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秦淮的写作技巧(与其写洋泾浜诗词)
泊秦淮的写作技巧(与其写洋泾浜诗词)比如,做生意时,问商人一件事能不能做,用洋泾浜英语回答“能做”就是“can do”,回答“不能做”就是“no can do”。怎么用中国文法出之呢?可以举一些很好玩的例子。既然是半路出家草草学来应急用的,当然就只能临时学点简单的单词、对话短语,发音还非常蹩脚,带着浓重的上海话或宁波话的口音。语法就更来不及系统深入学啦,直接用现成的汉语语法套啦。洋泾浜英语就是在这种华洋杂处的特殊环境里出于特殊需要而形成的“特殊商贸交流用语”。姚公鹤在他的随笔《上海闲话》里称:“洋泾浜话者,用英文之音,而以中国文法出之也。”足见其不伦不类。《上海闲话》
“洋泾浜诗词”是最近读书上网时偶然想到的一个概念,近似玩笑的概念,并不载于严谨正式的文学典籍中。命名的启发自然是来自“洋泾浜英语”。
“洋泾浜英语”是近代一个很特殊很有趣的文化现象。是一种用中国汉语的语法去连缀英语单词的谐音来表意交流的特别语言。
洋泾浜本是上海一条小河的名称,是黄浦江的支流。鸦片战争后,上海成了通商口岸,洋泾浜则位于法租界与公共租界之间。这附近有许多外贸码头,常有外国人来此地与中国人做生意。
跟外国人做生意,免不了语言上的隔阂,互相听不懂对方说的话,生意要如何做?一开始是由一些粗通英语的广东人为中外两国商人充当翻译、做中介,当然这些人的英语也不太精通。渐渐地上海本地商人也意识到语言交流关系到生意成败啊,也开始学一些简单英语。
既然是半路出家草草学来应急用的,当然就只能临时学点简单的单词、对话短语,发音还非常蹩脚,带着浓重的上海话或宁波话的口音。语法就更来不及系统深入学啦,直接用现成的汉语语法套啦。
洋泾浜英语就是在这种华洋杂处的特殊环境里出于特殊需要而形成的“特殊商贸交流用语”。姚公鹤在他的随笔《上海闲话》里称:“洋泾浜话者,用英文之音,而以中国文法出之也。”足见其不伦不类。
《上海闲话》
怎么用中国文法出之呢?可以举一些很好玩的例子。
比如,做生意时,问商人一件事能不能做,用洋泾浜英语回答“能做”就是“can do”,回答“不能做”就是“no can do”。
又比如,自幼生长于上海的犹太女作家瑞娜•克拉斯诺,在她的书里回忆她朋友曾打电话去一户人家,仆人来接电话,用洋泾浜英语回答“主人不在家”便是“masta no home”。而家里的仆人去买鱼时,也会问女主人:“missee wanchee me buy walkee-walkee fishee?”汉语意为:“太太想让我买活鱼吗?”
不得不说,用walkee-walkee来形容鱼的活蹦乱跳,还真是生动形象……
如果跟一个此前完全没接触过洋泾浜英语的英国人如此交流,这个外国人一定毫无头绪,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是洋泾浜英语既然能在小范围内通用交流,说明还是有些约定俗成的规律可循的嘛,外国人稍微接触接触,也能摸出些让人恍然大悟后哭笑不得的门道来。
有个笑话,说的是民国时最著名的外交家顾维钧在国外参加一个宴会,喝汤时,同席的外国人很客气地用洋泾浜英语问顾维钧:“likee soupee(喜欢这汤吗)?”曾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拿过博士学位的大才子顾维钧笑而不语。过一会顾维钧站起来发表了一通精彩的英文演讲,一座鼓掌赞叹,顾维钧坐下来也用洋泾浜英语问了刚才那外国人:“likee speechee(喜欢这演讲吗)?”
顾维钧
这个笑话虽然难以考证真假,不知是否确有其事了。但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一是洋泾浜英语规律应该比较简单,无论外国人还是熟悉英语的国人都可以摸索出一些,学舌个一两句。二是洋泾浜英语与正宗地道的英语大相径庭,否则这则笑话里顾维钧的优异表现也不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反差。
而且,从这些洋泾浜对话案例也可以看出,要把英语学到顾维钧的水平,可比洋行买办们临阵磨刀操几句洋泾浜英语难得多。
我们在搜韵开设的很多诗词课或写作教程里常常跟学习者强调,当代人学写诗词的难度不下于学会一门外语。
我们很多人都有在学校里学英语的经历。学英语,由易到难,由浅入深,低年级时学习一些日常习见的简单词语,学几句简短的日常对话,升入高年级了再慢慢学习复杂的对话、文章,并从中抽出重点的单词、词组搭配、句型来详作分析,逐渐深入了解人称、时态、语态、从句这些语法的重难点。
学写诗词也是一样的道理,日常口语的语法与诗词写作所要求的语法也是千差万别。虽然同用汉字表达,但是连缀汉字的语法差异也是确实存在不能忽视的。
其实,日常口语通行的表达习惯与诗的造句方式有差异,也不是当代人面临的新问题。
至少在南宋时,朱熹便发现了,学古人诗就如学古人说话一样,“拟古诗……元来却是如古人说‘灼灼园中花’,自家也做一句如此……意思语脉,皆要似他底,只换却字”。朱熹生在南宋,欲学近千年前的汉魏人作诗,就发现要想学得好,必须一句一句地学古人说话,不变其句式文法,只替换字。朱熹所谓的“语脉”,大致接近我们今天所说的语法、文法、句式之类的概念。这可不就和学外语语法一样,我们学英语也要按固定语法模仿造句的嘛。
如果学外语不系统了解练习语法,一味用汉语的语法去套英语单词,只能是洋泾浜英语,不地道,也不方便交流。同理,学诗词如果不深入钻研诗词中的文法,一味用日常口语拼凑成句,写出来的肯定不是诗词,只是可以仿洋泾浜英语之例勉强称之为洋泾浜诗词吧。
信口诌几句洋泾浜诗词,对我们人类呢,是不会造成切实直接的害处的。不就是几句洋泾浜诗词嘛,不会像刀剑加身或者中毒染病一样危害人命。而且在洋泾浜小范围内流通,说不定还能为作者博得一个诗人词客的美名,走到哪里都脸上有光。
洋泾浜诗词的害处都由诗词本身来承受了。
在远离英国的上海,编几句洋泾浜英语作为临时交流,对英语本身不会造成太大伤害或损失,因为英语的故土英国还有成千上万以之为母语的人,熟练掌握传承地道标准的英语,且随着跨国贸易越做越大,总有人去学习标准英语,洋泾浜英语逐渐也就靠边站了。
而在古典诗词的故土中国,假设举国号称爱好诗词的人都作洋泾浜诗词,无人肯费力气去钻研学习传承正宗地道的诗词,那结果会怎样?
当然,实际情况不会这样坏,因为有不会写的人,而会写的人也不少。
只是问题在于,诗词创作的难度其实很高,成篇非常不易。古人常说“吟安一个字,撚断数茎须”,“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又说“新诗改罢自长吟”。足见对于杜甫、贾岛这些我们熟悉的优秀诗人来说,写成一首诗也很困难,过程不会很快。而且他们很珍视自己的作品,总要反复玩味修改,不会草草定稿。古人如此,今之学诗者苦心学步于古人,又怎么可能快得起来呢?
所以,尽管如今也有会写的人,但产出是很低的,数量比起一天能写XXX首的洋泾浜诗词,是远远不如的。而且写了也未必发出来给大家看,总还要时常看看哪里不够稳妥、能不能写得更妥帖……这就导致我们平时所能看见的冠以“诗词”之名的作品,大多是洋泾浜诗词。
诗词就像一个制服,既然披了这身衣服,得做好事才对得起它呀。比如,军人穿着军装冒着危险抗洪救灾,父老乡亲看了谁不崇敬军人。同样的,如果一个人搞了一件军服穿着去冒充军人做了什么坑蒙拐骗的坏事,别人一般不会记得这人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给军人这个集体抹黑了,破坏的是普通人对这个集体的良好印象。那么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气不气人呢?对踏踏实实履行职责的军人公平吗?
洋泾浜诗词的泛滥存在,其实就是在破坏诗词在普通人心中的美好形象。这是热爱诗词之人所不愿见到的,毕竟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爱诗词本身胜过爱自己那一点骚人词客的美名。
不过出现这样的情况,应该也并非众人所期待而刻意为之,可能只是不了解其中的差异原理、又怀抱着对诗词的热爱亲近之心,却可惜爱而不得法,以至于此。
本文所述的内容也并非什么独特的发明或创见,只是将许多真正热爱诗词之人心中共有的感想写出来而已。自己的母语当然要靠自己爱惜守护。
(本文原载于“诗词小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