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你如何剪虎年的窗花(开放在窗棂上的盎然春意)
教你如何剪虎年的窗花(开放在窗棂上的盎然春意)遥想4000多年前,石峁遗址便有对视的虎形;还有几例人虎浮雕,牛虎立雕;再联想到二里头遗址绿松石虎构形,三星堆里青铜奔虎……可知苍茫的远古,无论北国南疆,先民们对于虎的崇拜已积为集体记忆,融为文化基因,不可思议地传承于今。炊烟升起之处,绿荫笼罩的院落,逢年过节便奔来活灵活现的各种老虎意象。不只是窗花剪纸、门神中堂、虎帽虎鞋、虎画虎馍、泥虎石虎,甚至每个村庄都有大虎二虎小虎等生机勃勃的孩子命名;陕北院落与石磨相对的碾盘,也作为周文化四方崇拜的白虎象征,而这一切的一切,最为典型且普及的,仍是千门万户的彩笔与剪刀,秀出一个个威武灵醒的老虎来。牡丹花库淑兰《剪纸》张志春著西北大学出版社彩笔与剪刀,秀出一个个威武灵醒的老虎来依照夏历今年恰是虎年。众所周知,自古以来,虎的形象叙述就是千家万户、诸多文本挪移不得的主题。其实每到逢年过节,岂止窗花剪纸,就是每家每户的中堂、炕围、大门等,老虎意象从未缺席。最
【著书者说】
作者:张志春(陕西师范大学教授)
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无论逢年过节,结婚生子,还是乔迁安居……往往都有窗花扮饰助兴。窗花有剪纸,有彩绘。一般所贴剪纸、彩绘不只限于窗棂,大门的门楣,土地与灶神的神龛,卧室的顶棚、炕围,祭祖的供桌甚至粮仓均可张贴摆置,目的就是要建构人们诗意栖居的文化空间。它之所以能够净化环境,以特有的能量为沉浸其中者塑形塑神,就在于其脐血仍连通着幽远的民族文化根脉。我们现在讲传统文化复兴,这就是其中光彩夺目的一章。常规的叙述中,窗花醒目突出,似可借代年节屋内屋外的图纹扮饰,烘托节日气氛。虽说窗花可绘可剪,但近年剪纸异军突起,剪纸又似可借代窗花了。
笔者曾撰述《剪纸》一书,欲以义理梳理形象,欲以点线面体勾勒剪纸源流,欲以某一区域窥见其更为博大的文化空间。而这源自幼年以来对窗花类仪式的喜爱,非遗保护中对剪纸艺术的关注。想当初,读程征主编《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剪纸卷》和吕胜中编《中国民间剪纸》,初窥全国剪纸格局;读李泽厚《美的历程》,读荣格《集体无意识的原型》等,方悟出窗花剪纸无论形象、意象或抽象,似乎都可追溯到原型,蕴含着幽深的意趣。其实,这一习俗本身就是常读常新的厚重书卷,值得斟酌与回味。
《剪纸》张志春著西北大学出版社
彩笔与剪刀,秀出一个个威武灵醒的老虎来
依照夏历今年恰是虎年。众所周知,自古以来,虎的形象叙述就是千家万户、诸多文本挪移不得的主题。其实每到逢年过节,岂止窗花剪纸,就是每家每户的中堂、炕围、大门等,老虎意象从未缺席。最有趣也有象征性的是,当年曾发誓剪百虎的高金爱、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工艺美术大师的高金爱,其精彩的作品有上山虎、下山虎、倒照虎、笑虎、飞虎、走虎、卧虎、花虎、娃娃戏虎……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她从来未曾见过老虎!而当她应邀到中央美术学院授课间隙,一意想去北京动物园见见老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深知个中意味的中央美院教授靳之林失声叫道,哎呀高大娘从此不会剪老虎了!为什么呢?事实上,就像大多干旱内陆地方未见过游鱼一样,会剪纸的村民却能年年剪出活生生的鱼儿来,在心海中,在窗棂上欢快游动。世世代代未曾见过老虎的母亲与姐妹们,年年岁岁总要让老虎的意象呵护着自己的家园。这是中国民间美术的特质,其中似有一种集体无意识。
牡丹花库淑兰
遥想4000多年前,石峁遗址便有对视的虎形;还有几例人虎浮雕,牛虎立雕;再联想到二里头遗址绿松石虎构形,三星堆里青铜奔虎……可知苍茫的远古,无论北国南疆,先民们对于虎的崇拜已积为集体记忆,融为文化基因,不可思议地传承于今。炊烟升起之处,绿荫笼罩的院落,逢年过节便奔来活灵活现的各种老虎意象。不只是窗花剪纸、门神中堂、虎帽虎鞋、虎画虎馍、泥虎石虎,甚至每个村庄都有大虎二虎小虎等生机勃勃的孩子命名;陕北院落与石磨相对的碾盘,也作为周文化四方崇拜的白虎象征,而这一切的一切,最为典型且普及的,仍是千门万户的彩笔与剪刀,秀出一个个威武灵醒的老虎来。
为什么一定是老虎呢?从发生学来看,传统的节日一般源于所谓的凶险日和危难日。近代以来的学者研究和田野作业的成果告诉我们,每一个节日背后都依附着颇具张力的死亡或灾难的种种传说。这实际是一个民族苦难幽深的集体记忆。后来,随着人们生存能力的不断提升,既往阴影淡化,喜庆与狂欢逐渐成为主流,而潜隐的张力犹存。即是说,原生态节日中的忧患意识,辟邪祈福的安全期待仍贯穿始终。于是乎,这辟邪纳福的节日语境,既由系统的仪式所建构,也需拥有强大威慑力的意象来承担。而老虎意象便因其形神兼备受到人们的欢迎,成为吉祥使者。
在这种背景下,口头与文字叙述的大小传统中,老虎便疏离荒蛮恐怖而成为富含狞厉之美的保护神。刘尧汉著《中华文明源头新探》说:“伏羲本为虎图腾。”《尚书·牧誓》称武王有“虎贲三千”;《诗经·鲁颂·泮水》赞美勇武之臣为“矫矫虎臣”;西周以降,虎形更是时时绘于宫门与旗帜……如果说这些多属官方图文不易介入民俗的话,那么,后来逐渐完善的神话故事便有可能普及市井村野,深入人心了。汉人应劭《风俗通义·祀典》引《黄帝书》,说上古有神荼郁垒兄弟居度朔山,每每将恶鬼缚以苇索,饲之以虎;东汉蔡邕《独断》描述更为具体丰满,说海中度朔之山,上有桃木,枝叶茂盛,盘根错节,冠盖盘曲披覆三千余里。树枝东北是鬼门,为世间恶鬼必经之地。神荼郁垒居守门口,遇恶鬼便毫不客气地绑缚起来,令老虎吃掉……如此历史堆垛式的老虎原型意象建构成功了,在民众心目中成为超自然能力的神兽。它可谓勇猛狠烈而亲切可爱,抵御世间一切恶魔而毫不容情,消除天地间所有邪恶而威风不倒。试想,积淀如此意蕴的原型老虎,难道还不能雄踞千年万年,为千门万户所接纳,承担众生所依赖的度厄禳灾大任吗?
吉祥之花,中华民族远古而来的族徽
虽说近年来窗花剪纸中民俗与时事的内容渐渐涌现,但呈现于年节窗棂的,仍是以花卉草木为主体意象。赤橙黄绿青蓝紫,千般鲜艳;如霞如日如焰火,万种赤烈。笔绘或剪贴,看似开放在窗棂上的盎然春意,其实更是开放在心灵上的吉祥祈愿。自古以来,不同的花朵儿因与人生命运遭际碰撞,因与历代先贤的智慧碰撞,从而拥有着各自独特的原型与花语。或者说,每一朵花微含笑意与观赏者对谈,而观赏者自会从花语中解读出人生意味。
《圆梦冰雪》杨鑫宇、董建国
值得注意的是,花朵原本是中华民族母亲“华”的原型。考古学家苏秉琦追溯中华文明起源时,不仅赋诗“华山玫瑰燕山龙”,将新石器时代华山玫瑰图纹,视为先于燕山龙的民族图腾;而且在其著作《中国文明起源》中,一再强调“华山脚下以成熟型的双唇小口尖底瓶与玫瑰花枝图纹彩陶为特征的组合,便是中华远古文化中以较发达的原始农业为基础的、最具中华民族文化特色的花朵。其影响面最广、最为深远,大致波及中国远古时代所谓‘中国’全境,从某种意义上讲,影响了当时中华历史的全过程”。这就是花卉图纹在官方、社会精英和民众叙述中一再处于崇高地位的深层原因。正是有这样根深蒂固的基础,民间口头与图像叙述中,花卉便自然而然占据了主导与主体地位。
还可以从苏秉琦的视域进深一步。在古代,“花、华”二字相通。倘从神话层面追溯,中华之“华”可追溯至创世神女娲母亲华胥之“华”。遥想华胥氏活动华山一带,山下泉护村、老官台彩陶花卉芳香之气萦绕古今。华胥与华山同名自有深意。山下群落初名华族,继而扩展各个民族融为一体的国名,甚至延伸到全世界,范围更为博大宽厚。作为民族的集体记忆,如同歌曲唱我们是龙的传人一样,花卉在我们身边从古至今主旋律一般反复出现,似也在告诉世人,我们是花的传人!于是我们因窗花看到了文化链条的崇高投影,一种文化图腾的血肉与根脉:华胥——华(花)——华山——华夏族——中华民族——华人——华侨——华裔——华文——中华人民共和国。即使归拢到个体,时至今日,哪个女儿不情愿自己貌美如花呢?哪个男子不希望自己披红戴花呢?一朵花,不只是直面时的美丽与芬芳,不只是吉祥柔婉的花语,是我们民族远古而来的族徽,是印痕于我们每个人心灵深处的身份证章。以花为心声,以花为憧憬,以花为仪式,岁时年节因此而亮丽祥瑞。九州方圆,大江南北,此际的窗棂无时不是花朵绽放的时刻,无处不是花香弥漫的氛围。
高金爱虎杨兆群藏
具体到文字叙述、口头叙述与图像叙述,亦是官方、社会精英与民众三位一体。官方于花的形象叙述,天子赐花,朝廷君臣簪花戴花,始于唐,至宋明演为制度。社会精英赞花颂花习惯成自然,譬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潜),譬如“人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牡牧),可以梳理成花卉颂祝的庄严史诗。而在民间形象叙述中,不只是直接绘花剪花,就是所绘所剪的人物不分男女老幼,动物无论马牛羊鸡犬猪,身上到处开满花朵,堆红叠翠,如此扮饰为天下独绝,而深入此境的我们却司空见惯。这确也构成了世界剪纸史上一大奇观。岁时年节的窗花平台上,年年如斯,花朵如同焰火一般瞬间迸发出炫丽的光彩,却又含蕴着花的传人的悠远意味。
花园意象,中国文化的诗意栖息地
记得幼年时,窗花在母亲是剪纸,那众多的S形杆儿、叶儿、花朵儿,丛丛摇曳;在姐姐是手绘,赤橙黄绿青蓝紫,朵朵生香。每到年底窗纸旧的祛除,新粉莲纸全然刷新。当时所感知的范围自家、亲戚、邻里乡党的家院窗花剪纸,无不如是。现在田野作业视野宽阔了,从黄河流域到长江流域,云贵高原或东三省、海南岛等等,所见各处,岁时年节的窗棂布置,多是同质同构的花卉簇拥啊!我曾经琢磨过,母亲所剪窗棂四角特别讲究云纹即云子,岂不是暗示了这是一所为祥云呵护的天堂之所在、仙境之所在吗?不知母亲当年剪贴云子时,是否意识到这是远古而来的企盼?或者更进一步会想到“云从龙,风从虎”的神圣言说吗?我想是不会的。一个从未进入文字叙述传统的农村妇女显然缺乏这样的自觉意识。她所作所为应是集体无意识的自然流露而已。我采访过的不少民间剪纸艺术家,我们无数的母亲就是这样每逢年节以剪绘花卉扮饰自己的家园,如此自然成俗但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是我自己,当年也只是朦胧感觉到一种深邃与崇高,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李白诗不是说“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吗?天上的神仙都以云彩为衣而御风降临人间。事实上装饰花窗者就是梦想自己身居仙境,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想那云子呈S曲线婉转厚重大气,大有汉唐余韵,不只贴在窗棂的四个顶角,而且在炕围、顶棚的拐角处也是以云子来点缀呵护。生活空间因祥云簇拥而神圣优雅,仿佛神仙缓缓降临施以关爱,新年的幸福感遂之弥漫开来。可见花园是人类一个圣洁符号,是理想境界的直觉造型。谁不是沉浸于可居可游可卧可行的乐园,心仪于窗含千古门泊万象的所在呢?谁不是心往神追如此这般的小园香径独徘徊呢?
花园意象,还会让人联想到中国文化的诗意栖息地。民间四大爱情传说中,许仙白娘子相会于山水演漾的西湖;牛郎织女定情于绿翠红鲜的湖边花丛;孟姜女万喜良邂逅于幽静的后花园;梁山泊祝英台更有十八相送的山水楼台……温馨的爱情都发生在花园之中。大小传统糅合一体的戏曲、小说和诗词之中,仍可渗出如此这般的民族文化基因:书生刘锡与三圣母的爱情萌生于花开云漫的华山;杜丽娘柳梦梅情钟于良辰美景的造园之中;贾宝玉林黛玉并坐大观园中品赏触动心灵柔软处的诗文……可见,百年好合的憧憬,破镜重圆的欣喜,镜花水月的痛楚,都与这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息息相关。由此可知,花园意象往往是人间真情的宣泄处,是纯真爱情的萌生地。这个花园意象,再放开眼量,更会令人联想到人类的精神家园。在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道教等人类的所有宗教中,那最美丽最崇高最圣洁的地方,如伊甸园、乐土、彼岸、天堂、乐园等等,无一不是花园式的建构。可以说,景溯原型秀,花开年节新。一个花窗,便是一个民族集体记忆的文化空间,如此美丽的建构,绿萌红秀,鸟鸣蝶舞,小园香径,风和日丽,无处不赏心悦目,无时不春风风人。这是理想中的天堂落在现实的大地上,是远古创世神话积淀在色彩线条布局之中。花朵盛开四季,云朵簇拥四围,如此凝聚力,如此包容心,如此中华印,展示于人神天地同时在场的岁时年节,谁又不识其中味呢?
当然还可以追溯更多。譬如全国范围的窗花剪纸多为赤红单色。作为红色原型,自然可追溯到两三万年前山顶洞人巫术礼仪的撒红粉活动,也可追溯到周代以赤红为尚的古老传统,以及作为相当长的时间段里成为意识形态主流的儒家对周文化传统的维护与传播。当然凡有规律必有例外。关中东部、晋南和豫西一带甚至更大的地域,每逢年节却以黑色窗花示吉祥与喜庆。而这黑色并非突如其来,不可理喻。它的原型不妨追溯到夏代尚黑、秦代尚黑的厚重传统,甚至还可追溯到老子“知白守黑”的哲学语境中来。总之,岁时年节中的窗花剪纸源头悠远,原型意蕴厚重,这也是其传承悠久仍生机勃勃芬芳袭人的原因之所在。
《光明日报》( 2022年03月03日11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