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也是一种幸福的古诗:琴声中的诗你在爱了
想你也是一种幸福的古诗:琴声中的诗你在爱了撰文 | 三书《礼记·乐记》还说,如果只听到声而不知音,那是禽兽;知音而不知乐,那是众庶;唯君子之人,能知音乐。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比音而乐之,乃至舞之蹈之,谓之乐。
什么是音乐?
《礼记·乐记》开篇这样说: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
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
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比音而乐之,乃至舞之蹈之,谓之乐。
《礼记·乐记》还说,如果只听到声而不知音,那是禽兽;知音而不知乐,那是众庶;唯君子之人,能知音乐。
撰文 | 三书
01
“曲”传心事
《听筝》
(唐)李端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有人善弹琴,也要有人善听,方才不辜负弹者的心。唐代诗人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写琵琶女千呼万唤始出来,开始弹琴:“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乐天可谓善听者也。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司马相如在临邛卓王孙家的筵席上弹琴,卓文君从户窥之,悦慕相如,相如乃以琴心挑之,文君当夜与相如私奔,驰归成都。这段弹琴说爱的浪漫故事,有一个前提就是文君好音,唯此才能听懂相如的琴心。
《听筝》也是动之以琴,老套,却令人耳目一新。诗中弹筝的女子,没有单纯地以曲子的美妙去打动听者,而是故意弹错音来引起那人的注意。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且看弹筝的画面,金粟、素手、玉房,这些词语交相辉映,明丽重彩,不见女子其容,已知她的华美。这也许是现场听琴与听唱片的最大不同。演奏者的形象气质、乐器本身以及演奏的空间环境,都是听琴感受的有机组成部分,而演奏渐入佳境之时,奏者更与音乐浑然一体。
古代写听琴的诗很多,对弹者的形象神态描写,往往必不可少。例如白居易的《听崔七妓人筝》:“花脸云鬟坐玉楼,十三弦里一时愁”,晏几道的《菩萨蛮·哀筝一弄湘江曲》,写筝人弹琴:“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较之刻画渲染筝人容貌神情的诗,李端这首绝句更有故事。曲子再有感染力,未必能引起饮宴者的留心,更未必能传出自己的心曲。“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一反常态,有了跌宕的情节。
三国时周瑜二十四岁为吴将,时人称其“周郎”,他精通音乐,听人奏错音时,即使在酒醉中,也会转头看一眼奏者。诗中引此典故,有字面上的用意,即筝人故意拂错弦,欲引筵席上某人一顾,更暗示那人也如周郎般相貌堂堂。
应该还有一层深意,“误拂弦”,也是在试探那人是否知音,“时时”则是很强烈的表白,想让那人知道我是故意弹错,想叫你明白我的苦心。清代徐增在《而庵说唐诗》中,说这是“妇人卖弄身份,巧于撩拨”,也许吧,那样的话,故事就全变味了。
一个有趣的问题:这首诗以谁的视角在叙事?或曰诗中说话的声音是谁的?
弹筝的女子?在前两句中,她是被观看的对象。后两句可以是她自写心声,果真如此,便成了古诗中的双重抒情主体,我们可以把诗想象成观者与弹者的内心对话。
诗人或一个旁观的叙事者?可能这是最接近诗人本义的,他作为一个听筝的人所见所闻,然而坐中谁是“周郎”,或许他也在猜。
“周郎”本人?我想很多人都会偏爱这个视角。如果是那人的视角,那么诗中每个字就会变得心有灵犀,好像在说:“你在爱了,我怎会不知?”
元 佚名《听琴图页》
02
被笛声触动的乡情
《春夜洛城闻笛》
(唐)李白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洛城即今河南洛阳,曾是唐朝的东都,一个繁华大都市。李白客居洛城,闻笛而起思乡之情。
太白的绝句多有逸气,信口而出,浑然天成,似不经意为之。“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闻笛的听觉感受被画了出来。春天的夜晚本来就引人遐想,这时听见笛声。
“谁家玉笛暗飞声”,诗人这样感觉的,所以这样说。吹笛者在什么地方,也许也在默默遐想,不知道自己的笛声暗中飞出,飞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太白当然没有看到笛子,但他将之命名为“玉笛”,可见笛声必定很好听。玉笛作为主语,被吹出了生命,获得了灵魂,飞声自去寻觅知音。
太白不仅听见笛声,还听见笛声“散入春风满洛城”,也许他是看见了。笛声随着澹荡春风,落进每一户人家,落在每一个游子心上,就成了乡情。
“此夜曲中闻折柳,谁人不起故园情”,《折杨柳》是汉乐府笛曲,与《梅花落》同属羌乐,听之动人乡愁。杜甫的《吹笛诗》云:“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曲尽生”,更有王之涣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凉州词》),皆用汉乐府典故。
《折杨柳》多写离情别绪,亦因折柳乃自古赠别风俗。时值春天,一别经年,不知何日归返,见洛城杨柳依依,曲中闻折柳,怎能不起故园情。
据考证,这首诗大约写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李白寻求汲引累年无果,正在洛阳漫游,颇有不遇之感。闻笛思乡,想必亦由困顿所起。自二十四岁出川,漫游已过十年,前途仍一片茫然,但他并未返回四川,之后很多年也没有回去。
他对故乡的思念,明明灭灭,并非内心持久的召唤,其实更像他自己或许也说不清的失落感。那是对精神归宿的渴望,不是那个叫青莲的地方,也许它根本就不存在于世上。
笛声与月亮,诗和文字,山川草木,都可以安放故乡。
元 杨维祯《铁笛图轴》(局部)
03
不合时宜是一种诗意
《听弹琴》
(唐)刘长卿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古时,筝十三弦,琴七弦。“泠泠七弦上”,琴声似水,在七弦上清越地流淌。静听之下,又像风吹过松树林,生起凄清的寒意。
《风入松》是古琴曲,据说是西晋嵇康所作。古琴音质高雅平和,弹奏时给人以水流石上、风来松间的清穆之感。此诗前两句就写这种感受,没有比喻词的累赘,诗人很直观地把听觉形象呈现出来。
“古调虽自爱,今人不多弹”,后两句感慨,乃诗旨所在。唐朝是中国音乐史上发生重大变革的时代,汉魏六朝时南方清乐尚用琴瑟,到了唐代,以“琵琶”为主的西域乐器传入,燕乐取代清乐而成为流行的新声。七弦古琴奏出的高山流水,已成“古调”,弹奏的人已经不多。
既谓之古,说明不合流俗。古调的曲高和寡,与新声的喜闻乐见,向来就有矛盾。《礼记·乐记》中还记载了一段对话,大意如下:
魏文侯问子夏,“为什么我一听古乐就想睡觉,而听郑卫之音就精神振奋,古乐和新乐究竟有什么不同?”子夏于是大发议论,阐释儒家的礼乐观,简言之,即乐与音不是一回事,你爱听的郑卫之音,那叫音不叫乐,德音才能称为乐,靡靡之音称不上乐。
这段问答不无儒家音乐观的偏见,但仍可为音乐审美提供一些借鉴。诗人刘长卿的感慨有类于此,不难看出,他不仅替古调感慨,而且在以琴自比,孤芳自赏之余,也觉得自己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有错吗?当我们说某人不合时宜时,多数时候带有嘲讽的意味,但在某些语境下,也可以是欣赏兼有惋惜。对于诗人和艺术家而言,不合时宜有时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有时是看清了世界的荒诞之后,主动选择的一种清醒态度。
流俗的易传、高雅的失传,使诗人伤感又无奈,但他像一个孤独国的国王,以诗为自己的不合时宜加冕。
明 唐寅《琴士图卷》
04
对知音的寻觅
《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这也是一首听琴而伤知音难觅的诗。
“西北有高楼”,自一开始,诗人就把弹琴者置于高楼上。此楼在西北方,试想:西北是什么方向?地势高,天气寒凉,也是昆仑山所在的方向。
“上与浮云齐”,在那样寒凉的地方,一座高楼上接浮云。善读诗者,绝不会将此视为实境,而是立刻感觉到孤高飘渺。昆仑山不正是西王母的所在吗,那里不是有很多神仙吗?这些联想或非诗人的具体意思,但也应是他想要假托的虚幻之境。
我们先顺着文字往下看。三四句描摹高楼的华美,“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住在这等楼上的人,不是神仙,也是神仙中人了。
从高楼上,飘来弦歌声,音响一何悲!是谁在弹琴,为何弹得这样悲伤?“无乃杞梁妻”,莫非是一个像杞梁妻那样的女子?杞梁妻的典故,最早见于《左传》,齐国大夫杞梁出征莒国,战死在莒国城下,其妻无依无靠无告无望,临尸痛哭,把城墙都哭塌了。古琴曲有《杞梁妻叹》。
再听琴中有何心事。“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清商是乐曲名,曲音清越,声情悲怨。中曲即中间的一段乐曲,徘徊往复,缠绵悱恻。歌者一弹三叹,若不得志于心间。
下两句似诗人代歌者怅叹:“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诗情在此也一转而深,歌者所奏已悲苦,然而更可悲苦的是没有知音。歌者在高楼上弹琴,她不知有人正在楼下伫立倾听,且听懂了她的全部悲苦。
但极有可能,高楼和歌者整个儿只是诗人假托的幻境。孤寂不群的诗人,把自己人生的失意和苦闷,幻化为一位高楼上的歌者,借此与世界对话,以写己忧。如若遇见一位知音,那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可视作古人期许知音的原型。古代诗人在诗中渴念的,不是缪斯或某个未知的神灵,而是已知或潜在的知音。如果对之加以审视,或许我们可以问:有了知音,真的就可以奋翅起高飞了吗?
观照我们自身的处境,还可进一步追问:现代性的所谓“孤独”,究竟是没有人能理解你,还是彼此并没有什么值得去理解?换言之,问题可能不是没人听你的故事,而是你根本就没有故事。
作者 | 三书
编辑 | 张进
校对 | 柳宝庆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