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低调去谈合作：帅总裁要跟我公司谈合作
总裁低调去谈合作：帅总裁要跟我公司谈合作她下意识地回头找宋律，宋律坐在最后一排，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戴芙隔着厚重昏沉的光线，突然发现那个少年周围有个明亮的光圈。周围什么时候悄么声出现了这么多狗男女？戴芙腾地站起来，因她正对着投影仪，大屏上立刻出来一个毛躁躁的脑袋，戴芙倒吸口凉气，又猛地坐回去，她干咽了下口水，觉得渴又觉得热，她烦躁地四下一瞟，等等——左面俩人拉着手，右面隔了几位还有俩人牵着手！What？
帅气总裁要跟我公司谈合作，我出门撞见他愣住：分手5年的初恋（上）
在一个秋风习习的晚上，十三娘为了体现自己的亲民和慈爱，借了阶梯教室和投影仪，热情洋溢的一番演讲和洗脑后，屏幕上慢悠悠出现了《泰塔尼克号》五个大字。
那时候戴芙看的还是《狼的诱惑》《那小子真帅》之类的脑残故事，根本不习惯外国电影清汤寡水的叙事风格，所以她一直看得意兴阑珊，直到杰克冻死，直到杰克说：“肉丝儿，赢了那张船票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戴芙突然手心背心都是汗，眼眶也涩得发疼，杰克冻得惨白的脸居然和宋律的脸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她仿佛看见宋杰克说，“狗子，我喝汤你吃肉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戴芙腾地站起来，因她正对着投影仪，大屏上立刻出来一个毛躁躁的脑袋，戴芙倒吸口凉气，又猛地坐回去，她干咽了下口水，觉得渴又觉得热，她烦躁地四下一瞟，等等——
左面俩人拉着手，右面隔了几位还有俩人牵着手！
What？
周围什么时候悄么声出现了这么多狗男女？
她下意识地回头找宋律，宋律坐在最后一排，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戴芙隔着厚重昏沉的光线，突然发现那个少年周围有个明亮的光圈。
由此，戴芙觉得对于苏小小，她戴芙必须拿出正宫娘娘手撕小三的威仪。可让她吐血的是，宋律那孙子白天会那小蹄子，晚上一骑绝尘驾自行车而去，全然当她这正宫之主为空气。
于是，在某个晚自习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戴芙谎称胃痛，然后溜到车棚扎了宋律的车胎，放光了里头的气。
果然，宋律骑上车后，刚走两步就察觉不对，只得悻悻把车寄存在车棚，然后徒步往回走。
正寻思着要不要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一辆自行车就“吱”一声嚣张地停在宋律面前，后车胎还潇洒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漂移。
“小娘子，这更深露重的，为何一个人逡巡于此不肯离去呀？”戴芙做了个恶少调戏少女的猥琐表情。
“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拔了我的气芯。”宋律把后槽牙咬得邦邦响，“要我知道是谁，我肯定揪下他脑袋当球踢。”
戴芙尴尬地打着哈哈，“那在下送小姐一程？”
宋律挑挑眉，毫不迟疑说：“好啊。”
然后身手敏捷地跨坐在了后座上。
戴芙几乎要恼羞成怒，“你手长脚长的不载我，让我载你？你好意思吃软饭？”
“奴家与少爷私奔，少爷您这还没上路就嫌弃奴家？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宋律打蛇随棍上，做了个夸张至极的表情。
“好好好。”戴芙忍气吞声地爬上自行车，“一米八的花魁小姐，您坐好了，小的这就给您当牛做马。”
一路上戴芙气喘如牛，宋律则逍遥快活，终于将宋律送到目的地，戴芙从自行车上瘫倒，“老娘要仆街了。”
宋律还坐在后座上岿然不动，两条长腿撑在两边，居高临下笑看着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的戴芙，不知怎的，戴芙突然不自然起来，跳起来火急火燎地推宋律，“滚滚滚，我要走了。”
宋律也就由着她推，戴芙骑了三次才把自行车蹬起来，她手忙脚乱慌不择路地就往前冲，有一次还差点跌倒，宋律眼疾手快一把稳住车后座，戴芙回头看宋律，她眼眶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发迹是涔涔的汗。
她一动不动盯着宋律，像是瞪着仇人，又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半晌，她终于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和，和尚，我，我……”
宋律笑了，笑意染进眼里，一时间竟比那月亮还要亮。
“不用说了，我明白。”他两步走上来，张开胳膊，把戴芙密不透风地揽进怀里。“我明白。”
他紧了紧胳膊，“我看见你扎我车胎了，我就由着你乱来。”
狗子说的话，他都明白。要不是不放心她胃痛跟了出来，要不是表妹苏小小屡次支招，他就要错过全世界最好的狗子了。
要说喜欢，大概是宋律更早吧，喜欢那个招风耳，那个憨货，那双总是在人群中偷着找他的，发亮的眼睛。
戴芙抱着宋律狠狠吸了吸鼻子，啊，这是奸情的味道啊。
9
后来的后来，戴芙总在想，她和宋律，也许就是因为开始得含含糊糊，所以最后才那样无疾而终。
日子就在一张张试卷中哗哗翻过，花和尚和犬次郎的爱情也无非就是稀松平常。
最多的时候不过是课间用草稿纸下五子棋，戴芙悔棋不倦，宋律一张生无可恋的脸，“狗子，你悔棋归悔棋，能不能带点速度？课间十分钟你咋就走了两步？”
等到戴芙咬咬牙要落笔，宋律又嗨嗨嗨叫住戴芙，“你说你是不是虎啊？下这儿你三步准输。”
归根到底，他还是怕狗子输了会哭。
回头一望，大概花和尚宋律才是土味情话的鼻祖。
开始的时候，戴芙总能被撩得脸红心跳。
“狗子，知道我想吃什么吗？”
“吃什么？”
“痴痴地望着你。”
“知道我想喝什么吗？”
“喝什么？”
“呵护你。”
每每这时，戴芙总是满面桃心，眼泛花痴，可是时间长了，戴芙就顺利免疫了。
“狗子，你知道什么饭最好吃吗？”
“什么饭？”
“你喂我的饭。”
“爪子不要，我帮你剁掉。”
“……”
“狗子，你什么时候娶我？”
“取你狗命？”
“……”
“狗子，落叶归根，我归你。”
“我不收垃圾。”
“……”
“狗子，我打球手被抓了一道口子。”
“那又怎样？”
“我也帮你抓一道，我们就是两口子了。”
“呵呵，我怕血融到一起，你得管我叫爸爸。”
“……”
关于“爸爸”这个话题，花和尚和犬次郎执念之深，令人费解。
比如谁的笔掉地上了，但凡弯腰去捡，另个人立马会拿胳膊肘把这人脑袋摁得死死的，要想起来，不好意思，你得叫爸爸。
再比如课堂上集体朗读，“为问花中谁可嫁，海棠开已罢。”宋律总能神准地掐住戴芙的那个“罢”，然后轻快答应，“哎！我儿乖啦。”
每每此时，戴芙就会不厌其烦地骂他，“花和尚，你可真是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有意思吗？幼稚鬼！”
10
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学校要搞家长会，那几天宋律脸色格外难看，直到宋律家长来，戴芙才明白过来。
戴芙是个除了学习，对其他所有事情都兴致勃勃的人，十三娘临时要招募个家长会端茶倒水的，戴芙兴冲冲举了手，很顺利就入选了，因为戴芙是唯一一个人选。
戴芙和爸爸大清早就去买了水果茶叶，赶到学校时零零散散已经来了几个家长，宋律妈妈，呃不，宋律后妈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耳际脖子都金光闪闪，戴着鸽子蛋的手指拎着一个小巧的坤包，以睥睨万众的姿态走了进来，俨然一副老娘最美最有钱的气派。
冗长的家长会让戴芙眼皮子直打架，她偷偷溜出来在便利店买了个雪糕，眯着眼睛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吧唧吧唧舔着雪糕，像个旧社会蹲在太阳坡里捉虱子的长工。
“我知道你。”一个女声三分温婉，七分都是凌厉。
戴芙逆着光掰开自己的眼睛，可不就是宋律妈。
戴芙一懵，指指自己的脑门儿，“我？”
来人冷冷一嗤，“宋律看女人的眼光真是一点不随他老子。”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戴二狗跳起来，“阿姨，你在说什么呀？”
宋律妈两片猩红的嘴唇上下一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宋律嘴里天天念叨的那个狗子，他爹为了讨他欢心，还特意从德国弄了两只纯种贵宾犬，殊不知马屁居然拍到了马腿上。呵呵，可笑。”
戴芙倒是乐了，原来和尚心里有她。
戴芙笑嘻嘻，“那阿姨，您是想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您儿子吗？”
秦女士翻了个白眼，“本来有这个打算，现在一看，没必要了。”
婚前，秦霜知道宋家有钱，可进了门才知道多有钱，奈何宋律爹早就跟她约法三章，宋家的儿子永远只有宋律一个，绝不会再生，但好在秦女士还有个和前夫生的女儿，与宋律差不多大，只要女儿能拿下宋律，宋家的钱照样可以姓秦。
所以她才抢着要来开家长会，会一会宋律嘴里的那个女孩。
没想到，根本算不上绝色，不过是清汤寡水白白净净的一个普通女孩。
秦女士立刻释然，转身就走。
戴芙忙不迭跳起来，“阿姨，唉阿姨别走啊，我这人人品不行，喝水容易呛，走路爱崴脚，好吃懒做，不学无术，跟您儿子在一起保准儿耽误他远大前程，可还巧了！我恰好就是个见钱眼开眼皮子特浅的货色，您给我五百万，我保证立刻消失，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戴二狗！”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戴芙没回头也知道是宋律，她吐吐舌头，一缩脖子，后领子已经被人拎了起来，“戴二狗，你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戴芙笑得更欢，“你怎么来了？”
“不来怎么知道你见财起意，始乱终弃？我就纳了闷了，你哪来那么大自信，有了五百万就能找个比我更好的？”
“那必须不能啊！”戴芙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和尚了！”
宋律嘴角忍不住一翘，想到自己在生气，又刻意皱了皱眉，“下不为例！”
他扭头看了眼秦女士，这下眼里是毫不隐藏的讥诮和怒气，“你居然敢来我学校，您当我是宋觉远吗，愿意时时刻刻惯着你？走，现在！”
秦霜一愣，脸霎时白了，一张俏脸气得面目扭曲，宋律这点倒是很随他爹，发起怒来，自带雷霆万钧的锋利气场，她觉得面子抹不开，可这会儿不是找茬的时候，她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对付这个小丫头片子。是她轻敌了，宋律平时在家里不苟言笑，现在却能被这小姑娘一句话制住，这绝不简单。
11
《少年派》里有句话，戴芙深以为然。
“后来我渐渐明白，人生就是不断放下的过程，可遗憾的是，我们都没有好好地告别。”
高中毕业，戴芙去了省城读一所普通的二本，宋律则连高考都没参加，去一所英国名校读了商学。
他们的感情更好，宋律有时候会飞十几个小时来找戴芙，拄着在飞机上落枕的脖子，顶着时差造成的两个熊猫眼，给戴芙洗衣服，或是请戴芙的室友出去吃饭。
他会吹胡子瞪眼地说，“我把我电话留下，我家狗子心直口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用不着你们动手，各位直接给我打电话，我骂死她！甭心疼电话费，我回国十倍报销。”
后来宋律有次偷偷回国被父亲偶遇，气得老爷子断了宋律的卡，宋律回来的次数大减，但他还是每天一通电话，他的声音越过千山万水，听在戴芙耳中，暖意融融。
快毕业的时候，戴芙签到了第一笔实习，在城郊的科技谷做财务，每天晚上她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回学校，两个小时中，电话里的宋律像个碎嘴妇女，喋喋不休地讲自己换了什么发型，喝了什么可乐，同屋美国人的洁癖，六十岁的教授反复问他是不是拉丁裔。
那是2013年的春天，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
“戴芙，戴芙……”对桌敲了敲隔板，奇怪，这姑娘买了个水果回来就在这儿挺尸，“戴芙！”
戴芙如梦方醒，甩甩脑袋，“怎么了？”
“行长有请。”对方摊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戴芙苦笑，“肯定是他的财神到了，差使我去端茶倒水干体力活。”
“这你可说错了，人那是指着你的美貌替单位营销一个大客户。”
戴芙无声地“切”了一句。
她的脑子晕沉沉的，满脑子都是宋律，满脑子都是那句：“苹果甜吗？”
她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幻觉，宋律瘦了些，五官更加深邃硬朗，这五年的山山水水突然清晰起来，放佛拨云见日，那暗处的人突然走到光里来。
那时戴芙拔腿就跑，甚至连鞋都没穿好，可她现在后悔了，她想问宋律，那年到底是为什么。
戴芙看着镜子里那个失魂落魄的苍白女人，仔仔细细画上口红，像是个出征的战士，挺直了脊背推开贵宾室的门——
一个宽肩窄腰的挺拔背影慢慢回头过来。
戴芙头晕目眩，像一尾脱水的鱼。
“小戴，愣着干什么，这是横江集团宋总！”行长急出一头的汗，他费了多大功夫才搬动这尊大佛，横江的日常结算要是能挪到他们银行，他这一年都可以躺吃躺喝了。
行长赔着笑，“宋总，这是我行公司部负责人戴芙，年纪轻，不懂事。”
戴芙觉得眼眶干得发疼。
“您好，戴小姐。”宋律大方伸出手，脸上春风和煦，优雅得体，只有一双眼，深水漩涡一样牢牢盯着她。
整个会谈大概持续了不到一小时，戴芙除了添了几次茶，再没说过一句话，好几次行长暗示她给宋律说一说行里最新的对公产品，她也视而不见，神游天外。
不过令行长大喜的是，这次会谈格外顺利，宋律开了金口，换银行不是什么大事，但前期开户准备工作需要银行派个人过去筹备。
行长喜上眉梢，“我让我们公司部处长去！”
宋律一笑，意味深长道：“不用，戴小姐就很好。”
12
事实上戴芙并没有去横江。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生日那天，3月23日，2013年。
她加了很久的班，宋律也没有如约给她打电话，等忙完已经是夜里十点，公交停了，等了半天也没拦到出租，想到毕业论文还要再改一稿，戴芙心一横，打了辆黑车。
谁料车越开越偏，戴芙偷偷给宋律发信息，他没回，她又给宋律打电话，却被拒接，此时司机却露出了真面目欲行不轨，戴芙死命咬住司机的耳朵，咬得满嘴都是血腥，她拼命挣扎，掰断了一手的指甲，慌乱中她猛地想起包里的防狼喷雾，这才幸免于难。
侥幸逃过一劫的戴芙从城郊一直走到市区，她哆嗦着手给宋律打电话，又是拒接。
她看了看手里的防狼喷雾，那是学医的高中同学肖林自己配的，他笑着给了戴芙，“防色狼你是用不着了，可保不齐有人看上你强健的体魄和雄壮的器官对不对？”
后来是肖林送满手满脸血的戴芙回的家，戴芙浑身发抖，一直在等，等宋律的电话，等宋律的安抚，等宋律的那句别怕。
可是足足十天，音讯全无。
后来父亲在工厂受了重伤，戴芙一肩承担起全部压力，照顾病人，筹措药费，她花光了全家所有的积蓄，甚至动了房子的念头，她晚上整宿睡不着，白天则笑着骗父母，自己问实习单位借了笔钱，回头加点利息还了就好。
她疯狂地到处借钱，亲戚朋友躲她像瘟神一样。
父亲快断药的那天，戴芙在医院里一阵晕眩，她猛地抓住窗台，她不能倒下，那时她和宋律已经断了联系一个来月，她咬咬牙掏出手机，“我爸重病，能不能借钱给我？”
这是宋律一个月来第一次回复她，“多少？”
原来，宋律不是没看到，而是真的倦了她。
为了父亲，戴芙撑着最后一丝尊严，“十万。”
宋律回的那条信息，戴芙至今还存在手机里，他说，“抱歉”。
戴芙靠着墙白着脸慢慢滑下去，年少的懵懂无知，所谓的长长久久，终于烟消云散。
戴芙把脸埋在膝盖里，一滴泪也没有，父亲还躺在ICU里，她可怜的爱情，真的什么也不算。
肖林在走廊里捡到的戴芙，抓着她进了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温水，加了点安神药，从抽屉里摸出张卡，什么也没说，全部推到戴芙面前，看到戴芙皱着的眉头，又掏出笔写了张欠条，让戴芙按了手印，然后收进抽屉里。
他站起身，“睡会吧，我去查房。”
刚走两步，又折回来，“ICU那边，我去打招呼。”
那是戴芙睡得最好的一晚。
一觉醒来，天已经微微泛着亮，她身上盖着肖林的白大褂，加湿器是开着的，空调是扫风状态，床头有个橘子，手机有人帮她插在电源上，隐隐透着光。
“您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只有冷冰冰的一句：
“为什么收肖林的钱？”
戴芙突然冷得发抖，她不想知道宋律是怎么知道的，只是那一瞬间，她心死如灰。
她删了宋律所有联系方式。
第二天，她收到一笔入账，汇款方：宋律。金额：五十万。
她摇摇头，退款，销卡。
接着毕业，她签到银行工作，劳心劳力到难以为继的时候，她总想到那条短信，那句抱歉，于是她又精神抖擞，重整旧河山。
13
行长第一万次发信息问戴芙预存的四个亿保证金什么时候进来。
戴芙长叹口气，拿起手机，她想她应该去找找魏总，那个五十岁的男人总是透露着刻意和觊觎，戴芙也一直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可现下，比起找宋律，这是个唯一的选择。
约的地方是一家KTV，她穿了短裙，化了妆，如果喝两杯酒就能换来行长的四个亿，倒也不亏。
可她想得太简单。
五光十色的酒沿着茶几摆开一排，目测至少五十杯有余，魏总仰靠在沙发里，怀里揽着一个半裸的女孩，他的表情有些揶揄，多少次他想约戴芙喝一杯，却总是被以各种理由拒绝，这样一个圣女，今天就会被他拉下神坛。
他觉得神清气爽。
“一杯一百万。”魏总大手一挥，“戴小姐，请。”
戴芙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面子尊严跟生存生活相比，确实什么也算不了。
成年人真是可悲，光是生存，就已经费尽了全部气力。
戴芙甩开包，就近坐下，举起一杯，一饮而下。
一股烧灼感从口腔一直滑到胃里，戴芙立刻知道，这酒已被精心勾兑过，可她心里悲凉的知道，若是不愿意要宋律公司的四个亿，现在的五千万就是以她的资源能争取到的最大牌面。
一百万。
两百万。
三百万。
……
八百万。
在一片嘘声和笑声中戴芙机械地一杯杯喝下那些或苦或甜的烈酒，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她听见周围很吵，可她停不下来。这是三季度末，存款压力集于一身，三季度考评及绩效发放在即，她不能成为全行上千人的罪人。
一千五百万！
一团火从胃里喷薄而上，戴芙摇摇晃晃地举起第十六杯。
“砰”门一声巨响，戴芙还没来得及仰头灌下去，杯子已经被一把夺走，戴芙晕晕沉沉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怒火熊熊的脸。
“呀，和尚，是你啊。”
听到这个称呼，宋律愣了一下，本来阴沉的脸色暖化了不少。
“别喝了，跟我回去。”
戴芙憨憨地笑，“可是我没钱，我要挣钱。”
“我有钱，你跟我走！”宋律不由分说拽起戴芙就走。
酒醉的戴芙回头傻笑着指着魏总，“他有钱。”
宋律拽住戴芙，阴鸷的眼睛盯着魏总，魏如林这才看清楚来人，脸色大变，手忙脚乱站起来，膝盖磕到桌上，疼得龇牙咧嘴，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宋……宋总。”
宋律轻松抱起醉鬼，面沉如水，冷眼睨着魏如林，“你最好祈祷她没事，不然……”他一笑，魏如林干咽了口唾沫，宋律一字一顿，“我要你好看。”
戴芙一磨蹭，宋律立刻低头，放软声音，“哎狗子，你是胃疼还是头疼？”
14
宋律觉得头疼。
戴芙已经发了三个小时的酒疯。
别人都是醉了吐，吐了睡，戴二狗不一样，她先是嚎着要吃西瓜，宋律赶紧下楼去买，买回来了，戴芙刚咬了一口又开始哇哇大哭，她指着地板上洒下来的西瓜汁，“啊，血！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大夫，大夫！”宋律生无可恋地应和，“我在。”
“我还有多少日子？”戴芙又醉又哭，闹得鸡飞狗跳。
宋律满头的黑线。
“我要嘘嘘！”戴芙闭着眼睛，理直气壮地喊。
宋律前脚把戴芙送进洗手间，关好门回来坐下，后脚听见洗手间一阵尖叫，宋律旋风一样刮到洗手间，只见戴芙倒在马桶边，洗手池的水龙头哗哗不停，她哭得伤心欲绝，“你为什么要丢我一个人在这儿？”
宋律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不丢下你，我们走。”
说着弯腰去抱戴芙，戴芙勒住宋律的脖子，像是醉了，又像是睡着了，呼吸轻轻拂在宋律耳边，“你为什么总是要丢下我？”
宋律猛地一僵，又心疼又自责，“以后再也不会了。”
戴芙霍然睁开眼睛，“不会？”
“绝对不会。”
“不会个屁。”
宋律气得头晕。
“我胸小吗？”戴芙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流氓宋律都红了脸，“不，不小。”
“那你干嘛离我那么远？！”说着戴芙一把拉近宋律的脖子，凑到他脸前，突然皱了皱鼻子，“你吃了我的西瓜？”
宋律相当迷茫，完全跟不上戴芙的逻辑，“嗯，吃了一……”
后面的话全被戴芙堵到了嘴里，她一边咬着宋律的唇，一边哼哧哼哧说话，“我想吃西瓜……”
宋律如被雷劈，丝毫不敢动弹，眼睛睁得像是被霸占的妇女。
接着——
戴芙开始真的霸占他。
“你不热吗？”
“脱掉！脱掉！衣服脱掉！脱掉！”
“你干嘛不抱我，我胸小吗？”
“你躺着，不许动！”
“你为什么不挣扎，寡廉鲜耻！”
“爷疼你啊！”
“你个花和尚！”
15
太阳照在戴芙脸上。
戴芙头疼欲裂地醒来，眼睛肿得像馒头。
她嘶嘶吸着凉气从床上一头栽到地上，咦？好舒服的长毛地毯。
她赫然清醒了。
这是宋律家，昨晚她把宋律就地正法了。
认识到这个现实，戴芙一张脸刷地红了，又蓦地白了。
酒后乱性啊，司机一杯酒，亲人两行泪啊。
戴芙，你就是个老司机！
她火烧眉毛跳起来，乱七八糟套好衣服，幸亏宋律不在，省了个大麻烦，不知道宋大总裁经此一劫会不会需要心理疏导？
算了，不管了。
有人先买票后乘车，有人先上车后补票，戴二狗不一样，坐了车也不想买票。
先离开犯罪现场再说。
戴芙蹑手蹑脚拉开门，被门口的鬼影吓得退了好几步。
宋律左手青菜右手拎着活蹦乱跳的鲤鱼，阴恻恻进来，一脚踢上门，“你去哪里？”
戴芙张口结舌，“我……我去锻炼身体！”
宋律面色诡异，像是憋着笑，“我以为，咳咳，你今天应该很累。”
戴芙一张老脸轰一下红了。
“臭流氓！”
“花和尚！”
宋律哈哈笑，转身进了厨房。
戴芙小口小口抿完了一杯水，全无昨晚喝酒的豪气，宋律一小会儿就摆了一桌菜，招呼戴芙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要吃西瓜吗？”
“咳咳！”戴芙一口水全喷了出去。
宋律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给戴芙擦嘴，突然他的速度慢了下来，抿了抿嘴，难得有些迟疑，咬了咬牙，“我恨过你。”
好嘛，这是倒打一耙啊。
“我也恨过你！”戴芙反唇相讥，好像谁没恨过似的。
宋律眉毛皱成了疙瘩，“你知不知道那年我都快死了？”
戴芙一懵，“什么？”
这是哪一出？
“当年，我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你为什么不回？”
戴芙一脸迷惑。
宋律这才有些恍惚，“你没收到？”
“谁收到谁是狗。”戴芙赌咒发誓。
宋律乐了，戴芙可不就是狗子，不过他也大概明白了，一定是秦霜，他亲爱的后妈！
“当年回国太勤，我爸断了我的卡，这你知道的，可我想回国，怕你的舍友欺负你，怕肖林那小子老在你周围溜达，也想见你，所以啊，我就想法设法去挣钱。我从小没干过什么苦活，洗一天碗都不够赔打碎了的，有个工作倒是很适合我，对，赛车，我就参加那些地下车赛，我很有天赋，很快就挣到八千英镑，我那时就想啊，短时间我都不用发愁啦，我就去申请退出……”
宋律苦笑了下，“第二天就是你的生日，我想我一定赶得上……结果，当夜回家的时候，一群人围着我一个人打……他们打死我，我也没松开我的背包，他们以为我包里有多少钱，其实不过就是一张机票。”
宋律有些玩味地讲着当年的故事，“我的头缝了十四针，肋骨断了三根，昏昏沉沉的时候，我给你发了无数信息，我想让你来看看我，可是你一条都没回，最后，秦霜给我看你的转账记录，你收了肖林十万。”
“那时我很恨你，我在死亡边缘挣扎，我拼死想见你一次，可你居然背着我跟肖林在一起……”
“我没跟他在一起！”
“我不忍心你受委屈，拄着拐给你汇了笔钱，可你，一分不落地退回。”
宋律把杯子捏得卡巴卡巴响，“我以为我能一直恨下去，我回国，接管家业，找你，我想报复你。可那天，你在水果摊吃苹果，我远远望着，我突然发现，我不恨你，只恨自己不是你手里那个苹果，我恨那个恨你而不愿找你的自己。”
戴芙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宋律说完了，才猛地回神过来，“我生日那天差点被流氓欺负，我给你打了无数电话，你都在住院？”
“你给我打电话了？不不不，什么流氓？”
“那我问你借钱的短信……”
“我没看到，我只是在知道你用了肖林的钱后给你打了五十万，可你一分不差退了回来，还拉黑了我。”
戴芙气得直跳脚，原来秦霜利用宋律受伤，一直在他的手机上做手脚。宋律给戴芙的消息，戴芙没收到，戴芙发给宋律的消息，秦霜也自作主张回了“抱歉”。
我们曾以为我们彼此深爱，可后来才知道，青涩的爱抵不过时间，抵不过遥远，抵不过一点点阴谋和陷害。
就像戴芙曾以为，分手一定需要小三、劈腿，需要绝症、流产，至少也需要一次吵红了脸或者哭红了眼，可她没想到，五年前，她和宋律会结束地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就像不曾来过，谈何转身离开。
“老子灭了她！”戴芙红着眼跳起来，张牙舞爪就往外冲。
宋律一把拉住她，“姓秦的不重要，你跟我说说那个流氓。”
戴芙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宋律听完沉默了半晌，许久，用沉重的鼻音说：“是我的错。”
戴芙哈哈笑，“贫尼年轻美貌，沉鱼落雁，让别人垂涎，跟老和尚你何干？”
宋律哭笑不得。
戴芙继续没心没肺地笑。
“哎，和尚。”
“嗯？”
“你都没有说过你爱我。”
“我说过了。”
“什么时候？”
“每天晚上，每个梦里。”
“啊？这也算？”
“这都说了二十来年了，要是有变，我会告诉你的。”
“嗯？”
“变个头，做你的春秋大梦。”
9
后来的后来，戴芙总在想，她和宋律，也许就是因为开始得含含糊糊，所以最后才那样无疾而终。
日子就在一张张试卷中哗哗翻过，花和尚和犬次郎的爱情也无非就是稀松平常。
最多的时候不过是课间用草稿纸下五子棋，戴芙悔棋不倦，宋律一张生无可恋的脸，“狗子，你悔棋归悔棋，能不能带点速度？课间十分钟你咋就走了两步？”
等到戴芙咬咬牙要落笔，宋律又嗨嗨嗨叫住戴芙，“你说你是不是虎啊？下这儿你三步准输。”
归根到底，他还是怕狗子输了会哭。
回头一望，大概花和尚宋律才是土味情话的鼻祖。
开始的时候，戴芙总能被撩得脸红心跳。
“狗子，知道我想吃什么吗？”
“吃什么？”
“痴痴地望着你。”
“知道我想喝什么吗？”
“喝什么？”
“呵护你。”
每每这时，戴芙总是满面桃心，眼泛花痴，可是时间长了，戴芙就顺利免疫了。
“狗子，你知道什么饭最好吃吗？”
“什么饭？”
“你喂我的饭。”
“爪子不要，我帮你剁掉。”
“……”
“狗子，你什么时候娶我？”
“取你狗命？”
“……”
“狗子，落叶归根，我归你。”
“我不收垃圾。”
“……”
“狗子，我打球手被抓了一道口子。”
“那又怎样？”
“我也帮你抓一道，我们就是两口子了。”
“呵呵，我怕血融到一起，你得管我叫爸爸。”
“……”
关于“爸爸”这个话题，花和尚和犬次郎执念之深，令人费解。
比如谁的笔掉地上了，但凡弯腰去捡，另个人立马会拿胳膊肘把这人脑袋摁得死死的，要想起来，不好意思，你得叫爸爸。
再比如课堂上集体朗读，“为问花中谁可嫁，海棠开已罢。”宋律总能神准地掐住戴芙的那个“罢”，然后轻快答应，“哎！我儿乖啦。”
每每此时，戴芙就会不厌其烦地骂他，“花和尚，你可真是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有意思吗？幼稚鬼！”
10
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学校要搞家长会，那几天宋律脸色格外难看，直到宋律家长来，戴芙才明白过来。
戴芙是个除了学习，对其他所有事情都兴致勃勃的人，十三娘临时要招募个家长会端茶倒水的，戴芙兴冲冲举了手，很顺利就入选了，因为戴芙是唯一一个人选。
戴芙和爸爸大清早就去买了水果茶叶，赶到学校时零零散散已经来了几个家长，宋律妈妈，呃不，宋律后妈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耳际脖子都金光闪闪，戴着鸽子蛋的手指拎着一个小巧的坤包，以睥睨万众的姿态走了进来，俨然一副老娘最美最有钱的气派。
冗长的家长会让戴芙眼皮子直打架，她偷偷溜出来在便利店买了个雪糕，眯着眼睛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吧唧吧唧舔着雪糕，像个旧社会蹲在太阳坡里捉虱子的长工。
“我知道你。”一个女声三分温婉，七分都是凌厉。
戴芙逆着光掰开自己的眼睛，可不就是宋律妈。
戴芙一懵，指指自己的脑门儿，“我？”
来人冷冷一嗤，“宋律看女人的眼光真是一点不随他老子。”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戴二狗跳起来，“阿姨，你在说什么呀？”
宋律妈两片猩红的嘴唇上下一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宋律嘴里天天念叨的那个狗子，他爹为了讨他欢心，还特意从德国弄了两只纯种贵宾犬，殊不知马屁居然拍到了马腿上。呵呵，可笑。”
戴芙倒是乐了，原来和尚心里有她。
戴芙笑嘻嘻，“那阿姨，您是想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您儿子吗？”
秦女士翻了个白眼，“本来有这个打算，现在一看，没必要了。”
婚前，秦霜知道宋家有钱，可进了门才知道多有钱，奈何宋律爹早就跟她约法三章，宋家的儿子永远只有宋律一个，绝不会再生，但好在秦女士还有个和前夫生的女儿，与宋律差不多大，只要女儿能拿下宋律，宋家的钱照样可以姓秦。
所以她才抢着要来开家长会，会一会宋律嘴里的那个女孩。
没想到，根本算不上绝色，不过是清汤寡水白白净净的一个普通女孩。
秦女士立刻释然，转身就走。
戴芙忙不迭跳起来，“阿姨，唉阿姨别走啊，我这人人品不行，喝水容易呛，走路爱崴脚，好吃懒做，不学无术，跟您儿子在一起保准儿耽误他远大前程，可还巧了！我恰好就是个见钱眼开眼皮子特浅的货色，您给我五百万，我保证立刻消失，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戴二狗！”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戴芙没回头也知道是宋律，她吐吐舌头，一缩脖子，后领子已经被人拎了起来，“戴二狗，你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戴芙笑得更欢，“你怎么来了？”
“不来怎么知道你见财起意，始乱终弃？我就纳了闷了，你哪来那么大自信，有了五百万就能找个比我更好的？”
“那必须不能啊！”戴芙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和尚了！”
宋律嘴角忍不住一翘，想到自己在生气，又刻意皱了皱眉，“下不为例！”
他扭头看了眼秦女士，这下眼里是毫不隐藏的讥诮和怒气，“你居然敢来我学校，您当我是宋觉远吗，愿意时时刻刻惯着你！走，现在！”
秦霜一愣，脸霎时白了，一张俏脸气得面目扭曲，宋律这点倒是很随他爹，发起怒来，自带雷霆万钧的锋利气场，她觉得面子抹不开，可这会儿不是找茬的时候，她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对付这个小丫头片子。是她轻敌了，宋律平时在家里不苟言笑，现在却能被这小姑娘一句话制住，这绝不简单。
11
《少年派》里有句话，戴芙深以为然。
“后来我渐渐明白，人生就是不断放下的过程，可遗憾的是，我们都没有好好地告别。”
高中毕业，戴芙去了省城读一所普通的二本，宋律则连高考都没参加，去一所英国名校读了商学。
他们的感情更好，宋律有时候会飞十几个小时来找戴芙，拄着在飞机上落枕的脖子，顶着时差造成的两个熊猫眼，给戴芙洗衣服，或是请戴芙的舍友出去吃饭。
他会吹胡子瞪眼地说，“我把我电话留下，我家狗子心直口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用不着你们动手，各位直接给我打电话，我骂死她！甭心疼电话费，我回国十倍报销。”
后来宋律有次偷偷回国被父亲偶遇，气得老爷子断了宋律的卡，宋律回来的次数大减，但他还是每天一通电话，他的声音越过千山万水，听在戴芙耳中，暖意融融。
快毕业的时候，戴芙签到了第一笔实习，在城郊的科技谷做财务，每天晚上她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回学校，两个小时中，电话里的宋律像个碎嘴妇女，喋喋不休地讲自己换了什么发型，喝了什么可乐，同屋美国人的洁癖，六十岁的教授反复问他是不是拉丁裔。
那是2013年的春天，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戴芙，戴芙……”对桌敲了敲隔板，奇怪，这姑娘买了个水果回来就在这儿挺尸，“戴芙！”
戴芙如梦方醒，甩甩脑袋，“怎么了？”
“行长有请。”对方摊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戴芙苦笑，“肯定是他的财神到了，差使我去端茶倒水干体力活。”
“这你可说错了，人那是指着你的美貌替单位营销一个大客户。”
戴芙无声地“切”了一句。
她的脑子晕沉沉的，满脑子都是宋律，满脑子都是那句：苹果甜吗。
她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幻觉，宋律瘦了些，五官更加深邃硬朗，这五年的山山水水突然清晰起来，放佛拨云见日，那暗处的人突然走到光里来。
那时戴芙拔腿就跑，甚至连鞋都没穿好，可她现在后悔了，她想问宋律，那年到底是为什么。
戴芙看着镜子里那个失魂落魄的苍白女人，仔仔细细画上口红，像是个出征的战士，挺直了脊背推开贵宾室的门——
一个宽肩窄腰的挺拔背影慢慢回头过来。
戴芙头晕目眩，像一尾脱水的鱼。
“小戴，愣着干什么，这是横江集团宋总！”行长急出一头的汗，他费了多大功夫才搬动这尊大佛，横江的日常结算要是能挪到他们银行，他这一年都可以躺吃躺喝了。
行长赔着笑，“宋总，这是我行公司部负责人戴芙，年纪轻，不懂事。”
戴芙觉得眼眶干得发疼。
“您好，戴小姐。”宋律大方伸出手，脸上春风和煦，优雅得体，只有一双眼，深水漩涡一样牢牢盯着她。
整个会谈大概持续了不到一小时，戴芙除了添了几次茶，再没说过一句话，好几次行长暗示她给宋律说一说行里最新的对公产品，她也视而不见，神游天外。
不过令行长大喜的是，这次会谈格外顺利，宋律开了金口，换银行不是什么大事，但前期开户准备工作需要银行派个人过去筹备。
行长喜上眉梢，“我让我们公司部处长去！”
宋律一笑，意味深长道：“不用，戴小姐就很好”。
12
事实上戴芙并没有去横江。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她生日那天，3月23日，2013年。
她加了很久的班，宋律也没有如约给她打电话，等忙完已经是夜里十点，公交停了，等了半天也没拦到出租，想到毕业论文还要再改一稿，戴芙心一横，打了辆黑车。
谁料车越开越偏，戴芙偷偷给宋律发信息，他没回，她又给宋律打电话，却被拒接，此时司机却露出了真面目欲行不轨，戴芙死命咬住司机的耳朵，咬得满嘴都是血腥，她拼命挣扎，掰断了一手的指甲，慌乱中她猛地想起包里的防狼喷雾，这才幸免于难。
侥幸逃过一劫的戴芙从城郊一直走到市区，她哆嗦着手给宋律打电话，又是拒接。
她看了看手里的防狼喷雾，那是学医的高中同学肖林自己配的，他笑着给了戴芙，“防色狼你是用不着了，可保不齐有人看上你强健的体魄和雄壮的器官对不对？”
后来是肖林送满手满脸血的戴芙回的家，戴芙浑身发抖，一直在等，等宋律的电话，等宋律的安抚，等宋律的那句别怕。
可是足足十天，音讯全无。
后来父亲在工厂受了重伤，戴芙一肩承担起全部压力，照顾病人，筹措药费，她花光了全家所有的积蓄，甚至动了房子的念头，她晚上整宿睡不着，白天则笑着骗父母，自己问实习单位借了笔钱，回头加点利息还了就好。
她疯狂地到处借钱，亲戚朋友躲她像瘟神一样。
父亲快断药的那天，戴芙在医院里一阵晕眩，她猛地抓住窗台，她不能倒下，那时她和宋律已经断了联系一个来月，她咬咬牙掏出手机，“我爸重病，能不能借钱给我？”
这是宋律一个月来第一次回复她，“多少？”
原来，宋律不是没看到，而是真的倦了她。
为了父亲，戴芙撑着最后一丝尊严，“十万。”
宋律回的那条信息，戴芙至今还存在手机里，他说，“抱歉”。
戴芙靠着墙白着脸慢慢滑下去，年少的懵懂无知，所谓的长长久久，终于烟消云散。
戴芙把脸埋在膝盖里，一滴泪也没有，父亲还躺在ICU里，她可怜的爱情，真的什么也不算。
肖林在走廊里捡到的戴芙，抓着她进了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温水，加了点安神药，从抽屉里摸出张卡，什么也没说，全部推到戴芙面前，看到戴芙皱着的眉头，又掏出笔写了张欠条，让戴芙按了手印，然后收进抽屉里。
他站起身，“睡会吧，我去查房。”
刚走两步，又折回来，“ICU那边，我去打招呼。”
那是戴芙睡得最好的一晚。
一觉醒来，天已经微微泛着亮，她身上盖着肖林的白大褂，加湿器是开着的，空调是扫风状态，床头有个橘子，手机有人帮她插在电源上，隐隐透着光。
“您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只有冷冰冰的一句：
“为什么收肖林的钱？”
戴芙突然冷得发抖，她不想知道宋律是怎么知道的，只是那一瞬间，她心死如灰。
她删了宋律所有联系方式。
第二天，她收到一笔入账，汇款方：宋律。金额：五十万。
她摇摇头，退款，销卡。
接着毕业，她签到银行工作，劳心劳力到难以为继的时候，她总想到那条短信，那句抱歉，于是她又精神抖擞，重整旧河山。
13
行长第一万次发信息问戴芙预存的4个亿保证金什么时候进来。
戴芙长叹口气，拿起手机，她想她应该去找找魏总，那个五十岁的男人总是透露着刻意和觊觎，戴芙也一直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可现下，比起找宋律，这是个唯一的选择。
约的地方是一家KTV，她穿了短裙，化了妆，如果喝两杯酒就能换来行长的4个亿，倒也不亏。
可她想得太简单。
五光十色的酒沿着茶几摆开一排，目测至少五十杯有余，魏总仰靠在沙发里，怀里揽着一个半裸的女孩，他的表情有些揶揄，多少次他想约戴芙喝一杯，却总是被以各种理由拒绝，这样一个圣女，今天就会被他拉下神坛。
他觉得神清气爽。
“一杯100万。”魏总大手一挥，“戴小姐，请。”
戴芙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面子尊严跟生存生活相比，确实什么也算不了。
成年人真是可悲，光是生存，就已经费尽了全部气力。
戴芙甩开包，就近坐下，举起一杯，一饮而下。
一股烧灼感从口腔一直滑到胃里，戴芙立刻知道，这酒已被精心勾兑过，可她心里悲凉的知道，若是不愿意要宋律公司的四个亿，现在的五千万就是以她的资源能争取到的最大牌面。
一百万
两百万
三百万
……
八百万
在一片嘘声和笑声中戴芙机械地一杯杯喝下那些或苦或甜的烈酒，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她听见周围很吵，可她停不下来，这是三季度末，存款压力集于一身，三季度考评及绩效发放在即，她不能成为全行上千人的罪人。
一千五百万！
一团火从胃里喷薄而上，戴芙摇摇晃晃地举起第十六杯。
“砰”门一声巨响，戴芙还没来得及仰头灌下去，杯子已经被一把夺走，戴芙晕晕沉沉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怒火熊熊的脸。
“呀，和尚，是你啊。”
听到这个称呼，宋律愣了一下，本来阴沉的脸色暖化了不少。
“别喝了，跟我回去。”
戴芙憨憨地笑，“可是我没钱，我要挣钱。”
“我有钱，你跟我走！”宋律不由分说拽起戴芙就走。
酒醉的戴芙回头傻笑着指着魏总，“他有钱。”
宋律拽住戴芙，阴鸷的眼睛盯着魏总，魏如林这才看清楚来人，脸色大变，手忙脚乱站起来，膝盖磕到桌上，疼得龇牙咧嘴，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宋，宋总。”
宋律轻松抱起醉鬼，面沉如水，冷眼睨着魏如林，“你最好祈祷她没事，不然……”他一笑，魏如林干咽了口唾沫，宋律一字一顿，“我要你好看。”
戴芙一磨蹭，宋律立刻低头，放软声音，“哎狗子，你是胃疼还是头疼？”
14
宋律觉得头疼。
戴芙已经发了三个小时的酒疯。
别人都是醉了吐，吐了睡，戴二狗不一样，她先是嚎着要吃西瓜，宋律赶紧下楼去买，买回来了，戴芙刚咬了一口又开始哇哇大哭，她指着地板上洒下来的西瓜汁，“啊，血！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大夫，大夫！”宋律生无可恋地应和，“我在。”
“我还有多少日子？”戴芙又醉又哭，闹得鸡飞狗跳。
宋律满头的黑线。
“我要嘘嘘！”戴芙闭着眼睛，理直气壮地喊。
宋律前脚把戴芙送进洗手间，关好门回来坐下，后脚听见洗手间一阵尖叫，宋律旋风一样刮到洗手间，只见戴芙倒在马桶边，洗手池的水龙头哗哗不停，她哭得伤心欲绝，“你为什么要丢我一个人在这儿？”
宋律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不丢下你，我们走。”
说着弯腰去抱戴芙，戴芙勒住宋律的脖子，像是醉了，又像是睡着了，呼吸轻轻拂在宋律耳边，“你为什么总是要丢下我？”
宋律猛地一僵，又心疼又自责，“以后再也不会了。”
戴芙霍然睁开眼睛，“不会？”
“绝对不会。”
“不会个屁。”
宋律气得头晕。
“我胸小吗？”戴芙语不惊人死不休。
老流氓宋律都红了脸，“不，不小。”
“那你干嘛离我那么远？！”说着戴芙一把拉近宋律的脖子，凑到他脸前，突然皱了皱鼻子，“你吃了我的西瓜？”
宋律相当迷茫，完全跟不上戴芙的逻辑，“嗯，吃了一……”
后面的话全被戴芙堵到了嘴里，她一边咬着宋律的唇，一边哼哧哼哧说话，“我想吃西瓜……”
宋律如被雷劈，丝毫不敢动弹，眼睛睁得像是被霸占的妇女。
15
太阳照在戴芙脸上。
戴芙头疼欲裂地醒来，眼睛肿得像馒头。
她嘶嘶吸着凉气从床上一头栽到地上，咦？好舒服的长毛地毯。
她赫然清醒了。
这是宋律家，昨晚她把宋律就地正法了。
认识到这个现实，戴芙一张脸刷地红了，又蓦地白了。
酒后乱性啊，司机一杯酒，亲人两行泪啊。
戴芙，你就是个老司机！
她火烧眉毛跳起来，乱七八糟套好衣服，幸亏宋律不在，省了个大麻烦，不知道宋大总裁经此一劫会不会需要心理疏导？
算了，不管了。
有人先买票后乘车，有人先上车后补票，戴二狗不一样，坐了车也不想买票。
先离开犯罪现场再说。
戴芙蹑手蹑脚拉开门，被门口的鬼影吓得退了好几步。
宋律左手青菜右手拎着活蹦乱跳的鲤鱼，阴恻恻进来，一脚踢上门，“你去哪里？”
戴芙张口结舌，“我，我去锻炼身体！”
宋律面色诡异，像是憋着笑，“我以为，咳咳，你今天应该很累。”
戴芙一张老脸轰一下红了。
“臭流氓！”“花和尚！”
宋律哈哈笑，转身进了厨房。
戴芙小口小口抿完了一杯水，全无昨晚喝酒的豪气，宋律一小会儿就摆了一桌菜，招呼戴芙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要吃西瓜吗？”
“咳咳！”戴芙一口水全喷了出去。
宋律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给戴芙擦嘴，突然他的速度慢了下来，抿了抿嘴，难得有些迟疑，咬了咬牙，“我恨过你。”
好嘛，这是倒打一耙啊。
“我也恨过你！”戴芙反唇相讥，好像谁没恨过似的。
宋律眉毛皱成了疙瘩，“你知不知道那年我都快死了？”
戴芙一懵，“什么？”
这是哪一出？
“当年，我给你发了那么多信息，你为什么不回？”
戴芙一脸迷惑。
宋律这才有些恍惚，“你没收到？”
“谁收到谁是狗。”戴芙赌咒发誓。
宋律乐了，戴芙可不就是狗子，不过他也大概明白了，一定是秦霜，他亲爱的后妈！
“当年回国太勤，我爸断了我的卡，这你知道的，可我想回国，怕你的舍友欺负你，怕肖林那小子老在你周围溜达，也想见你，所以啊，我就想法设法去挣钱，我从小没干过什么苦活，洗一天碗都不够赔打碎了的，有个工作倒是很适合我，对，赛车，我就参加那些地下车赛，我很有天赋，很快就挣到八千英镑，我那时就想啊，短时间我都不用发愁啦，我就去申请退出……”
宋律苦笑了下，“第二天就是你的生日，我想我一定赶得上……结果，当夜回家的时候，一群人围着我一个人打……他们打死我，我也没松开我的背包，他们以为我包里有多少钱，其实不过就是一张机票。”
宋律有些玩味地讲着当年的故事，“我的头缝了十四针，肋骨断了三根，昏昏沉沉的时候，我给你发了无数信息，我想让你来看看我，可是你一条都没回，最后，秦霜给我看你的转账记录，你收了肖林十万。”
“那时我很恨你，我在死亡边缘挣扎，我拼死想见你一次，可你居然背着我跟肖林在一起……”
“我没跟他在一起！”
“我不忍心你受委屈，拄着拐给你汇了笔钱，可你，一分不落地退回。”
宋律把杯子捏得卡巴卡巴响，“我以为我能一直恨下去，我回国，接管家业，找你，我想报复你，可那天，你在水果摊吃苹果，我远远望着，我突然发现，我不恨你，只恨自己不是你手里那个苹果，我恨那个恨你而不愿找你的自己。”
戴芙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宋律说完了，才猛地回神过来，“我生日那天差点被流氓欺负，我给你打了无数电话，你都在住院？”
“你给我打电话了？不不不，什么流氓？”
“那我问你借钱的短信……”
“我没看到，我只是在知道你用了肖林的钱后给你打了五十万，可你一分不差退了回来，还拉黑了我。”
戴芙气得直跳脚，原来秦霜利用宋律受伤，一直在他的手机上做手脚。宋律给戴芙的消息，戴芙没收到，戴芙发给宋律的消息，秦霜也自作主张回了“抱歉”。
我们曾以为我们彼此深爱，可后来才知道，青涩的爱抵不过时间，抵不过遥远，抵不过一点点阴谋和陷害。
就像戴芙曾以为，分手一定需要小三、劈腿，需要绝症、流产，至少也需要一次吵红了脸或者哭红了眼，可她没想到，五年前，她和宋律会结束地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就像不曾来过，谈何转身离开。
“老子灭了她！”戴芙红着眼跳起来，张牙舞爪就往外冲。
宋律一把拉住她，“姓秦的不重要，你说那个流氓。”
戴芙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宋律听完沉默了半晌，许久，用沉重的鼻音说：“是我的错。”
戴芙哈哈笑，“贫尼年轻美貌，沉鱼落雁，让别人垂涎，跟老和尚你何干？”
宋律哭笑不得。
戴芙继续没心没肺地笑。
“哎，和尚。”
“嗯？”
“你都没有说过你爱我。”
“我说过了。”
“什么时候？”
“每天晚上，每个梦里。”
“啊？这也算？”
“这都说了二十来年了，要是有变，我会告诉你的。”
“嗯？”
“变个头，做你的春秋大梦。”（作品名：《花和尚与犬次郎》 作者：苏汴州 。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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