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最好的方式(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我爱你最好的方式(这是我爱你的方式)在我抬脚要走时,又问我:“那个,她身体不太好,也得拘留?就不能通融通融?我保证没下次了!”他登时有点儿慌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XX就是那位大姐,他还是过来了。当时我心里还想,这前夫哥对大姐还蛮负责的啊。我问他有什么事么?他问我大姐那边怎么样,这件事会怎么处理,等等。我据实以告:“有可能会拘留。”
马拓
去年我们处理过一位在地铁里行政违法的大姐。按照法律规定,我得把传唤她的案由和处所通知她的家属。然后我发现她留的家属联系方式是她已成年的女儿的。
过不多时,我们单位的值班室就接到了一个男人的电话。男人说自己是那位被我们查获的大姐的前夫,想去我们办案区看看大姐,给她送点儿吃喝。我让值班员转告他,大姐在我们这儿挺好的,该吃吃该喝喝。
案子办到一半儿,我需要回所拿东西(我们办案区不在所里),于是开着车回到单位。随后我发现我们单位门口蹲着个黑黑瘦瘦的男人。见我开车过来,那男人立即站了起来,并走过来问下车的我:“您就是马警官吧?我是XX的前夫。”
XX就是那位大姐,他还是过来了。当时我心里还想,这前夫哥对大姐还蛮负责的啊。
我问他有什么事么?他问我大姐那边怎么样,这件事会怎么处理,等等。
我据实以告:“有可能会拘留。”
他登时有点儿慌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在我抬脚要走时,又问我:“那个,她身体不太好,也得拘留?就不能通融通融?我保证没下次了!”
我说:“如果身体条件不适宜拘留,拘留所在给她体检后会不予收押的,到时候我们会把人拉回来。”
他仿佛有了一丝希望,笑着说:“行!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回来!”
我觉得他可能理解得有点儿问题:“不是说一定不收押啊……得看她的身体情况不好到什么程度。”
“嗯,我知道,”他抬手看表,“现在都晚上八点多了,你们回来就更晚了,我怕到时候没车了,她回不去家。”
我一想,还是跟他把最差的情况说清楚吧,免得让他空欢喜也白忙活一场:“您还是别在这儿等着了,不收押的标准很严格的,血压、血糖都有明确的指标,而且拘留所也会提供药品,所以除非是特别严重的情况,一般是不会不收人的。”
他眼神又暗淡了下去,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那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吧……”我说:“真要是不收人,我把她送回家去,您看可以吧?别在这儿等着了。”说完我就走进单位了。
不多时,我走出单位大门,发现那男人虽然离开了我们单位门口,但又坐到地铁站外隔离机动车道的大石球上去了。那石球光滑圆润,男人坐在上面似乎并不稳当,但他还是浑身有些紧绷地尽力保持着平衡,一只手在脸上使劲蹭着什么。
他在哭。
我有点儿心酸,想过去劝两句,却又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显得那么的事务性,反而会给他添堵。于是我就偷偷地开车走了。
在送大姐去拘留所的路上,我跟她说了她前夫一直在单位门口等她的事情。大姐摇头叹气,说赶紧让他回家吧。
我说:“他还挺关心您的。”
大姐却云淡风轻地说现在他们还在一起生活呢。我诧异地问,那当初为什么要分开啊?
“他有病,尿毒症。当年查出这病,我爸我妈就让我必须离婚。后来婚是离了,我跑来北京打工,他也就跟过来了。我找不着别人,他也是,再加上还有闺女,我们就还一直在一起。”大姐平铺直叙地说着,用最少的话概括出了自己的半辈子。
“哦……”一直在事主或者嫌疑人面前非常话痨的我,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
同事说:“这病总得透析,挺麻烦的。”
聊到深处,大姐告诉我们,前夫虽然现在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其实年轻时也挺精神的。二十年前他们在县里的青年活动中心相了亲,当时大姐就觉得他长得特别像当时最火的郭富城。
没想到造化弄人,结婚没几年男人就查出了病。大姐父母怕她搭进去一辈子,以死相逼让她离了婚。又过几年两个老人不大管事了,她就借口打工挣钱,离开了老家。两口子就这样在异地他乡又重新过在了一起。
我边开车边听,窗外北京南城雾茫茫的夜色令车内大姐的故事有了凄美的背景色,配合着一闪而过的车流和星光,让我们陪着她一起恍如隔世。
大姐却并没有什么悲伤,她给我们的印象更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看尽炎凉的老者,开心和伤感对她来说,都被岁月砥砺成了统一的安详。她不怨天尤人,就如同她平静地接受处罚一样,对待生活有着过分的平静。坦然面对,可能是她大半辈子操劳中,洗尽铅华的最大收获。
但我却明白了那个男人当时为什么会在地铁口哭。可能他觉得,这么多年是他拖累了大姐。人一旦清醒地认识了自己和世界,可能就会面临空前的挫败感。这世上芸芸众生,大约谁都体验过相似的委屈。
苦吗?说苦也苦,说不苦,却也都是自己的选择,想必苦中也会有甜吧。
只不过从此我落下了阴影:每次经过那些地铁站外的大石球时,我眼中就会浮现出一个像孩子一样跨坐在上面,抹着眼泪的中年男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