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兄长去世一周年的图文(再次重温与兄长日夜厮守的时光)
纪念兄长去世一周年的图文(再次重温与兄长日夜厮守的时光)辰时食时,古人“朝食”之时也就是吃早饭时间,哥哥开始了起床后的第三件大工程。说是起床,不过是睁眼与闭眼的区别,都是坐在床上罢了。早晨基本都是吃一小碗米汤,不要一粒米,没有任何油水的青菜切成细沫状,偶尔一口软软的鸡蛋饼。哥哥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端碗吃饭了,都是我们帮忙先喝一大口米汤,听到咕咚咕咚吞咽下去,喘了很久,歇一阵子,再喂一口菜,又歇一阵子,间或吃一口鸡蛋饼,略带痛苦咽下去。叹息说:若可以任性,我宁肯一口都不吃,真吃不下啊! 日出卯时,太阳刚刚露脸,冉冉初升的这段时间。该吃饭了,为了减轻吃药这个巨大负担,嫂子总会不合时宜让哥哥先把西药喝了,一颗颗五颜六色的药丸摆在案前,哥哥开始面露痛苦神色。一颗一颗吞下去,起床后除洗漱外第二件大工程完成了一半。夜半子时,十二时辰的第一个时辰。若是夜晚十点吃的安眠药,哥哥此时该是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说是醒来,人却还在药物的幻觉中,嘴里不停嘟囔着没有边际的话语,
兄长辞世35天,是传统的五七。前一夜,约莫三点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反复出现的一个镜头是,从武汉托运回来一个箱子,就像《庆余年》里叶轻眉留下的那个长方形大箱子一个模样,说是兄长在武汉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住院三个月遗留下的物什。要不要打开如何打开这个箱子,梦中的我似乎有些恐惧有些期待有些犹疑……然后带着未知从梦中醒来,一直辗转到天晦明,不成眠,遂将几个月陪护期间点滴整理成篇,在文字中再次重温与兄长日夜厮守的时光,触摸死亡的温度。
时辰记
其实人生无力的时候多了。冷峻严寂,流逝的时光全是凉的,温度是低的。有的时候,时辰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
时至今日,肝癌肺转移的哥哥在这座医区的时光两个月零二天了,转诊中医科也整整一个月了,又该到了惯例办出院再入院的时候,期间的每一个白天黑夜,都像一部无声的电影截图,一截一截截断哥哥最基本的生活能力,吃喝拉撒睡成了生活的主旋律!……
夜半子时,十二时辰的第一个时辰。若是夜晚十点吃的安眠药,哥哥此时该是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说是醒来,人却还在药物的幻觉中,嘴里不停嘟囔着没有边际的话语,不停的念叨嘴里快干冒烟了。于是,开始喝水,润唇,呻吟,辗转变换姿势,艰难如厕……一套程序下来,一小时过去了。
鸡鸣丑时,十二时辰的第二个时辰。一切停当,再次入眠前,需要嫂子不停按摩,说说刚做的新梦,笑话一番梦里的胡言乱语。哥哥最近的睡眠略有改善,肺部感染却更严重了,体质更加婴儿化,一点点刺激都会引起巨大反应。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大声咳嗽了,而是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呼声,脸憋得通红,五官都几近扭曲,才能吐出一点点炎痰。每一次咳嗽循环,听者无不开始咳嗽,仿佛在替哥哥使劲,也仿佛在把那咳不出来的部分帮忙咳完。终究是无济于事,必须哥哥自己艰难一轮结束,又一轮开始。
平旦寅时,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大多时候哥哥是没法再睡下的,坐在病床上,靠着床沿,偶尔例外左右手肘交替撑着头眯一会儿。一天输液十几瓶,加泵三四针,激素流入体内,让哥哥的脸,腿,脚像吹气球一样浮肿起来,尤其是他的小腿肚子,常年不见太阳,皮肤白嫩细腻,再浮肿起来宛如发酵的白膜。手按下去一个窝一个凼,仿佛粘稠的棉花糖。按摩起来手感很舒服,哥哥自己却是没有知觉的。犹如给一个孩子剪指甲掏耳朵挖鼻孔,若不套弄点什么出来反而没有继续下去的动力?一般按到约莫一小时,会慢慢感觉到腿肚子松软下来,一拍,就像风干的厚棉布白床单在晃悠,此时哥哥开始恢复腿部知觉,感觉到冷热了,按者也颇有成就感似的。
日出卯时,太阳刚刚露脸,冉冉初升的这段时间。该吃饭了,为了减轻吃药这个巨大负担,嫂子总会不合时宜让哥哥先把西药喝了,一颗颗五颜六色的药丸摆在案前,哥哥开始面露痛苦神色。一颗一颗吞下去,起床后除洗漱外第二件大工程完成了一半。
辰时食时,古人“朝食”之时也就是吃早饭时间,哥哥开始了起床后的第三件大工程。说是起床,不过是睁眼与闭眼的区别,都是坐在床上罢了。早晨基本都是吃一小碗米汤,不要一粒米,没有任何油水的青菜切成细沫状,偶尔一口软软的鸡蛋饼。哥哥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端碗吃饭了,都是我们帮忙先喝一大口米汤,听到咕咚咕咚吞咽下去,喘了很久,歇一阵子,再喂一口菜,又歇一阵子,间或吃一口鸡蛋饼,略带痛苦咽下去。叹息说:若可以任性,我宁肯一口都不吃,真吃不下啊!
隅中巳时,临近中午的时候了。这三个小时要完成的任务是喝完早晨的中药,开始一天的输液,是一天中最为难捱的时刻了。尤其是喝中药时,大半杯子,黑糊糊的,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每喝一口,哥哥的眉毛眼睛都拧成了一股疙瘩绳,泫然欲泣。我们连忙大声鼓励:想象这一口口苦药是千军万马的援军,正在涌入你的身体作为后备军,与癌细胞相抗衡的!紧接着,就是八九袋子输液,两三针加泵,一上午就在小护士来来回回的换输液中过去了,其间哥哥总是会间或出现接不住气的时候,张大嘴巴大口喘气,直到用喷雾剂吸气补充才缓过来。
日中午时,输液继续,午饭又开始了。仍然是先吃药,然后喝汤。妈妈对哥哥一口饭不吃,一口肉不吃很是难过,总认为他每顿喝点水,可咋办?我们都笑说,营养就在汤水里。妈妈很是不屑,说这哪儿叫汤,就是水,上面飘着点油花儿都被你给撇没了。刚吃几口,刚上大学的大侄子一浩从学校赶来了,照例一番伤感,在场各个眼角含泪,哥哥更是激动的连连咳嗽。每一次我们几个轮番陪护来回,哥哥都会留恋落泪。
日昳未时,太阳偏西。之前输液不多,这个时候是哥哥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光。现在不行了,依然在输液,他总是操心我们夜晚没睡好,吩咐我们一个个轮流午睡,自己仍在一旁呻吟。透过逼仄的窗户看向楼下停车场,看向围墙外的施工场地,看向远方的职工疗养院楼层和汪洋的知音湖。因为有激素输入,脸又恢复昔日胖乎乎的假象,腿脚我们还可以帮忙按摩,脸就只好任其自然消退,又浮肿,再消退,又浮肿。
哺时申时,这个时辰,成了我们一家人在小小病房里的吐槽时光。一些细细碎碎,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拿出来重新讲一遍,理论一遍,回忆一遍,重新解读一遍。那些曾经不在话下的小事都变得温馨而又动人,哥哥的那些往事都成了我们取笑的佐料,嫂子可爱的醋劲儿也成了我和哥哥的笑柄,我家小女儿秋子姑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成了我们一家人大笑的素材,以至于我都没想着去给她打电话,仿佛就在身边似的。
日入酉时,为太阳落山的时候。晚饭开始了,照例吃药,如厕,咳吐,呻吟,感慨:一天又结束了!
黄昏戌时,此时太阳已落山,天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万物朦胧,也算月黄昏了。对于医院的病人们来讲,就是入睡前的准备工作。这栋楼住着的都是重症患者,也有三三两两还能走动的患者,彼此切切交谈,彼此劝慰,加油鼓劲。隔壁房间的阿姨与妈妈同岁,十年前做了乳腺癌手术,如今复发再来治疗。她和妈妈聊得开心,又来病房鼓励我哥哥,赞美哥哥一表人才,赞美嫂子照顾周到,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
人定亥时,此时夜色已深,人们已经停止活动,安歇睡眠了。人定也就是人静。喝完如厕完毕的哥哥也开始渐渐入睡,虽然乱梦纷纷,呓语连连,在药物的控制下,两个多小时的睡眠倒是可以保障。我们也抓紧时间入眠,医院的病人们都多少呼吸困难,所以每个病房基本都是门洞大开,一路走过,听到的都是呼吸声,梦呓声,呻吟声也会有压抑着的低低的哭声……哥哥病后第四个月的住院时光又开始了。
长夜记
夜从黄昏始。哥哥的漫漫长夜又将开启!
病至今日,哥哥的体力心率已退行到婴儿状态,且是生病的婴儿。吃饭喝药睡觉如厕都成了负累之事,事毕总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最近半个月更是饱受失眠之苦,每个夜晚的开始对哥哥来说,更是煎熬的开始。
喝完十几粒五颜六色的中医药丸,再输完几瓶液,哥哥的不眠夜拉开了序幕!他固执把眼神投向12楼下对面工地里那盏寂寞的大灯,听着耳后氧气瓶里的氧水咕嘟咕嘟,若有所思。
在此时我开始为他涂抹身体乳,打开班得瑞轻音乐,他选择的是一首《清晨》,一天到晚一夜到亮,反复播放。我病中的哥哥,潜意识里用为地球值班的失眠,用婴儿般急促的呼吸,无限拉长生命的长度,憧憬着又一个新的清晨陪伴他!
今晚医生重新为哥哥开了最强劲的安眠药和抗焦虑药,药效起作用的哥哥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喉咙里的炎痰像风箱里的拉锯一般呼呼噜噜,这个药物后的梦靥和幻觉状态,让他脸上表情变化多端,一会儿痛苦拧成一条绳,一会儿舒展起来,一会儿眉心锁成一堆疙瘩,一会儿发出痛苦的呻吟。
白天无休止的咳嗽炎痰之累,夜晚无休止的失眠之苦,像两条痛苦的鞭子,无时无刻抽打着我的哥哥。哥哥已经慢慢无奈的接受了像婴儿一样用吸管奶瓶喝水,用勺子小碗吃饭,用夜壶便盆如厕……早在一个月前,他看着病友如此,还在感叹:真是生不如死!如今,无奈的接受命运的安排,我那往昔时尚的哥哥在疾病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臣服于命运的安排,内心有多少悲怆和荒凉,不得而知。
此时,我总是开始研究哪个穴位主管睡眠,那些脉轮可以助眠,以备接下来药效结束后的三更天。哥哥病后,我由一个烟火气浓重的心理咨询师开始转向身心灵的领域懵懂延伸,链接祖辈的力量,练习夏威夷疗法……所有之前觉得神叨和犹疑的方法都会去尝试应用着,哥哥说:你这潜能和我自愈潜能的挖掘一样,都被开发出来啦!
时值二更天,定昏人不静。我在哥哥猛然惊醒的惊悚声中醒来,哥哥显然还没从安眠药的药效中走出来,一连串含含糊糊说了很多呓语,这一次足足睡了两个多小时,虽然是在药物作用下,对于睡眠状态的调整亦然是一种好的趋向。慢慢平息下来,慢慢喝水,轻轻说话,伴随着班得瑞的《寂静之声》反复播放。
病房新进了一位病友,夜晚没人陪同,许是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他一直开着床头灯,隔着薄薄的蓝色布帘,灯光流泻过来,音乐流淌过去,彼此交汇着,伴着陪护在一旁的母亲轻轻的鼾声,病房里显得异常宁静温馨。
我照例开始给哥哥按摩手续助眠,而心率过高,呼吸急促的哥哥已经半个多月无法平躺侧卧睡觉了,那样会压迫他的呼吸让他窒息。这会儿他突然对于接下来再用什么姿势睡觉格外纠结:撤下小枕头,加上大枕头,朝左朝右,再让把床放平打起,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最后还是决定坐着打盹儿姿势,加之病友被吵醒后喝水,如厕,打嗝,起床等声响,哥哥的情绪明显开始焦虑起来。
随着音乐声闭着眼一边按摩一边内心默念“我爱你”做零极限清理的我,也感觉音乐节奏与我的动作急促程度不合拍,就试着深呼吸重新聆听,按节奏调整速度,脑海里不知为什么跳出了一句反复的歌词——你可知道我爱你,与这首曲子的反复节奏如此契合,仿佛这首曲子若是填词,这个句子再合适不过了。我轻轻地说给哥哥听,他也试着把自己融进曲子里,用手指头轻轻的合拍,脸上露出松弛下来的神情,再接着似乎和我一样开始在心里反复吟唱,我们都没睁眼,也没说话,但我知道,此时我们都在跟着节奏反复吟唱:你可知道我爱你,你可知道我爱你呀,你可知道——我爱你———……我们跟着曲调自在呼吸,忘记了病痛的折磨,现实的惨淡,也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担。在这轻悠惬意的曲调里,我们用彼此交融的呼吸,用十指交汇的力量,感受这句歌词蕴含着的爱的魔力,仿佛汲取了神奇的力量,整个儿变得乐观而坚强!
再回过神来,哥哥已经慢慢睡下了,这回他身子朝左侧卧着,一只手压着枕头托着脸,一只手正好伸到我搁放在床沿的腿上,整个儿蜷缩成一个弯月形,仿佛回到了母亲子宫里沉睡的姿势,此时哥哥梦里一定是美好而温馨的吧,我想着不禁莞尔。听着哥哥渐次均匀的呼吸,怕惊醒他,没敢变动姿势,扯过小床的小被子靠在哥哥对面坐着,看他变幻的睡颜,半年来走过的一幕一幕荏苒心头,泪水缓缓在脸庞流淌,心里不停地随着音乐节奏吟唱:你可知道—我爱你呀……
是啊,当不可预测的苦难来临时,尝试着把 “ 活着 ” 过成 “ 生活 ”,把 “事故” 活成 “故事”,把挫折和苦痛做成一朵花别在衣襟上,试着去自渡并且渡人,这不就是我的日常工作最高的境界么?此时,整个病房安宁平静,音乐流淌声与病友们呼吸声彼此唱和着,氧水的咕嘟声,母亲的鼾声,病友的梦呓声,甚至窗外的灯光传来的微风声,都加入了我内心的吟唱中来——你可知道我爱你呀——你可知道——我爱你………
烫脚记
“来来来!把你那幸福的脚丫子伸出来,开始今天的美容之旅!”夜幕降临,哥哥躺在病床前,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拉开专业按摩师的范儿,开始给哥哥按摩手足助眠。
每天夜晚,输了一天液的哥哥,那双白的透亮的大脚丫子,在中药溶解的热腾腾的水中,被泡的通红肿胀,像极了蒸的热腾腾的大馒头被丢进油彩里,染得红彤彤的,还冒着新鲜的蒸汽儿呢!清晨起来呢?又慢慢消肿了,脚跟处焉皮搭搭的,像干枯的冬季老人家那张皴裂的脸上堆着层层褶子。因此,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点,准时开始按摩手脚,成了我们雷打不动的功课!
哥哥是个极为爱美的人,穿衣打扮一向时尚前卫。如今缠绵病榻半年了,虽然瘦了许多,肌肉松弛,肩胛骨摸起来硌手,爱美的习惯却是不能丢的。尽管呼吸急促,身心憔悴,仍要坚持两天洗澡衣服,半个月理发刮胡子,脖子上的玉观音,手腕上的串珠都要穿戴齐整。常说我一个病人就够憔悴了,再邋里邋遢,臭气轰天,一点精神头儿没有,可不更是讨人嫌弃?于是,每次洗完澡后按摩前,涂抹手身体乳成了一道工序:如今呼吸急促的哥哥已经无法平躺睡了,所以把病床打到竖起来,背部需要用枕头垫着,脖子上是专用的U型枕,正好脚板可以伸到床头垫着的被子上,我按压一些身体乳放在手心,开始均匀的涂抹脚背脚趾头脚掌心脚后跟,脚趾头缝儿不能放过,很快哥哥的大脚丫子就被涂抹的香喷喷,滑溜溜。小护士前来查房换药时闻着直赞美:唔!好香啊!你这脚丫子可真幸福!从此,幸福的脚丫子成了我们提起来就忍俊不禁的专有名词儿。
打小哥哥就是我们兄妹四个中皮肤最好,脸型也最好看的一个。我和大姐二姐身为女孩子却比他皮肤还黑还粗糙,每次我在给哥哥按摩时,我那黑黑的小手和哥哥的大白脚形成一对反义词,都要打趣表示不满,哥哥总是笑而不语。
为了谝谝自己的功劳,晨起按摩时拍个照片再处理处理,拿给哥哥看。你看,被我这粗糙而又刚劲有力的小手按摩后的脚丫子,再看没按摩的那只。啧啧啧!没法比,我这手艺,回头失业了,来个按摩店挂在门口做广告去!哥哥总是被逗得笑岔气,然后免不了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直到一口炎痰吐出来方才罢休,妈妈在一旁嗔怪我们没个正形儿!
医院的夜晚来的更早一些,电视九点准时自动关机,病人们都准时泡脚作息,哥哥的睡眠也慢慢恢复一些,虽然还需要靠药物管理,倒也是比之前好了很多。因为哥哥咳嗽和失眠,每夜折腾,病友们都纷纷换到别的病房,我们乐得享受VIP服务,所以小小病房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家,我们在这里吃饭,作息聊天,说笑彼此鼓励,度过一个又一个细细碎碎的白天黑夜!
我亲爱的哥哥,在一天又一天的病中生活里,由开始的不甘心不愿意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病情,到慢慢面对接受臣服于命运的安排!慢慢去读疾病背后的动力,去感受疾病带给自己的警醒,以一颗平常心去度过每一个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
读村上春树的随笔《兰格汉斯岛的午后》,对小确幸一词尤为有感觉。
小确幸是怎样一种感觉?用四个字形容,在辛酸和惨淡中尽力“满心欢喜”!生活中那些微小而确实的幸福。在这个生活节奏快、意外随时可能降临的时代,忙碌,糟心,平淡,乏味……充斥着我们的日常生活,学习着在苦难中寻找一些小小的幸福,这些小确幸,是我们生命中最美丽的珍珠啊。
喊魂记
失眠像一只癞皮狗,死死地咬住了哥哥的全部神经细胞,痞痞地吐着猩红的舌头 ,玩世不恭地吞噬着哥哥的每一个无边的黑夜乃至白昼,如今哥哥一个白天黑夜平均睡眠已难以维持在三小时了。吃喝拉撒睡,竟成了难以翻越的高山,一座座横亘在病中的哥哥面前。
是夜,又到了该喝中药的时间了。嫂子开始试探催促,哥哥百般不情愿的磨蹭着,突然在我们都没有关注的某一瞬间,突然说:“好吧!把农药拿过来!我喝!”我们当即一愣,才明白过来他要的是正温烫着的中药,都忍俊不禁的笑了,笑着笑着又都哭了。
最后一瓶输液结束,即将十点了。一天最后一道程序就是喝安眠药准备睡觉。许是不眠之夜太漫长太难捱了,哥哥同意了妈妈临睡前为他喊魂的建议。
一切准备停当,妈妈一手拍着病床护栏,一手揪着哥哥的耳朵,脸上显出神圣的神色,压着嗓子开始发出有板有眼的喊魂调———
“谢锋诶——,不管你在哪儿吓到了,喊你起来啊?”
暗哑的喊魂调在静谧的病房回荡,显出几分非正式的庄严感。
“起来啦!”我按照妈妈的吩咐应答。刚还在和嫂子交换着忍俊不禁的眼神,这会儿也不由得端正了身子,开始跟着节奏应答。
“谢锋诶——不管千里万里,听到娘的声音喊你起来回啊?”
“回来啦!——”不知为何,我有些哽咽!抬头偷看哥哥,微微闭着眼,一脸肃穆!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妈妈常常为我们喊魂时的情景。
小时候,我活脱脱一个假小子,整天跟哥哥他们一群兔崽子后面,上树掏鸟窝,下河捉泥鳅,盛夏的午后顶着白花花毒日头在田畈里偷瓜果,隆冬季节在被厚厚冰雪覆盖的池塘大坝上溜冰……经常会因为年龄小些,体力不支被哥哥他们甩下来,一个人在无边的旷野或漆黑的夜幕下行走,一路上都能听到自己背后总有一个脚步声紧跟着,吓得丢了魂儿。
那时候,小病小灾的都不找医生,喊魂即可。为孩子喊魂一般都是孩子的母亲,她会背上孩子走到乡村野外,用尖细的嗓子,拉着绵长的尾声,不停的喊着:“我的儿啊,若是你到哪儿被吓到了,听到我的声音喊你回啊——,回啊——回啊——!”如戏曲中的腔调,拿捏得有板有眼,让孩子丢在田间山野的魂,随着自己的喊声一路回家。
自从哥哥转诊到中医科,妈妈就开始在医院附近租房陪护,年近七十的老母亲不放心其他人做饭,硬是白天一天顿顿饭来回穿梭,夜晚非要也陪护在病房。加之哥哥这一个多月来体质开始下降到零体质,身心都犹如一个生病的婴孩般敏感脆弱。妈妈又是一个粗放大条的人,每每都会因为吃什么、怎么吃、吃多少等琐事别扭。
退行到婴儿期的哥哥,似乎想要改写自己童年的境遇,过去一直向内的攻击性犹如泄洪的闸门,一发不可收拾的投向他似乎永远没有得到认同和承认的母亲身上,一向争强好胜,粗心大条和倔强的妈妈,此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隐忍,又让哥哥被自己刚刚迸发出的攻击性因为没有回应而产生负疚感淹没。
一个月下来,这对一直没能顺利分离的母子彼此不停的相爱相杀,每天病房里都会有一些可爱的小插曲,一会都是疾风暴雨,一会儿风和日丽,一会儿泪水涟涟,一会儿相对无言!给漫长的住院时光增添了许多快意恩仇的感觉。
母亲上一次为我们喊魂已经是三十年多前的事了,那抑扬顿挫喊魂调时常响在耳边。远在他乡的不眠夜,我亲爱的哥哥被孤独和寂寞侵袭,这声音显得如此的亲切,它越过小河,穿过山野,飞过时空,激荡在我们心灵的最深处。
此时此刻,哥哥和我一样,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嘹亮最美丽的声音,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深情的呼喊。亲爱的哥哥,每个人都难免会有丢魂失魄的时候,丢了魂魄就要将它喊回来。小时候有母亲为我们喊魂,所以从来不曾害怕。长大后,离开母亲身边,经历着病痛折磨,生活苦难,看透人情冷暖,失魂落魄的时候,让我们再次在母亲的呼喊中,找回失落的自己,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坚强。
是啊,喊魂不全是迷信的,更是一种“心理暗示”,是天下母亲将对子女最深沉的爱,通过这种形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受到意外惊吓的孩子,为他们的心田注入母爱的温暖和力量,重塑他们强大的内心世界,其实,母亲的爱,就是孩子的魂啊!
争宠记
哥哥缠绵病榻四个多月了,体质脾味愈发婴儿化了,这个在三姐妹包围下长大的唯一一个男孩子,因为母亲爱孩子的方式就是,爱他就对他加倍严厉,所以哥哥是我们兄妹四个挨打最多的一个。这个儿时没能享受到“小皇帝”待遇的人儿,在病中重温了全部的理想化母爱和婴儿般般的宠溺。
住院时光像时钟的发条,一圈一圈按部就班的转动着,转到了第四个月头,哥哥的检查出实际病况比他本人用意志力和生命能量支撑的外显状态要更严重,吃喝拉撒睡不仅仅是日常,简直成了惊天巨难,每完成一件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心力体力和能量。所以,我们商量由原来的两人陪护改为三人陪护。
于是,小小病房里总会在凌晨,夜半或者什么不经意时间,一曲曲因赢得“小皇帝”认可的小闹剧开演。
“荣霞,御赐你来摸一下老虎屁股!”哥哥每次要大小便了,都会如此开端来叫嫂子,我们总会因此爆发出一阵阵欢笑。最热闹的总在哥哥吃下安眠药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约莫深夜两点左右,还没能从药物控制的幻梦中出来的哥哥,总是会爆出一句句漫无边际的经典语录,譬如我这连水都化不开的炎痰可以申请品牌之类,让人忍俊不禁。
几个轮流陪护的家人中,嫂子因为脾气心态都好,从不忤逆哥哥心愿而深得哥哥信赖,连做梦都要不停喊着荣霞荣霞,嫂子因此颇为自得,颇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可爱架势。大姐因为做饭精细且变着花样儿,清理内务整洁有序而让人叹为观止,我则因为擅长理解哥哥难以言说的情绪和心思而被哥哥认可,常说我来按摩力度最为合适。于是,我们各自仿佛持着“小皇帝”的“尚方宝剑”自鸣得意,都觉得自己是哥哥最离不开的人。老母亲则不然,做饭不如大姐精细,使唤不如嫂子方便,说话不如我委婉,加之年龄大,我们总是以照顾她为由让她一旁休息,丝毫没有意识到我那争强好胜的老母亲内心的波澜起伏。
终于在又一次的轮流往来陪护的空当儿,被我们百般冷落的老母亲“发飙”了,声泪俱下语无伦次的表达了不被需要,不被认可的失落与沮丧。一向以照顾母亲自居的我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我那刚性粗放的母亲,内心也是如此脆弱和细腻。同时也意识到我那整天用鸡毛蒜皮小事“刁难”母亲的哥哥,不过是想要以此来赢得母亲的关注和呵护罢了。这一对加起来已经一百一十岁的母子在岁月的磨砺下,早已经习惯了用埋怨、诘责、或平淡的声气儿表达情感,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激发了最原始的母婴共生的需求,与其说是我这个自诩专业的半吊子心理咨询师帮忙捅破了这层纸,应该说是浓浓的爱撑破了这层薄薄的纸。
又一轮流动陪护中,母亲那男性特质下被潜藏了太久的母性和柔情都迸发出来,我们也都自动把挨着哥哥最近的位置给母亲留着。于是,夜晚小床紧挨着哥哥病床牵着哥哥手入眠的是母亲;哥哥在梦呓中醒来第一个惊醒的是母亲;咳嗽时为哥哥抚背、平静时给哥哥按摩、喝药时给哥哥鼓励的都是母亲……哥哥也非常的配合,母亲想要抢着去做饭时,哥哥就会娇嗔挽留说:让大姐去,我要接着“磨”你!母亲一听,即刻投降,心满意足的留下来与哥哥絮絮叨叨,把她毕生信仰的神灵们都一一请来护佑哥哥!
我暗自揣度:之前是我们一小群陪护者都想挣得哥哥最离不开之人的位置,以深得哥哥的“宠爱”为殊荣,母亲“胜出”后,余下的儿女们又开始想要和哥哥一起争宠于母亲。原来,爱这玩意儿,和吃的饭喝的水一样,不仅仅是必不可少的,而且都还要是争来的才倍加珍视啊!
养鸽记
轮替母亲前来负责做饭的大姐,给病中的哥哥带来两只鸽子,要给他炖汤喝。
大姐一打开纸盒子,两只洁白的雪鸽争相探出小脑袋,小小的黑眼豆儿滴溜溜乱转,久病孱弱的哥哥立刻被更弱小的小生命所打动,勾起了他儿时省吃俭用夜晚把捉回来的斑鸠、鸽子、小鸟儿、麻雀等喂养起来的回忆。于是,两只雪鸽在小小的病房临时安了家。
无论是医院环境还是哥哥身体状况,当然不被允许真的养着两只鸽子,所以留下他们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离别,哥哥决定等几天要把两只雪鸽放生。
接下来的一周,两只雪鸽给病中的哥哥带来很多细细碎碎的欢乐。每天输液前后的一小点空当儿,他非要自己亲自给白鸽做窝,喂水,逗她玩儿,和她说话……看到雪鸽给哥哥带来了喜悦,一家人都愈发宠着小白鸽。
只见哥哥拿着小眉剪沿着纸盒子,均匀的在四维开始钻洞,如今吃喝拉撒都很吃力的哥哥,忙起白鸽的小房子倒是兴致蛮高,一点儿不觉得累的样子。忙了约莫一个多小时,两只雪鸽的家有模有样了。接下来,细心喂水,温柔呵护,对着他们喃喃自语,引逗顽笑。把自己的柔软和弱小毫无保留的给了这一对小生命!一个缠绵病榻的虚弱生命,与一对混沌弱小,因为圈养的恐怕飞都飞不高的小生命,就这样在茫茫人世间彼此爱怜着,相扶相携着。
果然好景不长,其中一只不知什么原因,居然一夜之间去了,哥哥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另一只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被妈妈和大姐送到楼下放飞了。后来听说到底是圈养太久,无法飞得更高,被两个不知名的路人给捉去了,后来的命运如何不得而知。直到又一番轮流,我来到哥哥身边,他还在跟我念叨:也不知道那白鸽后来怎么啦?
有时我在想,生命之间的惺惺相惜,是无所谓强大与弱小的,你给了一个小生命抱持性的爱,即使很短暂,也会在彼此生命中种下爱的种子,愿这颗爱的种子同样在哥哥的生命里生根发芽,再次茁壮重生!
窗外,2020年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肆意蔓延,隔着手机屏幕,看新建的火神山医院正在不分昼夜的施工,与它隔墙相望的武汉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成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临时收治点。哥哥的鸽子还在那片天空上飞吗?我想,梦中的那个长方形箱子,是该打开的时候了!
作者简介:绣霞,文学爱好者,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光山心协”心理工作室创建人。做过教师、记者、编辑,发表过诗歌、散文、心理随笔、中短篇小说二十多万字,散见于各类传统报刊和新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