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血汗工厂现状:买下柬埔寨口罩厂后
柬埔寨血汗工厂现状:买下柬埔寨口罩厂后2月14日,赵普洲在柬埔寨给口罩厂办理证件时,在朋友圈吐槽:“小小口罩厂把证件办齐,要花1万多美金。”并配发了一张他戴着口罩的自拍照。微信发出去不久,他收到了朋友的提醒:“口罩戴反了”。应该是蓝色层朝外、白色层向内,他却将白色层向外。在收购口罩厂半个月后,赵普洲依然犯下了这个低级错误。2012年,赵普洲来到柬埔寨创业,经营过电信网络运营公司、投资过地产、农场,现在在金边开着一家水泥搅拌站,已经“赚了小钱、衣食无忧”的赵普洲涉猎过很多行业,但此前从未接触过口罩生意。赵普洲近照但是,进入口罩行业后,习惯迅速决策、快速推进的赵普洲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一路,他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单单一个民用口罩的量产时间,就从原定的3月5日一推再推,厂家交货日期延后、机器调试时间超出预期,还要提防厂家突然违约……每一个突发事件都在拉扯着赵普洲的神经。有数据显示,从1月1日至2月28日,新加入口罩生产队伍的
3月17日,浙江丽水赵普洲口罩厂的第一台口罩机正在调试中,即将开始量产民用口罩。按照计划,另有一台口罩机即将运抵,本月底还将有3台超高速口罩机运至工厂。
看起来好消息接踵而至,但远在柬埔寨的浙商赵普洲却语气低落。他刚刚接到消息,有厂家违约了,已经预订的三台口罩机中止交易。“太难了!以为自己不顾一切总能达到目的,但现在发现做一个口罩真是太难了!”赵普洲在电话中反复感叹,说到动情处,他甚至哽咽起来。
一个多月前,赵普洲还不是这样的。1月29日上午10时,赵普洲在柬埔寨金边签约收购了一家口罩厂。第二天,他召回了部分工人,进行了试生产。核算成本后,赵普洲将每只口罩的售价定在0.3元,并在朋友圈声明疫情结束前肯定不涨价。
“我做事情一向这样,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我说OK就OK。”当时,赵普洲这样评价自己,一口浙江口音的普通话短促有力。
但是,进入口罩行业后,习惯迅速决策、快速推进的赵普洲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一路,他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单单一个民用口罩的量产时间,就从原定的3月5日一推再推,厂家交货日期延后、机器调试时间超出预期,还要提防厂家突然违约……每一个突发事件都在拉扯着赵普洲的神经。
有数据显示,从1月1日至2月28日,新加入口罩生产队伍的企业有2957家。近3000家企业中,不乏上汽通用五菱、格力、富士康这类大型企业,也有不少中小企业,比如赵普洲和他的口罩厂。
这一个多月,在柬埔寨收购了口罩厂的赵普洲到底经历了什么?
赵普洲近照
从“一点不懂”到“懂了一点”2月14日,赵普洲在柬埔寨给口罩厂办理证件时,在朋友圈吐槽:“小小口罩厂把证件办齐,要花1万多美金。”并配发了一张他戴着口罩的自拍照。微信发出去不久,他收到了朋友的提醒:“口罩戴反了”。应该是蓝色层朝外、白色层向内,他却将白色层向外。在收购口罩厂半个月后,赵普洲依然犯下了这个低级错误。2012年,赵普洲来到柬埔寨创业,经营过电信网络运营公司、投资过地产、农场,现在在金边开着一家水泥搅拌站,已经“赚了小钱、衣食无忧”的赵普洲涉猎过很多行业,但此前从未接触过口罩生意。
最初,赵普洲收购口罩厂是为了助力家乡。1月27日,赵普洲接到浙江缙云县侨联主席电话,告诉他家乡缺口罩,问他能不能在柬埔寨帮忙购买。但是,寻找口罩的过程并不顺利。“我一家一家找,拼命找,一天只找到了3000只口罩。” 赵普洲说,他找到一个卖家开价6美元一包,一包10只。普通医用外科口罩,换算下来约42元人民币一包,一只4.2元,到底是不是正常价格?赵普洲心里没数,但他立刻拍板,全部要了。
事后再看,赵普洲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第二天,柬埔寨的口罩就涨价了,不光涨价,有的厂家直接回绝:“没货!”“1000只也要!几百只也要!”赵普洲自嘲,自己的收购方式就是“有多少要多少”。连续两天,他一共找到了1.4万只口罩,并寄回缙云县。但是这一收购过程,让他感觉太难了。
“既然这么难,要不我收购一家工厂?”冒出这个念头后,赵普洲四处打听,真给他打听到一个消息:金边的一家口罩厂正在出售。1月28日晚上6时,赵普洲赶往这家工厂考察,谈判一直持续到夜里12时。第二天上午,尽管对方突然跳价,但赵普洲依然以6万美金的价格签下了收购合同。
这家工厂有一套“一拖二”口罩生产线(一个主机 两个产品出口),满负荷运转后,每天可生产10万只医用口罩。1月30日,赵普洲召回了部分工人,进行了试生产。
然而,试生产时的兴奋很快变成了懊恼,试生产视频里简陋的环境成了压力。“这样生产出的口罩能让人放心吗?”有人提出,工厂的生产环境根本不符合医用口罩的生产要求;还有人背后嘀咕:“赵普洲这么高调,是不是为了揽功?”
“网上流传的一则车间生产视频,不是我的工厂。”赵普洲有些委屈,他解释,试生产就是为了测试一下设备。但不可否认,他买下的这家工厂确实存在硬伤,一方面工厂无任何生产许可,生产设备存在一定程度老化;另一方面,生产环境确实不符合卫生标准。而这些缺陷,赵普洲在收购时根本没有注意到。
2月3日,赵普洲在报纸上发表声明,表达歉意,同时他也承诺,将尽最大努力,争取早日完成各项证照的申请办理,尽快投入生产。
“当时收购的哪叫工厂?根本什么都不是!”一个多月后,赵普洲这样评价。现在,他能解释人物分离“就是人走人的通道,货物有货物的通道”,能说出口罩生产需要全封闭车间,需要防静电的地坪漆,需要用环氧乙烷消毒,还能说出“十万级车间”这样的专业术语。但当记者进一步询问,什么叫“十万级车间”时,他还是愣住了:“你要原谅我的不专业,我只知道是空气含量上的一个专业用词,反正就是要求很高。”
赵普洲的这个理解已经比一个月前有了明显进步。一个月前,赵普洲第一次从一位专业改造生产线的朋友那里听说到这个概念时,他还以为指的是改造费用需要每平方米10万元。事实上,十万级无尘洁净车间标准是满足一次性使用医用口罩的生产条件,每立方米只允许有十万个以内的0.5微米微尘粒子。
“那个时候我真的一点都不懂,现在懂了一点。”赵普洲回顾这一个多月的经历,认为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口罩生产对环境的要求如此之高,在此过程中,他由原来的什么都不懂,到四处找老师托朋友咨询,再到一点一点弄懂,“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只能一路咬紧牙关。”赵普洲说。
半个多月前,赵普洲在柬埔寨投资十多万美元开建一座200多平方米的十万级无菌无尘车间,与此同时,收购的口罩厂已经陆续办出了工商执照、税务登记证、工业许可证和卫生证。如果一切顺利,等车间建成经过验收后,赵普洲的柬埔寨口罩厂就可以投产了。
“不能只凭着一腔热血,不专业的人真的不要轻易去碰不懂的行业。”赵普洲感叹,自己越了解口罩,就越心生害怕,只能逼着自己学习。
2月15日,赵普洲又发了一张戴着口罩的自拍,这次他没戴错方向。赵普洲在照片下配了一段文字:世上最怕认真二字。产品做出来,不合格才真是笑话。
技术人员正在调试口罩生产线
热心和莽撞“口罩这么紧张,口罩厂老板愿意把工厂卖给你,价格还没有大涨,会没有问题吗?”缙云县侨联的一位工作人员曾提醒过赵普洲,但赵普洲没有放在心上。
“热心、莽撞。”在缙云,记者不止一次听到这两个词语,都是当地人用来形容赵普洲的。
因为一腔热情,所以扎进一无所知的口罩行业,确实是热心、莽撞。但赵普洲似乎并不打算修改自己的处事方式。
赵普洲的大儿子在广州番禺东风中学读初三,学生准备复课,缺乏口罩,赵普洲在2月7日下单,将1000只在柬埔寨采购的口罩发往广州,但到2月20日,物流公司告知赵普洲,货发丢了。跨国物流不畅,普通人会寻找其他的物流公司,但赵普洲的解决方案是,要在国内也建一家口罩厂。
这次,赵普洲要找一个合作伙伴。赵普洲让朋友推荐,朋友推荐了缙云芳华服饰有限公司。他当时问朋友的第一句是,老板人品怎么样。
芳华服饰负责人是赵蔚,从事外贸服装生产二十多年,现在她有了另一个身份——丽水赵普洲口罩厂厂长。一开始,赵普洲的朋友推荐的是赵蔚的父亲,赵蔚的父亲又推荐了赵蔚。双方接触后发现,原来两位“赵总”还是一个族谱下的远房亲戚,按辈分,赵蔚要喊赵普洲一声叔叔。虽然双方并不了解,但在乡土亲缘的加持下,很容易达成信任关系。在这个合作中,赵普洲是全投资人,赵蔚提供场地,并负责工厂的管理和运营。这几天,赵蔚已经为口罩厂招聘了十多个工人。
口罩厂成立后,缙云药监、市场监管部门给赵蔚发来了一系列文件,要求工厂按照标准组织生产。摸索了快一个月,跨界而来的赵蔚说起口罩原材料标准、验收标准显得非常熟稔。
民用口罩的生产刚刚有些眉目,赵普洲又在琢磨另一件事情。
在柬埔寨收购口罩工厂时,卖家给赵普洲留下了一批原材料,包括制作口罩的核心材料熔喷布。但是经过检测,这批熔喷布不合格。赵普洲去市场采购,购买的第一批熔喷布还是被检测出不合格。“被骗了!说好透气率能达85%,但我们检测出来只有20%。”赵普洲愤愤不平。
面对这个困境,赵普洲想出的解决方案是自己购买熔喷头,投资生产熔喷布。最近,熔喷头的价格也从每个150万元涨至350万,还不一定能抢到货,赵普洲想办法托人购买了6个德国产熔喷头。“光这6个熔喷头要多付1000多万元。”赵普洲算完账后给自己打气:“没事!我照样干。”但他随后解释,这是因为没得选,没有合格的熔喷布等于零,而找合格的熔喷布更艰辛。
按照赵普洲的设想,因为大家都投资口罩厂,后期竞争肯定会很惨烈,如果拥有了熔喷布生产线,就拥有了核心竞争力。一个很简单的经济账:生产熔喷布和无纺布的原材料是一样的,但售价差别很大,熔喷布一吨能卖到2.5到3万元,而无纺布的每吨售价只有1.3到1.5万元。
这么算是没错,但还有一笔账也要算。熔喷布的生产线投入较大,设备生产安装周期较长,而且生产熔喷布的技术比口罩更难,这些难点将大多数想要入局的企业挡在了门外。
不断跨界,进入一个又一个未知的领域,心里真的不担心吗?赵蔚曾问过赵普洲,自己没做过口罩,会不会走弯路。“没事,哪有人天生会做口罩?都是学的,要是走了弯路,就当交学费。”赵普洲这样安慰她。
“赵总很大胆。”赵蔚想了想,又改口说,“应该是说有魄力。”
缙云街头随处可见佩戴口罩的标识
已倾入感情,作为终生事业为了落实口罩厂的事,不久前赵普洲从柬埔寨回了一次缙云,从他给记者发来的行程单上可以看出,他坐的是经济舱。“我每次都坐经济舱。”赵普洲说,这是他的消费习惯。
这种消费习惯有时让人摸不透赵普洲。缙云的一位政府工作人员透露,在一次祭祀轩辕黄帝大典上,他们特意提醒赵普洲要穿正装出席,结果其他人都是西装领带,只有他上身套了件T恤衫,下身穿了条运动裤。
“我从不在吃穿上浪费钱。”赵普洲告诉记者,小时候家里不富裕,现在他的这些钱都是一分一分打拼出来的,不能乱花。
相比之下,赵普洲在口罩上花钱就很爽气。前不久,赵普洲又签了一个合同,花465万购买了3台超高速口罩机。按照他的计划,如果口罩机全部到位,工厂一天的产量可以达到200万只。
从收购工厂开始,赵普洲一再追加在口罩上的投资额。2月29日,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信息:计划赶不上变化,注册公司的时候以为300万就搞定,现在弄点材料就去掉了560万,熔喷线一上,弄掉3000万,看来我非要做好它了,坚持,坚持。
这些款项中还不包括一些额外支出。2月,赵普洲曾委托朋友在越南收购口罩,支付近万美元后,卖家消失了。虽已报案,但赵普洲还没时间处理此事。
单从经济账上看,摆在赵普洲面前的其实有一条退路:眼下无论是口罩机还是熔喷头都是抢手货,普通口罩机的价格已经从他购买时的40到50万元,涨至150万元左右,只要他将买来的这些设备转手一卖,稳赚不赔。但是,赵普洲却将这条路堵住了:“不卖!肯定不卖。”
一个多月前,赵普洲花6万美元收购柬埔寨工厂时,曾表示在疫情结束后将卖掉这家工厂,因为“赚这个钱太累”。但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我已经把它作为终生的事业了,会非常认真地对待,很努力地去做。”
赵普洲将柬埔寨的搅拌站委托给了其他股东经营。“从眼睛睁开到眼睛闭上,都在做这个事情。”他这样形容自己全身心扑在了口罩上。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让记者注意看口罩厂的名字。在浙江,口罩厂的名字是丽水赵普洲口罩厂;在柬埔寨,口罩厂的名字是赵普洲第一口罩厂。
“我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公司名字上,这是第一次。”赵普洲说,这段时间,他看到朋友圈很多人都在做口罩生意,很多平时跟医疗完全没关系的人都自称“口罩专家”,但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一些朋友买到的口罩是假货。“跟之前的生意相比,我更喜欢做口罩,它能真正帮到很多人。”
从收购口罩厂开始,赵普洲就特别容易掉眼泪。被人误解时哭,碰到困难时哭,在说到被人帮助时,他也在哽咽。
绳、无纺布、鼻梁条,这些原材料的价格都翻了好几倍,但是当一些供应商听说了赵普洲收购口罩厂的故事,主动表示不涨价。当听说赵普洲收购的工厂没有证照后,在柬埔寨的华人杨威愿意为他免费代办证件。柬埔寨宏泰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王棋桦听说赵普洲需要卫生条件达标的生产场地后,立即决定停止自己食品级标准车间生产工作,无偿将车间作为口罩生产工厂的场地,直至疫情结束。
“一路得遇贵人,所以我才说,我不顾一切,要把这个事情做好!”赵普洲说,“和之前的生意不同,对于口罩,我已经倾入了感情。”但他也承认,即便民用口罩开始量产,工厂距离生产出合格的医用口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来源:上观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