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死去的46年:丰子恺用大慈悲为世人搭建的精神小屋
丰子恺死去的46年:丰子恺用大慈悲为世人搭建的精神小屋我认为,丰子恺的散文中有大包容,是呼吸吐纳间,万物百态都在他的一句慨叹里。他应该有一双菩萨的眼睛,温柔和顺,慈眉善目,看尽世间一切疾痛惨怛,也看尽一切富贵荣华。丰子恺和他的老师李叔同一样,是虔诚的佛教徒,在他的笔下,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无论地位如何,都值得被了解,每个人都应该检讨、也值得同情,从这个角度讲,他的散文在今天的确具有稀缺性。丰子恺的第一身份当然是画家,他的画轻巧灵动,简单几笔就勾勒出很玄妙的意境,有点像格律诗,精致到每一个字都有力量。比如他画春天,只画三个少女在草地上闲话,旁边两个篮子,一棵柳树,远处两位先生并排走着,在画上题“踏青挑菜”,人与自然就有了和谐的意趣。我认为,会作画的人最容易写出好的散文,因为他们在艺术上的表现是具象化的,而只要将形式美的直觉翻译成文字,就是最优美、最动人的好文章,更不必说丰子恺还有深厚的文学修养。近些年,丰子恺重回大众的文化视野,我认为这是必然,当
我仿佛看见这世间有一个极大而极复杂的网。大大小小的一切事物,都被牢结在这网中,所以我想把握某一种事物的时候,总要牵动无数的线,带出无数的别的事物来,使得本物不能孤独地明晰地显现在我的眼前,因之永远不能看见世界的真相。只将其与“钱”相结的一根线剪断,已能得到满足而归来。所以我想找一把快剪刀,把这个网剪破,然后来认识这世界的真相。
——《缘缘堂随笔》
在随笔散文中,我常能品出作者在生活中的样子,那流水般灵动的文字所涌出的是一个人对生命的自然诠释,用最纯真的语言勾勒艺术的气质,让我在汩汩涌动的音韵里跟着感同身受。
丰子恺要算是近现代最好的散文家,为什么要说“最好”,我们这里可以做个比较。沈从文的散文是他的精神小屋,优美景致,但壁垒森严,我可以欣赏,但是不被允许进入。汪曾祺的散文最有烟火气,读他的散文我都能闻到饭菜的香味,汪先生的文章最是能让人亲近,我最爱读。可要说散文中有大悲悯、大气度、大艺术,丰子恺散文就是集大成者了。
丰子恺的第一身份当然是画家,他的画轻巧灵动,简单几笔就勾勒出很玄妙的意境,有点像格律诗,精致到每一个字都有力量。比如他画春天,只画三个少女在草地上闲话,旁边两个篮子,一棵柳树,远处两位先生并排走着,在画上题“踏青挑菜”,人与自然就有了和谐的意趣。
我认为,会作画的人最容易写出好的散文,因为他们在艺术上的表现是具象化的,而只要将形式美的直觉翻译成文字,就是最优美、最动人的好文章,更不必说丰子恺还有深厚的文学修养。
近些年,丰子恺重回大众的文化视野,我认为这是必然,当代人的生活缺乏了对生活的神思,急需要一种淳朴的悲悯情怀,看待万物时能发现谦卑的情怀,看待自己时能找到救赎的释然。
丰子恺和他的老师李叔同一样,是虔诚的佛教徒,在他的笔下,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无论地位如何,都值得被了解,每个人都应该检讨、也值得同情,从这个角度讲,他的散文在今天的确具有稀缺性。
我认为,丰子恺的散文中有大包容,是呼吸吐纳间,万物百态都在他的一句慨叹里。他应该有一双菩萨的眼睛,温柔和顺,慈眉善目,看尽世间一切疾痛惨怛,也看尽一切富贵荣华。
在他的童年时期,这种独特精神的线索已经出现,是对人生无常的敏感。他幼年时,有一次坐船,他的不倒翁突然掉到水里,换了平常的孩子肯定会有大哭闹,然而,丰子恺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我眼看它向船尾方面滚腾而去,一刹那间,全部交付不可知的渺茫世界。我看看自己的空手,又看看窗下层出不穷的波浪,心中起了疑惑与悲哀。
这就是他对于人生感到的虚无和迷茫。越早感知到这一点的人,艺术和思想天赋越敏感。可惜的是,无忧无虑的童真,恐怕也在这一刻消失了。
也许是自己在生命感悟的过程中使他过于早熟,丰子恺最珍惜童真,他画里的孩子总是那样憨态可掬、稚拙可爱。他画他的儿子将两个蒲扇交叉着置于胯下,便说是骑脚踏车;画女儿椅子穿鞋,发现椅子多了两只脚而产生了疑惑……我从这些画里获得了无比的快乐,甚至会把自己童年的影子与画中的儿童重叠,生出一丝感动,落下若干滴泪来。
我的印象里,丰子恺之前和之后的中国画里,儿童的形象是不多的,且面容都是成人化的,即使北方年画里的手里捧着鲤鱼的大胖小子,表情也有几分神性。
丰子恺对儿童的天真和任性,可以说是无条件崇拜,他发现,儿童是用全副精力在应付生活。失手打破了玩具之后,比大人们破产后还要伤心,要哭得昏过去一两分钟。儿童不受客观现实支配,要不到月亮,也会觉得愤怒。
丰子恺说:
大人所谓的“沉默”、“含蓄”、“深刻”的美德,比起孩子来,全是不自然的、病态的、虚假的。他们比我聪明、健全得多。然而他们又是我所生的儿女,这是何等奇妙的关系。我的心被四件事所占据: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
但是,丰子恺清醒地知道:童真是必定消失的,自己只是个短暂的守望者。他发现女儿在十四岁时把巧克力分给弟弟妹妹时,并不是欣慰,而是叹息:“你开始忍耐自己的欲望,为他人谋幸福了。”他对孩子们说:“你们果真抱怨我,我倒是欢喜;到你们的抱怨变为感激时,我的悲哀来了。”
人性中的“真”其实就是孩子们毫不避讳的大哭与欢笑,每一次情绪的激越虽是吵闹,有时父母需要遮住耳朵,去躲那神兽的摧残。可是,当我真诚地去回味时,会为这真情绪而感动,也会窃窃地批判自己现在的污浊一身。
童真是丰子恺暂避尘俗的港湾,无论多么的安逸,终究是要离开。他需要更稳妥的艺术追求,于是他和老师李叔同一样,在佛教中寻到了慈悲的情怀。
《缘缘堂随笔》中的缘缘堂是他在浙江石门塆老家盖的三间书斋,他在为书斋取名时,李叔同让他在佛像前抓阄,他连抓了两次“缘”字,所以叫缘缘堂。
你看,这也说明了丰子恺的佛缘是深厚的。
丰子恺认为,很多人信佛其实是靠烧香念佛来换取功名利禄和来生福报,相当于行贿,他在佛法中体会到的就是“同情心”,一种普渡众生的悲悯。
这里,就要说到丰子恺倾尽一生心力完成的艺术作品《护生画集》,这部作品集在海内外佛教界有很大的影响,可以说是丰子恺在佛学艺术追求的终极展现。
《护生画集》,顾名思义,就是爱护生命的意思,内容是并列直白的漫画和文字:规劝世人慈悲向善。第一册在1928年出版,为了纪念弘一法师李叔同的五十岁生日,他画了50幅护生主题的画,弘一法师为他写了50首诗。含义就是让人一看就懂,即使不识字,也能看画。
丰子恺当年发愿,自己今后每隔十年画一册,每册都增加十幅,一直到弘一100岁时出完第六册,算是功德圆满。
然而,没想到,画这组画册要应对太多的冲突。
抗战期间,日军入侵浙江,丰子恺带着一家人逃难,追随浙江大学一路向西南走。在路上,家里传来消息,缘缘堂被日军炸得只剩下几扇门板。有人就对他说,吃斋信佛却遭此横祸,这是佛祖不显灵。
丰子恺很认真地写了一篇《佛无灵》,他说:
我早就厌烦了这种话。难道别人家烧光,只剩下我家安然无恙就是佛祖显灵吗?真的信佛要明白物我一体,怀抱广大的慈悲心,爱护一切生灵。
这篇文章,也解释了他画《护生画集》的原因,他说:“护生”其实是为了“护心”。诗画里劝人不要杀生,目的是要保护人的心灵,不能养成冷酷和残忍的性格。
丰子恺有一篇散文叫《翦网》,文义是要剪除我们生活尘俗中的一张限制之网。他反对生活中以金钱来作为尺子,去衡量生命中的每一件事物的意义。本来出门玩一趟挺开心的,但总要用价格去体现,变成了“喝一壶茶两角钱、看一看狮子二十个铜板”。他说,想要看见事物的真相,就要找一把剪刀 把这个网剪破。艺术和宗教,就是他找到的剪刀。
从这篇文章再看丰子恺创作《护生画集》,我就明白,他并不是要让自己在佛法上成就什么功德,只是想要济世,渡人走出现实的障碍,看见一个清明的世界,在利益浑浊的俗世里活得超脱些。
后来,丰子恺画《护生画集》遇到了很多的艰难,以至于他不得不托新加坡的广洽法师在国外出版,他最后一册的最后一幅图,是架在火上的汤锅里,一条鳝鱼弓起身子,奋力保护腹中的后代。丰子恺对待众生,所抱的也是同样的精神。
写在最后
丰子恺把自己的散文统统称为“缘缘堂系列”,《缘缘堂随笔》里的选文我最是喜爱,从中能看到丰子恺所有的艺术追求,有对童真的崇拜,也有对人间自然的审美。他流畅清丽的文字背后有对人间的大慈悲,我沐浴在由笔墨构成的温暖圣光中,感受到艺术与宗教的博大。
澳大利亚汉学家白杰明,为丰子恺写过一本传记,题目非常的好,叫《艺术的逃难》。这真是丰子恺的写照:他既是为了艺术在世间逃难,也是逃难到艺术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