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寨自然村(林家寨六)
林家寨自然村(林家寨六)憨娃看着皮三擦得油光水滑的碗,满脸的疑惑。他想不出,这碗底残留汤擦馍的味道。人一旦有了幻想,便有了情感宣泄的理由,这理由犹如夏日里噪鸣的知了,令人厌烦而无奈。皮三喝完面汤,又掰了一块馍,将碗底面汤里残留的细小面疙瘩用馍仔细擦干净,才心满意足放进嘴里嚼着。皮三回到家时,憨娃已下了学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馍喝着面汤,享受着少有的平静和安逸。这份平静安逸,让皮三又想起临淮镇的喧闹新奇,还有桃花沟的隐晦羞臊。女人听着皮三的讲述,宛如置身于那种热闹和繁华,眼睛透露出对自己男人的敬佩和崇拜。憨娃低着头,闷声的吃着馍,老子皮三说临淮镇的事情,在他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书本上的子乎者也,以及学堂里的枯燥沉闷,总没有田野里的惬意和畅快;而乔先生的冷峻严肃,在憨娃的心里,变成难以抗拒的压力,让憨娃越发执拗地不想看见乔先生那张脸。皮三今天心情很好,临淮镇万掌柜家的高宅大院,让他似乎忘记了所有杂念,填满眼里的是无
林家寨(六)
□陈福清
晌后,皮三赶着马车回到了林家村。林夫人吴氏,正挽着袖口在前屋的灶间蒸馍。她将酵发好的面团,规整均匀的放在屉布上,一层层码叠,在热气腾腾的咕噜噜水声里,面团如魔法般膨胀变得鲜软而白嫩。
皮三将红马牵进马棚,给红马饮了水,端着拌着麦麸的草料,倒进马槽里,随后走到前屋的灶间门外喊道:“老爷说下晌回来,让我先回了。盐和洋火,洋皂买了,放在屋里。”林吴氏“哦”了一声,转身将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馍,用蒸布包了,交给皮三。
皮三回到家时,憨娃已下了学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馍喝着面汤,享受着少有的平静和安逸。这份平静安逸,让皮三又想起临淮镇的喧闹新奇,还有桃花沟的隐晦羞臊。女人听着皮三的讲述,宛如置身于那种热闹和繁华,眼睛透露出对自己男人的敬佩和崇拜。
憨娃低着头,闷声的吃着馍,老子皮三说临淮镇的事情,在他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书本上的子乎者也,以及学堂里的枯燥沉闷,总没有田野里的惬意和畅快;而乔先生的冷峻严肃,在憨娃的心里,变成难以抗拒的压力,让憨娃越发执拗地不想看见乔先生那张脸。
皮三今天心情很好,临淮镇万掌柜家的高宅大院,让他似乎忘记了所有杂念,填满眼里的是无比的羡慕想往。如若再娶一位香莲般俊俏的儿媳,便是这破旧院落里的无上荣耀。而这种荣耀的获得,便是憨娃上学堂,将来能出人头地,光耀门庭。
人一旦有了幻想,便有了情感宣泄的理由,这理由犹如夏日里噪鸣的知了,令人厌烦而无奈。皮三喝完面汤,又掰了一块馍,将碗底面汤里残留的细小面疙瘩用馍仔细擦干净,才心满意足放进嘴里嚼着。
憨娃看着皮三擦得油光水滑的碗,满脸的疑惑。他想不出,这碗底残留汤擦馍的味道。
“爹,你咋擦得那干净呢?咱家又不是没吃了。”
皮三咽下嘴里的馍,抹了一下嘴说:“你懂啥,这叫啥来着,叫……哦,对了!这叫粒粒都辛苦。”
“是粒粒皆辛苦……”憨娃纠正到。
“对对对……是都辛苦!咱娃出息了,比你老子强。你子恒叔也是这么说的,就是不能糟蹋麦子。”皮三说完嘿嘿地笑起来。
“爹,我不想去学堂了。书有啥好念的,我不想见乔先生。”憨娃望着皮三怯生生说道。
憨娃的话让皮三猛地一怔,女人爱惜地摸着憨娃的头说:“娃,咋了?先生骂你了?”
“先生没骂,我就是不想去学堂。”憨娃委屈地说。
“那咋不去学堂了?读好书,以后能像你子恒叔那样光宗耀祖嘞!”皮三说。
憨娃赌气地说:“光宗耀祖,还不是给林家当长工?”
“林家咋了?人家从没克扣工钱,每年的三担麦子一粒不少。还有你上学堂的事,都是你子恒叔操办,林家没亏待咱。”皮三有些许的恼怒。
憨娃在学堂里,总有种莫名的自卑,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莫名的自卑感,愈发强烈和持久。乔先生对待学生认真严肃,在他眼里只有学生,没有贫贱富贵之分。每当憨娃遭到戏谑和歧视,璧玉也总是庇护着他。而璧玉对于憨娃的时常关心,在憨娃看来,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和怜悯。这种贫富的等级差异,无形无状但无处不在。
憨娃不去学堂,无异于让皮三的幻想破灭了。先前万家高宅大院的威严喧闹,此刻已经变得有些暗淡模糊,还有香莲般俊俏的儿媳,也幻化成自己老婆的丑陋粗黑。绝望中的皮三,还抱着些许的希望说:
“学堂还是要去的!你可不能和爹样,给人家当牛做马,做一辈子长工。”女人也附和着说:“娃,好好读书。将来我们天天有馍吃,还能做轿子呢。”
憨娃放下碗,抬头看了眼皮三:“我才不要做林家长工,一辈子没出息。不上学堂,照样有馍馍吃。”
“你狗日的,马粪蛋子糊不上墙,就是个吃糠咽菜的薄命贱种。不想做老爷,就是土里刨食的贱命……”皮三被彻底的激怒了,这愤怒来自于他幻想的破灭。
“学堂我是不去了,要去你去……”憨娃说完跑出屋门。
皮三跳起来,操起桌上的碗要砸向憨娃,看了一眼碗,随即又放下,脱下鞋子扔了出去。
憨娃一溜烟跑了出去,皮三追出院子,随后转回身,捡了鞋坐到屋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不去学堂的种种害处。皮三老婆看着丈夫的暴怒,小声地说:“就随他去吧。不要逼出个好歹来,娃还小呢。”
皮三看着女人,瞪着眼睛吼道:“妇道人家懂啥!这官家老爷,哪个不是读书的文曲星。这书本本里有宅院,有婆娘,有老爷的乌纱帽……”
女人不知道书本里如此多的东西,此时她后悔规劝丈夫的话。
皮三骂了女人,本已慢慢平静下来。可看见憨娃喝剩下的面汤,便又火烧了脑门。骂道:“烂肉的贱种,活该做牛做马的命。糟蹋粮食……”骂完,他端起碗喝了干净,将剩余的馍屑又擦了碗吃了。
女人收拾了碗筷,走进了灶间洗刷。皮三还沉浸在刚刚的余怒中,憨娃无端的辍学,让他迷茫得不知所措。这好端端的学堂不去,却要去地里干粗笨辛劳的农活,让他无从寻找正确信服的答案。想了一阵,终于想出了理由。那就是:贱命!
憨娃跑出院子,走进涝池边旁的棉花地。晌午的阳光,照在落尽叶脉黑碣布满斑点的棉秆上,泛着枯萎的晦暗残败。未摘完的棉花,在微风里抖动着如雪的净白,远远望去星星点点,若隐若现。
憨娃躺在棉花地里,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棉絮。那种轻柔舒缓的感觉,让他想到璧玉摸他时的温软惬意。此时,他闭上眼睛,渴望璧玉那温暖柔软的小手,给他带来的抚摸和庇护。可想到乔先生的肃穆,这种渴望瞬间被一种阴暗冲散得了无踪迹。学堂里的沉寂枯燥,田野里的欢畅自由,在纠结纷杂的思绪中,他闭着眼睛,便沉沉地睡去。
皮三在涝池边给青骡饮水的时候,林子恒已从临淮镇回到家里。璧玉跟在林吴氏的身后,将家织粗布毛巾递给林子恒。林子恒洗完了脸,林吴氏端来了馍,一盘浇了香油年前腌制的雪里红,放在桌上。林子恒嚼着馍,那飘散着油香的咸菜,在他嘴里发出咯吱咯吱清晰的声响。忽然,他停下对璧玉说:“去,把你皮三叔喊来,就说我找他有事。”璧玉“哦”了一声,蹦跳着跑向院外槐树旁的涝池。
一会儿功夫,皮三进了灶屋里。林子恒让皮三坐下,说道:“先吃饭,后有事和你商量。”
“晌饭在家吃了,有啥事你就说吧。过会儿还要去铡马料,草仓顶漏了,要修补了。”
皮三看着林子恒说道:“不急,晌后的事先放一放。吃了饭,咱们去地里看看。”林子恒缓缓地说。
吃完了饭,林子恒让皮三套上骡车,带上犁头耙盘向田野里走去。临冬的田野里,寂静而广阔,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丝丝凉意。深耕后的苞谷茬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升腾一层薄薄的雾气。沟壑里的水早已经干涸,露出黝黑皴裂的泥巴。井台旁枯黄的蒿草,倒覆在地上,没有丝毫的生气。
林子恒看着皮三犁头下泛起松软的土块,弯下腰去掰开闻了闻,泥土醇厚腐漫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吸了口烟,眯着眼睛望着黝黑的土地,若有所思。皮三赶着青骡,犁完了最后一垧地,随后又耙匀整平,犁了排水的垄沟说道:“地犁了,麦子啥时候种上?”
“今冬不种麦子……”林子恒将烟锅里的灰吹净,轻声地说。
“不种麦子那种啥?”
“啥都不种,地空着……”林子恒说完,将烟锅插进腰带中。
林子恒的话,让皮三如坠雾里:种地讲究时令节气,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适宜。空了一季便是荒一年。不种麦还能种啥?皮三想破了脑子,陷入深深的疑惑。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陈福清,祖籍盱眙,现居常州,爱好广泛,尤喜古体诗词,作诗词杂文多篇,性格豪放,不拘小节,追求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