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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缅甸人现状(那些消失了的缅甸人)

疯狂的缅甸人现状(那些消失了的缅甸人)我有个朋友在泰国普吉岛上开中餐馆,去年有一阵子生意太忙照顾不过来,便叫我过去帮忙管管店。认识阿发是在前年的时候。“阿发你还活着?!”“许哥你别说,去年普吉的船难你知道吧?我那天也跟着出海了,还好我坐的那艘船没翻。差一点你可就再见不到我了!”我禁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混小子,真是命大!

疯狂的缅甸人现状(那些消失了的缅甸人)(1)

七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一大早我睡得正熟。

突然有个完全陌生不知道哪里的号码打进来。我迷迷糊糊接起来,估摸着可能是什么诈骗电话正要发火,却听到笑嘻嘻顽童般的声音:“许哥,能猜到是谁吗?”

我愣了半天:“阿...阿发?”

电话那头传来异常爽朗的笑声:“哈哈,你果然还记得我啊!许哥!你是不是都忘了你给我留过你中国的号码?”

“阿发你还活着?!”

“许哥你别说,去年普吉的船难你知道吧?我那天也跟着出海了,还好我坐的那艘船没翻。差一点你可就再见不到我了!”

我禁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混小子,真是命大!

1

认识阿发是在前年的时候。

我有个朋友在泰国普吉岛上开中餐馆,去年有一阵子生意太忙照顾不过来,便叫我过去帮忙管管店。

我到店里的时候恰逢晚间打烊。朋友把我拽进去,招呼员工们停下手里的活计跟我互相认识。所有人杂七杂八坐了一圈儿足足有十几号,除了两三个从中国来的厨师以外,其他人大多挺年轻,约莫在二十岁上下。

朋友介绍过我之后,招呼他们都跟我自我介绍一下:“谁先来?”

一个坐在角落里矮矮瘦瘦的男孩子立刻站起来,大喇喇地说:“许哥你好,我叫阿发!发财的发!”说完就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朋友问:“这就没了?”他腾地又站起来,挠了半天后脑勺,憋了半天又什么都再想不起来说,其他人开始起哄揶揄,他只好站在那赧红着脸憨笑。

朋友跟我解释说,阿发是过来泰国打工的缅甸华人,年纪还太小,容易害羞。然后说在泰国的中餐馆打工的很多都是缅甸来的华人,因为店里经常需要用中文与客人交流,而泰国当地的华人一般少有人愿意做服务员这种辛苦的差事。所以即便明知有些缅甸人是偷渡过来打黑工,有时候也不得不用。

我脑子里登时想起不久前才看过的一部电影《再见瓦城》,讲的便是生活在缅甸社会底层的一群华人为了争取更好的生活,历尽险阻到泰国打工的故事。

2

我到店里的第三天,就遇到了不大不小的下马威。

一个叫阿齐的服务生,突然没有来上班。宿舍不见人,电话也不接。突然地消失了。

阿齐和另外一个员工是几天前才被阿齐的亲哥哥介绍来上班的,他们也都是缅甸过来的华人,之前在曼谷郊区的渔场里打渔。阿齐黢黑黝壮,整个人看起来毫不起眼,却偏偏有颗门牙不知道为什么被磕掉了半截,说起话来扑哧扑哧地漏着风,一下子就记住了。

我问和阿齐一同来的那个人:阿齐是什么情况?他一脸懵懂地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阿齐头天晚上深夜回宿舍收了收衣服说要出去一下,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究竟是该生气还是担心,只好去问当初把阿齐介绍过来的他的哥哥。

阿齐的大哥在华人旅行社里做导游,从缅甸过来泰国已经有好几年,处事圆融得多。他听我说了阿齐突然不见的事情,不仅毫不意外,反而先忙不迭地跟我道歉,说他这个弟弟年纪小总是由着性子来,估计又偷偷跑去哪里玩不愿意上班了。

我才知道阿齐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大哥一个人出来打工供养不起全家,只好让阿齐也早早辍学来泰国打工。本想着和哥哥在一处可以好好照应,却没想遇到他正是叛逆异常的年纪,动不动就闹别扭撂挑子,有心事也从不对他讲。

“我是真的不知道阿齐一天在想些什么...”他无奈又勉强地挤出些笑意,“但他确实太小了,才17岁...本来还应该在家里念书的年纪,不得已出来打工,我也管教不了...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现在肯定也是找不到他的。”

我从此再没见过这个说话扑哧哧漏风的阿齐。

由于经济发展的差异,数百万缅甸劳工离乡背井在泰国打工,但泰国对于外籍劳工的认证和管理很是严苛且政策多变,所以这些漂在泰国的缅甸人很多都属于非法打工的身份,根本没办法签订和履行正式的劳动合同。而他们对此也全无概念,要来要走,几乎只凭了一张嘴。甚至像阿齐这样连半点最后的音讯都不落,迅速轻盈地消失,恍惚间让人觉得他那个显眼异常豁掉了半颗的门牙只是我持续了几日的短暂幻觉而已。

闲时跟其他几个缅甸员工聊起来,有人悠悠地说:“我们这种念书不多或者家里供养不起继续念书的,留在缅甸除了种地很难有别的事情做。来泰国是不得已,挣的钱虽然多些,但能做的无非打渔制衣、扛砖洗碗这些辛苦活儿!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3

我没想到的是,过了一阵子,说这话的阿昌也突然消失了。

阿昌的年纪在这群缅甸人里不算小,来泰国已有四五年的时间。

他是个大烟鬼。店里不怎么忙的时候,他烟瘾上来便时不时溜去后院抽烟,回来时满身烟气,像是刚去过某个救火现场。也不知道是不是日久抽烟的缘故,他整个人都干瘪瘦削地像根燃过的火柴梗,蜷曲干燥的头发胡乱地顶在常年耷拉的脑袋上,似乎摸一摸就要点着。

我劝他少抽些。他熟练地掸掸烟灰,倚着墙眯缝着眼睛瞄我:“从十来岁就开始抽,真的是戒不掉啦...”

不仅是烟鬼,也还是个酒鬼。

我有时半夜时分能听见阿昌在楼道里抱着不知道哪借来的吉他唱歌。很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内流行的中文歌,也有缅语,时不时还有新近流行的泰语歌出来。他唱歌的楼道就在我的房间边上,有一两次我被歌声和吉他声吵醒,摸起来一翻手机,已经凌晨一两点甚至更晚。冲出去找他,却看见他已经喝得醉意盎然泪眼朦胧,不知道是忆起了什么。我只好默念他唱得着实还不错,任由他自己清醒些了再回去睡觉。

第二天起来会看到他用凌乱的言语在半夜发的朋友圈,常常满是惆怅。

阿昌是在缅甸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之后才出来打工的。他的工资除了每月固定接济家人,烟酒开销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每次工资才发了不到半月,他便开始四处找人借钱。

有一回他半夜酒瘾上来又出去喝酒,回来时醉醺醺骑着摩托车重重摔在路边,竟然强撑着着继续把车骑回来,自己稀里糊涂往伤口处包了些枕头里撕出来的棉花,借着酒劲儿就又睡了过去。

等天亮酒醒,发觉实在痛得受不了,只好给我打电话:“许哥,我要死了怎么办?”

我吓了一大跳,立马冲去宿舍看他,发现他从脸到脚都擦伤得厉害,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也多半是骨折了。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他眼神低垂迟滞了好久,抬起头懦懦回我:“没有钱,也没有合法证件...怕医生通知警察抓我。”

我只好载他去了医院,用自己的名字帮他挂了号,垫付了诊疗和药费。

看他被护士用酒精擦洗疼得龇牙咧嘴又不想叫出声来,我兀自觉得想笑。却想起来他刚刚说:“我摔倒时半醉半醒其实不觉得多疼,可突然想到如果警察发现来盘问我,会因为没有合法身份被抓,我就拼命爬起来把车给骑回来了。你放心许哥,过几天我就又能上班啦!”

不知道是不是想让我不要辞退他,他一边说话一边艰难地手舞足蹈,像个狼狈落败却强装不并失意的流寇。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每天都要载阿昌去医院换药。

他拿着一叠越累越厚的账单,挠着头发不好意思地跟我说:“许哥,等我好了上班发了工资就把钱还你啊。”

然而等他恢复得差不多终于可以上班的时候,却有别的意外。

泰国警方突然开始对没有有合法证件的缅甸劳工进行搜查甚至直接逮捕,还可能做巨额罚款,据说几天时间就抓了不少人。店里的缅籍员工一时间人心惶惶,有几个甚至直接逃了回去。风声太紧又缺人手,我只好暂时吩咐休了店,让大家先休息。

阿昌着急了。头几天他一直心急火燎抓住我问,什么时候能开始上班?我说只有等等看,等再过些日子情况平稳一些。但随着四五天过去一直没有更确切的消息,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蔫了,像是已经燃过一次的火柴梗又被更彻底地烧了一回。

突然有天下午他跑来找我,把之前我帮他垫付的医药费一次性全还了我。我很诧异,问他哪来的钱?他撇着嘴不做声,让我收了就好。

这之后第二天,阿昌就消失了。

我去宿舍找他准备带他去医院换最后一次药,却发现他的东西都不见了。问他室友,说是头一天晚上就收好了东西被朋友给接走了,嘱咐先不要告诉我。没人确切知道他去了哪,但据说是去了别的劳工管理不那么严苛的府。

那天下午时我收到他的“对不起许哥,不打招呼就走了。我得找个可以马上上班的地方赶紧挣钱,普吉这样的情况没法好好上班,毕竟我家里还有老小要养。总之,谢谢你的照顾!”

我不知道他临走前还我的钱是从哪里借的,不知道他这样债累债的日子会过到什么时候。有时候想起他,他那夹着烟蜡黄枯干的手指和刚换过药尚渗着殷殷血丝的绷带都历历在目,带着那份酒醉夜深所发的朋友圈里,独自飘零异国、需要养家糊口的焦虑。

4

前几天才又联系上我的阿发,一度消失过很久。我真的以为他可能死掉了。

阿发身形敏锐得像只小猴子,做事很是灵敏利索。然而一旦说起话来便似乎破了真身,言语迟缓温吞,问他任何问题似乎都要执着地思考半天,再憨憨地讲出来。

我跟他们收集员工信息,等填到籍贯的时候不假思索帮阿发写了“缅甸”。没想被他看到,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直嚷嚷说自己不是缅甸人。我愣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那你算...中国人?”我试着问他。

“不不...我是...果敢的啊!”他年轻的脸上突然笑得荡漾,连说话都变得轻快坚定起来,“我是果敢人!”

我有些吃惊。

店里还有其他两个也是果敢地区来的,但阿发是唯一一个在员工资料登记这件事情上非要跟我掰扯的。

“阿全他们可都是写缅甸啊...”我跟他商量,“要不写一样的得了?”

“可我真的是果敢人啊!不一样的!”他执拗地地看着我,眼睛里像闪烁着星星。

我被他无法解释的执着所打动,认真帮他在员工资料那栏写下了:“果敢”。

相处久了,我越发喜欢阿发,因为他少年的认真和质朴。店里的几位中国师傅也常在私下里跟我说起,虽然缅甸来的这些员工总体来说都算勤勉,但阿发是其中最认真踏实的那一个。

店里员工流动频繁,有一阵子缅籍华人员工突然走了好几个,且常常是一个要走便顺了另外一两个一起。阿发看我烦心,悄悄跟我说:“许哥你放心好了!他们为了多几百块的工资说走就走,那我是不会的。”

“你倒是想呢!”我揶揄他,“你这又没护照又没打工证的黑户,你出去看还有谁敢要你!”

我一早就知道阿发是完全偷渡过来的。既没有缅甸那边的护照,更不可能在泰国办到合法的打工证件,属于身份最黑的那一部分打工者。而且别人大都从缅泰接壤的山林地带偷渡,他是跟着蛇头,在海上漂了暗无天日的数天之后才终于上的岸,据他自己说,差点儿就没命了。

阿发知道我是在跟他开玩笑,然而还是有些气鼓鼓地跟我辩解:“这个不是一回事啊!哪怕我有合法身份,我也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我看着这个眼睛里时常会闪烁星星的男孩子,想起来他描述在海上偷渡漂泊差点丢命的日子,莫名觉得像李安电影里那个沉默寡言,与老虎为伴的少年派。

然而时过不久,泰国警察的突击搜查越来越频繁。起初只要收到风声,我便让他立刻离店回去休息,后来就连这些风声都不准了。一旦被抓到店里雇佣黑工,麻烦最大的还是他自己。我跟阿发商量,最好还是先回去缅甸避避风头。因为没有证件坐车,阿发只好又联系了蛇头,还是从海上再偷渡回去。

阿发走的那晚,我送他去码头。夜色阴沉,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一步三回头地踱上甲板,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老虎伴着他。

好在那次回程顺利,没几天就收到了他平安到达的消息。

隔三差五地,他总要主动跟我或者店里其他人视频一通。让我们看看他不知道找谁借来开的阔气的大吉普车,哪天的晚饭吃得很好便想起来喊我们一定要去果敢找他喝酒,以及秀秀他的新制服——他去了部队当了民兵,以后要提着枪打仗了...我有时会认真跟他说会儿话,但架不住他是个说话温吞的话痨,忙起来就只能匆匆打个招呼就挂掉。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似乎很久没有接到他的“骚扰”了。而那段时间看新闻,缅甸和果敢地区的局势又不太稳定。大家都很担心他,却再也没有过他的任何消息。我以为他死了。

5

现在才知道,他微信不知道为什么再登不上去,所以没法再联系我们。过了一阵扛枪的日子觉得太过担惊受怕,可是留在果敢实在没有多少能挣钱的事,于是想尽办法又回了普吉,找了一个码头上给出海船只做配餐的小餐馆,继续打起了黑工。去年7月5号普吉海域遭遇大风浪有船倾覆的那天,他恰好也跟着出海玩,眼睁睁看着后面的船只翻倒,却没想到再次逃过一劫。前几天他翻到我很久前留给他的我的国内号码,想起来试着打了打,我终于知道他原来还活着。

挂了电话,我想起来阿发现在也才只有20岁。可是那些大海上的骇浪惊涛,他却已经经历过了这么多。

我离开普吉也挺久了。时常想起这群血脉来自中国,出生和少时在缅甸,面对无法反驳却又必须用力抗争才好生存的命运,选择四处孤零漂落的年轻人。想起他们酒醉后大笑着唱的歌,绷着脸青涩桀骜却敏感脆弱的样子,还有他们消失前最后的模样。

再见了瓦城之后,故乡自此是他乡。

不知道海上的横流,最终会将他们带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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