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所寨村(局将和她所在的一个小村庄)
上司所寨村(局将和她所在的一个小村庄)水泥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飘然伸向来路的山垭上,然后迷失在森林里。沿着山垭构成的龙脊,一直向北延伸,直到村庄的后面,再往远安方向延展,最后延伸成起伏连片的树林。林间,有一棚又一棚香菇架。如遇雨后天晴,便长出成片成片的蘑菇,须采菇的大嫂忙上半天。采回来的香菇,往往是二三大篓子,即便是男人提起来,也会感觉到沉重。这种沉重,意味着村民内心丰收的喜悦在升腾。站在村委会三楼,看村庄就变成了一幅画。清晨醒来,山峰的阳光以数倍、数十倍的清亮,照在万物身上。从门楣开始,到屋檐,再到阶沿,再到道场、草坪、牛栏、鸡舍,还有稻草堆,以及左边的木梓古树上的鸟巢。还有草坪外荒着的水田。在它的土地下面,有万千生命在勃发,可是,人们依然看不见任何痕迹。即便透亮的阳光全部泻在它们身上,把它们照得煜煜生辉。沿着水田的弯堤,一片绿得发黑的松林似乎想阻挡阳光照射进来,还有一只黄狗站在那儿,为它放哨。它们以自已身上的松针,还有虬枝
杜鸿/文
在任何地图上,找不到这个标注为“山峰”的小黑点。在许多人的心灵里,它却是丘陵连绵的26平方公里。从沙河自然小镇,沿着两条白如绸带的路撑起来的骨架,可看到它让山水诗韵弥漫这片土地的一鳞关爪。无论是车跑,还是人行,身在其中,就会忘记这里之外的任何东西。这是绝对的事实。
既然没有版图,自然看不到山峰版土的形状。一切只能靠想象。一切只能靠意会。一切只能靠盲人摸象式的感觉。而且没有关一它的任何传说。因此,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的目光。足印从身边山峦的恣意延展开去,就发现,山峰原来写在外面那边人们的脸上,写在这里进进出出人们的心里,写在离开了它,即便睡得再沉也会惊然而现的梦中。
清晨醒来,山峰的阳光以数倍、数十倍的清亮,照在万物身上。从门楣开始,到屋檐,再到阶沿,再到道场、草坪、牛栏、鸡舍,还有稻草堆,以及左边的木梓古树上的鸟巢。还有草坪外荒着的水田。在它的土地下面,有万千生命在勃发,可是,人们依然看不见任何痕迹。即便透亮的阳光全部泻在它们身上,把它们照得煜煜生辉。
沿着水田的弯堤,一片绿得发黑的松林似乎想阻挡阳光照射进来,还有一只黄狗站在那儿,为它放哨。它们以自已身上的松针,还有虬枝,还有残枝败叶构成的某种似乎坚不可摧的组合,想将阳光割成碎片,想让阳光分崩离析,想制造一种臆想中的阴谋。阳光却不经意,似乎也很配合它们。可是,当它越过它们构置的所谓架势时,一切很快又恢复如初。阳光聚合在一起,成色丝毫没有改变地照在村庄的身上。
往村庄里面走。有残存的老房子,可谓残垣断壁,记录着村庄的年轮。山峰村里,除几家农户,一座小店子,一个村委会,就再没什么多余的建筑物。这里基本上构不成一条街道,就连半条街也算不上。那个商店,也只是开在村委会对面的农家里。村卫生室开在村委会的一楼。村委会就建在松林之下,阳光照到它身上,需要上午十点钟之后。当然,阳光非常准时。
站在村委会三楼,看村庄就变成了一幅画。
水泥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飘然伸向来路的山垭上,然后迷失在森林里。沿着山垭构成的龙脊,一直向北延伸,直到村庄的后面,再往远安方向延展,最后延伸成起伏连片的树林。林间,有一棚又一棚香菇架。如遇雨后天晴,便长出成片成片的蘑菇,须采菇的大嫂忙上半天。采回来的香菇,往往是二三大篓子,即便是男人提起来,也会感觉到沉重。这种沉重,意味着村民内心丰收的喜悦在升腾。
村里人种的粮食仅仅够吃。收入全靠山林里的树木和香菌。一年可以为他们提供上万到上十万的收入。来钱虽然不剧烈,日子却也安稳。况且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子多半在外面打工,收入也不菲。几位因为特殊情况留守的60后、70后在村庄里走上一遭,便是很新鲜的景致。这里的人,虽然有着农民的身份,可是从衣着到生活方式,已经与农民的形象相去甚远。他们身上衣着时尚,有一种被倒置的审美。如此妙趣横生的山野,作为他们展示衣着的舞台。应该说比任何其他地方的男人或女人带来的风景更迷人。因为,山峰这个时装展示台,赛过任何其他地方的时装T型台。
虽然森林遍地,阳光狂野,民风淳朴如同这里的土地。但是,在山峰人身上,处处不乏现代性与都市感。
年轻的村支书兼村长就是典型的代表。大名叫袁本虎,属狗,70年代生人。老家秭归,因与山峰妹子邂逅,爱上了这儿的人和这儿的山水,便在这儿安了家。当时一无所有。他从干农活开始,到搞拖拉机运输、农产品加工,用他的话说,当时一口气置了两台拖拉机,第一个在山峰村搞起了机械化。继而,他看准山峰的林地资源,发展香菌产业,以致带动千家万户,形成了气候。后来,他又转向林业种置,与人合伙成立了林业合作社,投资几百万元,购置了山林使用权。预计十年后,他的资产绝对在千万以上。
就在他的产业不断壮大的过程中,他也由一个毛头小伙子,成长为一名男子汉,一名村支书村主任,成天开着自己的车,在林地与村民之间忙碌。一说到他的事业,就眉开眼笑,乐不可支。不能不说,他和他的林业合社,还有食用菌合作社,一定是山峰村的明日之星。
山峰人的朴素,到了很给力的程度。刘庭刚与老伴都是58年生人。住在三间干打垒的土房里。房屋墙壁上的土砖裸露在外面,砌墙的痕迹一目了然。横挑上,有一道三指宽的裂隙,朝着门楣延伸。门前的土泥巴道场仅三米多宽。道场下面,是一个草坪兼晒场,用竹子编成栅栏,围成方阵,再在草坪上用木材搭成支架,上面摆着15筛子香菌,在阳光下风干。
厨房在偏水屋里,堂屋里码满了半人高的袋料香菌。堂屋的门成了灰褐色,上面贴着流星花园的海报。门楣上没有玻璃窗,而是用纸壳子钉在上面,用以挡风。门槛是一块条石,条石外面码了两层红砖,进进出出不致于绊脚。屋子里外收拾得很干净,不见一丝杂物与灰尘,即便它们全是土泥巴作材料构筑的。墙体上先前还是涂过石灰的,只因时间久远,剥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两块电影屏幕那样大小的白墙,挂在风雨难以染指的地方。
时间给这里的物件烙下印迹时,并没忘记给两位主人的脸上刻下同样的标记。皱纹横呈在他们的脸上,手背上的静脉,因为劳作纤毫毕现。头上的花发,身上的毛衣,还有那副不知所措的神情,让他们的心境与处境全部暴露无遗。一对活在自己土地上的人,一对站在家门口迎客的人,一对年过半百经风历雨半个世纪的人,在一切都属于他们的环境里,显得是那样无助。无处安放的手,无处着落的目光,无处足以让他们放松的身体,无处足够让他们活得像这里的山石树木一样安然的境界。就是在这样的心境里,这样的风月中,他们的身体,还必须支撑起这个以泥巴做成的家,这个山弯深处的简单寓所。
或许是陌生感消除了,女主人开始忙碌午饭。男主人坐到稻场上陪客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天。全是些与心灵没有多大干系的话。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在客人的心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一张小桌,一个火锅,上十样山珍做成的菜品,呈现在堂屋右边侧屋里的小饭桌上。客人落坐,女主人依然围着那件蓝色围腰,站在火锅前,为每个客人添饭盛菜,直到风卷残云,客人放下碗筷,女主人还没吃到一粒饭、一箸菜到嘴里。而在她看来,这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天经地义。如同看待自己的处境,如同看待自己的人生。此时此刻,再看看他们,那种局促,那种忐忑,那些迷离的目光,那些不安与无助,早已经没有了踪影。或许,他们早就习惯了在付出中得到一种安然。
不是山峰人,或许压根就不知道“局将”一词的真正含义。当阳或山峰,有一些它们所独有的语言。比如事情做很漂亮叫“居一”,问你干什么叫“干麻蔸儿”,吃了一个大亏叫“上董大哥当”, 走亲戚叫“走人嘎”。所以,他们自然把会做饭的大师傅叫作“局将”。
“局将”一词,似乎源自古汉语。所谓局,即会聚,会局;所谓将,即大将,将才之意。村人将这个词用在做饭的大师傅身上,就暗含了某种敬意。事实上,局将在村里的地位确实不可低估。山里人不像城里,红白喜事,定一家餐馆就百无了事。他们全靠自已做。特别是上百人几百人的筵席,没有一个撩拔人(能干人)作主做饭,往往就会吃不好,喝不好,会把十乡八里的乡亲们得罪干净。所以,局将局将,就是保家卫国、保情保义的“镇国之将”,自然倍受乡人的尊重与爱戴。
山峰村的大局将叫付帮定,名字很男性化,却是一位女性,而且是村妇联主任兼二组组长。平时,她的话不多,只会笑。遇到人了,笑吟吟的。笑容里面,藏着她要说的话。一直认为,女人嘴巴笨一点儿才是好事。那种男人一句没说完,她就来上三句的女性,不见得就是真正的能干女人。再者,嘴巴笨的女人不会吵嘴,不会吵嘴的女人,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会带来一片宁静。付帮定就是这样一个嘴笨而且安静的女人。据说,她们有妯娌五个。她是老大,可是她从没与下面的弟妹吵过嘴,甚至连一句重一点儿的话都没说过。当然,对公爹公婆和家人就更不用说了,举案齐眉,互敬互爱,活出了很多人所难得的境界。除了村里的工作,付帮定在家里也没有很多农活。屋后的山林里有她两棚香菌,加起来大概有百把个棚架。每次采摘,可以采个二三篓子回来。作为农村女性,她穿着时尚的衣鞋,如果不看她的手,简直看不出她会干农活。可是,事实上她干起农活来,让人不敢小视。那么大一篓子香菌,大概有三、四十斤,她轻轻一提,便上了手,然后下坡下坎,安然自如。那么大的太阳,她也和男劳力一样,在田坎上灌水抛秧,无所不能。这就是当地人所说的“撩拔”。
作为局将,不能不说说她做饭的本事。作为村干部,下乡入户是家常便饭。回家时,她往乡间小路边一蹲,随手扯几把野菜,回家用开水一撩,然后切成丁条,用麻油香料一拌,便成了美味佳肴。当然,这只小小一斑,至于她主阵大型聚会的情形,就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了。
山峰有一片湖,湖边有一片田,田里种着各种各样的树。在这儿,种树像种白菜一样。湿地松,小香樟,还有各种珍奇树种,遍布山野。而这种发现,缘于一枝桃花。在公路外的草地上,有牛经过,留下一堆牛粪。牛粪这物件,看上去不咋的,其实在乡村是很有诗意的东西。记得小时,家乡的稻田就是用牛粪催田的。将经过一冬的水田翻耕开了,让泥块晾干,然后将它们棚在一起,将牛粪放在泥棚里,点了火薰上个几天。这样的水田,便成了沃土。秧苗栽进去,便会楚楚地成长,又高又壮,似乎将百草之香,由泥巴,经秧苗,一直传导到谷子的精髓里面去。所以,这样的米就格外香。
看到草坪上的牛粪,便在猪圈后面的树上折了一枝桃花,插到牛粪上,鲜花与牛粪的有机组合,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难堪,相反,看上去比其它组合还要和谐。可能现代社会充满了悖论,传统的审美与掌故,已经站不稳脚跟了,惟有悖论才是真正的美丽。所以,现代人的审美,似乎更愿意取悦这种悖论。我们爱鲜花,自然我们就爱牛粪。究其实,牛粪是太好的东西,即便折了根须的花枝,也依然会在牛粪里存活好长一段时间,而其它任何置身华丽花瓶的花枝,最多一天二天就会死掉枯掉,被扔进垃圾堆。
像山峰这样的地方,到处是林子,土地里有许多石头,挖地时,一定会让锄头钢花飞溅。但是,正是这种鸡肋一般的土地,牛粪一样的土地,养育了大片树林和满山遍野的鲜花。
在山峰,最大的树,可能要数松树了。于松树,在山峰,有两宗从前鲜见的景致,一则是松花。到了深春季节,黄花点点的松花,随着春风而起,会弥漫整个村庄的天空。松花有一种比桂花还要暗淡的香,也比桂花更小更轻,所以飘荡开去,有一种妖冶的身姿和无孔不入的劲头,而且始终落不到人的身上。
山峰的松花之所以如此恣意,就因为它被连绵的松林所环绕。说得形象有一点,整个山峰村就像一位披着松树绿衣的母亲,斜坐在阳光下,而村庄就像它正奶着的孩子。松花就是它轻抚孩子的手臂。个中透露出十足的母性之爱。而松花香何尝不是她的乳香呢。
山峰的奇树园,在山峰湖东岸的坡地上,还在成片的香樟园。靠西一片,需沿着山峰村级公路的小岔口,从林间小径往回走五、六十米才能到达。小径上有一户人家,门前有桃树,池塘,池塘右岸上有一片奇树园。小径外面,同样有一户人家,奇树园就在这户人家门口。一共有百把棵树。
我对树的种类不在行,只觉得好看就很高兴了。即便因为春寒,树主用白膜将它们包得严严实实,可是,如同美丽性感女性的胴体,任凭她用什么样的衣服包裹,她们身体里的美丽,依然会暴露出来。这些树,正如此理。几个大笔画的凸显与勾勒,把它们骨子里的把它们骨子里的奇崛,弄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