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三十年了(怎么就十年了)
就是三十年了(怎么就十年了)每个四川人说起2008年,都有自己的故事。1颤动停了下来。我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从32楼向一楼夺命狂奔。到了酒店楼下,所有客人脸上都和我一样,写满了大难不死的后怕。掏出手机想给家里人打电话,发现根本没有信号。后来才知道,震中在成都80公里外的雅安,震级7级。那时,才真正明白了五年前汶川的8级地震意味着什么。
2013年4月20日,一个星期六的早晨。
我在成都一家酒店的32楼睡觉,忽然从骤雨般的响声中醒来。房间里一切东西都在摇晃,迷迷糊糊以为在做梦,直到爱疯四手机从床头柜摔到地上,才突然反应过来:
地震了!
当时爬起来就往桌子底下钻。摇晃就持续十几秒,但这是迄今为止我经历过最漫长的十几秒。它让我生命里第一次感觉到真正的恐惧。
颤动停了下来。我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从32楼向一楼夺命狂奔。到了酒店楼下,所有客人脸上都和我一样,写满了大难不死的后怕。掏出手机想给家里人打电话,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后来才知道,震中在成都80公里外的雅安,震级7级。
那时,才真正明白了五年前汶川的8级地震意味着什么。
1
每个四川人说起2008年,都有自己的故事。
在雅安地震灾区,我认识了一个2011年移居香港的四川商人老李。看到地震新闻后,他马上买了张机票飞回来,找了几辆车拖了一百顶帐篷到了灾区。
离开雅安的晚上,老李开着揽胜带着我在县城漫无目的地转,说自己2008年在北川县参加救援的事。由于缺乏专业设备,大多数救援都很艰难,且都以失败告终。
县城废墟底下开始有上万人在哭,后来变成几千人,后来一一消失了。
五十岁的老李一边开着车,一边泪就簌簌地下来了。他把车停在路边,蹲在田野边上哭。他说自己经历了汶川后,离开了大陆,在香港买了一套公寓,窗户能直接看到海。
他坐窗户边沙发上看海,看一天,看一个月,看一年,从白天看到黑夜,觉得活着真好。
可就算地震早已远去,老李依然会在路边的田野泪如雨下。老李依然会在梦里听到废墟底下传来的哭声;梦到他们与死神的对抗中,一次次败北,又一次次重头再来。
我还遇到一个来自内江的面包车老司机。雅安地震后,他徒步八小时,翻山越岭到了震中。到了龙门乡,他去乡政府指挥部报道,要求去一线参加救援工作。乡政府官员想了很久,觉得还缺少一个心理咨询处。便找来两张桌子拼在乡政府门口,在废纸壳上歪歪斜斜写“心理咨询处”五个大字。
老司机和另外两位农民志愿者充任了心理咨询师。整整两天,老司机拿着一支笔和一张纸,没有一个人来咨询。
汶川地震时,老司机的父母亲在回家路上,山体滑坡。母亲躲避不及,被砸中,最后一句话是“砸到了”,随即被石头掩埋。后来他跟父亲去找母亲尸体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最后,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叹了口气,说:
不找了,她觉得这个地方好,就在这埋着吧。
真实的生活比一切电影更泪流满面。我们甚至无法给你个体面的送别。
2
雅安地震之后没多久,我去了一趟北川老县城遗址。
那是个阴天的下午。在北川中学遗址门前,摆着一排小黄花,废墟上还树立着一面五星红旗。
也许是心理作用,即使过去了五年,觉得空气中还是有一股淡淡的气味。离开北川中学遗址,走到一个工地门口,一个老头坐在那里摇着扇子。我跟老头聊了几句,说北川还有很多遗体没挖出来吧。老爷子点点头说:
我孙女还在中学下面呢。
他表情平静,好像胸中毫无波澜。他谢谢我递给他的烟,微微笑着问我地震的时候在做什么。
2008年地震时我在北京,在北苑23楼的家里玩一个叫程炳皓的程序员刚做的网站——开心网。然后感觉一阵眩晕,觉得楼突然摇晃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的姿势。
那一年北苑的房价才9000块一平米,最火的游戏是开心网的抢车位和偷菜。地震后没过几分钟,我用着诺基亚E50,给远方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彩铃,是当时最火的歌曲《北京欢迎你》。
2008年发生过许多大事。那会四月网刚刚上线,韩寒刚发表他的韩三篇。
吴老板的金融帝国遭遇了一次危机;王健林还没有把总部迁到北京CBD;马云跑到重庆白云观里抄经静修;腾讯的收入还在新浪网易之后;张一鸣还没去饭否;40岁的雷军刚从金山辞职;他的偶像乔布斯发布了爱疯第二代;中国首富还是在那年年底落马的黄光裕。
黄光裕被抓前,国美内部曾激烈争论,要不要学一个叫刘强东的穷小子,也搞搞网上销售;而34岁的刘强东正因金融危机融不到钱,焦虑得生了一撮白发。
地震后的第七天,谷歌中国数据显示,2008年5月19日14时28分,谷歌中国的流量瞬间下降接近为“零”。那三分钟,整个中国都在哀悼,为同胞。
那一年八月,当林妙可在鸟巢唱出那一句“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时候,坐在电视机前的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发自内心觉得这盛世如你所愿。
我表弟买了面国旗,开幕式看完热泪盈眶,盖着国旗睡。第二天被舅妈拧着耳朵拽起来说:
你以为你是烈士啊。
然后一抬头,便是十年。十年之后,三千多天之后,韩寒承认自己退学是失败的;四月网已经被人遗忘;王健林登上首富,又灯火下楼台;二马开始接管了商业世界,阶级固化和焦虑,成了生活的主题。就在此身何寄的茫然晕眩里,我们就这样各奔天涯。
怎么就十年了。
3
汶川地震后,南方周末记者李海鹏写了一篇文章《在这痛苦的时刻。我们向文明求解》:
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我们会真切地感觉到那些1500公里外闻所未闻的地方的人们的存在,而不是像平日一样忽视他们。
顾城说,使我们相恋的,不是狂欢,而是共同的痛苦。
写完这篇动员文章后,李海鹏循着浓烈的尸味进入北川,他见到了山顶滚落的石头,和像俄亥俄州那么大的悲伤。汶川地震,是中国第一次对灾情提供即时大规模的发布。
因世俗生活一度分道扬镳的中国人,团结地走到一起。
十年后的今天,李海鹏更新了一条微博:
不要相信美好空泛的词汇,不要相信奇迹,也不要把希望寄托给别人,值得相信的永远是自己的一言一行。
离开雅安的前一天傍晚,老李和我溜达到芦山县人民医院。
县医院后面草坪上,有一个中年妇女从成都辗转过来。她一边流泪,一边给自己77岁的父亲擦净身体,换上新的布鞋和衣衫,脸上盖上纸钱。然后找来一个三轮车,送往火葬场。
她的父亲叫何秀国。在去买菜的路上,被一个飞来的砖头砸在头顶,倒了下去。女儿给他打电话时没有人接,等到接通电话时已经是医生通知过来领尸体了。
看完全部过程,我也转过身去,抹着眼泪。没有预知,没有特别事件,甚至来不及告别,嘭的一下,生命就完结了。你永远无从预知灾难何时降临,命运何时颠覆。
老李看了我一眼:
我们都还活着。要替那些枉死的陌生人,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