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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风景钟芳玲(匹兹堡书店忆旧)

书店风景钟芳玲(匹兹堡书店忆旧)汤森书店的大店招汤森书店的外观像是一间私人住宅匹兹堡卡内基图书馆总馆内景2008年拜访的卡利班书店,近年来引发了一连串新闻报导若非建筑外立着一个大店招,我会以为眼前那座有烟囱的两层楼洋房是一间普通的私人住宅呢!步上几级台阶,推开汤森书店大门,可以感受到这是一家老派风格的综合型古旧书店,没有令人反胃的通俗畅销书,书籍显然是店主精心挑选过的,价钱都很合理,室内中央的壁炉与散置的座椅,让人有家的感觉。入口右侧一个及腰高度的玻璃陈列架就权充柜台,角落上虽然看到有台计算机与打印机,但却不见大型收款机。斯文、和善的店主夫妇尼尔与碧薇莉·汤森(Neil and Beverly Townsend)后来跟我聊起来,表示他们绝不反对科技,也上网卖书,但在店中依然用简单的计算器算账,卖了书就把价格写在传统的收据单上。我特别喜欢收到手写的收据,常把它们夹在书中当书签,如此翻书时,也可由不同的字迹忆起不同的书商、不

钟芳玲

记得2008年初夏,由旧金山搭夜班飞机到美国东岸,先在芝加哥转机,接着又飞往宾州的匹兹堡,折腾了六七个小时,抵达时已经是美东上午十点,累到不行,两眼发红,难怪美国人称这种夜间起飞、清晨抵达的班次为“红眼航班”(red-eye flight)。

那次旅行主要是去距匹兹堡西南近两个小时车程外的一个小镇访友。下了飞机租辆车,忘却一身疲惫,先朝东开往匹兹堡市奥克兰区(Oakland)盘桓几小时,逛了匹兹堡大学、卡内基美隆大学以及匹兹堡卡内基图书馆(Carnegie Library of Pittsburgh)之后,特别去邻近一家颇知名的古旧书店“卡利班”(Caliban Book Shop)。这是几位加州书商向我推荐必访之店,临走前买了本莎士比亚的剧本《暴风雨》(Tempest)当纪念品,只因卡利班是《暴风雨》中的一个角色。结账时,店主约翰·舒尔曼(John Schulman)知道我远道而来,并以逛书店为乐,于是好心对我提到,两个街区外还有另一家经营古旧书的“汤森书店”(Townsend Booksellers),很值得一访。在我的经验中,英美古旧书商少有同行相忌的情形,毕竟每家店风格各异、拥有的书种不同,能群聚一起,其实对顾客、对书商都更具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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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兹堡卡内基图书馆是全美知名的公共图书馆,十九世纪末由当地的钢铁大王安德鲁·卡内基出资建立。欧美日后因卡内基的捐款而建立的图书馆高达两千五百余家,美国目前尚有约九百家持续运作的卡内基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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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兹堡卡内基图书馆总馆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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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拜访的卡利班书店,近年来引发了一连串新闻报导

若非建筑外立着一个大店招,我会以为眼前那座有烟囱的两层楼洋房是一间普通的私人住宅呢!步上几级台阶,推开汤森书店大门,可以感受到这是一家老派风格的综合型古旧书店,没有令人反胃的通俗畅销书,书籍显然是店主精心挑选过的,价钱都很合理,室内中央的壁炉与散置的座椅,让人有家的感觉。入口右侧一个及腰高度的玻璃陈列架就权充柜台,角落上虽然看到有台计算机与打印机,但却不见大型收款机。斯文、和善的店主夫妇尼尔与碧薇莉·汤森(Neil and Beverly Townsend)后来跟我聊起来,表示他们绝不反对科技,也上网卖书,但在店中依然用简单的计算器算账,卖了书就把价格写在传统的收据单上。我特别喜欢收到手写的收据,常把它们夹在书中当书签,如此翻书时,也可由不同的字迹忆起不同的书商、不同的店家和当时的书价是多少。现今许多商家提供的收据都是由机器打印出来,有些甚至只给电子文件,直接传到买方的邮箱,连纸张都省了,虽说环保,但少了些个性与趣味,少了一种人与人间买卖的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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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森书店的外观像是一间私人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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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森书店的大店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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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森书店是一家老派风格的综合型古旧书店

汤森夫妇俩原本在加州奥克兰市经营古旧书买卖,因为1989年加州大地震把他们震怕了,另外又想帮孩子找个好学区,来年搬到了匹兹堡大学区附近,买下了这栋两层楼的建筑,楼下经营古旧书店,楼上当住家,是道道地地的家庭式经营、典型的“妈妈与爸爸店”(mom-and-pop store),也就是中文常说的“夫妻店”。有趣的是,这一区名为奥克兰,与他们之前在加州居住的城市同名。突然想到我有位现居加州柏克莱市的书商友人马克·瑟瓦吉欧(Marc Selvaggio)原是匹兹堡人,先前也在此开古旧书店,于是顺口向汤森夫妇提了马克的名字,谁知他们竟是旧识,原来马克和妻子于1996年迁移到加州前,早于1985年就在匹兹堡另一区买下一间老字号书店,因此与后来在同城开店的汤森夫妇成了友人,马克与妻子每次回匹兹堡探亲,多半会顺便来此拜访。这世界真是小,说几句就会发现有共通的朋友,又是一个“六度分离”(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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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经营古旧书店的尼尔与碧薇莉·汤森夫妇

后来得知汤森夫妇2012年底结束了实体书店,把一楼变回生活的空间,一方面年纪大了,想要拥有更多私人时间,再一方面网络发达,他们的书很多都放在网上销售,并未真正离开书业,只是对许多爱逛实体书店的人,终究是件憾事。

某回上网找寻一本绝版的参考书,在古旧书集合网站abebooks.com与汤森夫妇经营的网店不期而遇,从其中简短的商家介绍里,得知他们已离开匹兹堡,于2015年迁移到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城镇拉斯克鲁塞斯(Las Cruces New Mexico),不知这是否为他们最终的定居所。我在他们列了一千多笔书目的网店浏览了好些页面,发现有些大套书是我早年在店中所见,虽然它们也可能是汤森夫妇重新收购的相同书种,内心还是升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虽无法造访实体书店、亲手摸书翻书,但能网上看看,也不失为一种望梅止渴的办法。

前两年整理计算机中储存的摄影图档时,发现了几张汤森书店的影像,惊觉十年已过,却历历在目。一时心血来潮,传了几张夫妇俩的合照到他们的邮箱,简短叙述自己是多年前造访书店的一位客人。信才传出,很快就收到他们的致谢函,之后双方又电话联系上,他们表示,虽然已退休,不再经营实体书店,但还是乐于在网络售书,能替书找到主人,令他们感到喜悦与满足。不开实体店的好处,就是不用天天被绑在店里,有时间能常到中国大陆广州探望在那工作的儿子。此外,每年可以好几个月开着露营车到不同的国家公园担任志工,既能欣赏不同的山光水色、增长见闻,还能在公园内免费露营,一举数得。有一回他们甚至在公园内附设的小书店服务呢!在某次出游的旅程中,夫妇俩爱上新墨西哥州南方一个人口不到十万的小城拉斯克鲁塞斯,因而选其为退休终老之地。

知道我喜欢记录一些消失的书店,汤森夫妇在通完话后,传了几张老照片给我,有一张是他们夫妇1984年初次在古书展设摊的照片,另外几张是当年匹兹堡的老建筑翻修成书店兼住家的施工景象,两人在信末谢谢我对他们的书店感到兴趣;其实是我该感谢他们愿意与我分享故事,并从实体到网络,持续对爱书人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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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森书店在匹兹堡开业前,翻修老建筑的景况。Courtesy of Townsend Booksell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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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老照片是1984年汤森夫妇第一次参加加州圣地亚哥书展时所摄,中间那位男士是一位资深书商,也是引他俩入门的导师。Courtesy of Townsend Booksellers

和汤森夫妇联络后不久,匹兹堡传出一则丑闻。事件主角之一竟然是卡利班书店的男主人约翰·舒尔曼,就是他当年引导我拜访汤森夫妇的书店;另一位主角曾任职匹兹堡卡内基图书馆,则是我去卡利班书店前拜访之处。《匹兹堡邮报》、《芝加哥论坛报》、《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媒体于2018年7月底纷纷大篇幅报导,卡利班的约翰·舒尔曼与匹兹堡卡内基图书馆特藏室的主任兼文件管理员葛瑞哥利·普利欧雷(Gregory Priore)双双被起诉,罪名为两人共谋窃取、贩卖数百年历史的稀罕古籍与文物三百余件,为期超过二十年,失窃对象预估价值超过八百万美元,金额之高,史上罕见。

根据报导,从1990年代末期开始,普利欧雷监守自盗,除了由任职的图书馆特藏室偷窃古书、在书上私盖了注销印外,他还不时以美工刀割下珍本书上所装订或粘帖的古地图、版画、老照片,将这些“战利品”偷偷夹带出馆,步行一个街区到邻近的卡利班书店,把它们卖给舒尔曼,之后舒尔曼再透过书店、古书展、网站、eBay等各种管道出售。被盗卖的首版珍本书包括1687年艾萨克·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1776年亚当·斯密的《国富论》(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另有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的签名题赠本等,此外还有多部十六世纪出版的经典, 和几部十五世纪的摇篮本(西方1501年前以活字印刷术生产之印刷品),单件的市价由数万至上百万美元不等。根据警方调查,舒尔曼不仅知情,而且还主动提供清单,要普利欧雷按列表上的对象供货。这两人一个有货源,一个有销售管道,无疑是犯案的绝佳拍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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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书名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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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含有诸多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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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斯密的巨著《国富论》,被视为世界经济史的重要里程碑。图中所见之首版《国富论》,是我2009年担任香港国际古书展公关顾问时宣传的重要展品之一,当时标价为一百一十万港币;而今一些书商的订价可高达二十五万美元(约一百九十万港币)。Courtesy of Bernard Quaritch L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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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国富论》1776年初版的书名页。Courtesy of Bernard Quaritch Ltd

令古书业震惊的是,舒尔曼是国际古书商协会的会员,平常积极参与协会事务,和古书商的关系良好,得到不少人的信赖,否则当初也不会有其他书商介绍我去他的书店。更讽刺的是,他还曾担任美国古书商协会伦理规范委员会的委员,根据古书商协会伦理规范,“会员应要尽全力防范古书和相关对象的盗窃或经销;会员应该与执法人员和协会委员尽全力找到并返还失窃对象,同时逮捕与制裁对盗窃负责者,且提供参与者的名字”。而今发生如此不光彩之事,舒尔曼的会员资格已被吊销,匹兹堡卡内基图书馆当然也开除了普利欧雷,大家不禁同声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古书经营在西方常被称为“绅士的行业”(gentleman’s business),图书馆员被视为书籍的守护神,但各行各业总不免出些害群之马。

今年6月判刑结果出来,法官仁心,居然没有把两位窃书贼送进牢房,而是分别判舒尔曼四年、普利欧雷三年居家监禁并戴电子铐,以及各十二年的缓刑,舒尔曼另外还得付赔偿金五万五千美元。如此轻判,谁知竟是拜新型冠状病毒之赐,法官姑念两人没有前科记录、又非暴力罪犯,且年纪不小(各为56、63岁),考虑他们在监狱群居容易感染病毒,才高抬贵手;算他俩运气好,成了疫情的受益者,只不过书业已无他们立足之地。

人性潜藏的贪婪,一旦被挑引,就如急速出轨的失控列车,冲向毁灭之途。对于惜书、爱文物之人,舒尔曼与普利欧雷罪不可赦,他们剥夺了公众原可欣赏享用那些珍品的机会,特别是把一些古籍原有的插画、地图割除,如此毁书行径,真是千夫所指、令人万分唾弃的暴行;匹兹堡卡内基图书馆也发表声明,对判刑结果感到失望,认为无法彰显两人罪行的严重性。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会忘记早期舒尔曼引我到汤森书店的善意。想起当年在匹兹堡同时拜访的两家书店,十多年后竟有如此截然不同的际遇,感慨之余,写下此篇忆旧短文。

后记:

案发后,警方在卡利班书店的仓库追回一些书与地图,但多数被窃对象下落不明。牛顿的首版《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是少数失而复得之书,卡利班七年前以七万两千五百英镑把此书卖给了伦敦知名古书商彭·哈林顿(Pom Harrington),哈林顿又以双倍价格十四万五千英镑卖给一位收藏家;两年前得知此案后,重信誉的哈林顿立刻把钱退给收藏家,取回《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并还给图书馆,他自己承担所有损失,成了苦主之一。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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