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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山村之游魂(走村记魂归龙川坑口)

远去的山村之游魂(走村记魂归龙川坑口)龙川坑口水街两岸杨柳依依龙川坑口村外饱满的油菜籽青里泛黄饱满的油菜籽青里泛黄,五月的坑口丰收在望。村外大片油菜田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山脚下,三月花开的时候,那一片金黄该是怎样的气势。山脚下的小村,新修的房子依旧是粉墙黛瓦的格调,依然有着徽州特有的清透。西递恍如昨日,宏村恍如梦境,只有澄明的坑口,在五月的艳阳下显得那样真实和亲切。最初慧眼赏识坑口宝地的胡焱,西晋建兴年间曾领兵镇守歙州,因钦慕这里的山水清丽,迷恋这里的四季风光,便举家定居于此。村西的凤头山下,有山泉聚滴成溪穿村而过,名唤龙川,因此坑口又被称为龙川了。村庄静谧地躺在四面环山的一个小盆地里,“东耸银瓶龙须,西峙鸡冠凤头,南有天马贵人,北有登源长溪”,据说是一块有“来龙飞凤”之形、“执笏拜相”之状的风水宝地。小源之水(龙川)东流,大源(登源)之水南流,汇集处便是坑口,小川入河,如龙入大海,尽可自由遨游。历史的身影轻轻地摇了一摇,就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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绩溪龙川坑口村外的龙须山雨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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绩溪龙川坑口村东登源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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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徽州与杭州的徽杭古道

饱满的油菜籽青里泛黄,五月的坑口丰收在望。

村外大片油菜田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山脚下,三月花开的时候,那一片金黄该是怎样的气势。山脚下的小村,新修的房子依旧是粉墙黛瓦的格调,依然有着徽州特有的清透。西递恍如昨日,宏村恍如梦境,只有澄明的坑口,在五月的艳阳下显得那样真实和亲切。

最初慧眼赏识坑口宝地的胡焱,西晋建兴年间曾领兵镇守歙州,因钦慕这里的山水清丽,迷恋这里的四季风光,便举家定居于此。村西的凤头山下,有山泉聚滴成溪穿村而过,名唤龙川,因此坑口又被称为龙川了。村庄静谧地躺在四面环山的一个小盆地里,“东耸银瓶龙须,西峙鸡冠凤头,南有天马贵人,北有登源长溪”,据说是一块有“来龙飞凤”之形、“执笏拜相”之状的风水宝地。小源之水(龙川)东流,大源(登源)之水南流,汇集处便是坑口,小川入河,如龙入大海,尽可自由遨游。历史的身影轻轻地摇了一摇,就是1600年的时光,龙川胡氏人才辈出,是古徽州数得上的名门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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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坑口村外饱满的油菜籽青里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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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坑口水街两岸杨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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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坑口一派小桥流水人家的韵致

当我有点失望地穿过新修的夸张的门楼和粗糙的园子,一跨进坑口的水街,我的心就不由地一震,那似乎就是我梦里的家园了。整个村子沐浴在上午九点的阳光里,一条清清澈澈,清清浅浅的小溪由西向东蜿蜒穿过村子,高低错落的徽派民居沿小溪排开,层层叠叠的马头墙,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小溪上有数座古老的木桥和石板桥连接两岸,粉墙黛瓦的倒影与浣洗村姑、嬉水孩童相映成趣,一派小桥流水人家的韵致。

那些在别处看起来有点沉重的墙头在河边青翠垂柳的映衬下,在逆光的朦胧晴霭里,都变得轻盈灵动起来。在西递的巷子里我们需要经常仰视,才能看到逼仄的天空,而你闲步在坑口的水街,一抬眼就是蓝天白云,就是绿柳拂水,就是青山叠翠,你不会再有那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心里只有说不出的轻松和宁静,连脚步也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不自觉地将整个身心浸润在这个纯朴的村落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凝聚天地造化的灵气和那份从容恬淡的乡间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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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间的龙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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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绵里的龙川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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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头墙与雨雾缭绕的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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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源大溪涨秋水

十一月的坑口,田间零零星星的几个草垛是今秋丰收的句号。刚种下的油菜泛着新绿,要捱过一整个严冬才会在三月灿烂怒放。远山云雾缭绕,不断升腾与云天相接,那些被遮蔽的远山属于天目山系,翻过这些山就离繁华的杭州不远了,就离我老家湖州不远了。

村西凤头山上的青松间的黄叶、红叶透着浓浓的皖南秋意,龙川的秋水涨了,水量丰沛,水声潺潺,秋雨中的坑口变得迷离和恍惚起来,微风吹来带着丝丝寒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湿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在秋雨的坑口我没由来地想起了湖州老家的小河,还有河埠头的大香樟树,透着寒意的秋雨的确是很适合怀乡的。中国人内心最脆弱的那部分叫做乡愁。当久居都市的我们走进坑口,看着溪水潺潺,小桥静卧,一定会勾起我们内心强烈的“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生沧桑,在这种心情和景物的迷惑下,我们很容易就陷入到一种美丽的幻觉中,搞不清楚此时此刻的我和在红尘中劳心苦行的那个我,哪个更真实一些。那么多人徘徊留恋于徽州的古村落,是不是都在寻找内心的日暮乡关?

在我们内心深处“离乡”与“还乡”一直相互纠缠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们总渴望走出去开拓一片天空,“背井离乡”在人多地狭的徽州更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多少的徽州人在稚气未脱之时,就背上一个小小的蓝印花布包袱,踏上了征程,赴杭州,下扬州,远走关外海外讨生活。诗人舒婷说:“即使冰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仍有向远方出发的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地从西跑到东,又从南跑到北,一刻也不愿意让脚步停留。但离家久了,便又怀念起故乡来,“还乡”成为我们放不下的心结,成了颠沛人生的精神支点和灵魂庇所,很多徽州人终其一生,大概都在怀乡和还乡这条线上挣扎、徘徊吧?

可近乡情怯,还乡有时成了我们的一种负累。最好能衣锦还乡,在他乡的功业需要光屁股一块的发小,那块祖宗之地,童年少年的山水天空的祝福。离乡闯荡世界人谁也摆脱不了童年情结,做了皇帝的刘邦说“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魂犹乐思沛。”若不能衣锦还乡,平安回家也是幸福的。

外出的徽州人希望能最后死在徽州或葬在徽州,有人说,那是因为徽州林木阴翳,风水独好,且有上好的棺木。但我更愿意相信那是源于徽州人根深蒂固的“还乡情结”,在世时只能在异乡颠沛流离,但死后总得魂归故里吧?胡宗宪曾在清流和严党夹缝中忍辱负重,一心一意想为风雨飘摇的明王朝做点实事。潺潺流动的龙溪和旖旎的登源河,流淌着胡宗宪最初也是最深的记忆和回忆,当他第二次深陷牢狱,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想念的应该就是坑口了吧?面对残酷的官场争斗、面对绝情的世态炎凉,胡宗宪自感辩诬无望,他知道再想用龙川小溪的清泉洗一洗异乡尘土已无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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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坑口胡氏宗祠里的胡宗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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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坑口村中的“奕世尚书”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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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征明题写的世恩堂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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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中的龙须山

胡宗宪身在官场却有鲜明的徽商特质。他从不掩饰自己建功立业的渴望,胡身上具有徽商先天的务实和精明练达,无论是面对狡诈倭寇,还是面对险恶官场,他工于心计,长袖善舞,《明史》说“宗宪多权术,喜功名”的评价大致是不错的。胡宗宪在福建当小官僚,据说为了能做些抗倭的实事,就给严嵩的儿子送了一大笔钱,到浙江谋了一个差使。《明史》记载:“帝命张经为总督,李天宠抚浙江,又命侍郎赵文华督察军务。文华恃严嵩内援,恣甚。经、天宠不附也,独宗宪附之。”于是胡宗宪得到了赵文华的赏识和举荐,一步步爬到了抗倭总督的位子。他大刀阔斧地干了不少实事,建立了明朝真正的水师,提拨了一批象戚继光这样的年轻将领。王江泾大捷、捉拿倭寇头目徐海和王直,十年间和倭寇交手不下百次,胡宗宪总能凯旋而归,充分展现了胡的心计和才华。

流传已久的徽商故事里,总少不了伙计对东家无悔忠诚、徽商对客户信守承诺的故事。胡宗宪以忠诚立质,以信义服人,重然诺、守信用。胡宗宪忠于皇上、忠诚于朝廷的抗倭大业是不容置疑的,这一点嘉靖皇帝很清楚。严嵩垮台,有人把矛头直指胡宗宪,嘉靖为之辩解说:“宗宪非嵩党。朕拔用八九年,人无言者。……今若加罪,后谁为我任事者?其释令闲住。”第二次入狱,嘉靖的态度还是“帝终怜之”。对严嵩,胡宗宪似乎也有一点徽州伙计般的忠诚,胡宗宪自始自终和严嵩关系很好,每次进京都会去看望他,就算其他官员骂自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胡宗宪也不动气,一笑而已。

后人遗忘胡宗宪抗倭功劳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是因为他投靠严嵩,中国人向来在道德上爱憎分明,胡宗宪在抗倭斗争中的英雄业绩,也就被他所谓的“人生污点”给掩盖了。多年以后,胡宗宪的冤屈得以平反昭雪,史书上也明确记载了他指挥抗倭的彪炳功绩,但很多民间故事和文艺作品里的胡宗宪依旧是严嵩的门生,是纵子作恶的奸臣。

史书记载的胡宗宪有勇有谋,有胆略,有见识,在抗倭前线,常常一身戎服立于矢石之间亲自督战,怡然自若,诚为大勇之人。在王江泾之战中,文官出身的胡宗宪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线,竟然杀了七十多个敌人,创造了明朝文官的杀敌纪录。在抗击倭寇近10年中,胡宗宪处心积虑、身先士卒、巧用计谋、直言决策、指挥果断,荼毒几十年的倭患终被平定。

当时许多著名的文人如徐渭、茅坤、沈明臣、王寅等先后入胡宗宪幕府,可谓集江南人才之胜。史称胡宗宪“威权震东南,性善宾客,招致东南士大夫预谋议,名用是起,至技术杂流豢养皆有恩,能得其力。”我一直在想,一个能一手扶持栽培出天才战将戚继光的人,一个能让天才文人徐文长心悦诚服充任幕僚的人,一个能让性好纵酒斗诗、语多慷慨的沈明臣走哭墓下整整24年作《孤愤集》为之喊冤的人,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个奸臣吧?!

还是徽州人能够理解胡宗宪,最后让胡宗宪昭雪,魂归故里,是两个徽州人,一个是赋闲在家的诗人兼剧作家汪道昆,一个身居高位的宰辅许国。戏剧家汪道昆曾协助胡宗宪、戚继光扫平扰闽倭寇。从嘉靖44年(1565)胡宗宪含冤自绝于世, 24个春秋汪道昆念念不忘胡宗宪的冤情,入山祭奠,作诗悼念,上书陈情。万历16年(1588),他再次致书时任次辅的徽州人许国,信中云:“不妄道昆,越在草莽,何敢与朝廷之议,干威福之权。第吾乡有任事之臣,功浮于罪,时蒙世祖见察,迄今未白其冤。”许国在接着汪道昆的信后,巧施手段上达天听,万历17年(1589)皇帝下旨为胡宗宪彻底平反,“复故官、予祭葬”。一代忠魂在宁国与绩溪交界处的深山百坞里野外做了24年的孤魂野鬼,终于魂归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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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坑口胡氏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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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坑口胡氏宗祠门楼上精美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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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坑口胡氏宗祠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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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祠内落地隔扇下裙板荷主题木雕

400年后的今天,胡宗宪还是备受争议,好在坑口的父老乡亲还记得他,村里的老人还都能清楚地说上胡尚书二三事,尚书府修旧如旧得以重现,胡宗宪抗倭纪念馆也已建成。那么多的牌坊都毁掉了,但纪念胡宗宪的牌坊依然完好地保存着,旌表人物已逝,而牌坊上斑驳的纹饰和苍褐色的苔痕依旧,历经数百年的风霜,刻有二龙戏珠牌匾的“恩荣”二字和文徵明手书的“奕世尚书”字迹仍清晰可辩。

坑口号称“江南第一祠”的胡氏祠堂建在龙溪北岸,坐北朝南,高大威严地端立在高矮起伏的民居中间,体量宏大。祠堂规制是胡宗宪修缮时奠定的,以后又历经修葺,但建筑主体仍保留了明代徽派建筑艺术特色,线条粗犷、风格淳朴。祠堂门楼为重檐歇山式,气势雄伟壮观,尤其是前后十六架斗拱,将三个层次、五个屋顶屋檐前挑一米多长,造成八大戗角呈凤凰展翅腾飞之势,既有雍容豪迈的大家气派,也不失皖南粉墙黛瓦的精致风韵。

祠堂是灵魂的家园,千百年来,龙川胡氏族人或在家守业,或漂泊四方,都在心里固守着祖先灵魂栖息的家园。当胡宗宪的灵柩在朋友的帮助下得返故里,他的牌位和画像得入祠堂,屈死的胡宗宪就算是有家了,有了最终的归属。现在胡宗宪的画像被悬挂在祠堂最显眼的地方。清光绪二十四年胡氏宗祠大修,修祠堂的设计师和艺术工匠们更在宗祠的门楼上雕刻了胡宗宪血战沙场、建功立业、精忠报国的场面。宗祠后进寝楼腰板上,则以艺术手法,用宋朝百姓犒劳宋军抗金凯旋的故事,来类比胡宗宪率领明军抗倭胜利班师的现实。这一切,胡宗宪泉下有知会感到欣慰的。

坑口牌坊的石雕、祠堂的木雕都蔚为大观,对于我这个外乡人来说,在感慨沧桑变幻、世态炎凉的同时,更愿意把他们当作我赏析的对象。奕世尚书坊的大额坊上镂刻的鸟兽形状,雕刻精细,形象逼真,有栩栩如生之感,再加上云纹、如意纹等雕饰,更显得威武传神。小额坊上镂刻着楼台亭榭、人物掌故和吉祥戏文,刀法精细,更是一幅幅精美生动、巧夺天工的画。

胡氏祠堂里几百件木雕作品更为震撼,那些人物、飞禽、花卉无不栩栩如生,让你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细细地看,细细地品。我喜欢大厅东西两序的落地隔扇下裙板以荷为主题,配以花鸟鱼虫的浮雕作品,具有文人水墨画的气韵生动,将荷叶的绰约风姿和荷花的清新高贵刻划得淋漓尽致。花形千姿百态,在池水中荡漾,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菡菡初绽,亭亭玉立,临风摇曳。花上鸟羽轻扬,花下清波漾漾,鱼潜鸭戏,翠叶伏蛙,鸳鸯交颈,惟妙惟肖,意趣横生。据说设计者就是当年在胡宗宪帐下效力的徐文长,也就难怪有如此之妙绝了。

这么多美仑美奂木雕的制作和存在,根本目的并不在装饰,其精神核心是体现宗族的意志和追求,借助画面事物的谐音,祈求平安,表达宗族的向往和理想。麋鹿系列是借“鹿”与“禄”谐音,寓俸禄;宝瓶系列是借“瓶”与“平”谐音,寓平安,荷花系列是借“荷”与“和”、“阖”谐音,“荷”与“蟹”组成的图案就是现在我们大力提倡的“和谐”。徽州人无论在外为官还是经商,遭遇了太多的变幻莫测,所以他们祈祷平安和谐的愿望更为强烈!而在家的老人、女人、孩子能做的,也许只有看着这些精美的雕刻,在内心默默地为在他乡打拼的亲人祈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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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鸭散布登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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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年登源河上的简支木桥自有它淳朴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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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修建的登源河拱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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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上俯瞰龙川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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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庵的秋天

坑口的钟灵毓秀、澄明清澈全在于它的水口。站在石板桥上眺望,让人怦然心动,整个心胸为之一开,登源河这条绩溪第一大河,徽文化的母亲河,如白练飘逸从村东北逶迤而来,转而向南,在龙川村口汇成了一个很大的水潭,山村之所以得名坑口应该与此有关吧?水口对面的灵山,植被茂盛,与水互动,树影婆裟。远处是绵绵龙须山,如巨龙盘踞蜿蜒数十里,群峰耸立,气势雄伟。站在水口,你感觉到一种原始审美的冲击力扑面而来,是一派的古朴典雅、恬静淡远的田园风光,实在令人陶醉。

五月温暖的阳光下,碧潭如玉,微波荡漾,波光粼粼,水田里青苗初长清新可人,远山重叠朦胧风景如画。一群白色鸭子三三二二地撒在水面,由远而近慢慢漂浮而来,悠闲自得,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河滩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金黄的蒲儿根,花丛旁静卧着一头小牛,入定般一动不动。我走在河上矮矮的摇晃着的木桥上,脚下流淌着碧透的河水,满眼是五月的青翠,和煦的微风轻抚着脸颊,我仿佛整个心也跟着荡漾起来,变得一派澄明透彻,蹲下身去,掬一把清水,举手加额,如醍醐灌顶,清凉在瞬间到达全身,俗世的各种纷扰瞬间消失殆尽。

嘉靖四十二年(1563)胡宗宪应该就在这样的春天罢官回到了坑口。旖旎无边的乡村风光,父老乡亲的理解体谅,足以抚慰胡宗宪无尽的委屈和不甘心。他终于打算从此不问政事,就此在坑口安享晚年,一心一意地主持宗祠的修缮。抽空他也许还会去爬爬灵山,山上的灵山庵曾经是自己年轻时读书练武的地方。年轻时的胡宗宪一定常常在庵前眺望,感觉一片绿荫簇拥之中的坑口真的就是锚在群山怀抱里、登源河湾里的一艘大船,祠堂就是那昂起的船头,似乎正准备扬帆起航,而自己就是那掌舵的人,那时的他自信满满,志存高远。我不知道五十岁后被贬回家的胡宗宪,回想自己这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会生出怎样的感慨,是否还会有当年的壮志未酬。

登灵山的路修得相当平整,两旁树木葱郁,阴翳蔽日,显得十分幽静和凉爽,我一边想着胡宗宪的悲情人生,一边慢慢地踱着,独享着一份无世事纷扰的惬意。新修的灵山庵很简陋,只有崇善堂一间正殿,供案上燃着香,淡淡的烟雾袅绕在庵堂里,安静得让人心静。庵里有两幅对联很有点意思,一幅是写在红布上挂在正殿门口,既有古典意味又与时俱进,“心平则天下平,心净则天下净,横批:和谐社会从心开始”,试问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反正宦海沉浮之中的胡宗宪既不心平也未能心净。另一幅写在红纸上,已经褪了色,粘在崇善堂的廊柱上:“年年春雨洗客尘,年年翠鸟落芳踪”,颇有点脱俗之气,会不会是胡宗宪晚年的手笔?没有人告诉我。我坐在庵前的石凳上,静静地欣赏着对岸宁静的古村,水口翠竹林后的一棵参天大树,几乎掩映了半个坑口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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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潺潺的龙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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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掩映中的灵山与龙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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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再水街看龙川坑口,这山与村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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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徽杭古道蓝天凹这个垭口离繁华杭州就近了

秋雨中,我再一次站在水口的石板桥上,眼前依旧是一派宁静气象。空荡荡的水面上除了细雨微澜,什么都没有,灵山上淡淡的红叶、黄叶投影在水中,于是流水也有了若有若无的斑斓,变得凝重胶着,变得像世事一样看不透。

也许出乎胡宗宪意料,嘉靖四十四年(1565),就在胡宗宪回乡快两年的时候,灾难再次从天而降。曾经协助胡宗宪抗倭的罗龙文犯罪被抄家,御史意外发现了胡宗宪被弹劾时写给罗龙文贿求严世蕃作为内援的信件,信中附有自拟圣旨一道,嘉靖闻听此事后大怒,降旨问罪。这年十月,胡宗宪再次被押赴至京。在狱中,胡宗宪写下洋洋万言的《辩诬疏》,为自己进行辩解。递上去后却如同石沉大海。胡宗宪彻底绝望了,十一月初三日,就在深秋,也许还下着雨,胡宗宪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后,自杀身亡,时年五十四岁。

当我回首古村,一丛翠竹后面的祠堂增添了几分亲切秀丽,门楼灵动的戗角,像鹏鸟振翅高飞,清浅的龙溪在身旁汇入登源河就算是龙入大海了。1600年了,有多少的青年才俊向往展翅高飞,向往搏击大海,毅然决然地走出龙川。当他们即将要离开的时候,应该都会在这水口稍作停留,应该都会回首再看一看这小村,这里有生他养他的父母,这里有爱他恋他的新婚妻子,这里是他的灵魂故里。然后应该会眺望一下远山,想象一下山那边的世界,那里有他追求的光耀门楣的功业,那里有他追求的福荫子孙的财富,那里是他的人生舞台。就这样,带着心里的矛盾,沿着那登源河边的古道,走向前面江南第一关,过了关就离繁华的杭州不远了,可这一去要多少年才能回首啊。

无数的徽骆驼走出去了,又有几人能赚个满钵或锦袍金带地荣归故里?又有多少徽骆驼客死异乡成为孤魂野鬼?孝子贤孙们能找回来的骸骨毕竟只是少数,但不管怎样,故乡的亲人和山水总是能抚慰游子受伤的心灵。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充满了诱惑,外面世界很无奈,充满了危险,坑口的胡宗宪、湖里的胡雪岩都曾自信满满地沿着杭徽古道走出去,他们都曾心怀天下,建立了不朽的功勋,一个是兵权在握的分疆大吏荡平百年倭患,一个是富甲江南的红顶商人支持左宗棠平长毛定新疆。他们都在浙江达到了人生的辉煌顶峰,但都因过于精明而铸下错误,胡宗宪因为巴结严氏父子,胡雪岩因为吃洋人贷款利差,最后被小错葬送,沦落为尘,备受争议,最后都只落得个魂归故里。

走出秋雨中的坑口,淅沥的秋雨突然变得滂沱起来。风雨如磐,我们的小车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绩溪到宁国、宁国到广德的皖南山间,短短的200公里路程,竟然走了足足四个半小时。车子一直在山路上盘旋,大雨在前窗上流淌,雨刮器根本就起不了作用,窗外先是白茫茫一片,接着是漆黑一片,我的内心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恐惧,害怕走不出那大山。坐在舒适的小车里况且如此,几百年前的徽州人孓然行走在杭徽古道上,遇到如此风雨,又会是怎样的不堪啊!即使走出了大雨中的大山,人生道路还有更多的风雨如晦等着他们。

当一座灯火通明的湖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点莫名的激动,原来热闹喧哗的现代都市自有它的可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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