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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农村摩托车(乡土故事1990年的摩托车)

八十年代的农村摩托车(乡土故事1990年的摩托车)省城发县城的班车,只有晚上才发。在车上煎熬一夜,第二天凌晨四五点才能抵达南门车站。头晕脑胀的乘客,从车上下来,瞬间被刮过南门的冷风吹醒,一个激灵后,瞌睡全无。包裹行囊一拎,赶紧找一家开张的包子铺,吃几个包子喝碗稀饭,暖暖身子,腿脚一慢,就没座位了,只能坐外面支在台子上的桌子旁吃饭。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呢。橘黄色的灯光下,热气腾腾,但它并不能给人提供热量。包子铺的门敞开着,坐在门口的满银,颤抖双腿吃完一笼包子。困意立马来了。 时间退回到中午时分的崇安供电所门口。今年,他照例带了糖果回来,但他的荣耀不在此,他期望的荣耀是全村人围着他的摩托车对他品头论足! 到达家门口,随着嘀嘀两声鸣笛,他踩下刹车,拧钥匙,熄火。本来一气呵成的连贯动作,被冻僵的满银分解得支离破碎,一副很不熟练的样子。不过他没在意,此刻围上来的人,还没有熟悉摩托车熄火、停车的等全部流程。他骑的摩托是苏台的头一辆。他就是冲着“头一辆”

1990年,岁末。

满银回来了,骑着一辆蓝色二手渭阳轻便摩托车,没戴头盔,穿一件冒牌军用黄大衣,金黄色纽扣在寒风里闪着寒光,戴两只不合时宜的白色棉线手套,后座上用尼龙绳子绑着一只鼓鼓的灰色提包,提包上有天安门图像和“北京”两个字。他从林场背后的沙石路面上一溜烟下来,扬起的一团一团灰漠漠的沙尘。苏台牙长的街道上晒太阳的人,以为供电所的胖所长又来催收电费了。

八十年代的农村摩托车(乡土故事1990年的摩托车)(1)

摩托车在村西拐个弯,呜呜叫着向村子开进来。路过街道时人们发现,不是胖所长,是脸冻得发紫的苏满银。他想停下来和老少爷们打声招呼,发现手、脚、嘴都冻麻木了,索性拧一把油门轰隆隆骑回家,活像一头受惊吓的猪,哼哼叫着往回冲。满银不敢停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怕它大的这球熄火后又打不着。

他从有裂痕的后视镜看见,后面“哦”“啊”撵着一群娃娃,好像他身上带有什么好吃的似的。显然,今天的娃们,不是奔着他的糖果来的。每年岁末回家,带一包糖果是满银的习惯,他喜欢家里围满大人和小孩的那种感觉,给男人散烟、女人娃娃分糖,是他的荣耀时刻。

今年,他照例带了糖果回来,但他的荣耀不在此,他期望的荣耀是全村人围着他的摩托车对他品头论足!

到达家门口,随着嘀嘀两声鸣笛,他踩下刹车,拧钥匙,熄火。本来一气呵成的连贯动作,被冻僵的满银分解得支离破碎,一副很不熟练的样子。不过他没在意,此刻围上来的人,还没有熟悉摩托车熄火、停车的等全部流程。他骑的摩托是苏台的头一辆。他就是冲着“头一辆”一咬牙买下来的。

冬天的天气真格短,中午一过,屁大的时间后,太阳就落山。刚骑上摩托往回走那会,心烧,身上暖暖的,没想到太阳一斜,天气立马变了,越往回骑越冷。他要去的好像不是阔别近一年的家乡,而是城里大饭店存放海鲜的冰库,越往里越冷。从摩托车上下来,冻僵的嘴怎么也张不开,他冲围过来的人微笑,奈何脸上肌肉不受控制,他能想到,此刻的笑比哭还难看。与其说这是一次不正常的微笑,不如说是对十二年后中风时的演练。那会,没有人记得他此刻的微笑,但他能感觉到,中风就如同一个人在寒冷的天气里被冻麻木,全身的器官都变得不再灵活;连平时轻而易举地吐痰都变得如此艰难,它像只长尾巴的白虫子,跑进喉咙,怎么唾、吐,就是赶不远,费好大劲,它的头贴在靠近肩膀的位置,尾巴还黏在嘴角。拿起用别针别在胸前的手绢,哆哆嗦嗦揩去。

时间退回到中午时分的崇安供电所门口。

省城发县城的班车,只有晚上才发。在车上煎熬一夜,第二天凌晨四五点才能抵达南门车站。头晕脑胀的乘客,从车上下来,瞬间被刮过南门的冷风吹醒,一个激灵后,瞌睡全无。包裹行囊一拎,赶紧找一家开张的包子铺,吃几个包子喝碗稀饭,暖暖身子,腿脚一慢,就没座位了,只能坐外面支在台子上的桌子旁吃饭。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呢。橘黄色的灯光下,热气腾腾,但它并不能给人提供热量。包子铺的门敞开着,坐在门口的满银,颤抖双腿吃完一笼包子。困意立马来了。

回到车站的屋檐下,找个背风处,瑟缩到天明。每年回家,基本不买什么东西,要买的提前在省城车站旁的商店里买上了。无须再去上街找着买东西,只能发河山镇的车来,坐上速速回家。一年之中,只有在回到县城车站的这个凌晨,最渴望温暖的家和母亲填的烙烙炕。

回到河山镇已接近中午,再从河山镇步行十五里到崇安,中午已过。很想吃碗热乎的面,打打发气,但这是痴心妄想。崇安乡自古以来没有过一家饭店。在此之后有人开过一家,就在卫生院的拐角处,靠近马路的边上,是个补习四年没考上中专的落魄青年开的,一年不到,关门倒闭。究其原因,一种版本是偷吃了好多附近村民的鸡,被人告到派出所,他得到风声,提前开溜;另一种版本是引了一个还在读初二的女生,私奔了。不管怎样,崇安乡唯一有过餐馆的历史,没等生意兴隆起来,无声地消失了。

他走到供电所门口,一圈人正围着发不着火的摩托车,轮换着踩踏呢,你踩几下,他踩几下,反正就是听不见发动机呜呜地叫。满银从人缝里挤进去,观望片刻说:“我试试。”一下,两下,第三下踩下去,摩托车发动机呜呜叫开了,消声器里冒出一股幽香的蓝烟,刚出来就就被顺路的风叼走了。一圈人如释重负地叹气:

“终于着了。”

胖所长从满银手中接过车把,跨上去,呜——没有走十米,又熄火了。众人示意满银再去,他像个打死敌人的英雄,昂首走过去。三下,又着了。看着胖所长骑着它,过了横跨水库的桥面,径直朝卫生院方向去了。

满银和几个认识的干部打过招呼,提包往肩上一撩,大踏步踏上回家之路。走到中学门口,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名字。是胖所长喊的。胖所长常年下队,还在他家吃过一回煮洋芋。

“是这,”他问满银,“想不想要它?”

“多少钱?”

“三百。”

“我只有二百元,”满银脑筋及时转了一下,“回去还要给我打交账咧。”

“一百八,”胖所长步步紧逼,“怎么样?”

“一百五。”满银还完价意欲离去。

“能成,”胖所长当机立断,“都是熟人。”

满银立马有些后悔,是不是脱口给告了。又一寻思,不亏,一辆飞鸽自行车还要260呢。

骑在半路熄火两次。得亏是下坡路,可以像骑自行车那样,蹬着脚蹬子跑。下了马鹿沟坡,很快绕过麻地湾,就看见苏台苏台凉水泉,泉边上站着三四个等着接水担水的女人。他怕用脚蹬被人看见笑话,下来踩了两脚,又着了。毛驴,比较争气。他在心里暗自得意。

过沙石咀,疾风般下背后洼脚下的长坡,就来到花儿台子下的有福沟口,左拐,两把油的事,抵达家门口。

道喜见丢人现眼的儿子骑着一辆破铁驴回来,知道他把一年挣的钱又挥霍一空。见凑热闹的人多,忍着没骂。夜里,人陆续走光了,满银向父亲交账,可可怜怜翻出一百块钱。道喜忍不住要爆发的时候,桑叶在他衣襟上使劲扽了一下。意思是长达拉的一年下来了,娃娃刚回来,就不要给他难堪。

令道喜生气的不是上交的钱少,而是院里的那辆摩托车,他看着来气:

“一个庄农汉人,要那烂怂干啥,放眼整个崇安乡,骑摩托的有几个,副乡长下乡夹个包还在步行哩。你倒好,一个死肚子老百姓,耍啥要命的牌子,那是你耍的吗?”

道喜在数落,坐在炕边上的满银很不在乎的样子,抽着烟,给一边的满金说:

“晚上天冷,把摩托推到厦房。”

“把他大的×让在外面撇着。”道喜气哄哄地对满金说。

满金看一眼父亲,拖着蝴蝶翅膀一样的双腿,飞出去操办弟弟交给的任务去了。他永远是弟弟的支持者和命令实施者。他好像不是哥哥,更像个唯命是从的小弟。

接下来的几天,苏台小学门前的空地上,如同唱了几天大戏。每天都挤满看欢欢的人。

翌日,吃过早饭,满银在一帮孩子簇拥下,把摩托车从家门口的土坡推上来。冬天,苏台人吃两顿饭,早饭当午饭,午饭当早饭,太阳到背后洼梁顶上时,吃第二顿。冬天,太阳像个懒婆娘,迟迟不肯钻出被窝。等太阳把橘红色的光照在西屋墙洼上,差不多九、十点了。作为顶半天的女人,起来填炕、担水,拢火、做饭,饭熟了,太阳已从墙洼下到当院。早也白早,天寒地冻的,干啥也施展不开手脚,绕着村子拾几泡粪,才发现它与坚硬的大地连为一体,馋得冰渣子乱溅,才能把它从土地手中夺回来,撇进粪笼,像核桃,咯啦咯啦响。

说是吃过早饭,但时间已接近中午。昨天打村里骑车经过,一夜到亮,全村人都知道满银有摩托车的消息。摩托车和昨天一样,旧病复发,踩不着火。满银由于急于在村里人面前展示,越急越踩不着火,他感觉到后背已出汗。在几个人轮换踩踏下,摩托车发启动了。学校门前跑几个来回,又熄火。有人提议,满银骑上去,先别挂档,后面人搡着跑,跑欢实后突然挂档。果真灵验,滑着了。随着一股蓝烟冒出来,推搡的小伙子们上气不接下气地撒开手,弯腰,双手扶着膝盖,一趟又一趟看着摩托跑远……

连着五天,看稀罕的渐渐变少,因为摩托车每次熄火后,都要多搡半截才启动。推搡的距离愈来愈远,启动后骑行的距离愈来愈短。满银的热情在慢慢冷却。当只剩一堆娃娃伙围着他和摩托车的时候,他感到一丝失落。

从没人搡的那一刻起,摩托车就成了废品。轻便摩托没有假,骑上去不发动用脚蹬子也能跑,但它毕竟没自行车蹬起来松活。

放在屋里,用塑料盖上。

腊月到了,人们准备赶集过年。别人打醋倒油,满银跑到六十里外的县城赶集,打回来五斤汽油。给摩托车加上,去请人来帮忙搡车,两天下来,五盒金驼烟散完了,摩托车没有启动一次。满银灰心地把它推进平时放杂物的偏房,回后再不看了。

这期间,道喜脸上挂不住,要么躲在家里围着火炉烤火喝茶,要不去阳彡洼一带拾牛粪。他平时很喜欢“掀牛”,最喜欢打“五家保”,一人备一盒廉价香烟,放在裆下的帽子窠囊里,赢来赢去。有时候不用烟做赌注,而是一人数二十颗豌豆,无所谓输赢,三五个人围坐在炕上,能玩一天。从满银骑个烂摩托回来,感觉他引了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的女人回来,越想越窝火。又无可奈何,从小到大,他没打过两个儿子,现在更不能打,已荒荒少年了,比他高比他壮,怎么下的去手。

儿大不由娘。这句话是桑叶常给他念叨的话。他能忍则忍。

被抛弃的摩托车,成了无人问津的废物。米缸山地区秋季雨水广,要是下起来,像人把天捅成了筛子,没完没了。雨水一多,桑叶做饭拢火就成了大问题,避在屋檐下的干柴烧完后,只能烧被雨水淋湿的柴禾。平时做饭利索的桑叶,下雨天做饭的时间拉长了许多。等着吃饭的道喜不耐烦了,进厨房一看,见桑叶弯腰蹲在灶火门前,头偏向灶眼,还在那吹火呢。饥肠辘辘的他本想发火,看到被烟熏的眼泪婆娑的桑叶,脸上粘着一道道锅墨,既可笑又可气。揶揄道:

“做顿饭,把个脸画得跟五郎似的(秦腔里,杨五郎是花脸)”。

道喜说完,跑进放杂物的库房,将缠有棉花的木头棍伸进摩托车油箱,蘸了汽油出来。替桑叶把火拢着。之后,他指使改娣去万荣家,要来两只空葡萄糖瓶子,把油箱里的油全曳了出来。

压在库房里的摩托车,一放就是十几年,直到搬迁。道喜腾库房时,才把它搜出来,三十块钱买给收破烂的。那时的满银,已经成了废人,瘫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看着人家把摩托车装上车,拉走。中风两年的满银,用一只有直觉的手指着远去的三马子,嘴里呜呜啦啦说着什么,没有人听得懂。父亲对它大声说:

“没用了,让拉走,卖的钱好给你买朱砂安神丸。”

满银那会的确像精神出了问题,半夜不好好睡觉,像只不暖和的狗娃,缩在炕角哼哼唧唧。白天又莫名其妙地哭,哭声不像常人,如鬼魂在叫,只有前音没有后音。道喜怀疑满银精神不对劲。那时万荣已经搬迁走了。道喜要自己去马鹿找陈瘸子买药,一盒朱砂安神丸吃三天……道喜看着不人不鬼的满银,只能在心里偷偷难过。他又想起他在河山公社屠宰厂的连手——烂头。烂头最后少了一只胳膊,说是刚通电后上电线杆掏鸟窝被电打断了,走投无路之际,上崆峒山当了道人。来过苏台,专门给人驱鬼降魔……

岁末,外出搞副业的人如觅食归来的的蚂蚁,三三两两从沙石咀下来,钻进年初离开的洞穴。苏台一天天热闹起来,因为,年来了。年初,同样是搞副业的那帮人,背着铺盖卷、提着行囊,三三两两走上沙石咀,消失在不远处的山峁后。苏台一天天安静下来,因为,面过去了。满金和满银是二月二过后从家里出发的。这时,河滩里向阳的犄角旮旯里,黄色的蒲公英花已经开放,像黄昏时闪烁在天边的星子。平凡如花的老百姓,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季,又走进春风和煦的春天。

道喜吩咐桑叶,连夜煎了三十个油饼,煮了十五个鸡蛋。第二天给满金满银装了十个油饼、十个鸡蛋,另外让满银给县城读书的改琴捎了十个油饼,改琴不爱吃鸡蛋,尤其是煮鸡蛋,说吃过鸡蛋打的嗝鸡屎味。分别装了两碗炒过的大豌豆,改琴一份,满金满银一份。都说二月二龙抬头,在苏台不怎么流行,只要吃过炒豆子,这节就算过了。知道他们二月二过完要走,炒豌豆时多炒半簸箕。清油细白面很紧缺,豌豆倒也不缺。剩下十个油饼,给住在上庄里的娘端两个,天生吃一个,引娣和改娣两个吃一个,剩下六个,桑叶用塑料纸包起来,锁进木箱。她舍不得吃,全给道喜留的,他每天早起要喝茶,不吃馍馍不行,光茶喝下去胃受不了。七双眼睛大崩崩瞅着他一个,千万不能让他倒下。桑叶想尽办法让这个给予她幸福男人吃饱肚子。家里养着三只母鸡,下的蛋足够供应道喜每天喝一两个荷包蛋,他有时喝有时不喝,有时还能卖几个,换几角闲钱。。每年三四月间,都要去集上捉十头八个鸡娃回来,能活下来不到一半,即便如此,她从不间断养鸡。一年卖一两只公鸡,还能补贴家用,一家老小穿的布鞋,都要经她手里过,扯条绒、白布,绱鞋口的松紧带,都靠卖鸡蛋和公鸡所得的钱。没有几只呱呱叫嚷的鸡,几个娃娃得光脚丫跑。她想过多养几只鸡,可家里哪有那么多的瘪麦子喂养。攒下的瘪麦子最后都掺和进莜麦,再兑几把胡麻,一起炒熟后拉到水磨上磨成炒面,弥补粮食不足的空缺。

打发走两个儿子,道喜就投入到新一年紧张的劳动中。

满金满银到了银川,后,给满金找了个工地上晒沙子的活,满银去南门附近逛逛去了。他说钻工地没意思,天天和砖头水泥打交道,有啥前途。南门附近有个五星饭店,不是它的星级标准真达到五星,而是起的名字。五星饭店后面有一大院,是德隆县城最有钱的人开的运输公司,专门跑省城到县城的大班车。因为是私人运输公司,坐的人少,为了把国营站上的乘客往自己车上拉,被称作站长的人来到南门城楼下,招一批工人,专门招揽顾客,每领一个顾客,可得到两块钱的薪酬。满银很乐意干这份工作,在南门和不同人打交道是他的喜好,可贵之处在于能接触到女乘客,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快三十岁的人,还打着光棍,自己也替自己着急。到最后,他很难启齿,为什么自己成了一个皮条客……

在私人车站打工的过程中,他结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他若走上的是条不务正业的路,在车站打工就是开端。渐渐地,越来越喜爱自己的这份工作,不出力,太阳烤不着,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能成则成,不成了找下一个。开始,他在车站附近租了一间民房,供自己住宿,后来,在五星饭店六口租了一间客房,一租就是多年,即便回家不在时房子空着,也不退。

在他杂七杂八的同事里,有个曾经的拖拉机手,叫杨福才,和满银同县不同乡。曾开辆拖拉机,倒腾生意,在县城进200斤的桶装醋,拉到乡下,用农民自己的麸皮和麦子、豌豆换,换来的麸皮、麦子和豌豆,再卖进两站,从中赚取差价。起初的生意中规中矩,多多少少能赚着钱,谁成想他的脑子越做越精,心却越做越黑。在醋里面兑水,往麸皮里面搀沙子,一次比一次狠,最后被粮库的工作人员发现,核桃瓦子一起赔偿给人家。在倒腾醋的过程中,还捎带着收死驴烂马,遇到谁家的牲口得病救不过来了,他低价收来,不忘给颈部连上一刀子。放过血的肉卖相好,容易卖出去。他还跑泾源,批发来铁桶装的清油,价格高低都无所谓,他在蚝油里勾兑动物骨头熬制的油水。导致质量越来越差,有人察觉,掺假后的有油倒进热锅,一股骚羊毛味。他的名声越来越臭,还不收手,又贩卖药材:柴胡、黄芩、黄芪、党参都是米缸山一带的常见药。在一次返回途中,拖拉机跌进山谷,命捡回来了,一车药材和拖拉机丢了。药材是值钱货,本钱都是东捣西借来的。一次翻车,让杨福才的生活落入谷底,走上搞副业的道路实属被逼无奈。

他给满银耳边常念生意经,听得满银火心火燎。临近秋收,黄灌区叫夏收。苏台一带受米缸山影响,麦子比川区晚收两个多月,和交连地畔的平凉相比,晚收一个月。正儿八经收麦已是农历的六月中旬,所以,对于生活在米缸山下的苏台人来说,他们一年之中只有一次“收”,即秋收。杨福才告诉满银一个来钱的门路,买台脱粒机,直抵苏台,保证一个秋天下来,赚他个盆满钵满。

脱粒机,满银头回听说,只见过苏台人用拖拉机碾场,用脱粒机脱麦粒,他闻所未闻。杨福才压着指头给他算了一笔账:拖拉机碾场,一小时十五元,谁家不碾个三四场,一场按两个半小时算,就要三十七元,按三场算,至少得一百一,最后还要尽秆;假如用脱离机,一小时十元,按每小时脱一亩算,十个小时就是十亩,想想看,随随便便就省下十元。“干不干?”他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好好想想。”

“假如你家上村有八十户人,一户按十亩地算,就是八百亩啊,连手!”

满银在心里盘算,脑子在极速运转。光苏台就有八十六户人家,加上周边其他四五个村庄。他越想越美,感觉钞票鹁鸽群一样呜啦啦朝他们飞来,幻想的美梦使他憋不住快要笑出来。

“干!”满银因充满信心而变得坚决,“撑起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接下来两人签署了协议。一台脱机两千八百元,钱一人出一半,因为脱粒机属于机械类,得有技术,杨福才拍着胸部说这个交给他。所挣钱财一人一半。

他们只站在自己的利益想问题,但老百姓怎么想的,他们忽略掉了。

一千四百块钱从哪来?满银感觉问题的严重性,心情鼓动起来了,上哪鼓弄钱去。他有点犯愁。

有了,卖掉西大滩的院子和土地!他拍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就这么干,反正那地方他不可能搬去住。

经杨福才介绍,一道从未住过人的院子和四十亩未被开垦的荒地,两者加一块,三下五除二卖出去了,买主声称这是高价。十二年后,幸亏满银因中风引起好多并发症,已经死了,不然他听到西大滩当时土地价格,一定会吐血而亡。那时候,西大滩迎来了它的发展黄金期,因为沙湖市得到国家重点扶持,不论从城镇建设还是旅游开发,都全面爆发,沉寂了近四十年的沙湖市,突然从梦中醒来,大踏步迈向新世纪。随便一片宅基地,都在五万以上,如果有一两间土坯房,能飙到十万;土地更是水涨船高,从四千一亩一路飙升到两万……得知沙湖市极速发展的人,对死去的满银抱以同情般的嘲笑,并不忘附加一句:

“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处用。”

事实上,到农机站买脱粒机的时候,杨福才只带了八百元,他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借也好,骗也罢,只倒腾到八百。付款时节,满银把自己的两千全部搭了进去。

满银听人说过,有个人第一次见到火车,把它说成是厨房带着一串房子在跑。他的脱粒机,定是那拆了顶的厨房,轰轰烈烈开进苏台。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苏台如此落后:有三分之一的村民,继续套着一对牲口,拉着碌碡碾场。杨福财惊呼:“冷怂,你(家)庄里人这么顽固,没想到,没想到……”他找上门推销他们的脱粒机生产技术,如何高效,即使你吹的天花乱坠,吆着老牛的老农只说三个字:

“我没钱。”

道喜这次没有冲满银发火,而是笑眯嗬嗬地接受了脱粒机的生产。之所以笑,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满银把西大滩的房子卖了。还有一点,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脱粒机脱过的麦秆,是囫囵的,只不过被粗糙的齿轮打断而已,冬天没法喂牲口,牛和马把鼻孔搭上去嗅一嗅,用嘴唇扒拉几下,就倔强地站着不动了,一副宁可死也不吃“囫囵”麦秆的架势。

在苏台,总共脱了五户人家的麦子,确切地说是四户半,因为第五户脱到一半,把一个亲戚的一只手卷进脱粒机的滚轴里去了。关掉机子,取出血肉模糊的手臂,惨不忍睹。几年后,满眼看《新龙门客栈》时,看到东厂首领被厨子剐掉全身肉的时候,他就想起今天发生在麦场的一幕。

杨福才一看毁了人家手,以回家找医药费为由,一只老鼠没见尾干(巴)。全部责任落在满银肩上,道喜提议卖西大滩的房子给人家赔偿,满银才吞吞吐吐说出真相。气得发抖的道喜,一天水米没粘牙。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以脱粒机顶账。托人说的下情话能背几背篼,人家才勉强接受。道喜想到最坏的打算,不行就把改琴从学校叫回来,随便说个婆家,要几个礼成(财礼)钱,好给人家赔偿。万幸的是,人家答应了。

栽过大跟头的满银,重新踏上搞副业之路……

(注:本文摘自西夏王子长篇小说《米缸山下的白杨》)

作者简介:笔名,西夏王子。男,生于1981年,宁夏隆德人,现居住石嘴山。宁夏作家协会会员,石嘴山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歌在《贺兰山》《石嘴子》等文学刊物发表,有部分作品获奖,长篇小说《米缸山下》在起点中文网连载刊登。

八十年代的农村摩托车(乡土故事1990年的摩托车)(2)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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