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世界游戏(消逝的游戏大厅)
消逝的世界游戏(消逝的游戏大厅)一个游戏大厅(图片来自网络)大厅就在我家主卧靠窗那个灰蒙蒙的屏幕背后。登录账号,走进这个房间,眼前就是菜单。我要把关于它的几个记忆写下来。十多年前,上网是件需要专注的事。那时都使用电脑硬盘里的软件,打开就打开,关上就关上。于是,大厅很像一个明确的地点,经由特定的文件夹路径,找到那个图标,进入之后,最好确保桌上放着饮料,食物触手可及,座椅靠背角度合适。离开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我是90后,从小学起开始上网玩电脑,一度有些网瘾,精神生活几乎寄托在网络上。
我一度在生活方式上对身体采取轻视的态度,吃饭和消费都是数量优于质量。我不怎么与人打交道,面对种种欲求,网上都有捷径可走。
这是一种净化,从身体里挤干净欲望,在空虚的地方填充实体,那些屏幕里的声色都是灵魂肠胃的观音土,创造了假的饱腹感。我相信自己饱着,于是就不做饿汉事,看上去没有欲望,其实只是消化不良。
我迷恋上网的原点应该是某个公司的网络游戏大厅(简称“大厅”)。我在大厅里消磨了童年的相当一部分时光。我越是想它,越觉得它是一个有趣的寓言。那个地方和我的帐号已经不复存在了,在整个互联网上,我能找到的信息也寥寥无几,但我还有记忆。
我要把关于它的几个记忆写下来。
大厅里的房子
十多年前,上网是件需要专注的事。那时都使用电脑硬盘里的软件,打开就打开,关上就关上。
于是,大厅很像一个明确的地点,经由特定的文件夹路径,找到那个图标,进入之后,最好确保桌上放着饮料,食物触手可及,座椅靠背角度合适。离开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大厅就在我家主卧靠窗那个灰蒙蒙的屏幕背后。登录账号,走进这个房间,眼前就是菜单。
一个游戏大厅(图片来自网络)
左上角是我,一个穿白背心、平底短裤,偏分头的男孩儿,男孩儿的图形是二维的,和QQ秀上的纸片人差不多,男孩儿右边有个框儿显示“金币”,还有服装商城和“我的家”。金币可以购买服装和家具,还可以在娱乐区消费,购买游戏道具。
娱乐区是大厅的核心区域,我的朋友和敌人都在那里活动,这我之后会谈到,但我想先聊聊“我的家”。
“我的家”就是纸片人的房间,房间是二维的,但做出了空间感,有点像上学时学过的立方体图示。最初家徒四壁,随着塞进的家具越来越多逐渐充实。可以把地毯贴墙放在半空中作为二楼地板,打造一间Loft住宅,也可以把壁纸换成原野之类的自然风光,再用屏风和地毯堆叠成拥有庭院的小别墅。
新浪家园的画面已经不可考,但和QQ家园风格相似
时间多花在家装上。我花费了无数个小时来构筑这一居所,采用了普通的室内壁纸,用简约的白蓝格地毯搭建了一个Loft,把上下两层塞得满满当当。
之所以投入这么大的热情,大约是因为现实中的住所令人不满,那个客厅里昏暗贫瘠,硬木沙发套装和电视柜围了一圈,中央放着饭桌,到处都是分明的棱角,碰着就令人龇牙咧嘴。客厅的墙面被一面巨大的镜子覆盖,在视觉上将客厅扩大为两倍,在阴暗的室内泛着蓝光,照得人仿佛索债的冤鬼。我常被自己的身影吓得一颤。
卧室我也不喜欢,一张巨大的木板床占了太多面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电视新闻里的失踪者、意外死亡者,北去的逃犯,还有南下的妙龄女子。他们也许偷偷躲在一起,在床板下抱成团,也许并不会嫌拥挤。
除了这些问题之外,我真正的家还显得那么陈旧,一切都是方正、巨大、多棱多角的。于是,我才在“大厅”里寻找理想的住所。
我把那间Loft下层用屏风隔出许多小房间,仿佛一个迷宫,说不清哪里是客厅,哪里是书房,哪里是娱乐室,哪里是卫生间。
红木衣柜放在日式马桶旁边,高级液晶电视摆在灶台上,休闲真皮沙发套装前是台球桌,茶几紧靠着自动跑步机,空调径直安装在一道薄薄的屏风上。那些无尽的装饰画和相框,都被一盆盆的金钱树、平安树和大树萝遮蔽着。双人弹簧床被玩偶淹没。到处都是猫和狗,而且,一切都是3份甚至多份的。在我的家里不存在留白和余地。
我把家装的截图发在“大厅”的BBS里,网友们都骂我,说这是能够想象得到的最差的居住环境,一个巨型废弃家具仓库。网友说这个样板间就是土包子一夜暴富之后的结果。他们说我“就是个傻×小学生”。
我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我在其中感到安全。我梦见自己出现在里面,在泰式按摩浴缸里泡着澡,身旁就是装满饮料的冰箱,伸出手就可以从书柜里拿出王小波的小说,打个响指就启动家庭影院。然后,洗完了澡,我赤身裸体地从浴缸里走出,踩着满地都是的毛绒玩具走向其他地方,任何地方……
想想这有多美好,一个人住的时候也许不会嫌弃孤独,到处都有事可做,反而对于两个人来说,空间就太拥挤,离了胳膊挨着肩膀。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好的就是满的,极好的就是满得溢都溢不出来,生活就是藏在其中偷着乐。到了中学时代,一切都变了,你有没有试过把大剪刀插进毛绒玩具,从中间切开,十指插进缝里往外面撕。许多羽毛会飞出来,弄得地面狼藉。
和“盖世太鸨”结婚
不过,我不是来谈中学时代的。我在中学时代遇到许多的伪君子,讨厌你,就口蜜腹剑。
在大厅里不是这样的,这里的人们大多很真诚。我是在大厅里学会那些千奇百怪的脏话的。到了小学五年级,世界上已没有我说不口的污言秽语。
我认为脏话是一门艺术。我在脏话上的造诣非常高,一度给我引起不小的麻烦,这个之后就会讲。
在大厅里,我很喜欢“图聊”。图聊中有非常精致的手绘背景,涵盖各种鬼马的主题,比如“玩具屋”“动物之森”“阳光海岸”“南瓜小屋”“冬季雪原”“吸血鬼古堡”等。
在图聊里聊天,先要有一个房主创建聊天房,取个名字。大家登录进去,各自的纸片人形象就会随机出现在画面中,可以通过鼠标移动位置。
一个图聊房间(图片来自网络)
聊天的时候,就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按下回车键,文字就会显示在人物脑袋上一个漫画式的泡泡框里。
不仅只是聊天,图聊还设计了互动机制——聊天魔法。这是一系列视觉特效。内容主要涉及各种恶作剧,比如扔一坨大便在人头上、让人放屁、把人放在棺材里、放狗狗咬他、掉砖头砸他、用箭射、用火烧、送他去监狱、在他头上撒盐……都是各种残酷又好笑的事。
通常来说,走进一个聊天室,最普遍的打招呼方式之一就是给人扔去一个炮弹,然后对方就要问候你母亲。人人都会介意别人对自己施放的魔法,不介意的人大多是在挂机。原因之一很简单,这些魔法都需要耗费“魔力”,而“魔力”是需要花费金币的。那些斗法都不是完全的儿戏,是一个人用金钱戏弄另一个人。
聊得都是钱(图片来自网络)
当然,另一个原因更加微妙,那就是我们非常认真地对待游戏里扮家家式的设定。比如进入“拳击场”之后一定要施放“拳套”魔法打招呼——从空中打来一个巨大的红色拳击手套,揍得人发昏。图聊可能聚集了全国各个地区的小学生,大家都非常认真地对待角色扮演。
我在图聊中有过一帮兄弟,叫做“盖世&魔族”。我是“魔族太子·明”。我们这个家族有上百个小学生,只有族长是一个初中的太妹。
我在盖世&魔族里待了整整一年,最后升到了“左护法”,相当有荣誉感。不过后来我退了族,因为一个右护法调戏我“老婆”,族长不理会我的申冤。
是的,我在图聊里还有“老婆”,她真名叫汤兰,是上海女孩,认识她的时候我小学三年级,她四年级。
我们谈恋爱的一星期后,她要和我开视频,还吹嘘说她是班花。为了看看班花,我专门跟父母要了钱买摄像头,他们只觉得好笑,不觉得是早恋,所以同意了。
开了视频,画面刚一显示,出来的是一张长长的马脸,有着硬木家具一样清晰的棱角。这个女人大概有30多岁,瘦得非常可怜,两只凹陷的眼睛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非常严肃地问我,声音嘶哑:“你就是×××啊?”
这当然不是汤兰,而是汤兰的妈。如今我早就忘了汤兰的模样,但忘不了她妈。是她妈坚持要开视频的,她怕我是个不怀好心的成年男人,在网上勾引她的女儿。这是一个误解,因为实际上是她女儿勾引我的。
我最初遇见汤兰,是在一个名叫“花满清楼”的房间里。我是出于好奇点进去的。进去之后,5个穿着华丽、浓妆艳抹的女子把我团团围住,吆喝着问我“玩吗帅哥”,一边吆喝,一边身子还左右转动作扭捏态。原地点击鼠标左键,纸片人就可以左右翻转。
当时我还没有撞见同学的表哥看小电影,对这里可能发生的事毫无概念。我问这些女孩玩什么。她们就不再理我了,站在角落里的汤兰便朝我移动过来。
当时,“花满清楼”用了“大酒楼”这张背景图,画面里有几张八仙桌、梁柱,四处挂着灯笼。除了那5个围住我的女子外,还有俩女的在角落里待着,其中之一名叫“梦幻女孩”,正与一个男的并列站在屏风后。
另外一个就是汤兰。她的角色穿着开叉的红色丝绸旗袍,她背对着我,气泡框里浮现8个字:“这是什么地方,懂吗?”
我问她是什么地方。她说:“就是PK和JN亲嘴的地方,亲了嘴就会生孩子。”说完,从她的头顶冒出一条粉色的鲤鱼,嘴唇圆圆厚厚的,好像马桶的皮撅子附着在我头顶上,甜蜜蜜地打了个啵儿——这是一个免费魔法,名字就叫“接吻”。
我当时既不知道接吻的确切含义,也不知道怎么使用魔法。所以亲完嘴我半晌没有动静,过了一会,我被强制踢出了房间。系统提示,“‘盖世太鸨·灵儿’把我踢出了房间”。
我去问同桌:“要是和女孩子打了啵儿,该怎么办?”她说:“你就得娶了她。”
于是,第二天,我满世界搜索她的ID,汤兰在哪个房间,我就去哪儿,对她一遍又一遍施放接吻魔法,她澄清说自己是“LB”,不是“JN”,更不是良家妇女,我不懂其中的区别,只知道我得娶了她。她躲了好几个房间都躲不过我,最后勉强答应做我的“老婆”。
我花了仅有的一瓶魔法药水。施行了名为“婚礼”的大型魔法,这个魔法的效果是让场景内的所有人都在瞬间站到两翼,在正中留出一条婚礼仪式用的通道,然后全场奏响《婚礼进行曲》,我和汤兰牵着手,一帧接着一帧地走到场景的正中央。
大型魔法之一,婚礼魔法的图片找不到
整个过程只有图形的瞬间变化,没有实际连贯的动画动作。在仪式的最后一刻,从我们各自的头顶都出现了鲤鱼,一条蓝色的,一条红色的,它们代替我俩,在空中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接这个梦幻的吻的时候,我才小学三年级,是首次接触电脑。离我四年级在同学家里看他表哥放小电影只剩下一年时间。
童年飞快地消逝。
脏话与足球
我和汤兰总是聊个、亲个没完。
我们会说各种事情,最后回到她的体重上,世界仿佛是以她的体重为圆心展开的。好天气是适合减肥的天气,可口的食物总是变成脂肪。同桌男生捏了一下她的肚子,她不觉得愤怒,只觉得羞愧。
相比之下,我则在不停地吹牛,在这方面我有很大的瘾。别人有的,我总要说自己也有,如果确实没有,强撑场面也显得牵强的情况,我就说自己在为之努力。
我在25岁的时候已经不懂女孩子了,但小学时我挺受欢迎。班上很多女孩喜欢我,我最喜欢的却始终是汤兰。就像《小王子》里说的,当你为一朵玫瑰花浇水,她就会从整片玫瑰园中脱颖而出,成为“你”的玫瑰,最美丽的那一支。这是一段奇怪的初恋,我们只是各自坐在电脑面前,打字而已。
我确实在她身上花了很长时间,每天在图聊里泡着的人,似乎都有用不完的时间,大家都在找彼此的茬。我曾经单独进入一个房间,站在“阳光沙滩”上。除了我之外,房间里只有一男两女。
在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她们讨论的话题是,那个男孩脸上的笑和我脸上的笑,哪一种更好看。我听着她们聊了半个小时,在屏幕后笑了起来。那些日子充满了不重要的谈话,充满了冰淇淋的味道、老师的秃头和不合格的考卷。
随随便便就能打发掉无数的时间
我见过另一个小学生依次登录每个房间,向每个人扔米田共,扔完就跑。
我还见过一个人不停说脏话,任何人反过来问候他母亲,都会被他追着骂全家,从一个房间追到另一个房间,从全服务器喇叭喊话到私聊,他像疯狗一样绝不松口——那时没有语言过滤机制。
我每次看到他出现就会拿出汉语词典。现在的互联网上屏蔽脏话的效率非常高,但我不认为人的素质有很大提高,不骂脏话不代表人们开始讲道理,离开了脏话的直接恶意,还能借尸还魂于种种粗暴的观点。人们还是可以构陷和打击他人,真理的标准成了人多势众。
而那是一个不太放冷箭、不扣帽子、不妄称正确的时代,一个人们对他人的母亲无比关心的时代。
前面提到我曾是“脏话小王子”。这个称号并不是我在图聊里得到的。在汤兰面前,我的脏话说得很少。
我是在大厅娱乐区一款名叫《暴笑足球》的游戏中挣得的声名。把我带进这款游戏的就是当初汤兰手下的梦幻女孩。汤兰当了我“老婆”后,梦幻女孩与我们依旧来往,还一度和我语言暧昧。在现实中,她其实是一个30岁的大男人。
梦幻女孩说:“图聊也就是我们这些小孩过家家,《暴笑足球》才真叫好玩儿。”
他带着我踢了几场足球,确实挺有意思的。现在《暴笑足球》已经在国内玩不到了,但许多设计在当时看来极其有趣。
那是一片二维平面,纵向呈现的绿茵地球场,红蓝两队按照标准站位各据半场。基本规则只有一条:开场之后,把球踢进对方球门,除此之外再无约束。
这个游戏是长这样的
玩家操纵的球员可以用脚踹对方抢球,也可以放屁臭晕对手。不同的球员还有不同的大招,比如“刀疤仔”的大招是“狂打乱踢”,所经之处人人被揍;“大胖”的大招是“超级大屁”,一个屁可以冲刺半场。我最喜欢的球员“教练”的大招是“无影脚”,能一脚瞬间踢昏对手。
在我印象中,这个游戏一直运营得不冷不热。小学六年级时,服务器内同时开赛的房间不到10个,大多是人数寥寥几人的残局。这款游戏有一些竞技性,要苦练手感,上手门槛并非很低。开赛后被老手踢到无法动弹,连球的边都挨不着是常有的事。
梦幻女孩教我玩弧线球,蓄力的时间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蓄力时间越长弧线越大,球也踢得越远。只有菜鸟才踢直线。
他还教我小球过人,轻轻一道弧,球已到对方身后。他还教我“神龙摆尾”,即高速侧身放屁。
某天的黄昏,他传授给我绝技。他一个屁没放,以庄重平缓的步速带球走向球场的一角,面朝着墙壁踢出一球,球砸向一堵墙,又反弹向另一堵墙,再次反弹为一道极长极弯的大弧,在绕过半个后场落入了球门之内。球进的同时满场都是欢呼,他一动不动,而我在输入框里歇斯底里。他说,这叫“魔术球”。
我想不到球还能这么踢
梦幻女孩教我的不仅是这些,还有他为人处事的方式。他带我玩之前就已在论坛里声名鹊起,被公认为全《暴笑足球》里嘴最臭、脸最厚的人妖玩家。
我与他组队踢球,常常惊叹于他运球的同时不耽误打字骂街吹牛的本事。他总是骂个不停,赢了球骂傻×,输了球更要骂傻×。不仅骂,还要抵赖。有时他输了球,出了房间却不肯承认,四处吹牛说自己水平第一,编造自己战胜各路大牛的故事。
他在我之外还吸引了不少徒弟,我是大师兄,出师得最早。
一天,他让我和他踢对手,带着另外几个徒弟打比赛,原本只是玩玩,可我赢了他。
他说:“这个不算,再来。”
我又赢了他。那天,我们这群人踢了一场又一场,徒弟们都非常沉默,我总对他毫不留情。他在QQ上联系我,说他状态不好,让我输球给他,别让他太难看。对了,他的QQ号也是女号。
可惜的是,那天我并没有登录QQ,他以为我是故意的,说了许多令人难过的话,于是我们决裂了。
后来别人告诉我,他承认自己都30岁了。我到现在也不真信,我觉得梦幻女孩就是个小学生,说不定还真是女的。
惹祸的“表弟”
从“梦幻女孩”那儿出师之后,我在足球游戏里的等级排位直线上窜,从最初的“赤脚”打到了“足球鞋”。整个游戏里才有30多个足球鞋,谁是高手一目了然。高手们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人人都关注对方的水平和人品,还常常做“英雄榜”。
一场对局开始前
我的技术越来越好,脾气也越来越坏。赢球时我自吹自擂,输球时我总是怪罪队友,话说得很难听,结果有一天闯了祸。
全游戏唯一的“黄金球鞋”玩家“剑大”微服私访,开了赤脚等级的小号来我带徒弟的房间玩。
我看见菜鸟总是很兴奋,想教他几手。他很谦逊地表示愿意跟我学技术。于是,第一场比赛我让徒儿们都不动,我教这个菜鸟踢小弧线,玩“神龙摆尾”。结果,我提出教他什么,他都立刻表示自己会。我把自己的绝招拿了出来。
结果,他连“魔术球”都会。
第二场比赛开始前,我已积了一肚子火。拿出浑身解数和他踢,那可能是我遇到的最艰难的一场比赛,我不停地骂徒弟,说出极脏的字眼,我骂他说,你是带球还是带你的死人头呢?×××的。
艰难获得一局胜利后,我得意洋洋。那个赤脚小弟说:“你的嘴巴真是脏。”
我说:“你算什么东西。”
他退出了房间,不到两分钟后,剑大本尊来到我的房间。
我说:“真不好意思,刚刚是我表弟在玩。”
这是我的“表弟”首次登场。剑大看了我的笑话,识破了我的谎言,但是没有当众指出。他沉默地踢完了那场球,然后一言不发离开了。
我却走不出去了,我的“表弟”继续和其他人踢球。
我经常代入“表弟”,说出的话要多脏有多脏。现在我们玩游戏骂脏话带有游戏的成分,被骂的人反而觉得好玩儿。但在我印象里,《暴笑足球》的球友对待侮辱和胜利都格外认真,没人喜欢素质低的玩家,就像没人喜欢我师傅。
比起过去的师傅,我的优点是输了就认。
不过慢慢地,我开始把失败也推到“表弟”头上。
那个诅咒人全家的人是我“表弟”,那个进乌龙球的是我“表弟”,那个像疯狗一样追着队友放屁的是我“表弟”,那个在论坛上到处和高手约球,输了找借口的也是我“表弟”。
为了让别人相信他的存在,我煞费苦心。我曾在BBS上发过两个有名的帖子,在第一个帖子里,我把当时自己会的脏话全部倾泻进去,1000多字的公告板上,没有一处清白的地方,我感到一种邪恶的快乐。
这个帖子犯了众怒,群情激愤,我又立刻发了第二个长贴。历数我“表弟”的不是,向之前侮辱过的人道歉。
为了弥补我和“老婆”越来越贫乏的交流,我也向她介绍自己的“表弟”,我说他比我小一岁,是个大胖子,满嘴污言秽语。我常常和他打架,但身边的大人都叫我原谅他,因为他不像我,他是个孤儿。
有一天,我的“表弟”对“老婆”说:“美女,我哥不在,我想摸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被领着看了小电影。汤兰很久都没说话,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聊她的体重和减肥计划,还有班上追她的男生。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对我不满了。
某天,有人组了一个高手局,我的状态很差,便又唤出“表弟”来装疯卖傻,我没敢指名道姓地骂谁,但丢了球就扔出几句无所指的脏话,侮辱某个无所指的母亲。
那场比赛,不论我怎么出言不逊,也没人让我闭嘴。除了我,所有人都沉默认真地踢着球,当时约了6场比赛,我们顺利地踢完了5场。
最后一场比赛,我们队随机分配到我开球。
哨声一响,他们就朝我冲过来,从4个方向围住我,踢我,每一脚踢在我身上,都令我眩晕一刹那,在下一刹那,又飞来另一脚,或另一个臭屁。一、二、三、四。好像有人在背后打着鼓点,飞腿和臭屁的轰鸣依次响起,具有和谐的韵律,我在其中动弹不得,脸色青紫,两只眼睛都呈现蚊香片的形状。
踢我,打我,屁我。一、二、三、四。
就这样,他们把我压在原地踢打了整整10分钟。没有一个队友出手相助。我也没有强退游戏,我耐心地向大家解释“表弟”的精神问题,但没有一个人说哪怕一句话。渐渐的,我也沉默了。
踢我,打我,屁我。一、二、三、四。
比赛结束了。
这是我的“表弟”最后一次出现,但不是我的最后一场足球比赛,我的心态好得很。
最后我退出《暴笑足球》,就像我最后和汤兰不说话一样,都是因为我长大了一些,学会了厌倦。
我六年级时,汤兰已经初一。她刚进初中就找了个有血有肉的男朋友,我已经无法理解她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她说自己已经不胖了,原来她一直都不胖,只是没有长开。
沙扬娜拉,大厅
大厅里还有很多地方,我都去过,不过大多忘了。
我记得棋牌游戏室,记得赛车、台球、飞行棋、俄罗斯方块,还有《野菜部落》《燃烧战车》。我都蜻蜓点水地玩过一点,印象不鲜明。玩得最多的还是图聊、BBS跟《暴笑足球》。
BBS里经常去的地方,是我在图聊里的家族盖世&魔族的专版。图聊中充满了无事生非,家族可能是主要因素。
图聊里没有生死之类的概念,唯一能霸凌别人的方法,就是用烧钱的魔法淹没对方。一个人的气势有限,但一群人就可以用米田共糊得人说不出话。
我小学时看到一群5个人,围成圈子包围“鼻涕王”小张,在操场上,小张被5个人推来踢去,好像脚上的毽子。我在图聊里干的事儿类似,我庆幸那都是假的。
我的家族伤害了我两次。第一次是我成为“护法”之后,被授予了管理员权限。我自作聪明,想要做正派,就把盖世&魔族的名头改成“盖世&英雄堂”,结果被会长置顶在BBS首页批判,还冻结了权限。
第二次是发生了上述的事以后,家族里的成员对我不再尊重,三五成群赶来调戏我“老婆”,还挖出她当“LB”的往事。我没有骂过他们——汤兰在的时候,我的“表弟”已经不敢出来了。我写了长文控诉他们。族长不管,我就离开了。
大概是在《暴笑足球》里被公开处刑,在图聊里被家族除名后,我和大厅就渐行渐远了,开始玩一些泡菜网游。大厅里的许多游戏其实就是从韩国引进的,在消磨时间的艺术上,他们真有天赋。
我开始写作这篇回忆的时候,带着一种温柔的戏谑。现在我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因为记忆筛除了太多东西。有时候我仔细想想,会觉得太可怕了。
记忆的连续性是我们人格的保证,我们记得的内容,就是生活的“容积”,生活真是个千疮百孔的桶,那么多东西都漏掉了,那我们岂不是在干瘪,死去?
“大厅”是虚拟的,但花在上面的每分每秒都是真实的。如今,我打开搜索引擎,寻找那些年的记忆,能找到的东西寥寥无几。我的“家园”没了,我的号没了,我的BBS没了。互联网也是会忘事的。
我写不下去了,如何去给回忆写一个结尾?大厅是一个明确地点的所在,但离开它不像离开家。
没有人为你送行,没有门需要关上,没有行李能够带走。我们只是不再去造访。
我想汤兰了。汤兰,如果奇迹般地,你能看到这篇文章,请你联系我,我只想知道你成了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