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很难走近了(是因为我们对彼此有太多期待)
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很难走近了(是因为我们对彼此有太多期待)我问他觉不觉得工作很辛苦,他隔了很久回复我:“说实话,真的很累。” “家里没吃的。” 那天他下地铁后点了一份麻辣烫,继续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天晚上九点多,我和一位正在回家路上的中年同事聊天。
“饿吗?”
“饿,准备下地铁找家店吃饭。”
“不回家吃吗?”
“家里没吃的。”
那天他下地铁后点了一份麻辣烫,继续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问他觉不觉得工作很辛苦,他隔了很久回复我:“说实话,真的很累。”
我问他抽烟吗,他说:“不抽,喝酒的时候别人递的话,就装着抽两下。”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啊,我舌头咬破了,哈哈哈。”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你,爸爸。
也不是一瞬间,这一年来我工作,接触了很多你的同龄人,我开始经常想起你。
初二之后,我们基本没有任何联系。
这些年我一直对你这个年龄阶段的男性的生活缺乏想象。
深夜回家,孩子睡着,我以为这种情景只出现在呼吁父母多陪陪孩子的公益广告里。可是真正工作后,遇到了和你同龄的同事,看到他们的工作节奏,我才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第二天下班后,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流畅地喊出“爸爸”,只好随机应变说:“你在干嘛?”
你说:“在做饭。”
我说:“吃什么?”
你说:“随便吃点儿。”
我不知道要如何继续这段对话,你也沉默了,但我们都没有挂断。你可能想了很久才憋出了一个问题,你问我:“工作累吗?”
工作累吗?工作两年来,还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认真地想了想,说:
“不累啊。”
“啊,那挺好的。”
对话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我有点儿后悔。我想如果我噘着嘴撒个娇说:“累啊,每天都加班到很晚,钱不够花,很多事处理不好……”
如果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可以接着茬以一个爸爸的姿态,多说几句。
那天电话挂断后,你在微信上发来你做饭的照片,告诉我你准备吃油泼面。我说光线很暗,看不清,你说已经打开了最亮的灯,然后接着发来了很多图片,我终于能勉强看到食材和碗筷。
我说:“你多吃点。”你回复我:“谢谢。”
客气得仿佛我的同事。
我还记得,你做饭很好吃。那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小时候妈妈经常下班很晚,从来没有下过厨房的你为了不让我天天在外面瞎吃,开始学做饭。
我记得你做的番茄炒菜花很好吃,番茄酱渗到菜花里,鲜甜,青辣椒提味儿,我一个人可以吃完一盘。你知道我喜欢吃,后来常常炒一盘,我们各自举着一个馒头,面对面而坐,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要用馒头擦擦碗底,吃完最后一点番茄酱。
咱俩总是抢着蹭那一点儿番茄酱。
吃完饭你会带我去玩,那是妈妈从来不曾带我去过的地方。
你骑着自行车,带我穿过一片又一片的树林,到城市的边缘。住在那儿的人都靠淘沙为生,宽阔的河畔,有许多高高的沙子山,你把自行车停下来,坐在沙子山脚下抽烟,抽完了踱步到河畔拾起一颗石子儿,抡圆了胳膊丢进河里,平静的河面漾起一圈一圈涟漪,夕阳在里面轻轻地抖动。
那情景很美丽,爸爸。
我脱了鞋坐在沙子山上,看着你乌黑浓密的后脑勺,觉得你太他妈帅了。
直到现在,我性格里都有不安分的那一面。我对城市的边缘充满了好奇,渴望知道那里有怎样不同于眼前的风景。
爸爸,我想不起来,我们是什么时候结束蜜月期的。
你和妈妈分开居住之后,我必须越来越少在妈妈面前提起你。我厌倦了每次提起你时,她那迅速暗淡下来的脸,以及源源不断的抱怨。
有时我甚至要在你出现时,刻意扮演出对你的不耐烦。
当你也渐渐减少和我的沟通后,疏离便成了习惯。而我们很难意识到这件事“合不合理”,十年便不动声色地过去了。
但在这十年间,有些事情从来没有改变。
比如,给你打电话那天晚上,我卸妆洗脸,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发现我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庞和鼻梁。
我带着一脸没有擦干的水珠,对着镜子忽然哭了起来。
比如我沮丧地发现,我几乎遗传了你所有的性格特征。我厌恶你的那些倔强、冷漠、暴躁、固执、不善表达感情……全都完整地存在于我身上。
我们都是那种人。面对面看着深爱的人,有些话都到嗓子眼儿了,可是我们都忍住了没有说。
我渴望一个温和宽厚的爸爸,你渴望一个娇俏甜蜜的女儿。但你不是我期待的那种爸爸,我也没有成为你期待的那种女儿。
我忽然明白了。
这些年来的心结难解,是因为我们对彼此都有太多期待。
我会忽然心疼一个深夜加班回家吃麻辣烫的男同事,却不曾想过那些年你也有过无数那样的夜晚。我可以为很多陌生人感动,却不曾为你感动。
我对你抱有太多作为女儿的期待,却不曾想过,你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当妈妈催我恋爱结婚的时候,你对我说:“可以晚一点,晚一点没关系的。”
我们都没有仔细总结理由。但是对彼此,都不再有严苛的父女之间的要求和期待。
我们,终于完成了作为人和人之间的宽容。
还有一个很久以前的场景,我印象很深刻。
高中毕业那年,我去你单位找你,晚饭后我们散步。你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踢路上的石子儿,走到天色暗了,我抬起头,发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铁丝网,走到铁轨上去了。
你在绵延的铁轨上张开双臂自顾自地走着,远处的山钝钝地伫立着,晚霞是深深的紫色。
你忽然唱起了一首荒腔走板的歌,你唱歌一直非常难听,小时候你一亮嗓子,妈妈就喊停。
但我觉得你好浪漫啊。
那时候站在身后的我,好想喊一喊你。
但一眨眼,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说出过这个词了。
所以在今天这篇文章里,我在有必要和没有必要的地方,反反复复地写“爸爸”,也在心里,默默地念起这个词语。
我觉得这个词儿,真好听啊。
爸爸,我们不要再去回想这些年,我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那些思考的结果一定太深奥了。
爸爸,我们都别想那么多了,从现在起常常联系,就好了吧?
就从我打电话,问你“你在干嘛”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