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云萝儿子(聊斋)
聊斋志异云萝儿子(聊斋)俄,一美婢奔入。曰:“公主至。”即以长毡贴地,自门外直至榻(床)前。一日,安(安大业)独坐,忽闻异香。[安大业]既长(长大),韶秀(俊美),顾影无俦(读“愁”,可比者)。慧(聪明)而能读。世家(世代富贵人家)争婚(求亲)之。母梦曰:“儿当尚主(娶公主)。”信之。至十五六迄无验,亦渐自悔。
原图配诗:“土木(建房)为灾(招灾)莫漫嗟(别抱怨),六年琴瑟(夫妻)乐无涯。早为狼子谋深圈,始信仙人善作家(持家)。”
云萝公主
(仙生狼子)
安大业,卢龙(河北地名,今属秦皇岛)人。生而能言,母饮以犬血,始止。
[安大业]既长(长大),韶秀(俊美),顾影无俦(读“愁”,可比者)。慧(聪明)而能读。
世家(世代富贵人家)争婚(求亲)之。
母梦曰:“儿当尚主(娶公主)。”信之。至十五六迄无验,亦渐自悔。
一日,安(安大业)独坐,忽闻异香。
俄,一美婢奔入。曰:“公主至。”即以长毡贴地,自门外直至榻(床)前。
方骇疑间,一女郎扶婢肩入;服色容光,映照四堵(墙壁)。婢即以绣垫设榻上,扶女郎坐。
安仓皇不知所为,鞠躬便问:“何处神仙,劳降玉趾(下凡走动)?”
女郎微笑,以袍袖掩口。
婢曰:“此圣后(妈祖,海上女神,清朝封之为“天上圣母”)府中云萝公主也。圣后属意(读“主义”,看中)郎君,欲以公主下嫁,故使自来相宅(看房子)。”
安惊喜不知置词。女亦俯首,相对寂然。
安故(本来)好棋,揪枰(读“秋平”,棋盘)尝置坐侧。
一婢以红巾拂尘,移诸案上,曰:“主(公主)日耽此,不知与粉侯(驸马,皇帝的女婿)孰胜?”
安移坐近案,主笑从之。
甫(读“斧”,刚刚)三十余着,婢竟乱之,曰:“驸马负矣!”
[婢]敛子入盒,曰:“驸马当是俗间高手,主仅能让六子。”乃以六黑子实局中,主亦从之。
主坐次(坐时),辄使婢伏座下,以背受足;左足踏地,则更一婢右伏。又两小鬟夹侍之。每值安凝思时,辄曲一肘伏肩上。
局阑(棋局将尽)未结,小鬟笑云:“驸马负一子。”进(接着)曰:“主惰,宜且退。”
女乃倾身与婢耳语。
婢出,少顷而还,以千金置榻上,告生曰:“适(刚才)主言:居宅(住房)湫隘(读“脚爱”,低矮),烦以此少致(稍加)修饰,落成相会也。”
一婢曰:“此月犯天刑(不吉利),不宜建造;月后吉。”
女起。
生遮止(拦住),闭门。
婢出一物,状类皮排(皮囊),就地鼓之;云气突出,俄顷四合,冥不见物。
[安大业]索之,已杳(读“咬”,消失)。
母知之,疑以为妖。而生神驰梦想,不能复舍。
[安大业]急于落成(竣工),无暇(顾不上)禁忌;刻日(限期)敦迫(督促),廊舍(房屋)一新。
先是,有滦州(河北地名,今属唐山)生(秀才)袁大用,侨寓(借住)邻坊,投刺(送名片)于门。
生素寡交,托(假托)他出(去别处);又窥其亡(外出)而报(回访)之。
后月余,[安大业与袁大用]门外适相值(相遇),二十许少年也。宫绢单衣,丝履乌带,意甚都雅(华美)。略与顷谈,颇甚温谨。
[安大业]悦之,揖(恭请)而入。
[安大业]请与对弈(下棋),互有赢亏。已而设席流连,谈笑大欢。
明日(第二天),[袁大用]邀生至其寓所,珍肴杂进,相待殷渥。
有小僮(读“同”,仆人)十二三许,拍板清歌,又跳掷(蹦蹦跳跳)作剧。
生大醉不能行,便令负之。生以其纤弱,恐不胜,袁强(强迫)之。僮绰有余力,荷(扛着)送而归。
生奇之。
次日,[安大业]犒(读“靠”,慰劳)以金,[小僮]再辞,乃受。
[安大业和袁大用]由此交情款密,三数日辄一过从(来往)。
袁为人简默(沉默寡言),而慷慨好施。市有负债鬻(读“玉”,卖)女者,解囊代赎(换回),无吝色(不小气)。生以此益重之。
过数日,[袁大用]诣(读“义”,拜访)生作别,赠象箸(象牙筷子)、楠珠(念珠)等十余事(件),白金(银子)五百,用助兴作。
生反(退)金受物,报以束帛。
后月余,乐亭(河北地名,今属唐山)有仕宦(做官)而归者,橐资(读“陀资”,袋子里的钱)充牣(读“充认”,充足)。
盗夜入,执(绑架)主人,烧铁钳灼,劫掠一空。
家人识(认出)袁(袁大用)。
[官府]行牒(发通缉令)追捕。
邻院屠氏,与生家积不相能(素有矛盾),因其土木大兴(盖房子),阴怀疑忌。适(恰好)有小仆窃象箸(象牙筷子),卖诸其家,知袁所赠,因报大尹(县长)。
尹(县长)以兵绕舍,值(正赶上)生主仆他出(外出),执母而去。
母衰迈受惊,仅存气息,二三日不复饮食。尹释之。
生闻母耗,急奔而归,则母病已笃(读“堵”,严重),越宿(隔了一夜)遂卒(去世)。
[安大业]收殓(读“练”,装入棺材)甫毕,为捕役执去。
尹见其少年温文,窃疑诬枉,故恐喝(恐吓)之。
生实述其交往之由。
尹问:“其何以暴富?”
生曰:“母有藏镪(读cáng-qiǎng,储藏的白银),因欲亲迎(娶妻),故治昏室(新房)耳。”
尹信之,具牒(开具公文)解郡(押送州府)。
邻人知其无事,以重金赂监者(押解者),使杀诸途。
路经深山,[安大业]被曳近削壁(峭壁),将推堕。
计逼(诡计将施)情危,时方急难,忽一虎自丛莽中出,啮(读“聂”,咬)二役皆死,衔(叼着)生去。
至一处,重楼叠阁。虎入,置(放下)之。
见云萝扶婢出,凄然慰吊曰:“妾欲留君,但母丧未卜(选)窀穸(读“谆西”,墓穴)。可怀牒(带着公文)去,到郡自投(自首),保无恙也。”
[云萝公主]因取生胸前带,连结十余扣,嘱云:“见官时,拈此结而解之,可以弭(读“米”,消除)祸。”
生如其教,诣郡(到州里)自投。
太守(州长)喜其诚信,又稽牒(察看公文),知其冤,销名,令归。
[安大业]至中途,遇袁(袁大用),下骑执手,备言情况。
袁愤然作色,默然无语。
生曰:“以君风采,何自污(自毁名声)也?”
袁曰:“某(我)所杀,皆不义之人;所取,皆非义之财。不然,即遗于路者,不拾也。君(你)教我固自佳,然如君家邻,岂可留在人间耶?”
言已,[袁大用]超乘(上马)而去。
生归,殡(葬)母已,杜门(关门)谢客。
忽一日,盗入邻家,父子十余口尽行杀戮,止(只)留一婢。
[盗贼]席卷资物,与僮分携之。临去,执灯谓婢:“汝(你)认明:杀人者我也,与人(别人)无涉。”并不启关(开门),飞檐越壁而去。
明日(次日),[邻家]告官。
[官府]疑生知情,又捉生去。
邑宰(县长)词色甚厉。
生上堂握带,且辨且解。
宰不能诘(读“杰”,问),又释之。
[安大业]既归,益自韬晦(韬光养晦),读书不出,一跛妪(读“比玉”,瘸女)执炊(做饭)而已。
服(服丧)既阕(期满),日扫阶庭,以待好音。
一日,异香满院。[安大业]登阁视之,内外陈设焕然(全部更新)矣。悄揭画帘,则公主凝妆(盛装)坐,急拜之。
女挽手曰:“君不信数(不信命),遂使土木(建筑工程)为灾;又以苫块之戚(丧母之悲),迟我三年琴瑟(夫妻情分):是急之而反以得缓。天下事,大抵然(都这样)也。”
生将出资治具(做饭)。
女曰:“勿复须。”
婢探椟(读“独”,木匣),有肴羹(饭菜)热如新出于鼎,酒亦芳烈。
酌(饮酒)移时,日已投暮,足下所踏婢,渐都亡(逃)去。
女四肢娇惰,足股屈伸,似无所着。生狎抱之。
女曰:“君暂释手。今有两道,请君择之。”
生揽项,问故。
[云萝公主]曰:“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第之欢(做夫妻),可六年谐合耳。君焉取(选哪个)?”
生曰:“六年后再商之。”
女乃默然,遂相燕好(亲热)。
女曰:“妾固知君不免俗道,此亦数(命运)也。”
[云萝公主]因使生蓄婢媪(读“必袄”,丫环和老太太),别居南院,炊爨(读“吹窜”,做饭)纺织,以作生计。北院中并无烟火,惟棋枰、酒具而已。
户(门)常阖,生推之则自开,他人不得入也。然南院人作事勤惰,女辄知之,每使生往谴责,无不具服。
女无繁言,无响笑,与有所谈,但俯首微哂(读“审”,笑)。每骈肩(读pián-jiān,并肩)坐,喜斜倚人。生举而加诸膝,轻如抱婴。
生曰:“卿轻若此,可作掌上舞。”
[云萝公主]曰:“此何难!但婢子之为,所不屑耳。飞燕(赵飞燕,汉成帝的妃子),原九姊侍儿,屡以轻佻获罪,怒谪(读“哲”,被贬)尘间;又不守女子之贞,今已幽(囚禁)之。”
阁上以锦鞯(读“紧尖”,丝垫)布满,冬未尝寒,夏未尝热。
女严冬皆着轻縠(读“胡”,薄纱)。生为制鲜衣,强使着之。逾时解去,曰:“尘浊之物,几于压骨成劳!”
一日,[安大业]抱诸膝上,忽觉沉倍曩昔(读nǎng-xī,以前),异之。
[云萝公主]笑指腹曰:“此中有俗种(胎儿)矣。”
过数日,[云萝公主]颦黛(读“贫代”,皱眉)不食,曰:“近病恶阻(厌食),颇思烟火(人间饮食)之味。”
生乃为具甘旨(美食)。从此饮食遂不异于常人。
一日,[云萝公主]曰:“妾质(体质)单弱,不任生产(分娩)。婢子樊英颇健,可使代之。”乃脱衷服(内衣)衣英(给樊英穿上),闭诸室。
少顷,闻儿啼声。启扉(开门)视之,男也。
[云萝公主]喜曰:“此儿福相,大器(大才子)也!”因名“大器”。绷(读“崩”,穿婴儿衣)纳主怀(交给安大业),俾(读“比”,使)付乳媪(奶妈),养诸南院。
女自免身(分娩),腰细如初,不食烟火矣。
[云萝公主]忽辞生,欲暂归宁(回娘家)。
[安大业]问返期,答以“三日”。
[云萝公主]鼓皮排如前状,遂不见。
至期,[云萝公主]不来。
积年余,音信全渺,[安大业]亦已绝望。
生键户(关门)下帏(拉上帘子),遂领乡荐(考中举人)。终不肯娶。每独宿北院,沐其余芳。
一夜,[安大业]辗转在榻,忽见灯火射窗,门亦自辟,群婢拥公主入。
生喜,起问爽约之罪。
女曰:“妾未愆(读“千”,超过)期,天上二日半耳。”
生得意自诩,告以秋捷(考中举人),意(以为)主必喜。
女愀然(读“巧然”,忧愁)曰:“乌用是(何必要)傥来者(多余的东西)为!无足荣辱,止(只)折人寿数耳。三日不见,入俗幛又深一层矣。”
生由是(从此)不复进取。
过数月,[云萝公主]又欲归宁。
生殊凄恋。
女曰:“此去定早还,无烦穿望(盼望)。且人生合离,皆有定数,撙节(读zǔn-jié,克制)之则长,恣纵(放纵)之则短也。”
既去,月余即返。
从此,[云萝公主]一年半载辄一行,往往数月始还。生习为常,亦不之怪。
[云萝公主]又生一子。
女举之曰:“豺狼也!”立命弃之。
生不忍而止,名曰“可弃”。
[安可弃]甫(刚刚)周岁,[云萝公主]急为卜婚(找对象)。
诸媒接踵,问其甲子(生辰八字),皆谓不合。
[云萝公主]曰:“吾欲为狼子(恶人)治一深圈(牢笼),竟不可得。当令倾败(败家)六七年,亦数(定数)也。”
[云萝公主]嘱生曰:“记取四年后,侯氏生女,左胁有小赘疣,乃此儿妇。当婚之,勿较(不要计较)其门第也。”即令书而志(记)之。
后又归宁,竟不复返。
生每以所嘱告亲友。
果有侯氏女,生有赘疣。侯贱(身份低贱)而行恶(行为不端),众咸(全)不齿(瞧不起),生竟媒定(订婚)焉。
大器十七岁及第(考上进士),娶云氏。夫妻皆孝友(孝敬父母,善待兄弟)。父钟爱之。
可弃渐长,不喜读,辄偷与无赖博赌,恒(经常)盗物偿戏债(赌债)。父怒挞之,而卒(终)不改。
[安大业]相戒提防,不使有所得。
[安可弃]遂夜出,小为穿窬(读“穿鱼”,穿墙偷窃)。为主(失主)所觉,缚送邑宰(县长)。
宰审其姓氏,以名刺(名片)送之归。
父兄共絷(读“执”,捆绑)之,楚掠(拷打)惨棘,几于绝气。兄代哀免,始释之。
父忿恚(读“愤会”,愤恨)得疾,食锐减。乃为二子立析产(分家)书,楼阁沃田,尽归大器。
可弃怨怒,夜持刀入室,将杀兄,误中嫂。
先是,主(公主)有遗裤,绝轻耎(同“软),云(云氏,安大器的妻子)拾作寝衣。可弃斫(读“酌”,砍)之,火星四射,大惧,奔出。
父知,病益剧,数月寻卒(去世)。
可弃闻父死,始归。
兄善视之,而可弃益肆(更放肆)。年余,所分田产略尽,赴郡讼兄(控告哥哥)。
官审知其人,斥逐之。兄弟之好遂绝。
又逾年,可弃二十有三,侯女十五矣。兄忆母言,欲急为完婚。召至家,除(打扫)佳宅与居。
迎妇入门,[安大器]以父遗良田,悉(全部)登籍(登记造册)交之,曰:“数顷薄田,为若(你)蒙死(冒死)守之,今悉相付。吾弟无行,寸草与之,皆弃也。此后成败,在于新妇。能令改行(改变作为),无忧冻馁;不然,兄亦不能填无底壑也。”
侯虽小家女,然固慧丽。可弃雅(甚)畏爱之,所言无敢违。
[安可弃]每出,[侯女]限以晷刻(读“鬼克”,时刻);过期,则诟厉(读“够力”,辱骂),不与饮食。可弃以此少(稍)敛。
年余,生一子。妇曰:“我以后无求于人矣。膏腴(良田)数顷,母子何患不温饱?无夫焉,亦可也。”
会(正值)可弃盗粟出赌,妇知之,弯弓(拉弓)于门以拒之。
[安可弃]大惧,避去。
[安可弃]窥妇入,逡巡(读“qūn-xún”,徘徊)亦入。
妇操刀起,可弃反奔,妇逐斫之,断幅(砍断衣服)伤臀,血沾袜履。
[安可弃]忿极,往诉兄。
兄不礼焉。[安可弃]冤惭而去。
过宿,[安可弃]复至,跪嫂哀泣,乞求先容(求情)于妇。
妇决绝不纳。
可弃怒,将往杀妇。兄不语。
可弃忿起,操戈直出。
嫂愕然,欲止之;兄目禁(用眼色制止)之。俟(读“四”,待)其去,乃曰:“彼固作此态,实不敢归也。”
[安大器]使人觇(读“搀”,观察)之,已入家门。兄始色动,将奔赴之,而可弃已坌息(读“笨西”,气急败坏)入。
盖(原来)可弃入家,妇方弄儿,望见之,掷儿床上,觅得厨刀。
可弃惧,曳戈反走,妇逐出门外始返。
兄已得其情,故(故意)诘(读“杰”,问)之。
可弃不言,惟向隅泣,目尽肿。
兄怜之,亲率之去,妇乃内(接纳)之。
俟兄出,[侯女]罚使长跪,要(强迫)以重誓,而后以瓦盆赐之食。
自此,[安可弃]改行为善。
妇持筹握算(精打细算),日致丰盈,可弃仰成(坐享其成)而已。
后,[安可弃]年七旬,子孙满前,妇犹时捋白须,使膝行(下跪)焉。
异史氏曰:“悍妻妒妇,遭(遇)之者如疽(读“居”,恶疮)附于骨,死而后已,岂不毒哉!
“然砒(砒霜)、附(附子,一种药材),天下之至毒也,苟得其用(用得恰当),瞑眩(读miàn-xuàn,头晕眼花)大瘳(读“抽”,痊愈),非参(人参)、苓(茯苓)所能及矣。而非(若不是)仙人洞见脏腑(看透本质),又乌敢以毒药贻(读“遗”,留给)子孙哉!”
章丘(山东地名,今属济南)李孝廉善迁(李善迁,举人),少(幼年)倜傥(读“替躺”,豪爽)不泥(不古板),丝竹(音乐)词曲之属皆精之。两兄皆登甲榜(考上进士),而孝廉益佻脱(读“挑托”,轻薄)。
娶夫人谢,稍稍禁制(管制)之。[李善迁]遂亡(逃)去,三年不返,遍觅不得。
[家人]后得之临清(山东地名)勾栏(妓院)中。
家人入,见其南向坐,少姬十数左右侍,盖皆学音艺而拜门墙(拜师)者也。
[李善迁]临行,积衣累笥(读“四”,竹容器),悉(全是)诸姬所贻(赠送)。
既归,夫人闭置(把他软禁)一室,投书满案。以长绳系榻足,引其端自棂内出,贯以巨铃,系诸厨下。[李善迁]凡有所需,则蹑(读“聂”,踩)绳,绳动铃响,[夫人]则应之。
夫人躬(亲自)设典肆(当铺),垂帘纳物而估其直(价钱);左持筹(算盘),右握管(毛笔);老仆供奔走而已。由此居积(做生意)致富。
[夫人]每耻不及诸姒(读“四”,嫂子)贵。锢闭(软禁)三年,而孝廉捷(考上进士)。[夫人]喜曰:“三卵(三个鸟蛋)两成(孵出两只鸟),吾以汝为毈(读“段”,孵不出鸟的蛋)矣,今亦尔耶?”
又,耿进士崧生(耿崧生,进士),章丘人。夫人每以绩火(纺线的灯火)佐读:绩者不辍,读者不敢息也。
或朋旧(老朋友)相诣(读“义”,拜访),[夫人]辄窃听之:论文(谈论作文)则瀹茗(读“月明”,煮茶)作黍(做饭);若恣谐谑(胡言乱语),则恶声逐客矣。
[耿崧生]每试得平等(中等成绩),不敢入室门;超等,[夫人]始笑迎之。设帐(讲课)得金,悉内献(交给夫人),丝毫不敢匿。故东主(雇主)馈遗(读“愧位”,赠礼),恒(总是)面较锱铢(读“资朱”,分毫)。人或非笑(讥笑)之,而不知其销算(报账)良难(很难)也。
[耿崧生]后为妇翁(岳父)延教内弟。
[内弟]是年游泮(读“油盼”,考入秀才学校),翁谢仪(谢礼)十金,耿受盒(收下礼盒)返金(退回礼金)。夫人知之,曰:“彼虽周亲(最亲近的人),然舌耕(讲课)为何也?”追之返而受之。
耿不敢争,而心终歉焉,思暗偿之。于是每岁馆金(讲课收入),皆短其数(隐瞒数量)以报夫人。积二年余,得若干数。忽梦一人告之曰:“明日登高,金数即满。”次日,试一临眺(游览),果拾遗金,恰符缺数,遂偿岳。
[耿崧生]后成进士,夫人犹呵谴之。
耿曰:“今一行(已经)作吏,何得复尔?”
夫人曰:“谚云:‘水长(涨)则船亦高。’即为宰相,宁(难道)便大耶?”
(原为《聊斋》“卷九”第四十三篇,归入“王本聊斋”之“神仙集”)
老王感言:作为天上的仙女,云萝公主确实很有神仙范儿:出门有长毡铺地,座旁有丫环垫脚,不开伙就有佳肴,大冷天单衣保暖。在与书生安大业交往的那些年里,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预知一切,事事应验。甚至连分娩一事,她也叫别人代劳,连生两胎,自己不用吃一点苦头,真叫凡人羡慕!
可是,仙女也有无奈,就是生了一个豺狼似的儿子——安可弃。她明知安可弃长大了会做坏事,却也得让他活下来、长成人。她的高明之处,是预先为儿子选择了一个“深圈”——一位聪明、厉害的媳妇,相信这位未来的儿媳妇能把“狼子”关进笼子里。安排好这件事之后,她就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
果然,安可弃从小就不成器,赌博,偷盗,持刀伤嫂,气死老父。可是,自打娶了侯氏女,他就像老鼠遇见猫,变成了一个“妻管严”。侯氏女大刀阔斧,用了几个恶招,就把“狼子”制服了。
这个故事,连同后面附带的两个小故事,旨在说明:在改造不成器的男子方面,凶悍的女性大有可为。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降服浪荡子,就得有恶妇。
前面是“仙女下凡”,后面是“悍妻降夫”,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蒲松龄硬把它们写在同一篇中,想说明什么呢?老王认为,这得从“异史氏”的评语中找答案。“非仙人洞见脏腑,又乌敢以毒药贻子孙哉!”云萝公主很有远见,她知道毒药用好了也能治病,而且能治顽症,所以预先备好了毒药,让恶病缠身的儿孙们去吃。
生下“狼子”的是她,给“狼子”备下“深圈”的人也是她。神仙就是这样任性,想咋干就咋干,咋干咋有理。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无辜的凡人会跟着受多少苦,神仙才不管呢!
(想读“原味聊斋”又怕看不懂的朋友,请您读“老王聊聊”。
“王本聊斋”将全套《聊斋》分成神、鬼、人、妖四大部分,又通过分段、分节、夹注、加主语、点评,帮您越过文本障碍,领略名著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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