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懒人的睡前故事,睡前故事一场短途旅行
一个懒人的睡前故事,睡前故事一场短途旅行“对死亡,有甚于恐惧的,是乏味。”陈丹青见过木心的死,母亲的死,“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死掉了。像条狗一样就死掉了,动也不动,你怎么着都不动。”1983年,金庸先生写过这样一段话形容倪匡:“无穷的宇宙,无尽的时空,无限的可能,与无常的人生之间的永恒矛盾,从这颗脑袋中编织出来。”关于死亡的讲法,我想起两个人来。《临终遗言》中,录数百例,其一:法国路易十六皇后被推上断头台,不意踩到刀斧手脚面,脱口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为她在阳世最后一句话。还有一位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 1915-1980)。陈丹青说看过一个纪录片,巴特在台上讲完“死亡”,台下有一个学生很失望,认为他讲得太差了,“你把死亡讲得这么乏味。”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章咪佳
单昊《红杏出墙》135X140CM 布面油画 2018
倪匡先生(1935年5月30日-2022年7月3日)在镜头里说:“我最反感有人要我每天走路一小时,要做运动,要戒口。我问目的是什么?人家说是为了长寿。但是我目的和你不同,我最好现在死掉。若有一种药可以让我安乐死的话,我会立即服食。你的目的是长寿,我的目的是死亡。”
他语速极快,气口处都填满了“呵呵哈哈哈哈”,四五六个下巴叠起来。弥勒佛一样。
1983年,金庸先生写过这样一段话形容倪匡:“无穷的宇宙,无尽的时空,无限的可能,与无常的人生之间的永恒矛盾,从这颗脑袋中编织出来。”
关于死亡的讲法,我想起两个人来。《临终遗言》中,录数百例,其一:法国路易十六皇后被推上断头台,不意踩到刀斧手脚面,脱口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为她在阳世最后一句话。
还有一位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 1915-1980)。陈丹青说看过一个纪录片,巴特在台上讲完“死亡”,台下有一个学生很失望,认为他讲得太差了,“你把死亡讲得这么乏味。”
陈丹青见过木心的死,母亲的死,“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死掉了。像条狗一样就死掉了,动也不动,你怎么着都不动。”
“对死亡,有甚于恐惧的,是乏味。”
巴西漫画家法比奥·穆恩和加布里埃尔·巴兄弟的代表作《一日谈》里,主角名叫布拉斯,是一个靠在报社里面为他人写讣告谋生的中年人。
布拉斯有一个非常著名的文豪老爸、国宝级作家。他在父亲的荣耀光环下过得不太如意,他不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为亡故的死人写通稿,但他又觉得在父亲的光环下,他没有可能在写作上有所突破。
图片来源:saposvoadores
很突然地,读到第一章结尾,主角布拉斯死掉了。
他去参加政府为父亲举办的“写作40周年”庆典活动,在典礼现场门口的一家小酒馆里被误杀。
这个以写讣告为生的布拉斯,他死后的讣告是这样的:
“布拉斯·德·瓦里奥·多明戈斯和他的父亲贝内迪托·德·瓦里奥·多明戈斯一样,都对文字充满着热情,如果不是在圣保罗市中心的一次抢劫事件中突然身亡,他也必将受到世人的尊敬。像莎士比亚的一样,布拉斯死于自己的生日——这一年,他3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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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谈》的故事并没有因为布拉斯的死而告终。恰恰相反,正是布拉斯的这次死亡打开了故事的序章。这是我所知道的死亡中,最惊心动魄的故事——在此后的九个章节中,布拉斯又来回来去地死了八次。
这个时候,会发现目录的秘密。全书十个章节,有一条分界线:前八章讲述了布拉斯的八次死亡,分别是在他人生的不同阶段,分别死于不同的情形。看起来毫无逻辑——
32岁,前往参加父亲写作40周年庆典,死于一家酒吧,被抢劫犯杀死。
21岁,和好友在萨尔瓦多参加耶曼娅庆典,死于溺水。
28岁,第一次婚姻以分手告终,在追求一见钟情的爱人时,被快递车当街撞死。
41岁,他父亲在他儿子出生的同一天死亡,而他本人也在同一天死于心力衰竭。
11岁,在取下挂在电线上的风筝时,被裸露的电线电死。
33岁,为去里约寻找好友,而在路上死于一起交通事故。
38岁,在里约与好友重逢,但却死于好友约格的刀下。
47岁,在一次新书宣传旅行途中,死于晚期脑瘤切除手术并发症。
在这八个章节里,布拉斯的每一次死亡,都跟他第一次在读者面前死亡一样突如其来。
在阅读《一日谈》时,我们开始接受创作者的预设逻辑——“布拉斯一定会死”。
然而即便知道“死神来了”,我们很难想到具体哪条细节又将布拉斯置于死地了。
比如最魔幻的第二章,布拉斯和好友约格在萨尔瓦多游玩,在游泳的时候邂逅了一名金发美女,然后相约一起去参加第二天的海神祭奠节日——耶曼娅节,然后两人进展迅速,很快就私定终身。
布拉斯会死于这个姑娘之手?
直到这一章的最后一页:金发女郎是耶曼娅的一个化身,要与她在一起,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布拉斯是被献祭了。
这一章的讣告是这么写的:
“布拉斯·德·瓦里奥·多明戈斯在游览萨尔瓦多期间,正赶上耶曼娅庆典。他们与数千人一起,到里约维尔梅柳,为海之女王献上了自己的礼物。但这一次她的要求超出了他所能给予的。每年在庆典期间溺水而亡的人数都会增加,和萨尔瓦多沙滩上孕育的孩子一样多。耶曼娅在给与人们生命的同时,也夺走他们的。这一年,布拉斯21岁。”
直到我们的条件发射被阻挡:布拉斯不再死而复生,周而复死。
第九章出现了布拉斯的一个梦。梦里他有一段独白:
我是布拉斯·德·瓦里奥·多明戈斯,是一个爱做梦的人。我无法告诉你我多大了,只能说对于质疑曾经的问题还太年轻,对于期待未来的回答又太老了。在我的梦里,我是一个记录自己故事的作家,尽管我从未写过自己,这篇讣告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例外。我的梦带我去过所有地方,无论是我从未去过的,还是将来也不会去的地方,帮助我理解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就这样,我的梦真正告诉我的是,一旦睁开双眼,我的生活将是什么样子。我的梦告诉了我是谁。我是布拉斯·德·瓦里奥·多明戈斯,这是我的故事,深呼吸,睁开眼,合上书。
第九章的梦境,是一座分水岭:第一~八章,分别是布拉斯笔下的自己的死亡,每一段都以一段讣告终结。
《梦》这个部分,以蒙太奇的手法串联了布拉斯一生中的许多个重要时刻,前面八章中的情节——与金发女友的相遇,与妻子的日常,与朋友的友谊……并回望了他从讣告作家到著名作家的职业生涯。他的一生就像一个醒不了的梦一样,一环接一环,最终来到了他自己的老年时代——这也是布拉斯所处的真正的现实时代。
这时才反应过来,布拉斯在开篇有这样一句话——我们总是能记得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之事,却经常忘记最重要的那些,是不是不可思议?
所以布拉斯要让那些不该被忘记的时刻被永远铭记。他的方式是创作自己的死亡。
现实生活中的草蛇灰线逐渐清晰:前八段死亡故事分别映射了他的八种人际关系——与父母,与同事,与女友,与妻子,与朋友,与亲人,与儿子。正是这些人构成了他的真实生活。相比死亡,与他们分享的人生时刻更应该被记得。
如果说前八段死亡是布拉斯自己写给自己的,那么第十章,布拉斯在他76岁时,他迎来了自己真正的死亡。
他被诊断出脑部的肿瘤。他拒绝了接受治疗,选择回到家中,和自己的家人共度这最后的时光。在他收到了父亲多年前写给自己的一封信之后,他泰然放下了一切,以投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次,没有讣告。那个写讣告的人真的死了。
布拉斯父亲的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儿子。
你现在看到这封信,是因为这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你即将迎来你的第一个孩子。这意味着你努力创建的、征服的、赢得的生活,最终到达了一个拐点,它将不再属于你。
小宝贝是你生命的新主宰。他是你存在的唯一理由。你将围绕他而生活,给他你的灵魂和真心,因为你希望他是足够强大的,足够勇敢到不依赖你而做决定。所以当他长大后,他不再需要你。这是因为你知道某一天你将不在他身边。
只有当你接受了终有一天你也会死亡时,你才能放开,选择更好的生活。这就是最大的秘密。这就是奇迹。现在你的生活已经不由你掌控了。就像你出生后,我的生活那样。
我写这封信来祝贺你,并宣布你已经不再需要我。
生命就像一本书,每本书都有它的结局。无论你多么喜欢这本书,你都会到达最终章,伴它走向完结,没有完结的书是不完整的书,一旦你翻开了,只有当你读到最后时,你才会明白这书到底有多好。
《一日谈》的英文题目是Daytripper。
Daytrip,可以翻译为“短途旅行”,当日即可往返。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人的生命旅程可能不过是一场短途旅行。
作为一个看遍生死的讣告作家,布拉斯对死的感悟比其他人要深刻得多。看起来他为自己写的是死,实际上却是对每一段人生经历的珍稀与追忆;也似乎只有用“死”这样的一个大命题,才能显示出这些“生”的时刻的重要意义。
1980年2月25日的下午,法国伟大的思想家罗兰·巴特被撞倒在法兰西公学附近的学院街上。当时他正在过马路,一辆小卡车交错驶来。双方都没有注意。
不久之后,身体虚弱带来的旧病复发最终把住在医院的罗兰·巴特带离了人世。他的朋友们、追崇者们不愿接受这样一种无意义的死亡——用巴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零度的死亡(他曾经提出“零度写作”,大意是在文章中不掺杂任何个人的想法,完全机械地陈述)。
一辆停在路边的车,挡住了视线,这种现象在拥挤的巴黎是随处可见的。后来人们在车祸发生的地点刷上标语:“请开慢一点,不然您可能会轧到罗兰·巴特。”
但遮挡视线的安全隐患却一点也没有改善,街区施工或者随便哪条停满车辆的单行道都继续威胁着拉丁区,而巴黎市民从未在这些死亡的悬崖边看到哪怕一面转角镜。
金庸先生去世后,很多人开始引用据说是他讲过的一句话,“人生就该大闹一场,悄然离去。”当时有记者去问倪匡先生怎么理解这句话。
“他也没有大闹嘛。我跟古龙稍微有点小闹,他根本没有闹过,他总是很严肃很认真,对于任何事情都是如此。他买个跑车,都开得那么慢,只超电车,哈哈哈哈哈。”
重要的,是活着时,那些不该被忘记的时刻。
死亡,非常雄辩,但是非常乏味,无力。
播客主理人
陈宇浩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同时也是独立唱作人、词曲作者、不算太老男人乐队成员,代表作有《在高架上跳伞》《不息》等。
合作艺术家
单昊 宁波美术家协会副秘书长,单号艺术笔记主理人。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代表作有《向上生长》系列,《纸片人》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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