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元在鹤岗买房的年轻人(花3个月工资买了套房)
五万元在鹤岗买房的年轻人(花3个月工资买了套房)2019年11月,丹丹和丈夫回到鹤岗,成为站里的第一对夫妻骑手。小电摩搭载他们的生计,也运送这座城市的人们吃喝拉撒所需的一切。丹丹负责最早班次的配送,清早5点转动电门,晚上7点熄火,回家给孩子做饭。第一个月,她跑单量一般,摸清路况后,第二个月便冲上工农区的榜首,比丈夫赚得还多。图|正在查看订单的田丹丹每年这个时候,走走道突然卡跩的人数量骤增,一冬天过去,小孩的裤子总得卡坏几条。天越来越冷,往后的季节,就是田丹丹和同事们最闹心的时候。田丹丹35岁,是一位女骑手。天一冷,人们就犯懒,不愿意往外面跑,于是她和其他以跑腿为生的骑手就成了市区最繁忙的人。刚送外卖那阵,田丹丹狠狠摔过一回。那是2019年冬天,刚下完大雪,冻结的路面光溜得像面镜子,小电摩骑到下坡,重心不稳,她刻意减速刹闸,还是摔了。鹤岗地处三江平原和小兴安岭山脉的过渡地段,道路明显倾斜,当下坡路遇到冰雪天,四轮车开着都调腚,何况两轮的呢
东北边陲小城鹤岗以低房价爆红,“两三万就能买套房”让不少人趋之若鹜,但鹤岗人真实的生活状态也被淹没在众声喧哗之中。
有人买房不久后立即卖出,有人在这里安家生根。事实上,有满足口腹之欲的鹤岗小串、有收入不错的骑手等工作、有家人的温暖陪伴,这种“稳稳的幸福”对于鹤岗人来说,比在大城市的漂泊打拼来得更实在。
回鹤岗,有了安稳的家
小电摩打滑的季节就要来了。十月的鹤岗,傍晚五点多天就暗了,一场大雨洒下阴凉,路面像敷了一层湿滑的凝胶,行人步履滞重。过不了多久,这层凝胶将受冻凝成冰壳,人只能两脚粗溜着,缓缓滑过漫长的冬季。
每年这个时候,走走道突然卡跩的人数量骤增,一冬天过去,小孩的裤子总得卡坏几条。天越来越冷,往后的季节,就是田丹丹和同事们最闹心的时候。田丹丹35岁,是一位女骑手。天一冷,人们就犯懒,不愿意往外面跑,于是她和其他以跑腿为生的骑手就成了市区最繁忙的人。
刚送外卖那阵,田丹丹狠狠摔过一回。那是2019年冬天,刚下完大雪,冻结的路面光溜得像面镜子,小电摩骑到下坡,重心不稳,她刻意减速刹闸,还是摔了。
鹤岗地处三江平原和小兴安岭山脉的过渡地段,道路明显倾斜,当下坡路遇到冰雪天,四轮车开着都调腚,何况两轮的呢。。骑手间有句话流传,“能在鹤岗送外卖的,车技都了得。”送了一段时间外卖,田丹丹逐渐掌握在鹤岗骑行的分寸。
图|正在查看订单的田丹丹
2019年11月,丹丹和丈夫回到鹤岗,成为站里的第一对夫妻骑手。小电摩搭载他们的生计,也运送这座城市的人们吃喝拉撒所需的一切。丹丹负责最早班次的配送,清早5点转动电门,晚上7点熄火,回家给孩子做饭。第一个月,她跑单量一般,摸清路况后,第二个月便冲上工农区的榜首,比丈夫赚得还多。
那两年,鹤岗因房价突然爆火。不少第一次听说“鹤岗”这个地名的南方人跑来买房,其中甚至有台湾人。年年冬日,东北人霸占三亚海滩的新闻总会出现一次,那时竟也有海南人专门买鹤岗的房子用来避暑。
当时丹丹跟丈夫租住在一年3000元包水暖的出租房里,没寻思买房的事。房东见鹤岗的房子有了热度,开始往楼壁和电线杆上张贴售房广告。丹丹和丈夫走过,碰巧看见,才知租住的房子竟然要卖,心里不得劲了。
快过年了,丹丹发愁,要是房子真卖出去,自己一家四口就得在寒冬腊月里搬家。俩人一合计,反正也不打算去别处谋生了,不如就在鹤岗买房。
他们拢算着手里的钱,在距市中心近6公里的老街区购置了一套毛坯房,花费三万多元,相当于送外卖三个月的酬劳,也是他俩抵债卖掉的婚房1/5的价钱。房子位于顶楼,50多平,但格局好,显大,两个卧室的朝向和采光都不错,附近有大超市、公交站,还有孩子可就读的公立学校,未来可期。
他们终于在这个冬日不断跌跤的城市有了安稳的家。每个夜晚,收工后,他们到新房搞装修,为了省钱,除了打门框之类专业性强的工作,其余的活儿都自己干,一个月后搬进了新房。邻居跟丹丹攀谈时,神情是一种复杂的艳羡。多年前,她买同是顶层、差不多大的房子花了将近6倍的价钱,月供直到现在还没还完。
图|在新买的房子里,田丹丹教儿子写字
房价看似跌成“白菜”,但三万块并不是鹤岗的普遍房价。天水湖公园附近新开发的楼盘,一套大面积的毛坯房售价四五十万,落地窗外视野广阔,对面是一大片茂盛的蒿草。而丹丹家所处的老旧圈楼,都在以2-5万的价格抛售。
和其他任何城市一样,在鹤岗,人们的消费差距也是明显的。你能在美团上点到几十元一杯的生椰拿铁,也可以选择花3元钱,到街边小铺悠然地喝一瓶小香槟。
有人回来享福,有人回来讨生活。相同的是,对选择回来的人来说,一切都已经足够圆满了。低房价,让城市流浪者有了安身立命的盼望,也让饱受异乡漂泊之苦的人,重拾对家的念想。
谁不是要谋生活
在成为骑手之前,丹丹随夫家在萝北务农。他们有两头奶牛,三垧地,奶牛产奶每月上交,能赚得奶款,地里种着玉米和黄豆。
和美的田园生活没过多久,两个小年轻受人忽悠,突然想改种水稻。贷款几十万买地、盖大棚,折腾好几年,收成却始终不好,中间还费劲改了两回地,但仍是赔钱。为还债,小夫妻每天天不亮就驱车到各个农场赶大集,一天赶一个农场,像进行乡间巡演。
丈夫支摊儿卖廉价的老人衫,丹丹把烤具架在摊子旁,现烤现卖桃酥和无水蛋糕。懂事的大女儿扔在家里,儿子刚两岁,无人看顾,只能随货品一起载上车。如此奔波,赚的钱还是远不够还债。
又一年秋收惨败,他们还不起帐,只能卖房卖地。人到中年,除了一屁股债和两个孩子,这对夫妻一无所有。2019年深秋,丹丹带着丈夫孩子,回鹤岗母亲家待了一段时间。逛街时,夫妻俩有意留心路边的招工启示。晚餐时弟弟点外卖,给丹丹提供了就业灵感,“不行你俩都去送外卖呗?”第二天,丹丹便和丈夫一起去配送站应聘。
图|送餐间隙,田丹丹和丈夫一起吃早餐
跟丈夫一起摆摊儿赶集那些年,丹丹自觉对不起两个孩子。大女儿自小便成日被扔在家里,少了大人的看顾,饥一顿饱一顿,养成不好的饮食习惯,青春期时体重达到了200斤。由于要跟车赶集,儿子也难免遭罪。有次,丹丹和丈夫忙着招呼客人,没注意到儿子跑离了车子,两人急得够呛。所幸,儿子没跑远,只是在附近跌跌撞撞地摔了,脸上划了个大口子,留下一道浅浅的疤。
奔波的日子终于远去了。搬进新房后,两个孩子各自转进了家附近的中学和幼儿园,日子也越来越稳当。
图|下班后,田丹丹在给家人做饭
丽姐是跟丹丹相熟的另一位女骑手,比丹丹大5岁,俩人戴一样的粉红色头盔。此前,她是制瓶厂的质检女工,在厂里干了十多年,以为会干到退休,但后来效益不好,停薪了。
在任何一座东北小城,有一定岁数,但又欠缺拿得出手的学历和一技之长的女人,谋生的方式都极有限。可供挑选的工作是洗碗工,保洁员,或者去烧烤店串串,要么就自己干点小本买卖,春夏起早到早市抢地盘,卖油炸糕和大果子,配苞米面粥;入冬后去步行街摆摊,卖冰棍儿和冻梨,天齁冷,给顾客装袋的手冻得比冰棍儿还僵硬。
响了十几年的机器轰鸣声停了,未来要重新做考虑。丽姐尝试过很多赚钱的门道,每次不超过两个月就做不下去,直到做骑手,比干别的挣得多,还能照顾孩子。
鹤岗的大街上,戴着粉红头盔的女性骑手越发多了。站里给20多个女骑手排了早班,方便她们为老人孩子做饭。客人也逐渐体恤女骑手的不易。有一个冬日,一个女孩点了几杯奶茶,送到的时候,女孩专门从袋子里掏出一杯给丹丹。
小城里的就业新选择
站里,有不少骑手与丹丹有类似的过往。有种地赔钱的,也有做小生意经营不善的,更多的是下岗矿工。
鹤岗的煤矿业曾经很辉煌,矿工的工资能够维持在6000-8000元左右,但工作风险不低。年龄渐长,许多人陆陆续续外出打工。
赵文轩1994年出生,身高将近1米8,身板很瘦,在2020年3月疫情最严峻的时期,他来应聘当骑手。他嗓门儿很大,但发音含糊,一边打手势辅助表达。
作为美团配送的安全督导,刘岩面试过的骑手有好几百人,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听介绍赵文轩来的骑手讲,赵文轩患有脑瘫,听力和表达有些问题,但人善良,干活麻利。
刘岩找到站长和城市经理,三个人商讨了一晚上,决定留下赵文轩。他们能感受到他眼神里的诚恳。听说赵文轩没地方住,他们把其中一个站点的房间收拾出来,准备好棉被。在那个小屋子里,赵文轩从4月的春天住到了深冬。
图|入职后不久,赵文轩的跑单量就遥遥领先
过去,赵文轩在鹤岗的煤窑当矿工,俗称下小井。有一回,他在井下作业,忽听一声巨响,没等反应过来,剧烈的冲击波就把他撂倒了。他昏迷了五分钟,感觉自己快睡过去的时候,脑子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还没娶媳妇儿,不能就这么没了。这个想法救了赵文轩,他睁开眼睛,随人流爬上矿车,升回地面。此后,家人再也不让赵文轩去下井了。
除了下井,赵文轩想不出还有什么活可干,他在家躺了一个多月,迫于生计,又瞒着父母跑去下井,晚上住朋友家。 难得一次回家吃饭,赵文轩忘记把脸洗干净,眼睛里全是黝黑的煤灰。母亲一看就急了,“你咋胆子这么大呢,出过一回事儿,还敢下井呢?”
赵文轩只得离开矿井。他跑到山东,在济南的建筑工地搬了四个月砖,累够呛,赚得也不咋多,又去青岛当装卸工,往大板车上抗货,每吨能赚五块三毛钱,“1吨,等于50袋货,每车要装52吨,我一个人装一车,要扛多少袋,你算吧。”
图|在老家工作,赵文轩陪伴父母的时间更多了
过往艰苦的务工经历让赵文轩异常珍惜骑手这份工作,他一度是站里最能跑单的人。以前当矿工时,赵文轩跟女孩聊天总觉着心里没底,因为自己收入不稳定,每天收工时脸上都黑漆漆的。成为骑手后,他的收入增多,精神的黄色制服穿在身上,也让他感到自信敞亮。今年,他终于追到心仪已久的姑娘。
美团外卖鹤岗站早班组的组长许海羽,也曾是矿里的工人。十几年前,他在兴安矿机电科院工作,一个月工资仅有700多元,难养一家老小。许海羽尝试过做买卖,开烧烤店,租碟铺,都只能勉强维持收支。
图|许海羽在便利蜂工作时的培训结业证书
为了生计,2017年,许海羽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跟着朋友一起北漂。为了享受职业福利,他干过租房中介,租到便宜房子后,他便辞职去便利店当店员。
那年,24h连锁便利店便利蜂在北京迅速扩张,许海羽赶上机遇,一步步从店员做到店长。2020年,因为家中老人抱恙,许海羽决定回鹤岗,当时他已当上渠道经理,管理着3家店面。
回家的决定并不突兀。从离开鹤岗的那天起,许海羽就盘算着压缩自己在外打拼的时间,攒够钱,就回家。甚至,他早早做好调研,还未回家,便盯上骑手这份工作。
重新适应老家
在北京,许海羽见过许多24h不停运转、辛苦工作的人。他负责的店面在国贸,每天早上8点半到10点最是繁忙,在附近写字楼上班的人排着队来买早餐,队伍长的时候,站在后排的年轻人会一直不耐烦地抖脚。夜里11点过后,还会有人来买加了两倍浓缩的美式咖啡。
回到鹤岗,他花了很长时间适应自己的老家。鹤岗天儿亮得早,于是人们也都早早地起床。最早的配送订单凌晨5点就响了,顾客多半是要上早自习的学生。而过去在北京,这个点儿,他还时常能碰见刚从写字楼走出来,通宵加班的白领。
北京的时间密密匝匝,总是不够用。早上刚睁眼,许海羽就感觉要迟到了,上班路上,所有人都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共享单车都要骑成电动车。北漂三年,工作占据生活的全部,他没有任何私人时间。
那时,许海羽经常在想家时去吃一家鹤岗人开的串店。酒喝至兴起,他掏出写着老家住址的身份证拍给服务生,“哥们儿,我也是鹤岗人呐。”服务生乐呵呵地送了他一瓶小香槟。
尽管在鹤岗,送外卖也需要分秒必争,但工作之余,许海羽明显感到,自己的时间变多了。只要他想,随时能吃到正宗的鹤岗小串,配一锅涮肚,舒爽。不少商户,还会给骑手打折。
图|在鹤岗,许海羽经常可以和家人一起出门撸串
在大众媒体的笔下,鹤岗是一座资源枯竭型城市,只有火车的嗡鸣声会在夜晚响起,整厢的煤来了又走,不少人的期望是,“出去吧,去外面看看,能留下就别回来了。”
这个东北边陲小城,在意外爆红之后,如今也在因新业态、新模式而焕发新的活力。在鹤岗卖房的短视频仍持续火爆互联网,不少网红写手、带货主播,不远千里来到鹤岗。
图|鹤岗街区
贴吧里,一位吧友晒出房产证说:“那些来鹤岗的人,都像在挑选一件商品。”而鹤岗的另一面,骑手们却有不一样体验:收入不错、有家人的温暖陪伴。这对于他们来说,比在大城市的漂泊打拼来得更实在、更安心。
房子贵不贵,都是自己的家。从毛坯房开始,丹丹与丈夫俩人白天跑单,晚上自己上手搞装修。屋里的一砖一瓦,它们的前世今生,她都能说出名堂来。“卧室的门,我选的红色,红色好,预示红红火火。”
长久以来,中国人与房子之间都有种莫名的羁绊,一旦拥有,人就会变得无所畏惧,丹丹跑着单,订单上的每一笔数字都变成一份期许,变成生活中最足的底气。
“我不是在挑选商品,我是在重建我的生活。”
决意不再外走的人,相处是长远而热络的。骑手性格都很实诚,他们跟负责管理的张硕、刘岩和周伟关系甚好,碰面便亲昵地叫哥。最近丹丹的丈夫身体抱恙,连着跟站点请了好几天假,刘岩拎着两斤水果上门看望。他们三兄弟,像这个大家庭分工不同的家长,哪个骑手有难处,总要伸手帮一把。以前刘岩在企业里工作,职位做到了天花板,离职后他恍然发觉,职位再光鲜,不过是暂时贴在身上的标签,离开那个圈子,他就不再被挂记。而今跟骑手、同事们的相处,才真正熟稔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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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刘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