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风评价亦秀亦豪(张晓风五点半赴汤蹈火的时刻)
张晓风评价亦秀亦豪(张晓风五点半赴汤蹈火的时刻)为此,我几乎想定制一面压克力牌子,挂在厨房——我的执业所在——门口,上面写:流行歌曲里、小说里、电影里,时常重复“寂寞主题”。我这人不知是由于迟钝、忙碌,还是善于在读书之际和古人聊起天来,因而始终不太知道寂寞为何物。经验中每次令我深感寂寞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厨房。而我觉得最寂寞的时刻也只有一个,就是煮饭的时刻。01戍守金门马祖的战士当然辛苦,他们的确是在从事一项危险工作,但却未必每日有人负伤。而厨房,我敢说,每天都很负责地制造一批伤员。不管是烫伤、灼伤、砍伤、刮伤、压伤、跌伤……为什么没有人发给家庭主妇一笔“高危险工作”奖金呢?我真不明白(当然,如果家庭煮夫受伤,也应一视同仁)。
前廊朝北,朝暾夕晖都能略略看到一点。但近年来高楼愈起愈多,渐渐地,只能靠“感觉”去体会晨曦晚照了。而此刻,便是我“感觉晚霞”的时刻。附近大厦的窗玻璃上有一点点介乎淡金和淡红之间的夕阳色,我就呼吸吞吐这一片夕阳色。
练气的人吐纳空气,而我,吐纳美。给我一抹朝云,给我半缕晚霞,我就能还魂。不管我当时怎样潦倒虚脱,美丽,总能让我起死回生。
然而,五点半了。
我嗒然收回目光,转身去做我该做的事,我,去赴汤蹈火。而我所谓的赴汤蹈火是指下厨的工作。在厨房里,火是烈的,水是滚的,刀是锋利的,砸肉的锤子是尖削的……
01
戍守金门马祖的战士当然辛苦,他们的确是在从事一项危险工作,但却未必每日有人负伤。而厨房,我敢说,每天都很负责地制造一批伤员。不管是烫伤、灼伤、砍伤、刮伤、压伤、跌伤……
为什么没有人发给家庭主妇一笔“高危险工作”奖金呢?我真不明白(当然,如果家庭煮夫受伤,也应一视同仁)。
流行歌曲里、小说里、电影里,时常重复“寂寞主题”。我这人不知是由于迟钝、忙碌,还是善于在读书之际和古人聊起天来,因而始终不太知道寂寞为何物。经验中每次令我深感寂寞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厨房。而我觉得最寂寞的时刻也只有一个,就是煮饭的时刻。
为此,我几乎想定制一面压克力牌子,挂在厨房——我的执业所在——门口,上面写:
“喂!请进来陪陪我呀!我正站在地球上最寂寞最荒凉最孤绝的地点!”
或是:
“急征工作伙伴,不需经验。”
不过,目前还没有动手制作(一旦制作,搞不好会广受家庭主妇欢迎而抢购一空)。现在我用的方法是“口头传播”,每次如果家中有人,而家人坦然看着我赴汤蹈火的时刻,我是不肯那么甘心就从容就义的,总要大呼小叫:
“这道菜炒好了,快搬上桌!”
“筷子拿了没有?”
“这汤滚烫,记得先放垫子!”
如此咋呼一番,一时竟误以为自己身在前线。想起旧小说里有一句话形容勇敢和忠诚,说“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意思是指“如果你需要我到火场去——我会为你去;如果你需要我为你下水域,我也会为你去”。(翻译太文艺腔了,还是原文鲜活。)
但家居过日子,哪有什么工作是需要火里烤、水里钻的?那句话我看用作爱情誓词还差不多,还可以再加几句,变成:
“油里油里去,面里面里去,米里米里去!”
02
美国剧作家怀尔德的剧本里有一句令人吓到可以从椅子上跌下来的话,他说,一转眼,你已和你身旁的老伴吃了五万顿饭了。
我起先以为他胡扯,后来仔细一算,两个人如果一天三顿饭都一起吃,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五乘三,等于是一千零九十五顿,(如果碰到闰年,就又多三顿)这样算起来,不到五十年金婚,就已经累积到五万顿了。
问题是,这五万顿饭是谁煮的?大概是像我这样的女人煮的吧?有没有哪位才子佳人的婚姻誓词是这样说的:
“我愿与对方共同洗米掌勺,即使五万顿饭,也在所不辞。”
啊,不说了,今天晚了,我赴汤蹈火的时间到了!
T.S.艾略特的诗:“四月,是个残忍的月份。”
评注家讨论不休。我把它改写一下:
“五点半,是个残忍的时刻。”
天可以塌下来,不过,它最好在五点半以前塌,否则到了五点半,我还是得去煮饭的。
——摘自张晓风自选集《敬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