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山名字(大写的李林山----怀念仙弟英年天妒)
李林山名字(大写的李林山----怀念仙弟英年天妒)其实,早在今年6月份,我就再次读了你《佛说》的大部分章节,读的我提心吊胆,手心出汗。尽管,《佛说》是你对生与死的哲学考问,是神与佛的哲学对话,是你诗歌中写的最高深莫测的东西,但相也的人生格局总比你小,理解不到那样的哲学高度,感应到的总是你的肉体,在你的诗句里随风而失,穿越了时空。你说:“我合上眼,沉入黑暗,身上是簌簌的葬土。”你还说“把我的刀子入你的鞘/把我的死入你的生。”这是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你在写《佛说》时,已经走在了向死而生的路上。6月30日那天,与你最后一场酒后的第三天,我心里蠢蠢欲动,想为你写点什么的冲动已很强烈,收刹不住,就用戏谑笔调,写了一首玩笑似的诗不象诗的《孔雀的身世》。我想把你想洗尽的人、你想躲过的人,引到你想超越李白之诗的意思上。我把你与酒仙李白对比,戏谑似地比二李的成长、爱情、喝酒、性情与佛缘。因为是戏谑文字,写的又臭又长,写完了,首发给你看。我想你会猜到我
大写的李林山
----悼念仙弟林山英年天妒
相 也
天道无情,人生无常。这个国庆,相也本想享受完祖国70周年大庆,领儿子、儿媳与孙子到乡里去的。儿媳进了王家门,到孙子出生,都还没去过老家。乘这个假期让孩子们认认祖,接接地气,顺便给九泉下的爹娘报个重孙之喜。但一切的计划,都被突兀而至的无常打乱了节奏。
先是3号上午,我曾经的好同事、好邻居万俊突然走了,年仅五十五岁。又是4号晌午,另一个噩耗奈何至,好朋友李林山又突然走了,年仅五十三岁。短短两天,两个朋友撒手人寰,着实把我击懵了。脑子愕然而木了半天,等回过神来,这两个家伙,已经在人生的半路上逃跑了。却是分身乏术,只能先送万俊。万俊也只一个女儿,媳妇无工作,女儿在珠海,刚给他生了外孙,才两个月大。万俊也与林山一样,在凉州南乡里教过书,后进计生委,后又交流到市委党校,但一直做着我的邻居。万俊病的事儿,前前后后几个月,独我们老两口知道,尊万俊夫妻之意,消息是一直是封锁的,连同楼邻里和同事都不知情。万俊走的前十几天,看着他骨瘦如柴的样子,实在憋不住,不忍给同事朋友们留下遗憾,乘他外甥达文明来,就征得万俊同意,才解除了消息的封锁,告诉了老同事老邻居及他生前好友,前来看望。
5号早上,天下沥沥小雨,去殡仪馆送了万俊最后一程,急匆匆前去看望林山。到市委大院门口,诡异的很,恰巧碰到了林山(另一位同名哥们胡林山)。我握了林山的手说,凉州城里的三座林山,一座就这样倒了,憾啊。林山已给你烧过纸的,又陪我跪在你的灵前,烧二遍纸。望着你这家伙的眼神,好象嫌相也迟到,独自儿坐在天堂门前,给我一个冷若冰山样的仙笑,爱搭不理的,抽着你生前好友敬的烟,烟雾袅袅而上,弥漫青纱,从你的眉眼间飘散。林山啊,我给你烧了冥钱,烧了万贯,点了烟,敬了酒,你还是那幅有点无赖的样子,不原谅我的迟到。旁边,你的妻女,早已泪不成人。
林山啊,你个狗日的,你看见没有,这些天,你的寡妻小女,悲声撕心裂肺,愁容伏地不起,泪眼陪你生前无数好友,已经给你磕了无数个头了。磕的人泪往内流,五内疼裂,还要强装欢笑。因为从你睡着的那一刻起,已逃离苦海,往生极乐。人生来世,是先造死,后造生的。你把死生都造好了,是佛门喜事,不喜凡人的眼泪。你是阴谋实现了你在《佛说》中的句子:“我想洗尽你,你却在我白衬衫的领口里/我想躲过你,你却在我墓碑的倒影里。”你也阴谋兑现了你的谶语。林山啊,二十多年了,我知道你想洗尽谁,你想躲过谁,但你不是一个薄情的男人,你们李氏祖上在唐朝,已经出过一位薄情的凉州诗人李益了。你想做的是诗人李益,但不想做薄情李益。你用言行咽下内心的悲苦,诠释着你对爱情的坚贞与操守,你不想抛弃妻女,不想让人间再多一个霍小玉,但你却用最绝情的方式,给亲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用一个要命的胡旋舞,一晕不起,耍了赖皮死狗,把妻女永远地扔下走了。
你走是有预谋的,预谋就在于你说的谶语。人的许愿之言,除了信仰誓言终生坚守,其它,多半会成为白话,兑现不了,亦没什么后祸。而谶语,却是人最可怕的语言,源于冥冥上苍的兆示,十有八九都会兑现。所以,即便乡下老妇,对随口而出的不祥之语,都要呸、呸、呸,往地上啐三口唾沫,以示口说无意。而你,早已铁板钉钉,发表了《佛说》,给自己提前刻好了“墓碑”,还要让你想洗尽的人、你想躲过的人,站在你墓碑的倒影里。想想,你这凉州汉子,是何等地无情与残酷啊。你为什么要在临走前一天的凌晨两点,在人睡鬼醒的丑时,再次摘发《佛说》呢?是怕朋友们几个月了还没感觉到你的归期吗?在摘发《佛说》之前的白天,你在李铭汉故居,与李氏宗亲合完影,你突然胸口疼闷,难受的很,重重地捶了心口两拳,急急如律令,我得走了,我得走了。所以你没急急往医院走,而往极乐走了。想想,你这骚鸟,走的有预谋,有意志,压根不是粗心大意!那会儿,你若急急去了医院,过几天,我们就能喝酒,又能花拳了。
其实,早在今年6月份,我就再次读了你《佛说》的大部分章节,读的我提心吊胆,手心出汗。尽管,《佛说》是你对生与死的哲学考问,是神与佛的哲学对话,是你诗歌中写的最高深莫测的东西,但相也的人生格局总比你小,理解不到那样的哲学高度,感应到的总是你的肉体,在你的诗句里随风而失,穿越了时空。你说:“我合上眼,沉入黑暗,身上是簌簌的葬土。”你还说“把我的刀子入你的鞘/把我的死入你的生。”这是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你在写《佛说》时,已经走在了向死而生的路上。6月30日那天,与你最后一场酒后的第三天,我心里蠢蠢欲动,想为你写点什么的冲动已很强烈,收刹不住,就用戏谑笔调,写了一首玩笑似的诗不象诗的《孔雀的身世》。我想把你想洗尽的人、你想躲过的人,引到你想超越李白之诗的意思上。我把你与酒仙李白对比,戏谑似地比二李的成长、爱情、喝酒、性情与佛缘。因为是戏谑文字,写的又臭又长,写完了,首发给你看。我想你会猜到我的用意,或者你会生气,恨恨地骂我,但你不但没生气,还说了三个字:写的好。这首戏谑文字的最后部分是:
考证孔雀与李白的身世
还有很多相似之处
李太白在紫极宫当过道士,得过真箓。
骚孔雀在雷台观请过道箓,得过符胆。
李太白好访隐士高人,拜访过
驰名天下的文章家、书法家李邕;
骚孔雀亦好访名士高人,凉州城里的
文史家、诗人都是他的朋友。
玄宗西游,李太白乘机献过《大猎赋》
希图得到玄宗的赏识,孔雀为生存也写过
不少歌功颂德的文章。
灵魂附体的事情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似有似无
作为诗人,李白是李白,孔雀是孔雀
李白是李十二,孔雀不想做李十三
孔雀早就想挣脱李白的魂魔,他说
我想洗净你,你却在我白衬衫的领口里
直到孔雀二十八岁,到了桑科草原
接受了文殊菩萨的化身
贡唐仓活佛的大灌顶,才降服了
心魔,成了佛菩萨的善男子
从此,《凉土译经集》十部二十四册
成了孔雀发愿佛门终生孤寂的使命
写完甲部《金光明经校注》
孔雀却被大凉州的深厚底蕴分了神
今儿出版《凉国搜神记》,
明儿出版《牛鉴传》《达云传》
写完长篇诗歌《佛说》《八思巴诗传》
又写完了长篇大作《鸠摩罗什在凉州》
细说完《没藏皇太后》,又写起了
长篇考古史学专著《大伏羲传》
椤是把发愿之作《凉土译经集》拖到了
长篇小说《驴年马月》之后
说透了,李太白的影子
还在你的白衬衫的领口里
你的五七绝句,早不输古人了
率直自由,用典天成,还多了些二王的味道
唯有“性本喜田耕,梦中伺六牲”
还有《田园杂兴》,《菩萨蛮》,《孔雀集》
活脱脱还是千二百前李白
在桃花岩时的性子
睡了想梦什么,就梦什么
醒了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就如朋友请你喝酒,有什么就喝什么
从不挑剔,生性不受什么规矩发愿的束缚
这就是孔雀啊,你刚把林则徐送出了凉州
又在闲说《凉州词》上冒足了功夫
结果是你预订好的。这篇戏谑文字,并没有起丁点引开谶语、拔掉引芯的作用,就如凉州神婆禳解病多半无效一样。林山啊,从6月30日开始,我等了你九十多天,一直等着看你细说《凉州词》呢,又一直希望你那《驴年马月》的长篇小说,真写到驴年马月。等来的却是阴阳两隔。你倒是彻底地解脱了,不累了,轻松了。但你知道吗,“你行走了几世,冥冥渺渺/你行囊所剩无几:就一行脚印/还是你爱的人追上来拴起的”(《佛说·第一章节第6节》)。你知道吗,“昨天晚夕/你爱的人,倾其所有/赎去了洞房的那件婚衣”(《佛说·第一章第6节》),将你生前所有穿过的,戴过的,用过的,质朴的再不能质朴的衣物,在那天早上太阳还没有露头的时候,统统焚烧给了你,寄给了你,一同焚烧和寄达的,还有你生前无数前好友献的花篮花圈。这些花篮花圈足够给你编一座高洁的七瓣莲花宝座的。你知道吗,道场散尽,只有“你爱的人信守着你给的甜言蜜语/现在,只有这个人还吮吸着苦涩/从苦涩中仔细分辨着当初的甜蜜”(《佛说·第一章第6节》)。
与林山最后一次见面,是9月20日中午。我的同学、画家李骆驼从北京办画展回来,想与你、诗人振国、福林、我等几位文朋好友小聚。那天,我因家孙拖累,去的晚了。到场时,已经一点半了。火锅已经吃罢,剩下的节目,只有闲聊,花拳,喝酒。但你滴酒不沾已近百天了,这我是知道的。喧了不到半个小时,你说,你们喝着,我先离场了,要上班,审稿,看版面。大伙挽留,再喧会儿,你还是执意地走了。大伙都知道你的性子,挽留,只不过是朋友离场时的客套。别看你平时大大咧咧,但敬业二字从不含糊。多年来,朋友聚会,来的最晚的,多是你,提前走的,也多是你。迟到,因为那一亩三分地,早退,也因为那一亩三分地。你那个叫《西凉晚刊》的一亩三分地,剥夺了我们太多相聚的时间。人生无常啊,人过五十,朋友与朋友的相聚,聚一次,就少一次;生活就象日历,每过一天,就会撕去一页。没想到,这次短暂的相聚,竟让你清了零,撕光了,成了永别。
与林山最后一次喝酒,是6月27日下午。某服装公司老板,要修改服装商标,想请几个文朋给提点意见,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座子就订在报社对面的商务酒店。我怕订远了,你这家伙撒谎,舍不得五元打的钱,推辞不来。打电话时,你问还有谁?我卖了个关子,说有位美女老板,你很熟的,还有一位,你的小兄弟,过来就知道了。你个骚孔雀,一听有美女,就嘻嘻笑了,稍等会,看完版子就过来。但一等,就到了七点半,你才加完班过来。那天,没吃羊肉,给你精心点了一道高档鱼,还有几道好菜。那天,喝着老板的酒,对老板的商标没说几句,倒是说起了孔子的八字,说起了苏东坡吃了人家的嘴软,损咱凉州的事儿,说起了魏文帝的《凉州葡萄诏》,说起了曹操的著名谋士,咱凉州人贾诩。三个男人喝了一瓶酒,说多,不多。看得出,你喝的很开心。打第二瓶时,你突然说,不喝了,不喝了,小丫头子还在家里呢,得看作业去了。没想到,这场小酒,成了我与你的最后一次酒别。
我所知道的,自此后,林山就再不喝酒了。因着那个强烈的预感,这三个月来,时时想见的念想分外强烈,这样的念头,过去从没有过。但这三个月,日子一长不见一次,不听你胡吹卯料,闲谝聊天,好象缺了个啥。但你再也不喝酒了,滴酒不沾,每次相聚,只抽烟,喝茶,闲谝。林山喝酒,是凉州城里的一道风景。林山的酒量并不大。花拳,粗声野嗓,五指分叉,形如老农拾粪的粪叉。左手抽烟,右手花拳,总是烟酒两不误。有时花拳,还烟不离嘴,烟屁股夹在嘴角里,嘴的另一角发声,叫一拳,烟就随嘴唇的开合上下跳弹,诚为绝活,号称凉州城里的高拳。但每遇相也,你就不吹了,我知道你的拳路,数不过三,必是五指,再出,必是大拇指。漏了底牌,你自然必输,不服,再来六拳,再输。嘿嘿,相也这球三九拳,老衲花不过,我喝,我喝,一干而尽。林山喝酒,不让人代,有时明明喝高了,还不让人代。林山骨子里不求人,连代酒都不求人。真到不能喝,想让人代时,求人的嘴还不饶人,一边端着酒杯往嘴上送,一粗声野嗓地骂:平日里,老衲没活下你们这些爹爹妈妈们……朋友们一听,筋骨就都活络了,不管男女,都来了精神,抢着代酒,谁还敢真当你的爹爹妈妈呢。林山戒了酒,昔日的酒风,只能成了念想,不知道那日才能开戒。几次相坐,一次说身子不舒服,一次说是感冒,一次说嗓子疼。不管什么理由,大家都不再劝。后来才知道是甲状腺有了毛病,一直寻着坊间名老中医,吃着中药。八月那次,朋友坐东,电话过去,林山说,我还在松涛寺看中医啊,过不来了,你们聊。罢了,你又补了一句,相也,我这球毛病,怕是有麻烦了。我心一怔。交往二十多年,知道你是从来不把麻烦当球事的人。生活里,工作中,纵有天大的麻烦和困难,你只一声嘿嘿,就把麻烦笑球没了。你对麻烦与困难,从来都是自己抗,就如花拳喝酒都不求人代一样。这次亲口说出麻烦,说明甲状腺病,已经坐实,真是有球麻烦了。只好安慰孔雀,少飞飞,多休息,好好看病。直到你走了,我才知道,你这球麻烦,并不是甲状腺,而是心脏。
林山是个真人。与林山相识,源于二十多年前。最早是通过好友、著名作家开祯认识的。那时的开祯还不著名,甚至有点二。心想,二人介绍的朋友,肯定也有点二。但交往不久,就觉得你这人真,不虚伪,对脾气,对胃口,至少都是少而贫寒的农家之子,身上有农民的味道。再交,方知你是个性情中人,朴实憨直,厚道率真,豁达谦逊,大大咧咧,几无心机,学养深厚,喜怒皆有趣,笑骂皆成章。你口无遮拦而人不厌,玄天卯料而人不烦,粗声野气而人不嫌,钉嘴铁舌而人不憎。一切都是你骨子里的那份真,护着你。要是换了别人,效果大不一样的。与这样的真人做朋友,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要知道,文人与文人,不是相识就能成朋友的;文人与文人亦因相识,才能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文人圈圈里坐个不对胃口的人聊天,不是吵闹,就是打架,或者,聊的不开心,喝的不畅快。但林山是个没有圈圈的人。说没有圈圈,一是林山的骨子里待人没圈圈,二是林山的圈圈实在太多。工农商学,儒释佛道,文史书画,省外市内,网络上下,上至离退老干,中至在位官员,下至普通百姓,处处有朋友,道道有诤友。一些老死不想往来的人偶尔能坐一起,往往是圈圈里多了你林山之故,而坐东者又不知情。圈圈多了,就如孩童用魔幻画板画圆圈,密密麻麻画一片,就无圈圈了。仅这一点,什么都不用说,林山的人品,人格,就在凉州城里站直了。当然,纯说没圈圈,没人妒其才,没人恨的牙痒痒,也不是事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孔夫子周游列国,还处处有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呢。何况一个大凉州,只不过是古时的地域之大,而非凉州人的格局之大。《三国》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董卓与他的几个凉州兄弟,格局就很小,好了穿一个裤子都嫌肥,但为权力,几个凉州兄弟一夜间又会反目成仇,互相残杀。但林山有自己的操守,自己的格局,圈内圈外,始终保持着低调的、理性的、厚道的、谦逊的学者风范。
林山是个好人。林山是老好人中的上品,但又不是个无原则的老好人。圈圈里若吵到学术问题,不同的史见与谬误,林山会直言,或者,引经据典,一锤定音,不容与老衲分辨,但从不说人的短长,言人的是非。当别人相互讥讽时,他不是默默而听,嘿嘿而笑,就是关键处端起酒杯,喝酒,喝酒。林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人,毫无城府的人,不会耍奸溜滑的人,有时甚至给人以木讷时呆若木鸡,邋遢时不修边幅,呲牙咧嘴时形如老农的印象。这是林山为人处事的高明处,大智若愚,而又难得糊涂。孔子怕鬼神,但不反对鬼神,孔子对鬼神的态度,永远是“敬鬼神而远之”。林山对脾性不投的人,也从来是“敬而远之,不说短长”。这些老好人的品质,或者待人处事之道,对我性格的改变与磨损助益良多。林山损了我不少的冲气、妒气与脾气,益了我不少的和气、融气与清气。从这点上说,我们是真正的“损益之友”,独得了《周易》损益之道的奥妙。这么多年,我们没有一分利益之交,有的只是挚友之争,兄弟之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林山是个善人。林山乐善好施,这也是有口皆碑的。想想,我与林山往来,真没为林山帮过拿得出手的忙。唯一能帮的,就是他生活困难开茶屋时,尽量地把朋友的饭局引到他的茶屋,多吃几次他的羊肉。而林山,倒帮了我们很多。比如,他凭着手掌《西凉晚刊》的大权,就曾搞过“不正之风”,给我们几位写散文随笔的,开过“西凉夜话”等专栏,集中推出散文随笔作品。相也家谱编成时,请林山作序,林山二话没说,草来一篇,落款“二届武威市政协常委”。开谱时,宗亲们夸我门路大,竟然能请动政协常委作序,给王氏家谱增色不少。我的宗亲,多都是农民,只知道官大的分量,不知道文名的分量,只认常委,不认诗人。我写武威历史文化随笔,省文学评论家马步升让我写石羊河水文化系列时,林山又提了不少意见。林山厚望于我的散文随笔,老是提醒我,在研究《周易》的同时,不要把散文随笔丢了。林山鞭策我的办法,依然是用手中的大权,时间长了,从我博客上拿篇旧文过去,也不打招呼,就直接发于他那一亩三分地了。有一篇散文,他竟连续在《西凉晚刊》中重发了两遍,意思是我没新东西了,看你还不快写。又以编辑疏忽为名,罚了编辑银子,弄的天衣无缝,执纪森严,不着痕迹。但我写东西,仅仅是爱好,没有林山那样的使命与大志,一切全凭心性使然,想写了写,不想写,就喝茶聊天去了,对得奖啊,出书啊,成名啊,从来看的很淡,更不怎么执着。要不是一帮兄弟再三鼓捣,我那散文集《村庄或者逃亡》,是不想出版的。所以,三十年过去,也就混了个圈圈熟,没什么成就了。
林山是个奇人,是凉州奇才。专文史,通佛学,会写诗,会小说,精格律,懂周易,又会玄学,对于其它文字,更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一个人集众多才华于一身的现象,在凉州独一无二,在国内也是鲜有。这种天造之才,羡煞死人也。林山好象生来就是为凉州立心、为凉州人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人,更有立德、立言、立功之志。林山对凉州文史的研究,是有野心的,他走的不是《春秋》与《史记》的路子,他是以人为经、以史为纬、又把凉州置于对中华文脉的传承这样的大格局中,为凉州立传的。《余阙传》,以余阙为经,写元朝的凉州;《达云传》,以达云为经,写明朝的凉州;《牛鉴传》,以牛鉴为经,写清朝的凉州。凉州和凉州人在元明清三朝的地位,对中华的贡献,愣是给说明白了。又给鸠摩罗什立传,把凉州对中国佛教文化的传承与贡献,说透彻了。但凉州毕竟是地域的,对凉州文史的研究,再怎么折腾,对个人而言,其影响也受地域的限制,而林山对《周易》的研究,却是针对中华传统文化“六经之首”、大道之源的。他的《伏羲大传》,名为小说,实则对《周易》古经卦辞与爻辞的研究,对神话与古经卦辞的关系,《山海经》与《周易》的关系,见解独到,逻辑严谨,推理有据。这几个理论课题,即便国内那些专职的教授、周易大家,也不愿过多涉足或不敢涉足的,因为太枯燥、太高深、太费精力,成名太慢,即便出了书,市场也太专太窄,捞不了银子。而林山,却以生命的代价,心敢情愿地钻进去了。我虽然研究了《周易》三十年,但偏于实用,悟性不及林山,苦性不及林山,慧根更浅于林山。我一直看好,林山未来不成名则罢,若在国内成名,必在于《周易》,在于佛学,而不在于凉州文史。可惜,他早早地走了,“凉州从此无才子”(开祯语)。
林山是个玄人,是凉州怪才。林山通佛学,精周易、会占筮也就罢了,这鸟还懂阴阳,懂五行,通子平命理,在玄学上亦有很深的造诣,玄而又怪,这让我忌妒的牙痒。林山在二十浪当岁还不懂命学时,与朋友在省外求职,遇了身无银子回家的窘迫,两个武威文学青年,尽能受古浪“蛮婆子”的启发,冒充小神仙,白天踩点观察,晚上敲门算命。见有白事、横祸的人家,更冒足了功夫,不惜饿着肚皮蹲点三天,夜晚游命而去,一算一个神准,吓的主人请为上宾,好酒好肉侍候。再胡言一二未来祸事,装神弄鬼,给人家禳解灾祸,回家的银子,就乖乖到手了。后来,他尽真的无师自通,自学了《三命通会》《子平命理》,悟性甚高。孔子说“不知命者,无以为君子”。林山是知命者。这一点,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林山与不懂命者,从不论命,就如与不懂文史的人不聊文史、不懂格律的人不言格律一样。而凉州城里真懂命理者,寥寥无几。所以,在玄道上,林山很孤独,又很高傲。对雷台周围那些开命馆算命的江湖人,向来嗤之以鼻。林山曾给我论过他的命格,说他是天河水的羊,这羊还是身带文曲星的羊,所以命里注定再不吃草,不当农民了。还说是印格,而且是三合局的大印格,但天干七煞无根,注定是浪虚名而无实权的人,吃文印饭的苦命人。我道,别得瑟了吧,你要七煞有根,就成了当官的命,天天拿秘书写的稿子讲话,那有这么大的文名和才气。一次酒至醉处,林山要论自己的寿,老衲第六运大冲提纲,又无字解救,命恐……我忙制止,夹嘴夹嘴,喝酒喝酒。林山一听,不服,正色曰:你嫌老衲水平臭啊。
现在想来,林山知命,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但凡知命者,对人生最好的态度是“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了凡知命,是别人给他算的,说他晚年命很薄,但了凡从此修身养性,改变命运,并写下了著名的《了凡四训》。而林山,恰恰走了一条与了凡完全相反的道。他信命,就把自己的生命时光,压缩成了军用饼干。少时家贫,不甘沉沦,大有用十年时间干完三十年事情的疯劲。经年累月,青灯黄卷,枯坐天明,在别人睡觉时,他与凉州古人玩命,当了二十多年的拼命三郎。他把心交给了大凉州,而大凉州的文化底蕴又实在太深太重,深如大海,重如磐石,断然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凉州汉子能担得动的,所以,大海淹没了他的肉体,磐石压跨了他的心脏。林山往生前几年,不少朋友就再三劝过的,少熬夜,多睡觉,书嘛,慢慢写。大漠等甚至用骂的方式在劝。可惜,当了耳边风。表面上,林山逝于生命的无常,逝于突然,实质上,林山是被文字压跨的。那一本本著作,就是一块块用生命压缩的饼干,现在咀嚼起来,味厚而又苦涩。因果永远是一对连襟兄弟,经年累月的有常之因,必结一个瞬间的无常之果。如气球,气压超过临界,嘣,就爆了。呜呼,人与其知命,不如不知命也。与其信命,不如不信命也。糊里糊涂,是一种活法,顺其自然,更是一种活法。糊涂些,或许就不会给自己加压;自然些,或许就会拉长生命的长度,春夏秋冬,四季了然。
林山是个怪人,聊天爱用口头禅,以“朕”和“老衲”自称。一个凉州才子,没给自己起过个雅致笔名与字号,网名倒有两个,“红唇寺主”和“孔雀东南飞”。与自己的才名极不相符,又让人难解其意。朋友们都觉得怪,怪的无解,怪的有些“痴”。你的前世本是佛门中人,但你来到人世,尘缘未了,使命未达,自古才子佳人追,你怕分神乱性,影响码字,只好在网上建个红唇寺,寺里聊天,若有美女,便自称“老衲”,老衲是红唇寺和尚,美女一听,也就断了非分之想。若是美女们多,又不想得罪那个,便以 “朕”自称,打情骂梢,朕是皇帝,又是孤家寡人,美人是多多益善啊,也唯有皇帝,才拥有这样的特权,所以,一个“朕”字,就给了才女们无限想象的美好空间。相也观察你口头禅多年,知你的“老衲”与“朕”,有时又有专意,称“老衲”,是拒绝;称“朕”,是默认。但你又是个有贼心而无贼胆的人,又以“孔雀东南飞”婉转告白众位美女,孔雀骚,爱调情,爱胡说,爱飞来飞去,心无定所,再动听的话,都是打情骂梢,可别动了真情啊。别看你待人粗枝大叶,其实你心细如微;别看你大大咧咧,其实你精明如猴。这些听似好无逻辑的口头禅,寺院名,网名,正是你活人做人的高明处,风趣处,幽默处,诙谐处。正是有了“朕”与“老衲”的防火墙,有了“红唇寺”的躲藏处,有了“孔雀东南飞”的护身符,不论在凉州城里,还是在网络天下,才预防了不少风花雪月的故事,阻断了不少风流韵事的发生,是自己心不烦,情不乱,节不失,名不损,专心码字,静心弄文,了却使命。而当了朕和老衲,便可以海阔天空,玄天卯聊,打情骂梢,把快乐施予朋友,把清名留给自己。
实事上,相也这样解,还是凡尘层面的说辞。一个深谙儒释道的才子,一个连正式笔名、虚名、假名、字号都不用的人,一个本本著作都大写“李林山”的人,断然不会毫无厘头地乱用“口头禅”,乱叫网名。朕,老衲,孔雀,红唇寺,孔雀东南飞,是林山的五个神秘心灵密码。林山常年把这些挂在网上,吊在嘴上,更深层的意思是:朕,孤家寡人,孤独也;老衲,深寺老僧,苦修也;红唇寺,心灵的归宿也;孔雀,“君子爱名、孔雀爱羽”也;孔雀东南飞,浅是兰芝仲卿之悲,深是向往自在也。这么多年,相也只知补衲凉史的孔雀,锥衲“余达牛”(余阙、达云、牛鉴)的孔雀,僧衲佛学的孔雀,放浪形骸的孔雀,快乐开心的孔雀;却不懂孤独无助的孔雀,心苦泣血的孔雀,负重如山的孔雀,泣鸣《佛说》的孔雀,寻找心灵归宿的孔雀。与你交往这么多年,相也满以为摸透了你的骨头脑髓,是够朋友的,你走了,才猛然醒悟,相也这朋友做的不够格,没有懂大写的李林山。
人生无常,逝者已逝。林山为凉州而生,又为凉州而死。这是林山的宿命。但你走的潇洒从容,毫无顾忌,没有经受半日病疼的折磨,这是你修来的福份。你曾戏言,你要把你将来的葬礼办成凉州城里最盛大的葬礼。孔雀啊,你的戏言几已真成。这几天,各路情真意切的诗人作家,老领导,老朋友,老同事,自发前来悼念者,接踵而至,写的悼念诗文,几有铺天盖地之感,对你功与德的评价都很高很厚。一个身不带长、刚过半百之人,却能让所有地方官员齐涮涮前来相送,让白发老者,长你岁者,悲痛悼念,雕琢诗句,巧思挽联,真羡慕你,死的比活的潇洒有名!相也不会写诗,就没有言律诗词,只能用老婆娘的裹脚,与你臭臭长长地唠叨。你生前的众多好友,从你躺下,抬你落地,正你衣冠,装棺验椁,到你入土,跑前忙后,除了诗文,更多的是将失友之痛,化为了无言之行,为你和你的寡妻小女忙碌、奔波。你能得这么多真朋益友,其情之厚,不亚于你等身著作之厚。孔雀啊,你活的值了。至于那些帽子,我知道你生前是一个并不怎么看重名利的人。你若在天有灵,看到某些高帽,想必还会用你活着时的姿态和口头禅棒喝:爹爹们饶哈,别捧杀老衲啊。
林山啊,今天是你的头七,你怕是早去了天堂。唠叨到此,本该打住,但人生是个道场,生,是生者的道场,死,亦是生者的道场。这些天,网络上下你的道场热闹非凡,除了真情涌动,也有滑稽表演,与你素昧平生,知你大名而吹牛者,若与你早相识,一定是你所有朋友中最好的一个。天啊,这人怎么这么自信,敢断言凉州城里你二三十年所交的老少朋友都不如他呢?与朋友相识,是一种缘分,缘分都无,还要最好,鬼才信呢。有你死了才如梦方醒,追悔莫及当年不该一键拒绝你者。更有表演川剧变脸的,比你小近二十岁人,一不留神,昔日的老师变成了他的朋友。有席桌上“我比林山大一岁,林山是我学弟”这样自我介绍者。可以想象,从此,红唇寺里无孔雀,麻雀就可以喳喳了;“著名的文史大儒李林山是我学弟”,“是我朋友”,可能会成为某些人的流行语。唉,骚鸟啊,这都是你这“朕”的名气太大惹的祸,你必须颁《罪己诏》,做出深刻检讨。你若无名,那会惹来这么些蹭热度、蹭名气、蹭露脸的好朋友呢。
林山,走好吧。你是经历了半世的苦难,才解脱的,是该彻底的好好放松,享享天堂的清福了。但愿你在天国,从此换个活法,别再那么玩命,放下五凉旧事,安闲地看看“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成了土;输,都变成了土”(张养浩《骊山怀古》)。悠然地看看“愚贤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黄庭坚《清明》)。人啊,不论在人间还是天堂,是圣贤还是凡庸,生命结束的时候,留下的不过是长满荒草的一个小土堆。留得青山在,不怕不柴烧。这青山,就是生命和健康,这烧柴,就是功名和家庭。没有了生命的健康,一切都是零。但愿你在天国,好好地爱惜自己的生命,爱惜自己的健康,别在青灯黄卷,枯坐天明了,顺时而为,顺时而作,道法自然,活够两个五十三,才是对得起家人、父母、妻女与公家的另一个自在林山。
(2019年10月11日林山头七祭日于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