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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衰亡的转折点(荣国府的底层世界)

荣国府衰亡的转折点(荣国府的底层世界)金文翔家的,鸳鸯的嫂子,比秦显家的职位稍高一点,好歹是个部门领导——老太太那边管浆洗的头儿,可管浆洗一样是个清苦单位,日子过得窘迫,好在小姑子争气,在领导身边是个红人,且又被大老爷看中,有望打破阶级固化,成为半个主子,而自己也就沾着小姑子的光成了领导的亲戚。这不就一下子凤凰飞上了梧桐的枝头,多年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只可惜这个小姑子不识抬举死活不愿意。这个专管“九国贩骆驼”的看上去有无限活力闲话的女人,背后不知道得和多少人骂鸳鸯多少次。秦显家的工作部门显然不好——在大观园东南角值夜班,没权势、没油水、没前途,可谓“三无”部门。但这个女人偏有一颗事业心,好不容易柳家的有事倒了,便忙不迭的送礼走关系想着抓住这个机会,偏偏天不从人愿,最后鸡飞蛋打一场空。我们这儿有句土话叫“朝里有人好做官”。秦显家的吃亏还是没有太得力的主子替她说话,她最大的背景就是她的妯娌是大太太的陪房的女儿,按说也可以,只要妯娌

荣国府衰亡的转折点(荣国府的底层世界)(1)

作者

樵髯

若不是宝玉探访晴雯,我们永远不知道荣国府里还有这样一个角落:“一个芦席土炕,旁边是个炉台”“炉台上有个黑吊子,却不像个茶壶,碗甚粗甚大,不像个茶碗,油膻之气(甚重),(茶)是绛红的,也太不成茶”。这是作者以上层人物宝玉的视角朝底层的一瞥。这一瞥为我们阅读红楼打开另一扇门,门内更有我们熟悉的世间味道。

多姑娘受到很多现代人的追捧,认为她冷静、理智、洒脱、懂得享受生活,但这貌似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她其实并未挣脱她生活的那个圈子的思维的束缚。就像中国老百姓看见花园,就想种点菜;兜里有点闲钱,就置点产业。她能凭借的只有她的美貌,既然丈夫不在意,那么何必闲置它,折腾几个钱不是更好?看她在晴雯死后的表现,“见她(晴雯)一咽气便回了进去,希图早些得几两发送例银”,贪财冷漠,和普通女人毫无二致。留给贾琏那一缕头发大约也因此可以判定是诱惑贾琏继续上钩而并不是真心爱上他。她的敞开了活,是带有“得些”财物的企图的。但也正因这个特点,她避免了隔壁鲍二家的结局。

荣国府衰亡的转折点(荣国府的底层世界)(2)

鲍二家的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当场被抓,羞愤而死,正表明她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点羞耻感,又泛着虚幻爱情的泡沫。鲍二家的是底层的文艺得不着边际的女性代表。而鲍二家的娘家人听说女儿死了,选择了千百年来人们的普遍做法:嚷着告官——我家死了人,无论如何我家受的损失最大,所以法理和同情都应在我们这边,但人死不得复生,不如把它变现更实惠——这个喧嚣姿态让她娘家得了二百两银子。毕竟是一笔巨款,穷其一生,可能再没机会捞到。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是这么个结果,伤心,但也算是为家人又尽了一份力,娘家人又倍感欣慰。

这边厢多姑娘、鲍二家的忙着和男主子拉关系,被贾母冠以“脏的、臭的”而不知;那边厢,有两个媳妇也没闲着。她们显然没有美貌的资本,只好另寻他法。

秦显家的工作部门显然不好——在大观园东南角值夜班,没权势、没油水、没前途,可谓“三无”部门。但这个女人偏有一颗事业心,好不容易柳家的有事倒了,便忙不迭的送礼走关系想着抓住这个机会,偏偏天不从人愿,最后鸡飞蛋打一场空。我们这儿有句土话叫“朝里有人好做官”。秦显家的吃亏还是没有太得力的主子替她说话,她最大的背景就是她的妯娌是大太太的陪房的女儿,按说也可以,只要妯娌俩平日相处得好,但大太太的陪房的势力到不了大观园这边;而她的工作性质又让她平日接触不到哪怕是平儿这样的中层领导,即使她再“简便利落”,不熟悉也就没判断,不如还用柳家的顺手。

荣国府衰亡的转折点(荣国府的底层世界)(3)

金文翔家的,鸳鸯的嫂子,比秦显家的职位稍高一点,好歹是个部门领导——老太太那边管浆洗的头儿,可管浆洗一样是个清苦单位,日子过得窘迫,好在小姑子争气,在领导身边是个红人,且又被大老爷看中,有望打破阶级固化,成为半个主子,而自己也就沾着小姑子的光成了领导的亲戚。这不就一下子凤凰飞上了梧桐的枝头,多年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只可惜这个小姑子不识抬举死活不愿意。这个专管“九国贩骆驼”的看上去有无限活力闲话的女人,背后不知道得和多少人骂鸳鸯多少次。

柳家的爱自己的女儿。和钱槐家攀亲并没辱没自家,但没有强迫女儿答应这门亲事。说起来,女家考虑婚姻,总是先考虑男家的条件,这也是千百年来不变的一个价值观。钱槐的父母都算有脸面的人,父母在库上管账。小伙子本人也有大好前途,跟着贾环上学,将来贾环自立门户,不出意外给个大管家的职位也没问题。偏偏五儿心高,更愿意凭着容貌的资本解除奴才秧子这个属性,她的计划是,先往园中怡红院工作,“等三五年放出去,自向外择婿”。钱槐听说此信,恼羞成怒,“发誓定要弄成此配”,小伙子一定很自恋,以为以自家的条件柳五儿一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但五儿戳破了他这个美梦。是谁说过,所有的愤怒,本质上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他眼看五儿家结交怡红院的势力,只能靠说狠话来发泄。不过,日后他或许会有另一套说辞来安慰他受伤的面子,比如,那攀高枝的,还不是摔下来了?老天真是有眼呀!因为小厨房风波之后,五儿死了。丧女的这种巨大伤痛,不知道柳家的会怎么排解,大概她会以女儿就是这样的命自己也是这样的命来解释,然后又活跃起来。后文她妹妹设置赌局,大家都怀疑她从中抽头获利,那些没了儿女一辈子沉浸在伤痛里出不来的毕竟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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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给我们的感觉似乎有些偏爱柳家的,因为在我们的印象里,柳家的是很年轻的,正如鲍二家的、或者秦显家的,都是谁谁家的,但其实五儿已经很大了,和春燕差不了多少,可作者叫春燕的妈什么?何婆子!叫春燕的姨妈什么?夏婆子。是不是很老的感觉?八七版的电视剧也延续了这种偏爱。柳家的为主唱陈力所扮演,而何婆子的扮演者又老又丑,脸还长。凭心而论,两姊妹应该都不丑:首先春燕不丑,春燕要丑,宝玉会让她贴身服侍吗?按照女儿漂亮妈妈也丑不到哪里去的逻辑,何婆子应该不丑;其次这两姊妹年轻时都学过演唱,容貌应也不丑。但戏班解散后她们长期没什么收入,芳官这些小姑娘来了,贾府的主子们才又想起她们。这时候,她们的容貌早已被穷苦摧毁。说起来有点心酸,何婆子只是想省下一个鸡蛋若干头油,而夏婆子则是想多些柳枝多卖点钱,可劲儿贪能贪多少呢?宝玉的“鱼眼睛论”针对她们而发严重不公,这个无论丫头打坏多少玻璃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少年知道生活的真正模样吗?她们费多少心思也不能达到他奢华生活的万分之一。我们只能轻叹一句:生活的视野决定思维的广度。没有沦落到底层,便永远不知道底层的残酷、艰难和对金钱的欲望。

这样说,不是否定婆子们的缺点。本来就是芳官的东西,偏不让芳官先用,怎能让芳官服气?夏婆子看见柳枝被掐,心疼得叫骂,偏不看折柳枝的是谁,怎能不让莺儿回击?作为逝去年华的老女人,她们想不透年轻女孩怎么可以那样糟践东西,弄不懂年轻女孩怎么那样挥霍钱财?这种感叹几乎挂在所有婆子的嘴上。

怡红院的李嬷嬷也是如此——她每次到宝玉处,教训教训丫头是常有的事,喜欢闹出点动静来刷刷存在感;因为是宝玉的奶妈,自己敬重自己,因此上,不是喝了宝玉的枫露茶,就是吃了丫头的豆腐皮,她还理直气壮,假若有人因此拿她的随意说事,她就举起道德的大棒说宝玉忘了恩。李嬷嬷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子,顺手牵羊便有了理由——我那小孙子爱吃爱玩,你们再计较也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不是?有人分析这是底层退休老干部的作风,退休了心系单位,顺带拿点东西沾点便宜不能批评那么厉害,说得貌似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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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上行下效,怡红院那些不知名的婆子也沾便宜成风。宝玉过生日,老嬷嬷们逮着这个机会,吃酒时,“一面明吃,一面暗偷”。画面感简直不要太强。另一次元宵节,宝玉身边的“婆子见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园门里茶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这大约也算是世俗版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了——烤烤火喝喝酒斗斗牌,这几乎是所有底层最爱做的事,是普通百姓潜意识中最理想的最惬意的事情了。

怡红院的丫头厉害,加上宝玉的倾斜态度,婆子们最多沾点便宜,还不至于兴风作浪。迎春屋里的奶妈,就嚣张多了:公然拿走姑娘的首饰不用吭声,要求赎回还敢提出附带条件。正经主子不放在眼里,岫烟这位穷姑娘就更不用提了?搞得岫烟还要每月拿出月钱给她们打酒买点心,用岫烟的话来说,“那些妈妈丫头,哪一个是省事的,哪一个是嘴里不尖的?”翻译一下迎春治下的下属心声,大约是这样:谁叫你们做主子的不强呢?跟别的领导的都风风光光的,有脸的有脸,有势的有势,我们就是那倒霉的?你们不该给我们点钱用用?要我说,都是迎春惯的。同一帮人,如果到探春那里,那一定谨慎又谨慎,本分又本分,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欺软怕硬是这类人的标签。

凤姐病了,王夫人让李纨代理,看看众人的心理,“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个个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好搪塞。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刚刚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有了”。 能偷懒就偷懒,能搪塞就搪塞,实在不能,便心生抱怨还给领导起绰号,把凤姐形容为“巡海夜叉”,这也表明一个事实:漂亮又暴戾的凤姐在底层眼中一点不美。凤姐对下属的感觉是,“‘借剑杀人’ ‘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到油瓶不扶’ 都是全挂的武艺”。贾府看起来是一个组织,一个团队,仔细瞅瞅,原来大家防范心都很重,彼此评价不高,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戏码永远在这个世间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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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芜院的一个老婆子,曾亲口对黛玉说,“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闷儿”,我们不能想象这种话对着贾母说是什么样子,对着王夫人、凤姐说,甚至对着探春说都不能想象。大约这个婆子相信美人灯似的黛玉不会告她违纪。黛玉确实也表现得相当善解人意,不仅表示理解,还打赏了钱。我们从中读到一种隐隐的肆无忌惮。对边缘领导,婆子的策略是不妨透露点信息给你,料定你不能拿她们怎样。当然这又是一种职场上的虚假亲近,我可以把我们这个圈子的秘密告诉你,我拿你当自己人,无形中就和处于边缘位置的领导拉上了关系。在和边缘领导相处上她们显得既强势又弱势,归根到底是想着给自己多一层保障。

最有人情味的当属潇湘馆的老婆子们。薛姨妈表示要为黛玉做媒之时,老婆子就附和着说姨太太一张嘴这事准能成。她们的这句话,相当于潇湘馆的一次集体表态——她们爱护黛玉,希望黛玉心想事成。但也意味着黛玉的心事她们早就知晓。她们有家,有弯弯绕绕的亲戚,一旦回家,或串亲戚,大家一起闲话,就会一面同情黛玉的孤苦,一面附带说上几句,这位姑娘爱哭,有时尖刻得要命,痴的要命。黛玉的目下无尘,尖刻小气,总是身边的人最先感觉,然后再说出去,才会那样传播开来。不见得有什么恶意。有人就爱一面关照着你,一面把意见发表给别人听——避免不了八卦的天性。

婆子们的地位最低。玉钏儿端着莲叶羹出来,随手就打发一个婆子在大太阳底下端着,自己则空着手和莺儿一路说笑。何婆子天真的想要为宝玉吹口汤惹来丫头们的群嘲,而其他婆子们则说,嫂子也不照照自己,就进去了。年轻女孩们,只要足够漂亮足够优秀,那么就有机会上升到一个高的位置,高居在婆子之上。婆子们的人生差不多已经可以望到头,再没什么东西可以炫耀,但是她们看到年轻女孩的根基其实并不牢固,不过是从她们堆里突围出去的,随时有掉落下来的可能。她们窥到了年轻女孩的破绽。如果女孩懂得趋奉她们,还罢了;如果不懂,又不是自家的女儿,就会绞尽脑汁抓机会,非拉下马不可。晴雯便是这种心理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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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人寻味的是,婆子们也看不上刘姥姥。大家同为年老女人,又都是贫苦阶层,应该是同情大于其他,更何况主子们对刘姥姥还都是一个同情的态度,但婆子们不肯施舍这宝贵的情感。跟着刘姥姥出恭的不知名的婆子,按说交给你这个客人,你应该等她出来陪她一起走,这是礼节对不对?不,这个婆子扔下她独自走开了,而且还挺欢乐的走开了。虽然我们地位低了点,收入少了点,可好歹旱涝保收,你刘姥姥算哪根葱?你那些招数是我们玩剩下的。瞧瞧,一个个心里装着气球一样大的自己,对外面的穷人眼睛朝上,根本看上不呢!

看不上的人,无限看不上。遇到来头大点的,就拿出做小伏低的笑脸。袭人走在葡萄架下,就有婆子出来殷勤地叫袭人尝尝鲜大观园角门上的小厮叫柳家的给自己偷些杏子吃,不管这个小厮晓之以理——你若忘了,半夜三更打酒买油,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还是隐隐威胁——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哈,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什么事能瞒得了我们。柳家的自始至终没答应搞两个杏子给这个嘴馋的小小伙子尝尝鲜。没别的,你说的这些不足以证明你的来头大,在你身上看不到资源等价交换的可能。换个场景,小厨房里,芳官来替怡红院要东西吃,这不是正儿八经的餐饭,否则也不用现通火,是小灶,是临时起意,想吃点东西,柳家的立即准备起来。也没别的,柳家的正准备走这些人的路子把女儿送进怡红院

怡红院不仅人多差轻,部门领导还放话说,将来这些服侍过的全都放出去,也就是说在这个部门工作,除了袭人这种将来要做姨娘的之外,全会擦掉脑门上的俩字——奴才,不费吹灰之力,便实现了只有高层用多少银子打造的梦想,试想,这样的部门,谁不削尖脑袋往里钻?但怡红院人员使用上实行的也是配额制,好在位子也不是铁打的,比如小红跳槽到凤姐那里,坠儿因偷窃被开除,柳家的就是瞅准了这两个空缺才动了把女儿安排进怡红院的心思,若放在平日,怕是费多少心思也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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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部门不止怡红院一个,柳家动的这番心思也是小意思,荣国府的采购办事处才是让人眼红的大部门。贾府的规矩:一年不管什么,主子有一全分,买办们就得半分,这不得了,真算起来,他们的钱包得多鼓?这还是过了明路的,暗地里进项还多。别的不提,单是把姑娘们的头油脂粉以次充好这一宗,在里头赚的差价就惊人。假若有人因此鸣不平,他们便认为这人要“使坏心”夺他买办的职位,绝不肯“善开交”。这种带有“黑社会”色彩的行为,事实上,包括平儿在内的中上层都心知肚明,但奇怪的是,中上层对这种“毒瘤”置之不理,被问到有没有拖欠采购物品,李纨等还有意帮其说话。

这种奴才真是做的自由快活。如果站在贾府角度来看,这是一群蛀虫;但站在买办角度来看,这是人性,不贪也没人说好,贪了也没人惩办,那么为何不贪呢?不光是买办们自由快活,前文说了,钱槐也是可以发发狠的。假若由荣国府的最底层往上看,钱槐算是一个较有势利的公子哥,他要娶柳五儿,柳家的一家只能躲着,不敢得罪。而周瑞家的公子就是一个衙内,猖狂到老太太生日里也不好好干活,把馒头撒了一地。倒不是说他敢顶撞老太太,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但在他那个工作圈子里,他一定是老大,是刺头,即使出格了,所犯的事进入主子的视野,父母也会出面把他捞起来——周瑞家的一向觉得天下难事只要求求主子就完了,当然是不同的主子,包括从老太太屋里出去的有势力的老奴才。这种见缝插针的本领让周瑞家一家常年屹立不倒。

这些人同属底层世界中由父母或者本人打拼起来已经变身为中产阶级了。他们中有人停下了脚步,有人则选择继续奋斗。赵姨娘算是一个典型的后者。赵姨娘出身底层,后来成了姨娘,成了半个主子。宁国府的负责人尤氏说她是个“苦瓠子”,这当然是上层往下看的结果,但对低层而言如何婆子那类人来说,要好上太多太多,她和贾环以及婆子丫头每月都有固定的收入,她曾写过一张上百两的欠款单,假若没把握还款,如何有胆量写那么多?某种角度来说,赵姨娘是老鸹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她在底层女孩那里是个传说,是励志的模板,丫头们争先恐后的巴结讨好少爷宝玉,未尝不是受她的影响。按说赵姨娘应该满足了,但是不,仗着儿女,摆出一副不计较别人笑话的疯狂姿态,拼命要把女儿多给柳家的钱吃出来,她骨子里是个缺乏安全感的穷女孩。因为有更大梦想,所以平时倒没有在同好面前炫耀,反而想着彼此联络,“好做首尾”。但老婆子们不这样想。赵姨娘为了茉莉粉的缘故打了芳官一巴掌,芳官鄙视地说,“你打起我吗?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当芳官这个受宠的年轻女孩和儿女都已经大了的曾经受宠的中年女人较量的时候,婆子们什么态度?“外面跟着赵姨娘来的一干人听见如此,个个趁愿,又有一干怀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趁愿”。芳官骂赵姨娘趁愿,赵姨娘打芳官趁愿,反正有热闹看就趁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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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这种漂亮有野心的女人因为生了儿女地位已经很稳固了,但芳官离稳固俩字还差很远,生活的轻松偏偏又给了她幻觉,以为这就是天荒地老了,她还是太年轻了,最终被王夫人以教坏主子的理由撵出了怡红院,后再折腾,落入打着尼姑幌子的拐子手里。也不只有芳官如此,就连那些处在光鲜位置上的大丫头们其实也是危机重重,比如预支未来的鸳鸯,夹缝生存的平儿,忧虑姑娘的紫鹃,看似锦衣玉食,春风得意,她们的苦恼谁又知道?不仅因为经常接触主子而更容易惹恼主子,而且因为已经习惯在一个高位置上,一旦下坠,在茜雪、坠儿等笑笑就过去的事情,落在她们头上就会以迅速求死为结局。

说到底,这是一群没有任何保障随时都可能下岗的高级小白领。她们虽然已经混到了较高的位置,看似脱离了那个污浊、愚昧、动荡的底层世界,但她们没有买办们的手段打击别人甚至可以制衡主子,也没有周瑞家的那份体面和见缝插针的本事,没有赵姨娘以儿女做凭借,她们没有任何产业,因此她们算不上底层世界的中产阶层。算不上中产阶层,也就没有做奴才做到一定境界才会拥有的自由快活。

荣国府真正的主子也就十几个人,总人口却约有三四百人,也就是说,荣国府拥有强大的底层世界。他们是荣国府的“水”,荣国府的“地”。这是一片海洋,一片草原,从上面俯视,风平浪静,水草丰美,即使小有风波,小有争夺,大体看去还是一片和谐。但真正潜水而行,伏身草下,不是宝玉那样匆匆一瞥或者干脆站在高枝上高谈阔论,就会惊讶地发现,水们、草们乱哄哄的:对主子忠心耿耿的,公开或者暗地里挖主子墙角的,偷懒的、诬陷的、躲在暗处窥探算计的,浑浑噩噩活着的,整日打小算盘的……这里的世界相对安定,荣国府外的穷人世界更动荡:卖儿女,偷孩子,被人抢了扇子以致进了监牢的,遭遇天灾被亲人拐骗了钱财的……构成了红楼的底层。

有人说,人,不光要有眼前这样一个世界,还要有一个诗意的世界。这句话对红楼的底层来说,或者对于所有时代的底层来说,是个谬误。因为在这样的世界,生存大于一切,诗意意味着疯狂。所以,我们听不到来自灵魂的诗的吟诵,即使有,比如鲍二家的对爱情的幻想,比如石呆子对扇子的执着,但也会被淹没在汹涌的俗世的大众洪流中。而作者在这部作品里首先关照的是二玉的爱情,其次是贾母、王夫人、诸位小姐的生活,它们构成红楼美的风景,大主题则是虚无,是人力无法解释的命运,但作为大师,他偶尔把目光射向底层,就让我们看到了除青梅竹马、华美盛宴之外的世间种种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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