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有你金霞(金霞念你千千万万遍)
一生有你金霞(金霞念你千千万万遍)“大人的事,你小孩别管,你这是何苦呢?”婶子姑姑叹着气,七手八脚将我抬至后院。 那一天家里张灯结彩好似过年,姑姑婶子都来帮忙,最疼嫂子的爷爷最是欢喜忙碌。我冷眼看着他们摇尾乞首似的小心讨好很是不屑。饭好。爷爷喊了几次,嫂子躲在房子不应,不出。我有些愤慨,忍住,沉默。爷爷见嫂子如此,便劝我送饭菜于嫂子房中。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闻之大怒,高声斥责道:“要去你去!我不去!她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有脸回来!你是窝囊废我不是——”众人一听唬了一大跳,纷纷放下碗筷哄抢着上来,连拉带拽,拖着我往外走。我自是不肯,踢腾着哭喊着,愈加叫骂不迭。哭得累了,喊得失声了,气得无力了,躺在地上,全身颤抖不受控制。 有鞭炮稀疏响起,窗外的鸟鸣断断续续,我们不再说话,一任心底的悲伤和怀念,氤氲出淡淡的水汽。 九八年的冬天,不满十八岁的大哥与不满十六岁的嫂子结婚;其时我读初三,初懂人事,对家事略知一二。三舅作为我的班主任也去
回家的路上,阿渡买了一些纸钱;回到家,围着桌子,我写封皮,阿渡封包,益平负责粘住封口。自然想起河南的祖父父亲,不知弟、妹可有空前去探望。家乡的中元节,没有祭祀的风俗。
“要不要写给爷爷呢?”我问阿渡。这边爷爷的名字每年问,写完丢笔就会忘。它之于我,不过是挂于庭前的那张模糊的老照片,以及一段听来的恍惚的久远的故事。
世间万物,只有相遇,彼此唤醒,才能在对方的生命里真正复活,镌刻。就像我和我的爷爷,我和我的父亲,仅仅在心里念一声,心会抽搐,泪会奔流,往事翻腾,一言一行,清晰镌刻。他们虽已不在这人世,然而,只要我活一天,他们就对这人世还有着一份割不断的牵绊。
“不写了吧。爸爸孝顺,肯定会照应爷爷。”阿渡说。
有鞭炮稀疏响起,窗外的鸟鸣断断续续,我们不再说话,一任心底的悲伤和怀念,氤氲出淡淡的水汽。
九八年的冬天,不满十八岁的大哥与不满十六岁的嫂子结婚;其时我读初三,初懂人事,对家事略知一二。三舅作为我的班主任也去喝了酒,我觉得很窘。
九九年的春天,新婚嫂子与未婚男子关系暧昧,风言四起,她离家出走。父亲几经打探,终于得知其去处,携着哥哥几经拜请,嫂子终于讪讪而回。
那一天家里张灯结彩好似过年,姑姑婶子都来帮忙,最疼嫂子的爷爷最是欢喜忙碌。我冷眼看着他们摇尾乞首似的小心讨好很是不屑。饭好。爷爷喊了几次,嫂子躲在房子不应,不出。我有些愤慨,忍住,沉默。爷爷见嫂子如此,便劝我送饭菜于嫂子房中。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闻之大怒,高声斥责道:“要去你去!我不去!她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有脸回来!你是窝囊废我不是——”众人一听唬了一大跳,纷纷放下碗筷哄抢着上来,连拉带拽,拖着我往外走。我自是不肯,踢腾着哭喊着,愈加叫骂不迭。哭得累了,喊得失声了,气得无力了,躺在地上,全身颤抖不受控制。
“大人的事,你小孩别管,你这是何苦呢?”婶子姑姑叹着气,七手八脚将我抬至后院。
爷爷那时什么心情,我不知道,也从未想过;家里如何收场,我也从未想过关心。
不久中考结束,我在失利之列。
去哪呢?能干什么。这些我不关心,也无从去想。其时我14岁,又矮又瘦又小。
何况,奶奶也说,“小妮儿家读书有啥用!”
父亲忙忙碌碌,很少回来;回来也匆匆,好像我从不存在。日子一日昏似一日,蒙昧,无趣。转眼到了八月,一日,爷爷欢喜地告诉我,已帮我在城里找好学校了。
他花了多少心思,托了多少关系,我也并不清楚。只听同去的同学说,要花很多钱。是城里最好的初中。
临去头一晚,爷爷趴在床头抽烟,盘点着要带的东西。看着我的书包有点旧,他笑说,“下次回来咱换个新的。”我无力地笑了一下。没吭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约好的车就来了。爷爷瘸着腿,欢天喜地地喊着奶奶快帮我背东西。
装好衣物,我们一起等在车边候着,头一晚说好,今早给我送学费的父亲。
所有人都来了,都坐在车里等着了,父亲还没出现。
天已经快亮了,父亲还没回来。
“钱也没有!上什么上!不上了!”我又急又气,抓起书包,气鼓鼓地往家里冲。爷爷一瘸一拐地跟回来,塞了厚厚一捆钱,又哄又劝,“乖,快拿着,先去上学。”
“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他的!”我恨恨甩开他的手。
“等恁大回来我再跟他要是一样的。乖,听话,拿着,恁爷的钱就是你的钱……”爷爷又劝。
“拿开!我不要!我不上了!”我一把将钱打落,埋起头,大哭。
终于闹够了,我装起钱,踟蹰着,背起书包上了车。
在模糊的泪眼里,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我不知道,那是我和爷爷的最后一面。
离家的日子过得很慢,很慢。我常想起爷爷,想念他常常笑着的脸,还有他做的好吃的饭菜。
放月假的那一天傍晚,邻家爷爷雇了一辆敞篷车接我们回村,我站在校园的主路边等晚下学的同乡。我每次抬眼,总能看见邻家爷爷慌忙移开的视线,他盯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有些狐疑,也并未在意。临上车,他终于跟我说,“你爷爷老了——”我瞪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接着说,“昨晚上,我和恁爷一块喝酒,恁爷跟我说,阿孙女会读书,她读到哪儿,我供到哪儿,我不能挣钱了,我舍着我这老脸跟阿台湾的叔要……”
我大脑一片空白,再听不见他的话,也不知怎么上的车。只记得,漆黑死寂的夜。我大雨滂沱的脸。漫长又漫长、奔向爷爷的路。往事纷乱,一帧帧,一幕幕,全是我的罪孽深重……
车一直开,一直开,一直开……
我越来越害怕,我多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没有停靠,没有终点,永远。永远。永远。好像没有抵达,爷爷就一直还在。
那是1999年的农历7月15日。
清理爷爷的遗物,他的遗物极少,一件米色的对襟短袖穿到稀薄,几尽朽烂,我内心的震惊心痛难以尽述。一条短裤,一把蒲扇,一条搭在脖子上擦汗的旧毛巾,一日三餐灶前灶后的挥汗如雨,是他每个夏天的装扮。
后来的父亲亦类似于此,他们肩上背着名叫子孙的犁头,咬着牙,在生活里深耕,绳往肉里扣,却不吭一声。
妹妹来湖南小住,跟我说起父亲,“你公公去世那天,你跟咱大打电话。我在旁边。你在电话那头哭,我看见咱大扭着头偷偷抹眼泪。当时,我觉得不可思议,咱大跟你公公又不熟,他哭什么?!反正我没多大感觉。咱大死后,我才明白,他最主要的还是心疼你,他用情太真……”
没想后公公去世三年之后,父亲也成了纸下的亡人,而后,每年给公公写封包总想写给父亲一些。隔着千里之遥,怕他收不到,又怕婆婆看见,觉出不好。烧纸钱的时候,总会在心里祈祷,我天堂的亲人彼此安好。我为公公磕的每一个头,也都郑重磕给他们。
“不知道有没有人请咱大回来,有没有人给他送纸钱?”这样想着,话已不经意说出来。
“那给咱大也写一些。”阿渡爽快地答。
于是,我在几个封包上写了父亲的名字。虽然明知道,这是迷信;虽然明知道如果真有所谓的阴间,以父亲的能力绝对有的是钱花,但是,心底深处,还是忍不住牵挂,还是放不下,还是愿意相信,他还活着,在另一个世界,以另一种形式。
“这么多鬼下来,那晚上岂不是不能出去了?”益平的语气里带些夸张的惊悚和诡异。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看各自的亲人。不会惊扰。”我说。
爷爷和父亲,也偶尔会走进我梦里,看见他们的那一刻,也会暗自心惊:爷爷/父亲不是已经死了么?下一刻,恍然大悟,自己告诉自己:哦,原来又复活了,真的活过来了。心下自是欢喜。言语欢笑,一如平常。
生活里,总以为他们还在,也在同时恍然明白,他们已走远,再也不会回来。
很多时候,我也试图评价爷爷、父亲这平凡而辛劳的一生。
他们的人生到底有没有过自己,到底有何意义?
毫无疑问,他们的存在,我们之间所有的片断,都指向一场又一场对我的救赎。
暮色苍茫,月亮晕染在东山头的竹林,前院的伯母已摇着蒲扇回来,也有进村的车子驶进山林深处的庭院。
远近的鞭炮声,断断续续,愈加紧凑。人家院前、路边,檀香缕缕,烛光点点,映着碎红万片。更多的灯火,在越来越黑的夜里,在万家团圆里,更加闪亮。
——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