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最正气的七首诗(写尽了中年的悲凉)
杜甫最正气的七首诗(写尽了中年的悲凉)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
唐肃宗上元元年(760)至唐代宗永泰元年(765),杜甫寓居于成都浣花草堂,此时的他正值知天命之年。从天宝六载(747)36岁时结束吴越齐赵的优游生涯到达长安,他便开始一种依附寄食的生活,要么“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靠朋友接济,要么“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靠典当过活。安史之乱(755-763)爆发后,经历了几年兵荒马乱的人世烽烟,凭着对李家王朝的忠贞得到唐肃宗的提拔,任命为左拾遗,旋即因“不懂政治,没有眼色”,帮助玄宗一派的房琯讲话而触怒肃宗,贬为华州司曹参军。乾元二年(759),史思明又反,杜甫弃官西去,途径洛阳、潼关一带,作三吏、三别,年终至成都,寓居浣花草堂。今天要分享的这首《百忧集行》即作于成都草堂时期。
百忧集行
唐代 杜甫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
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
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
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
通读一遍,便知这是在写中年之事,我们且来细细解读。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当年我十五岁的时候还跟小孩子一样,每天跑来跑去像一头小黄牛。八月份的时候庭前的梨树枣树都结果子了,我一天上树摘果子能上一千回。前四句活泼逼真的语调,给读者一种如在庭前置身其中的感觉,而不像是一个中年男人在回忆过往。一个莽莽撞撞的小孩儿,像小牛犊一样不知疲倦的活蹦乱跳、窜来窜去,大人一个不注意,他就爬上树去摘果子。这是我国从古至今除了新世纪以来的城市小孩儿没经历过,其他任何时代的人应该都经历过的童年吧,杜甫这四句也写得很通俗,不作任何艺术处理,这便能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共情。
但是当我们回到诗中,首句一个“忆”字提醒我们,这是诗人在中年时的回望,并不是当下实实在在在我们周遭有一个玩闹的小孩,我们便会生出疑问,诗人是在怎样的状态下才会产生这类活泼的回忆呢?在没读完全诗,只靠着这小孩玩闹的场面,一般也只有在两种状态下才会另一个中老年男人生出这般回忆:一种是年老时无事无忧,同老伴儿或老友一起,谈谈笑笑,回忆着儿时的样子,那时候真能闹腾啊,说着他们便笑起来,这是一种对生活乐观之人读到前四句所能产生的画面。另一种是,日子太苦了,让诗人产生了一种恍惚,悲惨苦闷的人生让他的双眼模糊,好似陷入了幻觉一般,小时候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靠着想象那样美好的童年来回避当下。诗人到底是在哪种状态下回忆往事呢,我们继续往下读。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而今我已经五十啦,身体老迈,亦不敢过多的行走或站立。但为了家里的生计,我还得俯首低眉去逢迎那些贵族,真是悲凉,这样的世道,恍然间能看到一百种忧愁。这四句陡然从前四句的活泼氛围中跳脱出来,从至乐到达至悲,过程即是此间的三四十年,好像倏忽一过,人生便从快乐变成了悲伤,这就是人到中年。至于这三四十年的人世沧桑,诗人自是不愿回顾,也不知如何回顾,蹉跎而已。“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这个“强将笑语”,让我想到了周星驰电影《喜剧之王》里面那个酸涩的笑容,这是中年人特有的笑容,你从没在少年人脸上看到过吧。苦涩、无奈、脸上在笑心里在哭,笑容背后尽显悲凉,太苦了。
此时的诗人穷困潦倒,年老力衰,却被迫不能休养,还得仰人鼻息,卑躬屈膝去寄人篱下、乞食终日,为了妻子儿女的生计他只能这样。穷困潦倒,穷途末路,古代的这个“穷”字不只有无钱无物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没有办法”的意思,他拿这人生、拿这世道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才是最悲凉的,就像前几年那句流行的毒鸡汤“我如此努力,只为过上普通的生活”,杜甫也是一样,他连普通的安稳生活都别想过,这世道哪儿有“安稳过日子”这等好事。只是他年少时不肯俯首低眉,年老了却被迫强颜欢笑面对人主,志气的消磨与摧折,更让读者心疼他。
“悲见生涯百忧集”,这句是全诗之眼。真的是,可让他悲的事实在太多了,对自己人生的悲凉,对国家破败的悲痛,对亲人离别的悲伤,对人民的悲悯,对这人世间的悲叹,于是他的诗篇便像是在悲泣,“诗史”更像是对这盛极而衰、人间末世景象的一曲曲“悲歌”。悲,就是他人生的注解。
“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每日回家看到的依旧是家徒四壁,空空无也,跟着我受苦的妻子,看到我回来也是忧愁满面,默默不语。只有还不懂事的儿子尚不知世道的艰难,对着东边的厨房门哭骂叫怒要饭吃。杜甫在安史之乱爆发前几个月到奉先省亲时所作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里写道:“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他是真的经历过饿死亲生儿子的事情。这首诗中处处可见对比,但最可悲的是杜甫将自己年少时的状态与自己痴儿现在的状态作对比,一个无忧无虑健如黄犊,一个饥肠辘辘叫怒索饭,作为人父,这才是最大的悲哀!这句“叫怒索饭啼门东”也把这盛极而衰的世道表达尽了,“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禀具丰实。”而今却是叫怒索饭啼门东,家家户户尽饿死。“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群盗相随剧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这难道不是地狱吗?
杜甫的人生转折是36岁来到长安之后,起初他还如原来悠游吴越时期一样,乐观积极,认为自己的才能可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而事业无着,悲凉之意渐生,最主要的是,从此开始,他的后半生便一直过着依附于人的生活,依附别人,便缺乏独立存在的价值。不论是在长安的“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还是卜居成都时的“强将笑语供主人”,亦或是晚年飘零湘鄂的“饥籍家家米,愁征处处杯”,他都是靠着别人的接济和帮助在过活,以至于到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强烈的思念着家乡,于是从三峡乘船而出,本想往北到老家巩县再看一眼,却不得不因时势而被迫一直往南,到达耒阳时他已经五天没吃饭了,这一时期的杜甫一直生活在江上小舟中,还是当地县令派人来给他送了点吃的。他只能改变北上计划,准备到郴州投奔舅氏崔伟,却最终饿死于小舟之中。真的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