取出揭帖递上,蔡攸见帖上写着“白米五百石”,才愿指点迷津,并派管家高安引来保等到了李府。

不然,他们能进李府的门吗?来保送蔡攸揭帖上写“白米五百石”,即白银五百两。称银为米,乃明代通行隐语。

明人陈洪谟《治世馀闻》中载,太监李广死后,从其家搜得一帙纳贿簿,“簿中所载,某送黄米几百石,某送白米几千石,通计数百万石,黄米即金,白米即银。上因悟广赃滥如此,遂籍没之。”

李见是“蔡大爷分上,又是你杨老爷亲”,又“见五百两金银只买一个名字,如何不做分上?即令左右抬书案过来,取笔将文卷上西门庆名字改作贾庆,一面收上礼物去”。

就这样,一场由朝廷直接受理的案子顿时被一笔勾销。漫道“国法”如山,顷刻被西门庆们的金钱所摧毁。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2)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第一次被弹劾时,西门庆尚为“一介乡民”。第二次被弹劾,他已是提刑所理刑。

西门庆上任未久,他的辖区发生一件人命案:苗青为图谋报复,伙同船家杀害了主人苗天秀。西门庆明知,苗青“这一拿去,稳定是个凌迟罪名”,但见有他的姘头王六儿为之说情,又有苗青行贿的一千两银子(王六儿也得了苗青的银子),他就与夏提刑私分了赃银,私放了苗青。

那苗青本不是智取生辰纲的晁盖式人物,西门庆自然也不是私放晁盖的宋江式人物。他的行径完全是贪赃卖法。他身为政府司法官员,却玩国法于股掌之中。

不料此事被曾御史以“参劾贪肆不职武官,乞赐罢黜,以正法纪事”重重地参了一本:

参照山东提刑所金吾卫正千户夏延皊:闒茸之村,贪鄙之行,久干物议,有玷班行。昔典牧皇畿,大肆科扰,被属官阴发其私;今省理山东刑狱,复蓍狼贪,为同僚之箝制。

纵子承恩,冒籍武举,倩人代考,而士风扫地矣;信家人夏寿,监索班钱,被军勝詈,而政事不可知乎?按物则奴颜婢,时人有丫头之称;问事则依违两可,群下有木偶之诮。

理刑副千户西门庆:本系市井棍徒,夤缘升职,滥冒武功,菽麦不知,一丁不识。

纵妻妾嬉游街巷,而帷薄为之不清;携乐妇而酣饮市楼,官箴为之有玷。至于包养韩氏之妇,恣其欢淫,而行检不修;受苗青夜赂之金,曲为掩饰,而赃迹显著。此二臣者皆贪鄙不职,久乖清议,一刻不可留任(第48回)。

乍见邸报,西门庆不免有些惊慌。但此时他到底较上次老练,马上回过神与前来讨主意的夏提刑说:“常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其间,道在人为。少不的你我打点礼物,早差人上东京,央及老爷那里去。”“老爷”即蔡太师。

于是夏提刑急急作辞,到家拿了二百两银子,两把银壶;西门庆这里是金镶玉宝石闹妆一条,三百两银子。夏家差了家人夏寿,西门庆这里是来保。将礼物把包端正,西门庆写了一封书与蔡太师管家翟谦,两个早雇了头口,星夜赶往东京。

果然钱能通神。收了礼,蔡太师府上的翟管家说:等曾御史的本到,他就对老爷说,“随他本上参的怎么重,只批了‘该部知道’。老爷这里再拿帖儿分付兵部余尚书,只把他的本立了案,不覆上去。随他有拨天关本事,也无妨。”——这就叫时下所谓“冷处理”。

殊不知当西门庆派到东京走后门、通关节的人打马回府时;曾御史的本还在驿马背上的黄包袱里,尚未送到京呢。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曾御史为“正法纪”经过一番奋斗,前事未了,继而又上章极言蔡京所陈七事内多舛讹,分散了目标,授人以柄。结果却被蔡京等暗算,先黜为陕西庆州知州。

而陕西巡按御史宋盘乃蔡京之子蔡攸的妻兄,宋盘按蔡京旨意,“劾其私事,逮其家人,锻炼成狱,将孝序除名,窜于岭表,以报其仇”(第49回)。

历史上的曾孝序确与蔡京有过过节。为外官时,路过京师与蔡京论理财事,他说:“天下之财,贵于流通;取民膏血,以聚京师,恐非太平法。”令蔡京不快。

后蔡京行结粜俵籴之法,他又上疏云:“民力殚矣。民为邦本,一有逃移,难于守邦。”蔡京益怒,遂锻炼成狱,窜于岺表,遇赦归(《宋史·曾孝序传》)。

不过,在历史上曾孝序虽然未遇到“这一个”西门庆,却未必未遇到西门庆之类。小说中写到曾到:

“巡按曾公见本上去不行,就知二官打点了,心中忿怒。因蔡太师所陈七事(按,即更盐钞法、结粜俵籴法等,见第48回),内多舛讹,皆损下益上之事,即赴京见朝覆命,上了一道表章。极言天下之财贵于通流,取民膏以聚京师,恐非太平之治,民间结粜俵籴之法不可行,当十大钱不可用,盐钞法不可屡更:‘臣闻民力殚矣,谁与守邦?’

蔡京大怒,奏上徽宗天子,说他‘大肆倡言,阻挠国事’。”

从史实到小说,情节、结局乃至语言都相似,只是小说为叙述方便,将本为两事并作一事来写。

曾孝序似乎是《金瓶梅》世界中唯一的亮色。这个形象的塑造,是那黑暗王国中的一线光明:举世滔滔,唯我独清。既为御史,就尽御史之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曾孝序以合法的途径去维护法律的尊严,西门庆却以非法手段掩盖他的枉法行径。两相较量,因有金钱与权势(蔡京)的介入,结果是“巨贪”打败“反贪”,“枉法”挤垮“执法”。

反贪的御史落入法网,被劾的贪官不仅逍遥法外,还节节攀高。西门庆三年期满考绩时,倒被宋御史大大美言一番,给他的考语为:“才干有为,精察素著。家称殷实而在任不贪,国事克勤而台工有绩。翌神运而分毫不索,司法令而齐民果仰”,认为“宜加转正,以掌刑名”(第70回)。

可以说完全是推倒了曾御史的弹劾。西门庆果然被“转正”,而夏提刑调任京官当卤薄(仪仗官)。

试想,在西门庆之流的心目中有何国法可言,还有何公道可言?!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3)

绘画 · 拜太师

三、“全是钱老爹这封书,十车货少使了许多税”

税收不仅是国家财政的主要来源,也是国家调节产业布局的重要手段。关于“简税”,明初曾有过一段较为开明的时期。《明史·食货志》载:

关市之征,宋元颇繁琐,明初务简约,其后增置渐多,行赍居鬻,所过所止,各有税。其名物件,析榜于官署,按而征之。

税率规定为:“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

对于滥收税的官员,朱元璋并不赏识,说是“税有定额,若以恢办为能,是剥削下民,失吏职也”。然逾往后求税却不断升级。

至《金瓶梅》问世的万历年间,“私擅抽税,罔利害民,虽累诏,察革不能去也。”以致中官(太监)遍天下,非领税,即领矿,驱胁官吏,务朘削焉……奸民纳贿于中官,辄给指挥千户劄,用为爪牙。水陆行数十里,即树旗建厂。视商贾懦者,肆为攘夺,没其全货,负戴行李亦被搜索。又立土商名目,穷乡僻坞,米盐鸡豕,皆令输税,所至数激民变。(《明史·食货志》)

《金瓶梅》第五十八回写到,韩道国从杭州贩运一万两银子的缎绢货物,“见今直抵临清钞关,缺少税钞银两,未曾装载进城。”

第七十七回写到,崔本从湖州贩运一千两银子的缎绢货物到临清码头,“教后生荣海看守货物,便雇头口来家,取车税银两”。

这两段文字即反映,《金瓶梅》时代贩运货物必须过关纳税,否则就不能运货进城。不仅商品如此,即使是采置的礼品甚至家庭日用品也要过税。

第二十五回写到,来旺从杭州采办抵临清码头,先回家告诉西门庆说:“杭州织造蔡太师生辰的尺头并家中衣服,俱已完备,打成包裹,装了四箱,搭在官船上来家,只少雇夫过税。”那为庆贺蔡京生辰定做的锦蟒衣等自然是贵重礼物,家中衣服是日用品,因没过税就只得“押着许多驮垛箱笼船上”。

何况西门庆多有长途贩运的商品,数量巨大,若如数纳税,金额一定不少。为此,西门庆绞尽脑汁,上下疏通,买通关卡,偷税漏税。

如上述第五十八回韩道国押货船到临清码头,因未交足税钞,不得进城,“西门庆叫陈敬济后边讨五十两银子来,令书童写了一封书,使了印色,差一名节级,明日早起身,一同去下与关上钱老爹,叫他过税之时青目一二。”结果是:“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其实是钱到私事办——西门庆只象征性地纳了少许税银就顺利过关。

韩道国向西门庆“汇报工作”时,两人有段精彩的对话。

西门庆因问:“钱老爹书下了,也见些分上不曾?”

韩道国道:“全是钱老爹这封书,十车货少使了许多税钱。小人把段箱两箱并一箱,三停只报了两停,都当茶叶、马牙香,柜上税过来了。通共十大车货,只纳了三十两五钱钞银子。老爹接了报单,也没差巡拦下来查点,就把车喝过来了。”

西门庆听言,满心欢喜,因说:“到明日,少不的重重买一分礼,谢那钱老爹。”(第五十九回)

以1/30的税率,西门庆这次漏税三百两;以1/20的税率,他则漏税银四百七十两。

应伯爵说西门庆这趟缎绢贸易“决增十倍之利”,却是个保守的预算,因为他根本没将西门庆买进卖出的反复偷税漏税计算在其中。

来保从南京装回了二十大车的货物(包括行李),使了后生王显上来取车税银两,西门庆照样“差荣海拿一百两银子,又具羊酒金段礼物谢主事”,并写了一封“此货过税,还望青目一二”的信。结果自然又是顺利过关。

不过西门庆也不是过河拆桥的角色,他懂得留有后路,方可将这偷税漏税的买卖来日方长地做下去。“到明日,少不的重重买一分礼,谢那钱老爹(税官)。”

西门庆不仅自己偷税漏税,还利用他的关系,帮助别人干此勾当,他从中得回扣。

扬州盐商王四峰等,可能是偷税漏税露了马脚,又没打点好官府,被安抚使送到监狱中去了。“许银二千两,央西门庆对蔡太师讨人情释放”。

经西门庆周旋,蔡太师果然差人下书与巡抚说了,“书到,众盐客都牌提到盐运司,与了勘合,都放出来了。”

二千两银子,西门庆只送了一千两。跑腿的来保也从中赚了五十两。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4)

《金瓶梅》插图本 · 西门庆

四、“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封建礼制规定:“衣服有别,宫室有度”(《荀子》)。

据《明史·舆服三》云:

“天顺二年定官民衣服不及用蟒龙、飞鱼、斗牛、大鹏、像生狮子、四宝相花、大西番莲、大云花样,并玄、黄、紫及玄色、黑、绿、柳黄、姜黄、明黄诸色。

……十六年,群臣朝于驻足华所,兵部尚书张瓒服蟒,帝怒,谕阁臣夏言曰:‘尚书二品,何自服蟒?’

言对曰:‘瓒所服乃钦赐飞鱼服,鲜明类蟒耳。’

帝曰:‘飞鱼何组两角?其严禁之。’于是礼部奏定,文武官不许擅用蟒衣,飞鱼、斗牛、违禁华异服色。……锦衣卫指挥、侍卫者仍得衣麒麟,其带俸侍卫及千百户虽侍卫,不许僭用。”

西门庆仅个五品官员,竟堂堂正正地穿起“青段五彩飞鱼蟒衣,张爪舞牙,头角峥嵘,扬须鼓鬣,金碧掩映,蟠在身上”。应伯爵见了,竟“吓了一跳”。

为什么呢?因为这衣本是皇帝送给何太监的,按明制为一品蟒衣,西门庆竟从何太监手里弄来,穿上招摇起来,视同儿戏。

西门庆不仅自己的穿戴违禁,其实他给蔡京所送礼品中“大红蟒袍”、“官绿龙袍”也都是违禁的。可见在这个暴发户心目中,礼教观念早荡然无存了。

李瓶儿尚知:“买卖不与道路为仇”。西门庆却毫无行业道德,或乘人之危,打劫客商,如压价收购川广、湖州客商的滞留货物;或寻机挑衅,捣人店铺,如收买流氓把蒋竹山一个“好不兴隆”的生药铺打个稀烂,说是他“在我眼皮子根前开铺子,要撑我的买卖”(第19回)。

西门庆捣毁蒋竹山的生药铺做得很艺术。他找来两个光棍——张胜与鲁华——来治蒋竹山为他出气(在他家出事期间倒踏门娶了李瓶儿,又用李瓶儿的银子开了生药铺)。

张、鲁诬赖蒋欠债不还,鲁动手而张动嘴,装模作样地两边相劝。蒋气得大喊大叫,张却一味冷幽默,说蒋“你又吃了早酒了!”话音未落,鲁又是一拳,“教他脸上开果子铺”。两个光棍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胜似那些大红大紫的小品艺术。

蒋喊冤报警却被拴入衙门,夏提刑的判词也别具一格:“看这厮咬文嚼字,就像个赖债的”。又被痛责三十大板,打得鲜血淋漓,还得跪求李瓶儿施银“还债”,然后被李瓶儿扫地出门。临走叫冯妈舀了盆水,赶着泼去,说道:“喜得冤家离眼睛”。所有这一切,几乎都由著名导演西门庆一手策划的。

事成,一方面将张、鲁诈来的银两还给他们作辛苦费,一方面将张胜推荐给周守备府作了亲随,后来此人提刀杀了与转正了的守备夫人春梅通奸的陈敬济。

古语云:“盗亦有道”,流氓也当是义字当先。西门庆十兄弟有“桃园三结义”之形,而无“桃园三结义”之实。

西门庆虽有抹掉吴典恩借银的“月利五分”以及周济穷得无米下锅的常时节的义举,在帮闲兄弟中博得个“仗义疏财”、“轻财好施”、“天道好还”等美名,在当代某些评论家那里也获得了有如“《水浒传》里的鲁达精神”之类的美誉。

其实西门庆在帮闲兄弟间的略事点染,与梁山好汉的劫富济贫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即使是在帮闲兄弟之间,更多的也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西门庆十人在玉皇庙昊天上帝座前焚烛跪拜开读的疏文何等堂皇:“伏为桃园义重,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况四海皆可兄弟,岂异姓不如骨肉?”

然于跪拜结盟之前,已有应伯爵等人在集资酬神的银两分量成色上作了手脚,结盟之后即有西门庆对花子虚占妻谋财的杰作:先是一方面与结义兄弟花子虚之妻勾搭成奸,一方面引诱花子虚更勤奋地往烟花道上跑;

继而花家兄弟状告花子虚私吞家财时,他一方面从李瓶儿接下重金为花子虚找门路周旋,一方面接受李瓶儿转移的大量财产;花子虚出狱被李瓶儿漫骂受气身亡,他一方面谋娶李瓶儿,一方面打通关节,将花家房产据为己有。哪里还有半点义气可言?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5)

戴敦邦绘 · 西门庆热结十兄弟

作为封建宗法家族的一家之长,西门庆建立的也不是一个礼仪之家,而是个危机四伏的所在。

撇开男性不论,仅女性世界也是战火弥漫,有妻妾之战,如吴月娘与潘金莲;有妾妾之战,如潘金莲与李瓶儿,潘金莲与孙雪娥;有妾仆之战,如潘金莲与宋惠莲(按,惠莲名依词话本,绣像本作“蕙莲”。);有妾妓之战,如潘金莲与李桂姐……西门庆则是这个家庭种种战争的根源。

蒋竹山在李瓶儿面前对西门庆的评说,颇为尖锐:

苦哉,苦哉!娘子因何嫁他?……此人专在县中抱揽说事,举放私债,家中挑贩人口。家中不算丫头,大小五六个老婆,着紧打趟棍儿,稍不中意就令媒人领出卖了。

就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娘子早时对我说,不然进入他家,如飞娥投火一般,坑你上不上下不下,那时悔之晚矣。(第17回)

即使与“情人”相交,西门庆也无多少情义可言。宋惠莲曾与西门庆得意过一番,终被西门庆所坑害得家破人亡。她临死时对西门庆有段精彩的批判:

爹,你好人儿!你瞒着我干的好勾当儿!还当说什么孩子不孩子,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内出殡的!

你成日间只哄着我,今日也说放出来,明日也说放出来,只当端的好出来。你如递解他也和我说声儿,暗暗不通风,就解发远远的了。你也要合凭个天理!你就信着人,干下这等绝户计!把圈套儿做的成成的,你还瞒着我。你就打发,两个人都打发了,如何留下我做甚么?(第26回)

财富与恶劣为伴,在自大狂西门庆心目任何宗教信仰似乎都丧失了感召力与约束力。

西门庆信过佛——“拿了数两银钱,二斗白米斋衬”,为武大请僧人超度亡魂;款待西域胡僧;“舍财助建”永福寺等。还信过道——玉皇庙打蘸,给儿子起道号“吴应元”;李瓶儿病危,请五岳观潘法师驱邪。又信卜祝——请吴神仙相面。又信巫观——请阴阳徐先生问葬。又信天地鬼神——进京遇风,受了惊吓返家即“满炉焚香,对天地位下告许愿心”。但说到底,他又什么都不信。

他的哲学就是:“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强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第五十七回)

真是“铜臭驱散了一切宗教的灵光,在狂妄的亵仙谤佛中污辱了各种美的象征和幻想,连同最美的三位仙女以及道教女仙领袖都被践踏到淫荡的泥坑中了”(杨义《〈金瓶梅〉:世情书与怪才奇书的双重品格》,《文学评论》1994年第5期)。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6)

戴敦邦绘 · 李桂姐

五、从“礼崩乐坏”到“乾坤颠倒”

西门庆之所以能如此疯狂,如此全面地瓦解与破坏封建社会一切现存制度与秩序,原因是多方面的。择其要而言之,大概有几点:

首先在于西门庆所处的时代——明代中后期(小说中则是假托宋朝),是个“礼崩乐坏”乃至“天崩地解”(王夫之语)的时代。说起那个时代,《金瓶梅词话》第一回写道:

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朝中宠信高、杨、童、蔡四大奸臣。以致天下大乱,黎民失业,百姓倒悬,四方盗贼蜂起,罡星下生人间,搅乱大宋花花世界,四处反了四大冦。

而《金瓶梅》第一百回则又是一番模样:

却说大金人马抢过东昌府来,看看到清河地方。只见官吏逃亡,城门昼闭,人民逃窜,父子流亡。

但见:烟生四野,日蔽黄沙。封豕长蛇,互相吞噬;龙争虎斗,各自争强。皂帜红旗,布满郊野;男啼女哭,万户惊惶。

强军猛将,一似蚁聚蜂屯,短剑长枪,好似森林密竹。一处处死尸朽骨,横三竖四;一攒攒折刀断剑,七断八截。个个携男抱女,家家闭户关门。十宝九空,不显乡村城郭;獐翁鼠窜,那存礼乐衣冠。

两者呼应,自然提示着“内乱”与“外患”的必然联系。

而“内乱”如金圣叹评点《水浒传》所云:乃乱自上作,而乱自下生。《金瓶梅》第七十一回写西门庆眼中的宋徽宗:

这皇帝果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肩。才俊过人:口工诗韵,善写墨君竹,能挥薛稷书,通三教之书,晓九流之典。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商王;爱色贪花,仿佛金陵陈后主……

这实则春秋之笔。试看剑阁孟商王乃蜀主孟昶,一味“打毬起马,又为方士房中之术,多採良家子以充后宫”(《新五代史·后蜀世家》),终亡国于宋。

金陵陈后主为江南陈国的末代皇帝陈叔宝,他“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寄情于文酒,昵近群小”(《陈书·后主纪》),隋军一到,即为亡国之囚。

以后蜀主与陈后主来比喻宋徽宗,实在妙不可言。这们朝欢暮乐、爱色贪花的皇上,好像是位更高档次的西门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其君必有其臣。有此君主才会有四大奸臣的被宠信,才会有内乱、外患的蜂起。

一切都在腐败,都在堕落,都在霉烂,所以一个流氓在其间能为所欲为,乃至肆无忌惮。

在一个正常的时代与社会,怎么可能设想那位极人臣的蔡京会与一介乡民、地痞流氓的西门庆打得火热,为之封官进爵,护短遮过,乃至共同贪赃卖法,甚至带他去见“圣上”……真是不可思议!

不是兰陵笑笑生以刀笔层层解剖,若仅看他与底层人士的交往,换一个时代与角度或许还能获得与民众打成一片的“公仆”的美誉哩。

不过,以西门庆来逆推,蔡京所代表的政府本为流氓政府,西门庆不过那流氓政府的派生物而已。西门庆在那里当然会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其次在于西门庆是个不甚读书的混世魔王,他心无规范,目无法纪,因而格外胆大妄为,当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作起恶,弄起邪,世界还有什么规范能阻挡他,还有什么制度与秩序不被他打得花落水流。

但西门庆似乎又懂在封建社会游戏规则的掩护下去破坏那个社会的游戏规则,这就比一般蛮横的光棍的“杀伤力”更胜一筹了。

西门庆未必真的如曾孝序在弹劾状中所说:“一丁不识”。西门庆日常也处理过若干往来文书。但他未必如有的研究者所说,“是个有文化的人”。

加拿大学者刘烈称《水浒传》中的西门庆为“一西”,《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称为“二西”以视区别。

他说:二西的知交扬州苗员外曾对两个要送给二西的歌童说:“况兼他性格温柔,吟风弄月……”;牙婆称他“诸子百家,折白道字,眼见就会”;二西又改过韩道国送给卫门的帖;批评过水秀才的才学。

二西还是个极喜文物书画的人,宋御史到他家中,见“堂庑宽广,院中幽深,书画文物极一时之盛,又见挂着一幅三阳捧日横批古画……”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7)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应伯爵眼中的西门庆书房:

上下放着六反云南玛瑙漆减金钉藤丝甸矮矮东坡椅儿,两边挂四轴天青衢花绫裱白绫边名人的山水,一边一张螳螂蜻蜓脚一封书大理石心壁画的帮桌儿,桌儿上安放古钢炉、流金仙鹤,正面悬着“翡翠轩”三字。

左右粉笺吊屏上写着一联:风静槐阴清院宇,日长香篆散帘栊。……(《金瓶梅词话》第34回)

王三官在二西厅上见到“承恩”二字系米无章妙笔。于是刘烈认定:“二西是个好书画的人,至少是个秀才。”(刘烈《西门庆与潘金莲——<金瓶梅词话>主人公及其他》第63-64页)刘烈之言,不失为大胆的假设,却不免失之于皮相。

西门庆的书房的布置一为摆排场,二为附庸风雅,而其书房的功能实有则一为书童处理礼尚往来帐房,二为他与书童行使“南风”之密室,“吟风弄月”、“推白道字”、“臧否秀才”乃流氓本色。牙婆懂什么“诸子百家”,信口胡诌而已,不足为据。

西门庆实则不甚读书,识字不多。最明显不过的是,第四十八回,来保自京城带回报道蔡京经济改革七项举措的邸报,这对刚从弹劾案中缓过神的西门庆来说,实为重要信息,但他只见上面许多“字样”(张竹坡批云:“字样”二字妙色,是不识字人眼中物也。)不认识。因叫女婿陈敬济念给他听,陈也有生字念不准,旋叫书童来念。那书童倒是门子出身,荡荡如流水不差,直念到底。

假若西门庆真的是秀才之类的文化人读个邸报还这么费事吗?顺便说,中国古典小说,戏曲还有两个能人,如《红楼梦》中的王熙凤、《西湘记》中的红娘,论口才都是天下第一流的,却识字不多,或一字不识,甚为有趣。

西门庆不断变换角色,他虽不甚读书,他却能迅速适应新的角色、进入新的角色,当干爹与当干儿,当主人与当奴才,当光棍与当千户……在奴才面前为主子,在主子面前为奴才,在红灯区、在衙门、在宴席、在相府,他各有一套话语,雅得那么俗,与俗得那么雅似乎都各得其所。

西门庆以他不雅不俗,亦雅亦俗,不伦不类,亦伦亦类的话语,创造了一门有别于传统文化,又适应他生存环境的特殊文化——西门庆文化。田晓菲对第四十九回西门庆宴请蔡御史、宋御史时的谈吐非常欣赏。

她说:蔡御史便是当年的蔡状元,这是第他第二次见西门庆,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他背地里对西门庆说宋御史“只是今日初会,怎不便有些模样”,也是适用于自己的解说。

西门庆对妓女说话,对蔡御史说话,对宋御史说话(宋御史不仅是管辖清河县所在地面者,而且是蔡京之子蔡攸的舅子),三种不同的人物,用三种不同的语体,语言的正式性和文雅程度次第升高:对宋御史,西门庆用的是最客气、以“仆”自称,不敢称“学生”。对蔡御史讲话,便熟络了许多。(《秋水堂论金瓶梅》第149页)由此不难看出西门庆的“公关”能力与语言艺术。

这样一个流氓,他就能对封建社会的方方面面进行深入骨髓的破坏,而不满足于表面叙作恶。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8)

《秋水堂论<金瓶梅>》

再次在于西门庆有着挥霍无度却迅速增值的泼天富贵。“守着一库银金财宝”,这是道婆为西门庆所画的精神肖像。

《金瓶梅》以为人物命名构建了一个金钱世界:

西门庆号“四泉”,蔡状元名蕴号“一泉”,何永寿字“天泉”,王三官名宷号“三泉”,名乔年,宋御史字松原,特注“松树之松,原泉之原”,也与“泉”有点联系。

有人据此推断兰陵笑笑生可能与“泉城”济南有关。聊备一说。但《金瓶梅》中人物以“泉”为号,实寓为“钱”而已。以“泉”为号,既见当时之风尚,更是西门庆们之“风采”。

道婆为西门庆画像,只说对了一半,西门庆有一库金银财宝,但不死守着它。他不仅有钱花,而且舍得花,敢于花,还善于花。

“(金钱)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曾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的,就有一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第56回)

这就是西门庆的通货观。因而不管碰上谁,也不管碰上什么事,他都舍得,都敢于并善于用金钱去砸。用作者的话说,西门庆“原是一个散漫好使钱的汉子”。“

挥金买笑,一掷巨万”,因而有形形色色的妇女,包括那颇有身分的林太太,都可以抛弃一切廉耻,投身于他怀抱。

“富贵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邓通成”,有了钱,没有官可以买到官,没有权可以买到权。“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有了钱就可以贪赃卖法。

金钱是法律的主人,法律是金钱的奴仆,金钱可使违法者逍遥法外,法律可使主事者财源滚滚来。一切成了钱权交易,还有什么法律尊严,还有什么公理道德?

犹如《金瓶梅词话》卷首《四贪词财》云:钱帛金珠笼内收,若非公道少贪求。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怀情为利休。

像西门庆的拜把兄弟所说:“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咽你下去。”也颇能见一般市井心理。

行笔至此,笔者仿佛听到几乎与兰陵笑笑生同时代的英国作家莎士比亚名剧《雅典的泰门》关于黄金的道白:

金子!黄色、闪光、宝贵的金子……这么一点点就够颠倒黑白、美丑、是非、尊卑、老少、勇懦……这黄色的奴才,能制造或破坏宗教、祝福罪人,麻疯病人被当作情郞,有了它,在元老会议上,强盗可以封官获爵,受人们的跪拜、颂扬;有了它,老朽的寡妇也能再作新娘。

与莎翁几乎同时代的作家薛论道有《题钱》云:“人为你跋山渡海,人为你觅虎寻豹,人为你把命倾,人为你将身卖”;“人为你亏行损,人为你断义负恩,人为你失孝廉,人为你忘忠信”;“人为你心烦意恼,人为你梦忧魂劳,人为你易大节,人为你你名教”(《林石逸兴》卷五)。

比莎翁几乎迟一个世纪的清代作家戴名世在《钱神问对》中拟钱神自道:“是故官吏非吾不乐,商贾非吾不通,交游非吾不厚,文章非吾不贵,亲戚非吾不和;有吾则生,无吾则死”;

戴氏对钱神的批判:“而汝独纷纷然奔走天下,颠倒豪杰,败坏世俗,徒以其臭薰蒸海内。……贪吝接踵,而充仁义,障蔽日月,使天下伥伥乎天所之,而惟汝之是从。”

在那“金令司天,钱神卓地”,“钱可通神”的封建末世,在那浊气逼人的16世纪末年,西门庆以金钱为前茅,真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简直弄得乾坤颠倒,日月无光:

“紧着起来,朝廷爷一时没钱使,还问太仆寺借马价银子来使”,“娘子是甚怎说话!想朝廷不与庶民做亲哩?”——封建社会一切神圣原则都在他们面前土崩瓦解。

如果你是站在批判封建制度的立场上,如果你同意思格斯关于“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借以表现出来的形式”,“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与权势欲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的论述,那么,你在恶厌、抨击以至诅咒西门庆之余,你会惊讶地发现这个超级流氓竟有如此辉煌的业绩,在他的身上竟表现着那么伟大的革命性:

他以自己的流氓行径加速了一个时代、一个社会、一个政府全面的堕落、腐败与崩溃。这就是一个流氓的神话。

或许就是那光辉业绩与伟大革命性,使西门庆的形象复杂起来了,致使不少研究者为之困惑,对他有种种理解与误解,以致我们要花费较大的篇幅去讨论西门庆的阶级属性、西门庆的性意识,西门庆的喜剧结局,从而破译这个流氓的神话,去真正认识与把握“这一个”流氓的意义。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9)

《人性的倒影》 石钟扬 著

西门庆真实武力(石钟扬流氓的神话)(10)

文章作者单位:南京财经大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收录于《石钟扬<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转发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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