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恩吉雅故乡(最后的骑士一个城市中)
诺恩吉雅故乡(最后的骑士一个城市中)和父亲聊天时他讲起在草原上度过的冬天,说冷到什么程度呢,蒙语里有个词是冻得人血液都起了冰碴仿佛在咔咔作响,但汉语里一时找不到词语精准对应。如同祖辈们回忆中的草原,那是一个我无比向往又无法企及的精神世界。有次姥姥和家里亲戚说蒙语,年幼的我听不懂,敏感又愤怒,要求他们说汉语否则就是“不尊重我”,姥姥说,我讲我自己的母语有什么错?我当时就被刺痛了。家里的祖辈们都讲蒙语,汉语也会说,但总有一些亲切的口音,老人们见面彼此也用纯蒙语沟通。爷爷奶奶曾在蒙古国工作多年,后来回到内蒙,几个孩子都是在蒙古出生。到了父母那辈,我爸和叔叔们还会说蒙语,但平辈之间交流开始越来越多地使用汉语,跟我们也说汉语,除非什么事情不想小孩知道才用蒙语。等到了我这一代,家里已经没有全蒙语的语言环境,从小上的也是汉语授课的幼儿园和学校。虽然当时可以选择蒙授的教育机构如蒙幼、蒙校,但在那个年代大多数家庭为了孩子将来的学业和事业发展还
我是蒙古族,也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这也是我这个公号名的由来,如果对蒙古族文化有些许了解,就不会觉得这个名号滑稽或中二。
“诺恩吉雅”是常见的蒙古族女子名,也有一首同名的民歌,是女孩子们出嫁前的送亲曲,后来也用诺恩吉雅指代远嫁他乡的姑娘。今天要讲述的就是我作为一个18岁就离开家,一直在外漂泊、大城市中生活的普通蒙古族女性的故事。
1. 童年:名字的故事
我出生在内蒙古呼和浩特,有一个非常独特的蒙文名字,是爷爷取的,独特到在当地的蒙古族里都不多见,是一种植物的名字,寓意坚韧顽强。家里所有的亲戚都是蒙族,只不过来自内蒙不同地区。
家里的祖辈们都讲蒙语,汉语也会说,但总有一些亲切的口音,老人们见面彼此也用纯蒙语沟通。爷爷奶奶曾在蒙古国工作多年,后来回到内蒙,几个孩子都是在蒙古出生。到了父母那辈,我爸和叔叔们还会说蒙语,但平辈之间交流开始越来越多地使用汉语,跟我们也说汉语,除非什么事情不想小孩知道才用蒙语。
等到了我这一代,家里已经没有全蒙语的语言环境,从小上的也是汉语授课的幼儿园和学校。虽然当时可以选择蒙授的教育机构如蒙幼、蒙校,但在那个年代大多数家庭为了孩子将来的学业和事业发展还是选了前者。和央视名嘴、本身也是蒙古族的白岩松提到的“蒙三代”一样,我们这代蒙古族第一语言是汉语,第二语言是英语。
在接受纯蒙语教学的蒙生和一些外蒙古人来看,我们生来就带上了“假蒙古人”的帽子,连蒙语都不会算什么蒙古人?任凭我们自称有什么深厚的民族情感,都是极其脆弱而经不起推敲的。这种迷失感,在一堆人当着我们的面用蒙语交流时就产生了。
有次姥姥和家里亲戚说蒙语,年幼的我听不懂,敏感又愤怒,要求他们说汉语否则就是“不尊重我”,姥姥说,我讲我自己的母语有什么错?我当时就被刺痛了。
和父亲聊天时他讲起在草原上度过的冬天,说冷到什么程度呢,蒙语里有个词是冻得人血液都起了冰碴仿佛在咔咔作响,但汉语里一时找不到词语精准对应。如同祖辈们回忆中的草原,那是一个我无比向往又无法企及的精神世界。
和席慕容说都不知道该问父亲什么问题一样,我们就这样成为了自己民族的“局外人”。
网图
虽然是居住在城市里的蒙古族,不如草原上的牧民们“原生态”,但家里对饮食生活习惯和传统节庆习俗保存得相当好,我从小也在大人耳濡目染下看相关的历史纪录片和电影,跟着一起参加当地学术文艺圈的各种文化聚会。听长辈们讲那过去的故事,那些海角天涯、那些峥嵘岁月,全都和烈酒奶茶一起滴滴融进血液里,再化成多年后的汩汩热泪。
典型的蒙古餐食
后来父亲的几个朋友为我们这批蒙三代办了一个蒙语学习班。选在呼市当地一个蒙餐馆里,很有仪式感地挑了一个蒙古包做教室。为了激发兴趣,还是蒙语英语同时教,不同年龄的孩子们在一起,跟一个瑞典外教和蒙文老师从字母表和日常用语开始学。除了传统蒙文,还接触了使用俄文字母的“新蒙文”,学习了一种见到单词即使不了解含义,也能开口诵读的“自然拼读”法。
虽然呼市本身就是一个汉蒙回满几大民族聚居的城市,班上蒙族同学的比重也不少。但偶尔仍觉得自己的民族和身份多少有些不同和“异类”,从被同学取笑名字、起各种各样的谐音外号开始。虽说这并不是蒙族的“优待”,任何孩子都容易因不同原因和外貌特征被取笑,但儿时的我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懊恼,有时会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正常”的、让人挑不出把柄和梗的名字来。
也有很多蒙族同学选了汉名,加了汉姓,就是为了融入和避免“被异化排挤”。他们仿佛借由此进入了一个安全地带,留着我们和我们发音奇特、字数众多的名字坚守在一个文化的孤岛上。
故乡呼和浩特的蓝天
对蒙古袍的态度也是,总觉得它太过华丽隆重,穿上就是“高调”“显摆”,像机场接机和餐厅门口的迎宾小姐。让青春期急于寻求认同感,生怕遭受同龄人压力的我心有抗拒。有次参加学校去美国交流的学生访问团才在妈妈的逼迫下穿上了有民族特色的服装。
在纽约的姐妹学校里,同去的高中校长突然cue我,让我用蒙语跟美国师生做介绍,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恍惚中站起身,发现自己除了问候和自己的名字已经说不出几句像样的蒙语,最后胡乱说了几句甚至开始数数来滥竽充数,虽然博得了在场不知情人的热烈掌声,我至今想起仍是无地自容,羞愧万分。
呼和浩特是一个现代化的城市,去最近的草原开车也要两三个小时。暑假或者有外地亲友探访时,我们都会坐着面包或吉普车去草原。城市近郊的草原和群山并不是时时苍郁,随着干旱风沙的到来和牛奶广告中的画面相去甚远。我们早习惯了这里的荒芜和辽阔,最大的乐趣就是在盛夏的微风中采野花。黄色的、紫色的、白色的,小小一束捧在手里却有说不出的清新和美。
草原上才有的花
有次去呼伦贝尔,见到连绵的大兴安岭和更广袤的草原。在呼伦湖边午睡做过一个悠长沉静的梦,在草原上看云,目光所及之处有的地方光芒万丈,有的乌云下面则织起细密如烟的灰白雨线。
长大后遭遇逆境时总能想起这一幕,告诉自己老天这是在安慰我呢。等风把这片乌云吹走了,下面这片草又能重见天日了。乌云只是天空中很小的一片区域,永远遮盖不住整片蓝天。
网图
虽然长在城市,我对生活最深的感触却是来自天地的启示与恩赐。记忆中总记得黎明破晓前草原上的冷风和银河,鼻尖留着青草的香味。
2. 青年:心之寻
后来去了英国留学,辗转来到广州生活工作。虽然离开了家,没有人再取笑我的名字,内心的孤独却和自由一样与日俱增。远离了亲人和朋友,在陌生的街巷和语言中,我回头再看不见时时指引方向的大青山,急切地想要寻找“同类”,曾经附着在民族和身份上的一丝独特感,变成了定义自我的新坐标。
那像聚光灯般自带一道光芒的名字,仍然让我在人群中无处藏身,在与每一个新朋友的见面寒暄中,我会把我的身世反复诉说,久而久之,这诉说本身就成了我的慰藉。
每说一次自己的名字,就想一次家。
我这才明白爷爷送给我的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故事,有关我们民族的故事。
语言是一个民族的秘密,我想要重新再学习蒙语。跟着一个呼盟来广州读大学的蒙古族姑娘上公益蒙语课,每个周末去大学城从字母表开始学,认识了很多小伙伴,还了解了尹湛纳西的《清史演绎》。
在广州的蒙语课
有次回内蒙的时候背了一把马头琴回来,即使自己没什么基础也那么坚定决绝地先把琴买了。后来很幸运地找到了在广州教马头琴的老师,在忙碌的差旅工作间隙去学琴。虽然没能学几节课,后来也因为怀孕生子等一度中断,但背着马头琴的我走在城市里,心里第一次感觉到那么骄傲和踏实。有路人看到好奇询问,我都会仰起头很自豪地说这是马头琴。
除此之外还参加了几届在广东省内各地举办的那达慕大会,了解到省内有近15万蒙古族,广州约5万人。那是我们一年一度精心准备的民族盛事。
往届广东那达慕大会
每每有杭盖、安达、HAYA这样的民族乐队来广州演出也争取到场支持,在live house里举起酒杯挥洒分享着彼此的悲欢,一起重温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岁月和激情。虽然听不懂全部的歌词,但每一首歌都会跟着哼唱,在《海然海然》中试着相信爱情,听《波如来》会听到泪流满面,后来才知道这是我姥姥家乡郭尔罗斯草原的民歌,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杭盖在广州的演出
蒙古族艺术设计家天格思设计的唱片封面
近年在广州观赏的民族音乐演出
有时广东的男友听我的蒙古音乐觉得不以为然,说这听的是什么音乐然后粗暴地切歌,当下我觉得他无比陌生。明白即使语言相通,人与人之间也会有无尽的天堑。
每次回家都会带好几箱羊肉、奶茶粉和奶豆腐回来,都消耗完了就去西贝、九毛九、铜锅涮羊肉打打牙祭,试图通过舌尖先行完成一次精神上的回乡。
内蒙人真正意义上的火锅
即使在海外的差旅中,也会竭力搜寻着故乡的信息,在去台湾高校的访问中,一位接待的教授听闻我是蒙古族,很欣喜地说她的丈夫出于个人兴趣一直在研究蒙文,台湾当地还有专门的藏蒙文化研究会,很想把我请到她家去做客切磋一番。搞得我这个蒙族人反而那么“外行”,怪不好意思。
从小读着席慕容的散文和诗歌长大,对她那种模糊悠远的乡愁一度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在这颠沛流离的岁月中懵懂地挣扎碰撞着。儿时和她匆匆见过一面,后来又在台南的国立文学馆看到了她的诗歌手稿,在玻璃橱窗里静静向我致意招手。
席慕容诗稿
后来读到她的新书《写给海日汉的21封信》,看到她说那种“被分类被排斥的寂寞与悲痛”、“血源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她是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埋伏在最初最初的生命基因里面的呼唤,她的影响只有在远离族群,或者整个族群的生存面临危机的时候才会出现,在那个时候,她就会从你自己的生命里走出来呼唤你。”
我站在台北诚品书店里止不住地哭,心想海日罕或者哈斯就是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的讲不出蒙语的孩子啊,这本书就是写给我们的。我就是哈斯。
新时代的年轻人成长起来了,对草原文化也有了新的诠释和解读,感谢现如今网络和信息的发达,让我们可以关注到那么多才华横溢的民族文化传播者和艺人,期待“游牧计划”这样的优秀文化项目也可以进行到广东来。
我在各个领域也结交了很多朋友,草原文学、世界音乐、蒙语书法、民族服装珠宝设计、摄影绘画,虽然我身无长物无法亲身参与,但不妨碍我远远地支持和欣赏着他们。正如他们这些最后的骑士,像达尔扈特一样守卫着这片精神的草原。
广东家中也尽力保持民族气息和风格
我也在尽力靠近着那个世界,为自己的生命填充独有的记忆和仪式感。我不再觉得蒙古袍“浮夸做作”,明白那炫丽的色彩是我们草原人民发自内心对生活和自然的热爱,是天地间最美最生动的颜色。
我找蒙古袍服装设计师吉玛阿姨定做了一袭洁白美丽的婚袍。扎着两个辫子去草原上拍了婚纱照。
专门找了主打民族特色的婚庆设计公司反复沟通方案,策划了一场盛大的蒙古婚礼。婚礼那天,族人们齐齐穿起了蒙古袍,嫂子们为我唱起《诺恩吉雅》,短暂的忧伤之后我捧着蓝色哈达敬了圣祖和天地,能歌善舞的蒙古族婚礼就又是一片欢乐升腾的海洋。
海外的亲人思乡心切,曾在大洋彼岸自己搭建蒙古包,人到中年后开始自学蒙语。这次也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为我们送上祝福。
大洋彼岸的蒙古包
当奈热乐队唱起歌时,所有人在黑暗中潸然泪下,那一刻,我们都回到了故乡。
奈热乐队
3. 中年:命运
在《安河桥》传遍大街小巷的那个夏天,爷爷安详地离世了。已经那么衰老瘦削的他穿着宝蓝色的蒙古袍却那么英姿勃发。我至今还保留着那本小小的蓝色封皮的蒙古语学习手册,那是爷爷的遗愿。每当我想起阴山脚下喇嘛祈福的吟诵和漫天的五彩经幡,手上带着姥姥给的绿松石手链,就知道此生还有遗憾,但尚为时不晚。
前段时间又听到一个噩耗,熟识的知名导演制作人陈黎明阿姨因病与世长辞,我是看着她的《草原往事》长大的。记忆中她永远是那么热情饱满、时刻充满活力和感染力,仿佛满口袋装的都是去草原采风的见闻趣事。
陈黎明阿姨即将上映的新片《蒙古马》
一瞬间这些都变得黯淡,当下我放下筷子忍不住在饭桌边失声痛哭,把家人和保姆阿姨吓坏了。我多害怕没了这样优秀的记录人和讲述者,草原从此不再有可溯的往事。我还有那么多想法和创意想和阿姨沟通请教,想带着孩子们再去草原上搭建个舞台,尽情歌唱舞蹈。
至此我终于可以确定,这陪伴了我半生的,是太多人世代的眷念和希望,这感情是真实的,而不是肤浅和臆想出来的。即便有些概念化,受到的质疑和曲解再多,我希望这份渴望不会被排斥,我决定直面它,书写它,守护它。
文化是人们的集体回忆。我或许无法继承祖辈们那过于沉重的历史和悲痛,但相信这一切不会成为历史的标本。开不了口,我还可以听、可以看、可以去感受和分享。这是每一个离开草原去流浪的孩子永生的姿态。
直到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开始面临我父辈们的问题。我不知如何把这苍茫而悲凉的爱注入她的心中,只能学着爷爷的样子先送她一个独特的名字。为了尊重孩子的父亲保留了汉姓,但她的名字翻译成汉语代表着命运,随我还是蒙古族。
这是我们文化的寓意和功课,我作为一个母亲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现在需要她用一生去解码和追寻自己的答案。
她或许也会和我一样感到破碎和迷茫,但将来有一天,等我们都离开人世,她会从这身份和文化中汲取无尽的力量和信念。如开在岩上的花儿,苦造着生命的奇迹。
我给年幼的她播放呼伦贝尔五彩合唱团的歌当摇篮曲,买来了好多蒙古袍,抱着小小的女孩去参加南方的那达慕,让她觉得自己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中并不孤单。
广东历届那达慕大会
我翻开民族文化的绘本,给她讲嘎达梅林和马头琴的故事。等她长大些,我还要带她回真正的草原,去感受天地的宽广,和比天地还宽广的草原人民的心怀。如书中所说,“你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来处,“血源”不是一种可以任你随意抛弃和忘记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从你的心里把她摘取下来。”
有南方的朋友说,看了我的朋友圈才知道城市中有我们这样一群人的存在。
我想说,那我如此艰难进行自我解剖的目的就达到了,我们一生漂泊、四海为家,无论何时,只要仍有时刻准备燃烧自己的虔敬之心,心中仍保有这泓清泉和萋萋草原,就必将千秋万代,永世不灭。
P.S.后续我会在蒙古族民族文化的学习研究和传播上继续前行,除其他常规的母婴教育板块内容,致力于分享推广民族文化相关内容以及活动,包括我以前的一些文字作品,将陆续发布在这个【蒙古魂】的版块中,愿与同道中人携手共勉。
END
作者简介:蒙古族,旅英工作生活十余年,现定居广州,全职带娃兼职写稿,日常分享育儿话题、教育观点、生活感悟及文艺评论。《少年商学院》国际教育专栏作者。头条号优质育儿领域创作者,数次青云奖获得者。合作推广请添加maya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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