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笔征服了世界(他用他的笔让嘎子活了)
他用笔征服了世界(他用他的笔让嘎子活了)徐光耀,原名徐玉振,1925年出生于河北雄县。他本来不想当兵,那时候当兵的口碑很差,是纪律严明的八路军改变了他的旧观念,引领他走上抗日救国的道路。13岁,用消极对抗——连哭7天的手段,把父亲的心磨软了,终于成了一名“小八路”《小兵张嘎》动画电影(2005)1945年,八路军徐光耀在辛集徐光耀(左)与孙犁河北文学院提供
作者:司敬雪(河北文学院院长)
2015年6月,在“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徐光耀文学创作研讨会”上,铁凝说:“徐光耀的名字,是抗战文学中醒目的存在。”自1947年开始发表作品,徐光耀已在文学的道路上不懈跋涉72个年头,创作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其中绝大部分是描写抗战历史的。徐光耀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位优秀作家,并成功塑造出“小兵张嘎”这样一个不朽的经典形象,与他的人生阅历和文学思想分不开。
《小兵张嘎》电影(1963)
《小兵张嘎》电视剧(2004)剧照
《小兵张嘎》动画电影(2005)
1945年,八路军徐光耀在辛集
徐光耀(左)与孙犁河北文学院提供
13岁,用消极对抗——连哭7天的手段,把父亲的心磨软了,终于成了一名“小八路”
徐光耀,原名徐玉振,1925年出生于河北雄县。他本来不想当兵,那时候当兵的口碑很差,是纪律严明的八路军改变了他的旧观念,引领他走上抗日救国的道路。
民间自古有句俗话: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徐光耀的父亲是一位本分农民,生活各方面恪守古训,饿死也不许自己的孩子去当兵。徐光耀本人小时候对当兵的也没有好印象。“我从小见过的大兵,都是可怕的。他们进村就抢劫、打人、发横、污辱妇女……一说‘大兵来了’,老百姓就连忙逃遁躲藏,避之如匪贼。”他憎恨这些为害乡里的歹人,根本不想与他们为伍。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华北沦陷,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徐光耀幼小的心灵里激起一股慷慨之气:“我们都又气又恨,天天在地上画些小人,写上‘小日本’三字,拿起砖头来狠砸。我常常想,难道就没有岳飞吗?真要让人家登着脊背上马吗?”他开始向往有一支老百姓自己的军队,拯救危在旦夕的国家。1938年,八路军的部队开进他的家乡,让他看到了希望。“他们走着整齐的步伐,唱着雄壮的军歌,不打不骂,进了院子,抓笤帚扫地,拿扁担挑水。见了老头叫‘大伯’,见了年轻妇女就把眼睛掉往一边去。不笑不说话,出来进去尽仰着头唱歌。”他的内心开始起化学反应。
后来,八路军的一个班住到了徐光耀家里,通过近距离的朝夕接触,徐光耀彻底了解了八路军。他认定这是自己的军队。八路军开拔后,徐光耀的魂儿也被带走了。他不顾自己只有13岁的年龄,斗胆向父亲提出:“我要去当兵。”这大大出乎父亲意料,自然是不准,然而徐光耀完全铁了心,不达目的不肯罢休。“我用消极对抗——连哭7天的手段,把父亲的心磨软了。”关键时刻,姐姐给予徐光耀坚定支持。她对父亲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待在家里,也无非当亡国奴。八路军看起来很正气,跟了去闯荡闯荡,不一定把孩子糟蹋了。就是真出了岔子,为抗日,精忠报国,名声儿也是香的!”“父亲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便请了私塾老师韩先生作引荐,带我到昝镇去当兵。”
就这样,徐光耀成了一名“小八路”。“我其实等于闭着眼瞎碰,碰上的却是正正规规的八路军,是由老红军改编的一二〇师三五九旅特务营。这开脚第一步,我真算有点运气哩!”
“那么多战士死在疆场,活下来的人有责任、有义务,来传扬他们的英勇精神”
1939年春,徐光耀所在的部队与冀中民军合编为冀中民众抗日自卫军。他被调入“民抗”政治部锄奸科当文书。“民抗”改称冀中警备旅后,他又调到第6分区锄奸科当干事。从此直到抗战胜利,他一直活动在石家庄至衡水这段铁路两侧,跟这儿的人民共同度过了那血与火的残酷岁月。
8年抗战,给徐光耀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象。敌人太凶残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特别是1942年侵略者发动的“五一大扫荡”,由其华北驻屯军司令岗村宁次亲自指挥,纠集日伪军五万余人,出动大批飞机、坦克,对我冀中军民进行空前残酷、空前野蛮的“铁壁合围”式剿杀。“日本鬼子的汽车把遍地黄金的麦子轧烂在地上,骑兵包围了村庄,村庄烧起来,熊熊的火苗把黑烟卷上天去。步兵们端着刺刀,到处追着,赶着,把抗日群众从东村追到西村,又从西村追到东村。遍地是‘嘎嘎嘎咕咕咕’的枪响,遍地女人哭孩子叫。”扫荡中,侵略者杀害、抓捕无辜群众数万人,欠下累累血债。
面对敌人的疯狂扫荡,冀中军区部队奋起抵抗。他们前仆后继,浴血奋战,无数将士为国捐躯。作为幸存下来的战友,徐光耀的心中打下了深刻烙印。“敌人下最大决心,拿最强兵力,做最细计划,用最阴狠手段,对冀中军民下了最恶毒的黑手,真是腥风血雨,九死一生啊。”“多少个英雄倒在血泊里,多少个战士牺牲在枪弹下,多少个地方工作人员,投河的投河,跳井的跳井,有枪的把子弹打光了,剩下最后一颗打碎了自己的头。”
那一年,徐光耀18岁,识字不多,家信还写不大通,更别提写小说了。但是,了解到的英雄事迹越来越多,自己所受的感动也就越来越强烈。“不仅感到那些战士和英雄们用鲜血创造的事迹,很伟大,很壮烈,就是自己也参加在内的一天又一天的生活,也感到是很不平凡的了。”他逐渐意识到记录英雄事迹的必要性,也偶尔会想到如果有人把这些编成书,实在太好了,也太应该了。
战斗间隙里,徐光耀坚持读书识字。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他开始写些战地通讯、歌词、快板之类,发表在《火线报》《冀中导报》和《团结报》上。1947年,徐光耀争取到一个难得的机会,赴华北联大文学系学习。他刻苦攻读,成绩优异,毕业后留校做研究生。虽然时间不足一年,却给他后半生的文学事业奠定了基础。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心里萌生了写小说的念头:“表现‘五一大扫荡’那段斗争的责任,自己也应该担负一下,不一定非指望别人不可了。”他开始做各种准备。他有意识地回忆抗战经历,并且“钉了个小本子,把这些随时跳上来的人物、事件、场面,都捉住记进小本子去。”1949年4月,徐光耀所在部队转入和平练兵环境,他立即向组织请假投入长篇小说创作,并很快完成,这就是他的成名作《平原烈火》。该作1950年出版,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正面描写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艰苦抗战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为后来蓬勃兴起的革命战争题材创作铺下了第一块基石。小说甫一出版,即引起广泛关注。读者纷纷来信索书,很多学校、工厂、报社也竞相请他去做报告。他本人也因此被选送到中央文学研究所,并于3年后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圆了作家梦。
据介绍,徐光耀当年创作《平原烈火》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抗战中牺牲的司令员王先臣的遗像挂在墙上,他是在烈士的目光里构思写作的。他觉得抗战的荣光属于王先臣等为国捐躯的先烈们,他们为救亡而死,是民族英雄。他把自己看作一个老战士,一个幸存者。“我幸存并且分享了先烈们创立的荣光,靠的就是他们用破碎的头颅和躯干,搭桥铺路,奖掖提携,使我熬过来了!”“那么多战士死在疆场,活下来的人有责任、有义务,来传扬他们的英勇精神。”徐光耀的谦逊品格以及他对烈士的感恩与礼赞,充分展示出其宽广胸襟,也铸就了其文学创作的深厚底蕴和恒长生命力。
“小兵张嘎”这个人物形象从何而来
《平原烈火》里有个13岁的小八路,名叫“瞪眼虎”。生活中实有其人,据说是赵县县大队的小侦察员,在冀中小有威名,留下了很多非凡的故事。徐光耀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是,他倒挎马枪、斜翘帽檐的逼人野气和泼辣风姿,给徐光耀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徐光耀就在《平原烈火》中取用他的名号,结合另外一些人的事迹,塑造了一个小八路形象。在这部小说中,“瞪眼虎”不是主要人物,而且出场晚,着墨不多,虽然给读者留下了较深印象,却还有很大开掘空间。曾有老朋友对徐光耀说:“咳,你那个‘瞪眼虎’开头表现还好,像是挺有戏的,怎么不凉不酸就拉倒了呢?”老朋友的话击中了他心中的遗憾,也为后来写出“小兵张嘎”埋下一株嫩芽。
徐光耀内心对“嘎子”型人物有种偏爱。他多次说过:“我是个刻板、实在、不懂变通的人,我很不满意自己这种性格,实在人常做窝囊事,不懂变通更是凡事吃亏,即使日常社交,刻板人也不讨人喜欢。嘎子,则活泼洒脱,灵活机动,临机有新招,遇事有闯劲,在人堆中尤为惹人喜爱。我自小便恨着自己,羡慕嘎子。”简单说,徐光耀首先是位宅心宽厚的仁者,他同时又十分欣赏能够适时而动的智者,并且坚持向他们看齐。可见他最终是位严格要求自己,追求完美人生的理想主义者。徐光耀有这样一种人生选择,一辈子或许会活得辛苦些,却是令人非常尊敬的,也是十分有价值的。
《小兵张嘎》的创作环境有些特殊。那是20世纪50年代末,徐光耀被错划为右派。“开了数不清的会,写了几大摞‘检查’,终于‘斗’熟,‘挂’了起来。”他无工作,无任务,无会可开,无文件可看,无所事事,整天关在屋里,对着白墙空想。越想越想不通,自己怎么成了“反党分子”?他差点儿疯掉。这个时候,他昔日的战友“瞪眼虎”跳到眼前。“在他后面,还跟来往日英豪,少小伙伴,活跳热烈,一队人马。一时间,在我身前身后,军歌嘹亮,战火纷飞,人欢马叫,枪炮轰鸣,当年战斗景象,充满我的四周,不但占据了我的整个生活,甚至挤进我的梦境。写作开始后,几天之间,我就吃多了,睡实了,脸色红润,愁云惨雾一扫而光。”
每说到这段经历,徐光耀言辞中都略带自嘲,认为是转移精力取得意外成功。想想,一个忠诚的战士忽然间蒙受不白之冤,其思想的苦痛确实会沉重到难以承受。转移注意力,自我拯救成功,也可见他意志的强大。我想到的是另一层面:徐光耀在巨大的个人委屈面前,坚守信仰,坚持忠厚做人,并在创作中始终不渝坚持自己的信仰,弘扬乐观、正派的生活作风,为读者传递浩然正气,这确实是弥足珍贵的品格。
小说《小兵张嘎》之所以受到数代读者喜欢,并且至今长盛不衰,除了由于其曲折生动的故事情节和活泼、机智的人物形象,也由于流贯其间的不畏强敌、奋勇抗争的英雄精神,以及不随波逐流、坚守人间正道的人格召唤。
“我并不是‘小兵张嘎’,他们也不是”
徐光耀13岁参加八路军,张嘎也是13岁参加八路军,他们之间还有其他一些相似之处。所以,很多人把徐光耀和张嘎画等号。这样的说法肯定常常传到徐光耀耳中。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声明,自己不是小兵张嘎。“许多读者按推理以为我便是嘎子,不,我并不是嘎子。”“非也!我虽然是13岁当的八路,但我这个人是非常刻板的,很守规矩,全无灵动之气,也没有创立过可以名垂史册的功勋。”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嘎子,他还举出大量证据,甚至不惜故意贬低自己的性格。
我想,这是徐光耀谦逊品格的又一明证。他认为张嘎是大家喜爱的完美形象,不肯抢占其英雄光环。
当然,张嘎是有原型的。比较被徐光耀认可的是赵县的“瞪眼虎”。1958年写《小兵张嘎》的时候,他还曾以个人名义给赵县武装部去过一封信,询问“瞪眼虎”的情况,但没有回音。据了解,“瞪眼虎”本名韩志诚,抗战期间屡立奇功,担任过某排排长。韩志诚1999年去世,一生从未向人夸说过自己的战功,更未把自己比附成英雄嘎子。韩志诚的高尚行为令人肃然起敬。当然,这些年,也有人出于各种目的,对外以张嘎原型自居。对此,徐光耀说话含蓄但态度明确。他表示,“自称‘张嘎原型’的人,据我所知,目前至少已有四五个”,“我对这件事始终坚持说两句话:一、凡是在白洋淀或敌后抗日根据地与日寇做过英勇奋战并有一定贡献的人,都可在‘张嘎’身上找见自己的影子;二、‘张嘎’是个艺术创造的产儿,是集众人之特长的典型形象。”由此可以看出,他首先肯定参加过抗战的战士作出的贡献,相信历史不会忘记他们。同时,他也希望大家一起爱护张嘎这个英雄形象,使其能够作为我们这个民族一份共同的精神财富,完好地保存起来,传递下去,为我们这个国家不断繁荣兴盛提供一份永不枯竭的精神动能。
“相较于电影,我还是更喜欢小说”
徐光耀说,他很早就想写“嘎子”,最初的篇名叫《刘故得儿》,“故得儿”是雄县方言,是“嘎”的意思。他多年来准备了很多材料,却一直没空动笔。上世纪50年代末,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他终于决定把它写出来。当时身体很虚弱,写小说怕坚持不下来,他就决定写电影剧本,以为剧本不必像小说那样字斟句酌,会比较省劲。没料到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简单,剧本写到半截,遇到一个“拦路虎”,沉思再三,始终无法突破,他只好转而去写自己熟悉、擅长的小说。又是没料到,小说写得相当顺利,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心里自然十分高兴。再回头拾起电影剧本,“拦路虎”也很快投降,只用了半个月就搞定了。
1961年底,《小兵张嘎》在《河北文艺》发表,次年又出版了单行本。小说的成功增强了徐光耀的信心,他把电影剧本寄给了著名导演崔嵬,得到崔嵬认可并很快投入拍摄。1963年,电影拍出来并在全国公映,迅速引起很大轰动。
说到同名电影,徐光耀对导演崔嵬心存感激。他说:“在上世纪50年代,电影是威力最大的宣传工具,一部好的话剧一年能有十万观众就很了不起了,一部受欢迎的电影一周就能有十来万的观众。我的小说《小兵张嘎》已重印了二十四五次,发行了二百多万册,但影响力比电影《小兵张嘎》还是差远了。此外,电影《小兵张嘎》确实拍得好,导演、演员、摄影、美工都很厉害,总体创作实力很强,不可多得。”
同时,徐光耀也坦诚地表示,自己更喜欢小说版《小兵张嘎》。他说:“我这一辈子写的东西不多……就《小兵张嘎》算得上是有脸面的品牌。我个人觉得小说比电影更有看头,我在小说上下的功夫更多。如果读者要从作品里看到人性,看到生活的本质,与电影相比,小说《小兵张嘎》更能满足读者。”他的观点也得到一些评论家的支持,如“电影相较于原著小说,情节结构更为紧凑单一,主要围绕老钟叔送给嘎子的木枪为叙事线索展开故事,将其他情节适度进行弱化,借助演员的表演使张嘎子的人物形象更为鲜明、具象,性格特征也更为突出。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不及原著小说的细节描写更贴近人心,生动活泼”。
《小兵张嘎》问世以来,受到读者广泛喜爱,并得到很多专家好评。铁凝评价:“一个作家终其一生,能够创造出一个或几个让万千读者记住的人物形象大约是所有身为作家的人的梦想。因为一个有血肉有光彩有筋骨的人物进入读者内心并长驻其中实为不易。若是做到了,那便是文学对作家最奢侈的回报吧?在当代中国文学的人物画廊里,‘嘎子’已是一个无可争议亦不可替代的经典的孩子形象。在得知了徐光耀先生创作《小兵张嘎》前后的故事后,我曾经感慨说:‘他用他的笔让嘎子活了,而被他创造的嘎子也让他活了下去。他们在一个非常时刻相互成全了彼此。’”高洪波认为:“《小兵张嘎》是一部脍炙人口的佳作。它能使不同年龄的读者手不释卷,也能让不同国度的小读者爱不释手。在阅读中,那充盈在字里行间的儿童情趣,令人忍俊不禁;那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神奇的斗争生活,又让人迷恋和神往。而全书的小主人公张嘎,以他特有的魅力,走进小读者心中,成为孩子们生活中亲密的伙伴。这种类型的儿童文学作品,是儿童文学园地里的珍品和奇葩,其审美意义、认识意义和教育意义是不可低估的。”该作因思想深刻、艺术精湛,曾经获得许多文学嘉奖与崇高荣誉,被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大会授予一等奖,获选中宣部、教育部、文化部等五大部委推荐的“百部爱国主义教育图书”,编入“世界反法西斯文学大系”“共和国儿童文学名著”等书系,选入教育部语文新课标推荐阅读丛书,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