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老教授人生观(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北大老教授人生观(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从左至右为:奥伊则尔曼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佩里·安德森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探讨》、《拉宾的马克思的青年时代》还有一本是拉宾的《马克思的青年时代》,这本书我原来念过,但是当时没好好念。在前苏联学界里面,拉宾、奥伊则尔曼、巴加图利亚,这几个人可以说是研究青年马克思、恩格斯领域可圈可点的奠基人,或者说名家。拉宾这本书的学理性没有奥伊则尔曼的《形成》强,但他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考证、对1844年手稿的三栏写作关系、44年手稿和巴黎笔记之间的关系,做了一个具有MEGA编辑方式与水平的研究。国内近年都在关注这个事,今年我顺带把这些书重新又翻了一遍。重读前苏联的马克思列宁研究著作,温故知新对马克思主义学科来说,今年是非常重要的年份,是纪念年——恩格斯诞辰200周年,列宁诞辰150周年,黑格尔诞辰250周年。为了纪念恩格斯与列宁这两位伟大的历史人物,今年我读了很多旧书。这些书都是上个世纪五
刘怀玉老师
作者简介:刘怀玉,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先后毕业于郑州大学 (1985)、中国人民大学(1988)、南京大学(2003),分别获哲学学士、硕士、博士学位,美国伊里诺依大学香槟分校东亚与太平洋研究中心弗雷曼基基金访问学者(2010-2011)。硕士毕业后曾长期在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工作,历任哲学所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研究员、副所长等职,2001年被评为河南省优秀专家。2003年调入南京大学哲学系。2018年起担任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学会马克思恩格斯哲学思想研究分会副会长。目前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社会理论方向教学研究工作。所作博士论文《现代日常生活批判道路的开拓与探索——列斐伏尔哲学思想研究》,入选2006年度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2009年评为人事部、教育部“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2012年被评为国务院政府津贴享受者。
编者按:去年此时的萧条仍历历在目,但距离似乎也给予我们更多沉下心阅读的时间和空间。2020年年末,我们有幸邀请到刘怀玉教授为我们分享他的读书心得,这也是“南哲书香”系列鼠年的最后一篇推送。祝愿在新的一年,南哲人都能多读书、读好书,寻得自己专属的阅读方法,心无旁骛地去追问与思考。
Q1:2020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今年您读了哪些方向的书?印象最深刻的书有哪些?
重读前苏联的马克思列宁研究著作,温故知新
对马克思主义学科来说,今年是非常重要的年份,是纪念年——恩格斯诞辰200周年,列宁诞辰150周年,黑格尔诞辰250周年。为了纪念恩格斯与列宁这两位伟大的历史人物,今年我读了很多旧书。这些书都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后,我们国内翻译过来苏联学界关于马克思恩格斯早期哲学思想的书和关于列宁思想的书,是三十多年前硕士研究生时期印象比较深的读过的书。
比如说,奥伊则尔曼写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以下简称为《形成》),《形成》中文版1964年就翻译出版了。它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里具有根基性影响,跟佩里·安德森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探讨》推进中国西马研究是一个地位。80年代初,我们国家出了一批关于青年马克思研究的书,很多书基本上都是奥伊则尔曼这个“祖本”的细化或者改装(不客气地讲!)。
还有一本是拉宾的《马克思的青年时代》,这本书我原来念过,但是当时没好好念。在前苏联学界里面,拉宾、奥伊则尔曼、巴加图利亚,这几个人可以说是研究青年马克思、恩格斯领域可圈可点的奠基人,或者说名家。拉宾这本书的学理性没有奥伊则尔曼的《形成》强,但他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考证、对1844年手稿的三栏写作关系、44年手稿和巴黎笔记之间的关系,做了一个具有MEGA编辑方式与水平的研究。国内近年都在关注这个事,今年我顺带把这些书重新又翻了一遍。
从左至右为:奥伊则尔曼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成》、佩里·安德森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探讨》、《拉宾的马克思的青年时代》
今年也是纪念列宁的重要年份。我大概把前苏联列宁研究水平最高的一些人又读了一遍,主要是凯德洛夫,他写过《列宁<哲学笔记>研究》、《论恩格斯<自然辩证法>》、《论辩证法的叙述方法:三个伟大的思想》。这些都是非常经典的书,今年因为纪念我又都看了一遍。
凯德洛夫在那个把列宁书句句看成真理的年代,历史地复原了列宁的思想。比如他写的《列宁<哲学笔记>研究》这本书逐篇地将收录在《列宁全集》第55卷(号称列宁《哲学笔记》)每一篇文本从头到尾都很细地解释了一遍,尤其是对核心的文本《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诠释详细。可以说对列宁《哲学笔记》的文本结构、思想变化,做了非常扎实的研究,这在前苏联并不是特别多见。这些书后来对我们中国八十年代列宁研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之所以重读前苏联学者这些“古董”,一则是自己原来研究不够,二则是为在新时代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原像打基础。说实在的,当代西方一些“马克思文本学”研究专家对马克思主义历史细节研究上有新解有突破,但由于其实证主义顽症,在政治正确性与思想深刻性方面是比不上前苏东学者水平的。至少前苏联学者在以科学共产主义学说之创立为核心与归宿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创立史研究范式上仍然具有着不可磨灭与否定的当代价值与意义。
综上所述,把这些经得起历史考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旧书读一遍还是有新知新觉的。至少可以让我们少走弯路,而决不能简单地以一句“要突破前苏联教科书体系束缚”就可以轻松了事的。不尊重学科史以往成果的浮躁学风不仅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创新,而且连低水平的重复都谈不上。我看了一些这样的旧书,也写了若干篇文章。重点思考了两个问题:马克思与恩格斯各自不同的通向新世界观的思路、道路对于我们今天发展马克思主义有什么启发?列宁的哲学、资本主义理论与社会主义理论,其中哪个部分、哪些观点具有较强的时代价值与意义?
列斐伏尔再研究今年疫情闭门读书期间,除了啃一点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的旧书,另外还重点阅读了这些年我一直致力研究的列斐伏尔的两本书。其中第一本书是1975年列斐伏尔出版的《黑格尔、马克思、尼采:阴影的王国》(Hegel Marx Nietzsche: or the Realm of Shadows),2020年这本书英文版刚刚翻译过来。1974年列斐伏尔完成了他一生最有名的一本书——《空间的生产》(La production de l' espace),大概觉得意犹未尽、余兴未尽,就把一辈子压箱底的“三位一体”给拿了出来。在他看来研究现代社会、现代性问题,必须把这三个人(黑格尔、马克思、尼采)作为三位一体来掌握才行。实际上《空间的生产》就是这三个人之间的一种对话和较量。
《阴影的王国》
《阴影的王国》认为,我们今天所有理解现代性理论的人,都处在这三个大师的阴影之下、在这三个大师的阴影下跳舞。这很形象,你不在这个阴影王国里,就在那个阴影王国里。
他还引了黑格尔马克思、尼采提到“阴影王国”的话,放在书的扉页上:第一句话是黑格尔在《大逻辑》导论里面讲的,他说我们的哲学处在一个没有任何感性的纯抽象的阴影王国中,他是指逻辑学就是一个阴影的王国、纯粹本质的世界。第二句来自马克思的博士论文,说“哲学要走出阴影的王国,要走向感性的世界”,把科学研究比作“下地狱”的马克思有时候还是要走出阴影的。第三句引自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卷“在幸福岛屿上”,他说“我处在超人的最温柔的阴影笼罩之下”,这就是一种比喻了。
列斐伏尔认为我们实际上是处在这三个人的阴影之下,在这阴影之后又有更深的中世纪的阴影。中世纪的世界有多重意义,一重是天上的王国,一重是地下被压抑的那些神灵,还有一重是人所居住于其间的尘世。后来后现代主义实际上就是挖掘被逻格斯与日神所压抑的这些地灵或者力比多。
列斐伏尔说,这三个人、这三个王国实际上是基督教里面的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化身。黑格尔是圣父,马克思是圣子,尼采是圣灵。圣父与法则相关,圣子与信念相关,圣灵与快乐相关。黑格尔的哲学是与理性法则相关的必然现实世界的哲学,马克思哲学是一种与信仰希望相关的可能的哲学,尼采哲学是一种与快乐相关的不可能的哲学。其实《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里面尼采告诉过我们人有三个阶段或三种变形,第一个化身是骆驼阶段,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很辛苦;第二个面像是狮子阶段,狮子在荒漠里面是很孤独的,这就是资产阶级孤独的个人主义;但是未来的人类形象是用艺术创造生活的儿童。尼采实际上是在讲人要经过三个阶段:圣父、圣子、圣灵。
那么列斐伏尔其实主要受尼采影响,他说现代性这三个面向都有,这三个面向导致了解决现代性危机的三种诉求:黑格尔的理性国家、马克思的社会发展、尼采的文明文化的价值重估与批判,这三个东西都少不了。
列斐伏尔认为,这三个诉求方案都是对的,都抓住了现实的一个面。哪个不重要啊?社会不重要吗?国家不重要吗?文明不重要吗?都重要。但是这三个人同时都又是错的,为什么?因为今天其实没有黑格尔伦理意义上善的实现的国家,现在国家都是技术官僚体系、数字化治理;马克思的社会发展的意思是,经过生产力的高速发展,人类将进入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但是今天这个世界发展越来越不均衡,一部分越来越穷,一部分越来越富——发展失败了。而且发展现在变成什么了?纯粹是一种速度、数字、数量、规模,跟人民生活幸福没有任何关系。马克思想通过发展解决一切问题,现在看来发展不仅没有解决一切问题,而且问题越来越多,所以马克思的预言也不对。尼采是想找一个新文明或者超人社会,他预言经过一次彻底的虚无主义,人类才能自我拯救,但是我们今天看不到虚无主义能够结束,更看不到新人能出现。而且现在文明越来越虚无,人类现在越来越没落。
所以列斐伏尔说,这三个人都失败了,至少现在看都失败了。列斐伏尔就给我们提供了这么一个让我们感到很惊讶的,或者说很震撼、很悲观的结论。但是列斐伏尔最终的出路,我觉得还是偏尼采一点。他觉得社会最大问题还是文明文化出了问题,人还是要从改变生活方式、改变文化获得拯救,不过前两种也少不了。
还有一本书是列斐伏尔1973年写的《资本主义的幸存》(T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他在这本书里认为,资本主义之所以有这么大的生命力,是因为它在不停地寻找新的能够榨取的剩余价值。马克思预言资本主义灭亡的阿基琉斯之踵是不变资本越来越大,而可变资本越来越少。分母是不变资本,分子是可变资本;分母越来越大,分子越来越小,最后利润率越来越下降,下降到最后没有利润率了,现代社会那就完了。
马克思预言资本主义灭亡的阿基琉斯之踵
但是资本主义始终是在寻找新的可变资本,且总是能找到。列斐伏尔在这本书里认为,传统的工人阶级本来是革命的、推翻资本主义的力量,但是随着传统产业越来越夕阳化、越来越萧条,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消失了,无法成为领导阶级了。而且这些阶级越来越中产阶级化,越来越懒、越来越不想干活了。
所以这个时候资本主义的剩余价值就主要不是来自工厂的工人了,而是来自体制外的一些边缘群体,比如说少数族裔、第三世界人口、青年、妇女。资本主义还在情感劳动、日常生活消费等领域中寻找新的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社会还能找新的增长点,所以一直幸存下来。列斐伏尔的核心观点是,资本主义主要不是一种生产力的生产,而是一种生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而他认为这种生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是空间的生产——资本主义找到了一种不断的扩大自己的生产空间的生产。
列斐伏尔认为,原来马克思和列宁将资本主义主要理解为一种直接生产的过程,但是资本主义今天已经发展到以再生产或以消费再生产为主的历史阶段了。所以列斐伏尔特别推崇马克思《1863—65年经济学手稿》中《直接生产过程的结果》,这篇文章用魁奈的经济表说明资本主义社会主要是一种再生产:资本主义直接生产过程结果的本身,变成了仿佛自动生成的一种生产前提——资本主义直接生产过程被遮蔽了,所有的直接生产过程颠倒地表现为再生产过程的一个环节了。马克思原来想通过直接生产过程来寻找资本主义榨取剩余价值的来源,但是现在根本找不着,所有的生产从一开始先验地就是再生产、就是生产关系的生产和再生产。
大体上说由于疫情原因,今年书读的不算少,我自己还有两三本书稿有待交付出版、校对、修订。应该说这个回答很饱满了。
Q2:可以分享您2021年的阅读计划吗,或者您2021年有哪些希望阅读的书目?
《法哲学原理》
《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
2021年刘老师打算认真读一读黑格尔《法哲学原理》、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
2021年又是一个重要的纪念年,是中国共产党诞生100周年。我前不久还写了一篇纪念100年的文章,这篇文章是讲中国道路自信,讲一种空间辩证法的透视、空间辩证法的反思。中国人为什么走成了自己的道路,为什么越来越自信?就是因为有不断的拓展的空间战略和战略空间,不断利用复杂多变的国际国内的局势创造自己生存发展的格局,从而推动中国现代社会不断走向新阶段。配合建党100年,我想集中学习一点党史、党建方面的研究成果,这是作为党员、作为业余爱好者而读书。对一个百年大党,我们应该有一种深刻的认识和理解。
2021年我还要认真读一读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2021是它初版的200周年。最近这些年,这本书越来越被重视,我想趁着纪念年再看看作为政治哲学家的黑格尔,或者说如何对黑格尔进行政治哲学阅读。我觉得黑格尔决不像德国哲学史家鲁道夫·海姆在《黑格尔及其时代》所写的、以及后来罗素、哈耶克所诬蔑的那样,是一个保守的普鲁士政治哲学家。黑格尔表面上保守,实则深谋远虑或者说老谋深算,他绝不是一个庸俗的辩护士,也绝对不屑于为一时之计而研究,他有开万世之太平的抱负。
另外,包括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我可能还是要重读一下,差不多也是一个整数年头,170年(1851年开始写作,1852年出版)。这本书是马克思为数不多的研究重大政治历史事件问题的精品,是活生生的历史唯物主义精神的体现。
Q3:您的博士论文是当年的全国优博。可以请您分享您当时写作博士论文的情况吗?比如说如何选题、如何与老师交流、写作中遇到了哪些困难等等。
博士论文已经是往年旧事,就不再提了。但是关于选题有一些经验教训,我个人感觉有两种选题,一种叫经典选题,一种叫前沿选题。
我硕士做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比较经典。在第一个工作单位工作的时候,是按照省委宣传部的要求,做了10来年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研究。对我来讲,做外马其实刚开始说只能说有兴趣,也没什么了解。在南大我也是准备做经典马克思主义的,选了几个题,导师张异宾老师都不是特别地满意。后来看了一些书以后,发现列斐伏尔在国内始终没有人深入做。英语世界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有几年集中翻译出版了列斐伏尔一系列的重要著作,也给我提供了机会。
彻底地从中国化转到外马是一个转折比较大的过程,确实是有交换场地的感觉。在写作的困难上,一是有外语上的压力。二是储备的知识不足,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要求对西方文化有深入的了解,而不是简单地说我的眼里只有你这一个人。我原来积累了不少西方的文学、哲学、历史、经济、社会学的知识,尤其社会学类一些知识储备还是有一点。你储备越多,视野越开阔,站的高度也越高,看对方也就看得越清楚。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知识储备还是不够。三是材料的筛选、消化和论文的逻辑构建。四是我觉得我写论文不太注意劳逸结合、不太注意锻炼身体,所以说我现在提醒现在博士生们要注意锻炼身体,养成良好的饮食和作息习惯。按时饮食和作息都非常的重要。
Q4:可以和同学分享您的读书方法吗?
读书、研究、教学是在一起的,我个人感觉文科的博士和老师,读书应该有这么几个阶段:博、专、精、活、用。
首先是博,读书不妨博一点、杂一点。相对于专精而言,我觉得我个人偏博杂而不够专业精深,读书比较懒散,兴趣点还是蛮多的。尤其原来我在河南社科院的时候,没人管我就随便读书,读的书还是蛮博杂的,但是这有的时候是有好处的。用马克思话来讲,历史唯物主义就是从吸取古典经济学的“思想的肥料”中获得的一些精华。马克思一辈子读书、一辈子做笔记,尤其是《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那是个百科全书,不得了。这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现在我们做马克思做不动,就是因为他的著作是个大百科全书,涉及到太多的行业、专业——这恰恰是马克思的伟大,用列宁的话来讲历史唯物主义是《资本论》研究过程中"把堆积如山的实际材料总结为几点概括性的、彼此紧相联系的思想",但是没有这堆积如山的材料,历史唯物主义的结论是没有根基的。所以说你首先得博大。
博可以养人,让人丰富,让人开阔。我觉得这很重要,所以我买书也好,读书也好,有的时候确实是不太分专业。这几年看艺术的书、建筑的书、城市的书、地理的书,包括科学的书,我看了很多。看了很多不见得懂,就是浏览,有兴趣就浏览。这个也不要考虑当时有什么用,没准儿什么时候它这个神通就来了,但有的时候可能效率低一点。年轻时候可以适当地博一点,年龄越大,这方面就越要限制自己。
我在研究列斐伏尔、研究西马过程中间,对其它的专业领域也做了一些涉猎,主要是社会学、地理、文学,包括媒介理论。不见得你对其它专业有多深的了解,但是你得了解。
比如说在建筑方面,我读了一些建筑史,古代和今天建筑明显有很大的区别。古代建筑主要是纪念碑式的建筑,有重大的公共政治信仰涵义。那些结实高大的纪念碑是公共空间,具有神圣感。
但是今天的建筑完全都是世俗化的,建筑在今天对于资本家来讲是一个商品,对老百姓来讲是一种私人空间。过去的人寄托信仰和排遣生活痛苦的方式,是到公共建筑里面活动——比如中国老百姓烧香磕头;但今天的人更青睐私人空间,私人空间不再具有传统公共空间这种神圣肃穆和敬仰安宁,而是一个安乐窝。所以很多人解决生活烦恼的方式之一就是宅——宅男宅女,在这个私人空间里面你如鱼得水。为什么人们都要买一套房子?买套房子才觉得自己有私人空间,自己才有安全感、归属感。所以这就是资本埋下了一个坑,但是我们每个人不觉其“坑”。只有少数的精英人,要么他(她)有更大的钱财可以四处周游,不受各种空间的限制;要么就是他(她)有自己的心灵家园,可以陶然于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讲,都想有一个庸俗的私人空间,哪怕买不起房子,到咖啡馆、茶馆、健身娱乐场所找一点乐子。这就是我研究建筑史,从中得出的一点体会,古人和今人不一样,光学哲学是搞不明白的。
专是专业意识,要有专业的克制力、批判力和驾驭能力。也就是说你必须以自己的专业问题来引导自己的读书,以自己的专业方法高屋建瓴地把握其它专业知识,不能作为其它专业知识的奴仆、奴隶。这个也很重要。有的同学读书,读着读着就跟其它学科跑了,没有方向,这个不行,我有时候也会迷路。但是整体还是要有专业的焦点意识、驾驭能力或者说专业优越感、专业自信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写论文,没有自己的专业,深不起来,别人也不服你。专业要有专业问题意识。
另外是精,做论文、做学问要精。你一定要有自己的瓷器活,一年写文章要写个一两篇,精耕细作地、精雕细琢地。或者说在同行中间有时候小众一点,别人有的我不一定有,但是我一定要有别人没有的东西。那么再一个,我觉得读书需要精读,一些经典著作要反复去读。作为一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我觉得几十年过去了,真正能够精读马克思的经典著作的学者不多。对我个人来讲,精读了的马克思的经典著作也很少。
真正把经典精读下去的,都是大家、大学问家。我们一般人为什么成不了大学问家?就是在有些经典上,我们精不下去。为什么朱熹学问大呢?他给四书做集注。为什么戴东原是大学问家呢?因为他做《孟子字义疏证》。为什么王船山是大学问家?因为他对《大学》《中庸》《周易》做得很精准。我们今天看得见的那些国内外马克思主义哲学大家都对马克思的文本做了入木三分、融会贯通的解释。同学们做论文还是要精,一些经典文本一定要反复地念,反复地读。比如说我们马哲专业《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非常难,从头到尾翻一遍是读不懂的。读不懂一方面是因为知识面不够,另一方面是因为有些段落没有好好地去读、反复去处理。不能图快,一定要精读笨读。
另外一个要活,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要把经典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刚开始做学问都是一种知识性的研究,但是读经典读的次数多了,这些经典就为我所用。不是“我注六经”而是“六经注我”,这话说起来好像大家都熟,但实际上难。要把马克思说的话变成我说的话,原来是作为对象的马克思,现在变成和我一起思想的马克思,这就是活起来了。
这个“活”得有自己的问题,一定要把经典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国外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变成中国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或者说要把原来人们所理解的某一些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问题,变成你提出来的问题,变成你所理解的问题。我举个例子,比如说这几年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经济哲学、生态哲学,包括我做的马克思主义社会空间理论都很时髦,这都是属于传统马克思主义研究中间关注不够的问题,是次生的问题。时代的发展、现实的问题迫使我们回过头去看——马克思到底谈没谈过生态?到底谈没谈过城市?到底谈没谈过现代的政治哲学问题?你回过头来去研究的时候,就有了原有问题的突破和新问题的构造,但这中间你不能够过于主观,你得有学理基础。
进一步地,必须有自己的核心问题。不是简单列一下马克思是很全面的、或说马克思怎么怎么,这还是外在的,必须要有一以贯之的问题。大师们,或者说我们周围这些大师们现在就有这样的能力了,都能纳到他那个问题里面去。这种理解必须非常深入才行,就多年思考一个问题。用恩格斯的话来说,是“多年沉思的结果”。历史唯物主义个别问题的发展,也是需要多年沉思的经验。
最后一个用,学以致用、读书要有用。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越多越愚蠢——这也就是毛主席批评儒家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一定道理。有的时候读很多书但不会用,不仅没有好处,还有坏处。用有很多方面,从小的方面来讲,对自己人生、事业有用。庸俗地来讲,作为敲门砖有用。另外,读书要帮助我们去看破看透社会的现实问题,解决社会现实问题。
学哲学有大用——不一定直接解决现实问题,但是会帮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这些问题——这话反反复复说,但是最难的是用。绝不是庸俗地、急功近利地,辩护式地使用,而是讲体用不二、道体即日用,大用即全体,全体即大用,方法即体系,体系即方法。当年恩格斯及王船山,欧阳竟无,熊十力都殊途同归英雄所见略同地讲过。用西方的话讲就是,形式和内容是不可分离的。这种用还是比较高妙,有的时候甚至不直接谈现实一句话,比如黑格尔不会直接去谈现实,但是从字里行间中你会觉得,他处处是在击中时弊的要害。这种批判性、穿透性就是大用。没有这种用,学问是迂腐的。
用葛兰西、阿尔都塞的话来讲,任何哲学都是政治的,都是有党性的;后来杰姆逊讲,任何哲学都是一种政治的无意识。列宁讲任何哲学都是有阶级性或党性的——这句话很粗,但很有道理——这就是用。
葛兰西《狱中札记》
《哲学与政治:阿尔都塞读本》
我们国内这些著名学者的著作都是参透现实但不直言现实的大用之作!大用者,是哲学的高妙之处。比如说我们学了哲学,就能帮助我们看透日常生活中间很多细小的环节、处境,能看透国家、社会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或者说怎么样才能解决社会问题。
这就是我讲的“五字诀”。
补充问题:“活”最后要“六经注我”,这个时候会不会原本的马克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当代的阐释呢?
“活”,也就是让马克思思想通过自己的方式让它活起来,而不是外在于我的一种知识,这就是哲学的本事。哲学的本事不是我记了很多东西,而是说我让历史上哲学家的思想通过我的思想,在当下获得了一种生成性的理解,当然其中的深意也并不是说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说到底还是要有问题意识。比如说,对于做马克思主义生态哲学的学者来说,马克思是一个生态哲学家——这是马克思思想中间的潜在的、被忽略了的视角。马克思在生态哲学家的视角下被激活、在生态哲学家那里生成,这既是马克思又不是马克思,这就是对马克思思想的发展。
某些话马克思原来没说?对,没说。你说马克思其实说过了,马克思说过的话里面暗含着这个意思啊——这就是发展,既是重复又是差异。每一次重复其实都是一次差异的生成,这就是一种发展。如果我们非要去追求一个19世纪的、飘落孤愤的文人心灵世界,去追寻马克思当时的真实意境,第一是不可能,第二是也没有必要。用狄尔泰刻薄的话来说,那是一种“宦官式的客观性”。当然我们需要对马克思有真实的了解,但是我们了解的目的不是说真的去澄清误解、还原最本原的马克思,其实每一次还原、每一次拯救,可能又产生新的误解,所以又是一种创造。这是一个解释学里面的辩证法问题,是很有意思的现象。
Q5:注意到您非常喜欢中国传统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对您、或者您的研究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对传统文化只能说有一点兴趣,连皮毛都谈不上,我们这一代的传统文化积累不够。我希望能够用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范畴、措辞理解和消化马克思主义,而不是说中国传统文化仅仅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里面的一个案例、一个例子。原来我们讲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马克思主义原理加中国一个事例,这不叫中国化。中国化是要有自己的底蕴的,比如说中国的家国情怀。家和国家,在西方你说有没有?也不能说没有,但西方没有家国一体,而这中国人是有的。如果能用中国经典或者古代人的那种思维方式、那种语言,或者中国当代人这种生活体悟,把马克思主义哲学问题转换成中国话语,而不是简单地举一个例子,那才是达到一个痛快处。
传统文化经典时读时新
今年疫情以后,我是把《周易》又读了一下,《周易》里面有几个卦象与爻辞我印象很深,对我是有启发的。
“山下有火,贲”
一个是“贲”卦,它是讲天文和人文关系的。这个卦上半部分是艮卦,取象是山;下半部分是离卦,取象是火;卦象是山下有火。这个卦实际上讲的是社会的活力与秩序之间的辩证关系。用孔夫子的话讲,是文和质的关系,“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所以这两个卦在调和。
我觉得一个社会没有治理不行,过度治理也不行。山下有火,火就是市民社会、就是创造力——有时候野火无疆,但是没有这个东西,社会就完了;上面是艮卦,艮就是止,就是要有定力,这两个东西在平衡。“刚柔交错,天文也”,山是刚的,火是柔的,这两个东西相交,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上面是文,下面是明,“文明以止”,这两个东西统一起来了,让社会有一个秩序,有法度,这叫人文也。古人这个卦里面的意蕴是很深的,理解自然、理解社会、理解人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这是一个卦。
“五阴剥一阳”
接下来一个卦叫“剥”卦。就是说上面是艮,就是山;下面是坤,就是地。卦文是“山附于地”,就说在大地上耸立一座山,但这座山慢慢被削平了,最后掉到地里面来。剥实际上是不好的卦,属于把这个人或国家或社会的正气阳气好东西都削掉的凶卦。
但是这个卦给你一个念想。它最上的爻是阳爻,下面五个爻是阴爻,叫“五阴剥一阳”。就是一个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衰落,就会出现问题。但是剥到最后剩下的东西往往是最坚强或者说最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知道吧?这个东西还在,那根阳爻还在,这个社会就有希望。《周易》的原话是这个世界像一张床一样,刚开始床腿被虫子叮咬,床腿越来越腐朽,最后就腐朽到床身子了,问题就大了。这个对我也是有些启示的,有的时候社会经济不断地发展,但是人们的很多东西不仅没有发展,而且越来越往下掉,道德良心正气越来越差了。
“一阳来复”
最后一个是“复”卦,一阳来复。下面是震,震上面是个坤,大地深处有雷声。这个卦和剥卦正好是反着,剥是一根阳爻在最上头,那么这个卦是一根阳爻在最底下,上面是5根阴爻,这个卦的意象是春雷震大地,这个社会就有希望了。复者,见天地之心乎!当然复也充满曲折迷惘凶险倒退,是一语多关的。但殷镜可鉴。
我以上对《周易》的粗浅之见虽用了些功夫,甚至翻烂了两个版本,但也谈不上有什么真解!但开卷有益嘛!每一卦每一爻辞都很复杂,我讲的可能有懂《周易》方面专家认为是胡说八道,但是我不管。有时候读读古书,比如《道德经》,每一次读都有自己的新解、新知。《道德经》里讲“名与身孰亲”,与身相比,你们都喜欢名利,但是名与身孰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但今天几个人真懂了?再比如说“天下难事必作于易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圣人把每件常人认为很容易平常的事作为难事来对待,所以说圣人最终没有难事,是吧?这是《道德经》的话,其实对我们教育还是蛮深的。
我觉得没事可以读读这些最古老的经典,包括《论语》《道德经》《南华经》,我觉得它们可以暂时让我们忘却一下纷扰复杂的现实。让我们静下心想想,现实离我们的真相、本真实际上很远。有的时候真相离我们其实很远,我们就忘掉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所以传统文化对我们来说,不见得直接能解决什么,但是能在根本问题上(保证你)不出问题。
马克思主义哲学要有中国气派
那么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我觉得应该有一点中国传统的文字功底,就是话尽可能不要太翻译化,文字表述上最好很典雅很古朴。现在我们毛病都很重,外语也不好、中文也不好,翻的东西又不准确又难听。
再一个学问境界和胸怀上,有中国传统文化的东西,反过来能更深刻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其实也就是说,我们不能老当人家的学徒,我们要有自己的创造,创造还是要从继承中国传统典籍的思想中来,至少从这里开始。这叫以原汤化洋食!中国传统书法有临碑临帖两派,真见功夫的还是碑体。临帖像是西体中用,临碑才是中体而西用。鲁迅先生说中国文化有毒,那么我们反过来讲,一个不懂中国文化的人,对外国文化也缺少免疫力。
近代以来中学西学的关系一直是个老问题,现在仍然是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恐怕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解决的。中华民族复兴还是需要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中间那个沛然不衰、大浪淘沙的精神,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那个东西。
Q6:请老师推荐几本适合哲学系同学看的书,可以是非学术类书籍
施展《枢纽》
许煜《递归与偶然》
推荐书是一件难事儿,也是得罪人的事!免于麻烦,我这里偏要举荐一下专业外、自己学术圈外、跟自己不沾亲带故的“生人”的书。这两年读的有点印象的书,第一部是外交学院施展教授写的《枢纽》。他是从地缘政治学角度来研究中国,从梁启超当年所说的中原或中国之中国转变为亚洲之中国及世界之中国,把中国看成是一个大陆枢纽,也看成是一个海路枢纽。他说他深受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影响,我觉得这本书有历史哲学的恢弘之气,写得还蛮好的。当然也可能有史学行家觉得施展这种书不入路数,太西方化。这本书我觉得还是可以推荐给关心中国命运的人,可以看一看。
第二部书是西哲与当代方面的,是华人圈子的才俊许煜的《递归与偶然》。他是斯蒂格勒的门生,这几年把科技哲学和中国传统文化结合起来,比如研究数字化存在,研究中国传统的技术哲学,受李约瑟中国科技史一书影响,提出中国宇宙技术哲学概念。《递归与偶然》这本书很有意思也很难,他步其老师之宗法,把西方源远流长的形而上学本体论、认识论哲学传统,特别是近代的自然哲学问题化解为技术哲学问题。他跟西蒙栋、海德格尔、德勒兹众多哲学大师他们有一个极其深层的对话,他还有中国人的理解,是一本值得阅读的技术哲学著作。
由上述来看,我目前还是比较关心地理空间哲学与技术哲学问题。我推荐的这两本书都是1970后出生的人写的。我是60后的人了,按说学不动了,但是我还是比较好学。在课程《当代西方大众文化理论》上,我就从同学们的课堂发言里学了很多东西。年轻一代人,有年轻一代人的优点、长处。老一代最忌讳自以为是、固执,我现在也是害怕固执。有时候我也有固执,但还是害怕,还是愿意向年轻一代学习。
Q7:老师,我自己本身读书有一个困惑,放在最后提问。我们应该怎么去理解马克思的辩证法?
说得简单点,辩证法是一种反形而上学的形而上学。什么意思?它仍然是一种终极关怀,辩证法是终极性的东西,用列宁的话来讲“观察的客观性:不是实例,不是枝节之论,而是自在之物本身”,这是辩证法的首要原则。辩证法是破形式逻辑的逻辑,是一种辩证的逻辑。所有的本体论在西方,都要以逻辑学,或者是以认识论的方式出现。也就是说它是一种规定了的存在,不是漫无边际、没有规定的。
恩格斯后来被诟病的《自然辩证法》,近说是有其德国古典哲学传统特别是谢林与黑格尔自然哲学的传统,但其实在古希腊是有根子的,就是要把握万物的逻各斯。逻各斯后来变成比较形式化的、规定了的一种语言逻辑,可说的、明晰的语言。人总想找一种比较固定的、清晰的、一劳永逸的形式化规定来把握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可能以度的范畴把握,它总是要突破的,所以这就是人和世界的矛盾。
从康德先验逻辑对形式逻辑的改造、黑格尔观念论对先验逻辑的改造,这条线索发展下去,马克思才有了自己的唯物辩证法(我不同意把马克思的辩证法甚至黑格尔的辩证法还原归结为政治经济学批判这样一种实证主义的作法。马克思的辩证法有其深刻的近代唯物主义哲学传统与基础,恩格斯的功劳恰恰在于开创了这样一条历史线索,后来普列汉诺夫细化但也僵化了近代唯物主义哲学史研究这条路径)。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这个“物”到底是什么?我觉得它是一种否定性的、瓦解性的、流动性的、活的方法,活的逻辑。
(插问:有点像语言游戏?)
它是有这个东西或意味。但是如果这样说,就是后现代了,是语言学转向了。辩证法的确是对现实世界法则的一种再现。
现实的法则我们是没办法直接去知道的,但是它有。我们只能通过认识论,只能通过逻辑学的方法去把握它。那个法则永远都不可能直接在场,用斯宾诺莎的话,它是一种缺席的原因、缺席的在场。但这个法则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再现出来——再现过程之间的这种博弈,这种相互的否定,你可以说它是一种游戏。这个世界本身肯定是有个东西,但这个东西我们每个人只能通过自己的觉解去体悟,有的时候是理屈词穷。
但是对马克思我们不要那么玄,马克思的辩证法主要还是一种历史批判的认识论——揭露、批判现代性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有一种形式逻辑的抽象原则,用物化逻辑来统治世界。马克思是要通过揭露逻辑的内在矛盾来达到对这个世界的否定性、批判性、变革性的理解。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有其肥沃的生长的知性科学土壤的,他批判、否定了一个旧世界,然后才有新世界。马克思辩证法一定是立足于对当代社会现实抽象性统治的理解,再进行历史性地、否定性地、矛盾性地批判,我觉得这是他辩证法的核心。
传统马克思主义所理解的客观世界本身有一个辩证法,这在西方语境中是诟病甚多的。但是在中国的哲学中,作为中国特色的辩证唯物主义来讲,有它的道理。因为中国人理解世界的方式不是本体论,而是一种宇宙观,宇宙就是生生不息的世界。中国人不把本体、本原理解为远离变动世界之外的一个终极的形式,它就是生生大法。
所以从这一点出发,中国人理解的辩证唯物主义其实是中国特色的辩证唯物主义,这种辩证唯物主义不是苏联教科书的物质本体论,而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宇宙大法。我们中国教科书的辩证唯物主义是脱胎于苏联教科书的一种创造,但是它恰恰是西方哲学中间一直被压抑的那样一种反逻各斯的东西。辩证法到中国来,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为什么?中国人讲辩证唯物主义是很痛快的,它和中国这种生生不息、变动不已的宇宙大法天然是融合的。
所以中西方语境不同,这个事情就比较复杂。马克思的书实际上还是有非常严格的逻辑,《资本论》是很有逻辑,他反对的只是资产阶级日常经验的那种物化抽象逻辑。但中国人是理性和经验直接统一起来,缺少知性逻辑的环节。
理性,中国有;感性,中国有。但中国人最少的是知性。庄子和公孙龙辩论的时候,最烦公孙龙要那个“名”,他说人世间所有事情都坏在争名逐利上,名这个东西太坏了。庄子他老人家要齐万物、同生死、和是非、等贵贱,太理想主义、浪漫主义、无政府主义了!这是逃避现实矛盾的软弱世故和无奈之举!最后名家公孙龙没几个人知道,墨家没几个人知道,但是道家很厉害,这就和中国人后来不重视知性思维,不重视把事物固定下来这种思维有关系。
南宋梁楷《泼墨仙人图》
这种浪漫的、害怕明确的思维传统,既给中国人的生活超脱感,也害了很多中国人。中国人多少年来,很难说用近代这种把事物固定下来的思维进行科学分析。中国艺术什么都是混沌一片,画的山水画四不像,画的人像仙一样;中国医学也是,骨骼、解剖这种更固定性的东西研究得很少,所以中国外科手术比西医要差,这种笨功夫不行。
在马克思主义语境下,辩证法必须和以现代知性思维为特征的科学相伴而生。马克思的科学是建立在批判资产阶级自然科学、知性科学基础上的一种辩证的历史的科学,如果没有知性科学的基础,这种辩证的科学也就产生不了。它不能够直接地和中国传统的不确定的、灵活的朴素辩证法直接结合,这个结合是要以牺牲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性为代价的。所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复杂困难也就在这里。
来源:“南京大学哲学系”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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