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飞鸟和蝉(童年做贼碎忆作者)
作家飞鸟和蝉(童年做贼碎忆作者)到了寒冬腊月,稀汤薄粥菜糊糊也吃不上了,吃起树皮草根,又解不下大便。吭哧吭哧,涨红了脸,费了好大的劲,才能解下一粒一粒算盘珠般的粪便。那时我的父亲,饿得脸上黄黄胖胖,一按一个坑。我的母亲则到处挖野菜,或乘黄昏时分出门,拾稻穗或麦穗。生产队种了白菜,乘月黑半夜起床,大人们去田里扳下一棵二棵扛回家;种了番茄、香瓜,因为年幼个子矮小,我们可白天钻进田间偷上几个,现偷现吃。吃进了肚皮,看不见摸不着,队干部抓不着。人人都在偷,大家不是贼。因此我不被别人称为贼,不被别人称为小偷,我也不称别人为贼,为小偷。大家彼此彼此,大贼小贼,男贼女贼,一窝贼。还听说,邻公社有个年轻人,一天上午翻墙进入公社粮店,偷了半袋米,当场被抓住,打了一顿,还被吊在电线杆上示众。到了下午,有一位公社干部路过,见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就说把他放下来吧,会出人命的。当粮店人员把他解了下来,一看,青年人已经没了气。
我们的儿童时代,曾逢饥荒年月,我多次做过贼。但都是小偷小摸,无力气也无胆量大偷大摸。
那时有许多生产队,十人九偷,除却下不了地的婴幼儿和病人不偷。
如我般儿童,见稻谷即将成熟,就捋下几根稻穗,见小麦即将成熟,就捋下几根麦穗,放进口袋,不用碾米磨粉,一粒一粒,慢慢嚼碎了生吃。
每人每月供应十几斤粮食,不偷,行吗?不偷,即会如多年后,发明杂交稻的大科学袁隆平所说,成为饿殍。
生产队种了白菜,乘月黑半夜起床,大人们去田里扳下一棵二棵扛回家;种了番茄、香瓜,因为年幼个子矮小,我们可白天钻进田间偷上几个,现偷现吃。吃进了肚皮,看不见摸不着,队干部抓不着。
人人都在偷,大家不是贼。因此我不被别人称为贼,不被别人称为小偷,我也不称别人为贼,为小偷。大家彼此彼此,大贼小贼,男贼女贼,一窝贼。
还听说,邻公社有个年轻人,一天上午翻墙进入公社粮店,偷了半袋米,当场被抓住,打了一顿,还被吊在电线杆上示众。到了下午,有一位公社干部路过,见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就说把他放下来吧,会出人命的。当粮店人员把他解了下来,一看,青年人已经没了气。
那时我的父亲,饿得脸上黄黄胖胖,一按一个坑。我的母亲则到处挖野菜,或乘黄昏时分出门,拾稻穗或麦穗。
到了寒冬腊月,稀汤薄粥菜糊糊也吃不上了,吃起树皮草根,又解不下大便。吭哧吭哧,涨红了脸,费了好大的劲,才能解下一粒一粒算盘珠般的粪便。
时不时,有饿死人的消息传来。
村里有一位五六十岁的陈婆婆,见我长得瘦骨伶仃,说:“长工不偷懒,直做啥;猫咪不偷食,直饿煞”,几次带着我作伴做贼,偷东摸西,并再三告诫我,这种事不可说出去,哪怕将来成为冤家对头,这种事也千万不可说出去。
于是我们白天约好地点,每当近半夜,队里的广播喇叭响起瞎子阿炳拉的《二泉映月》胡琴声,陈婆婆就和我,一老一少,在村后的东边或西边碰头,轻手轻脚走进稍远的田里。她动手,我望风,从不一次偷得太多,“小富即安”,见好就收,回到村后就分赃。
分手时,陈婆婆总会附着我的耳朵说:“要像蚕吃桑叶,懂吗?”“懂懂,”我就连连点头说:“我懂。”
我也曾与小伙伴们一起作案,偷过自己队里的东西,偷过别的队里的东西。所偷主要是瓜果蔬菜等,可以饱肚的。大家不顾平时有无嫌隙,哪怕骂过人,打过架,从未发生“狗咬狗”,相互检举揭发,争取主动交代,坦白从宽的事。
有一年秋收后,我母亲和陈婆婆一起拾稻穗,两人为争一根稻穗吵了起来,一个说,西北风刮过来,我先拾到,就归我。一个说,我先看到,手脚慢了些。吵着吵着,又骂起人,你骂我,我骂你。最后,那根稻穗还是归了我母亲。从此,我们全家和陈婆婆全家,互不理睬。陈婆婆见到我,就瞪我一眼,再也不带我一起“蚕吃桑叶”。我见到她,也就拨转头,不喊她陈婆婆。
村上一位名叫兴荣的夲家小伙伴,喜欢单干,他多次提着竹篮出外割猪草,乘机偷别的生产队洋芋豆(土豆)。他挖开洋芋豆根部的泥土,挖出鸟蛋大的洋芋豆,洋芋豆的枝叶不会倒下,不会枯死,继续生长。这种方法叫做“挖卵子”。他将洋芋头藏在猪草底下,然后提回家去。
兴荣在比他小一些的我们面前夸耀说,他多次“挖卵子”,还挖到拳头大的洋芋豆,从未被人抓住。他还伸出手当空抄了几下,介绍经验:“你们听好!挖了卵子,一定要给洋芋豆的根部,用上泥土,这样就看不出啦。”
有一天,“贼兴荣”又满载而归,路上未免左顾右盼,鬼头鬼脑,却被远远走来的大队治保主任轧出苗头,追上来搜出赃物,将他推倒在地,又打又骂,还踩扁了他的竹篮,没收了洋芋豆和他的镰刀。“贼兴荣”抹着眼泪呜呜哭,治保主仼说:“下次你还敢来挖卵子,我就挖掉你裤裆里的卵子,炒了吃老酒!”
直到我长大了一二岁,也不敢去洋芋豆田“挖卵子”,但也单干偷过几次山芋。那是在十月初,河水还不太冷,晚饭后我带上一根半尺长五公分宽的毛竹爿,将一条长裤的裤管扎紧了,游过一条河,爬上邻队的山芋田。河边不设防,没有守夜人。我连藤带泥拔岀山芋,用毛竹爿挖出山芋。有的山芋还只有鸡蛋大,拇指粗。毕竟人小,力小,胆小,我就每次连藤带泥偷上二十多斤山芋,放进长裤,然后又扎紧裤腰,将鼓鼓嚢囊的裤子架上脖颈,再下河游回来。那种没有门襟,没有裤攀的老式裤子,还有些浮力。
其中有一次,我正呼呼吁呼扛着山芋回到队里,碰上出门倒脏水的陈婆婆。我呆了呆,说:“陈、陈婆婆你,你不会游水,我只能单干啦?要不,我分一半给你?”陈婆婆挥挥手说:“快回家,当心着凉。”
三年大饥荒终于熬了过去,老师告诉我们说,这是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可是,我想来想去,在我们家乡从未发生过什么水灾跟旱灾。也想不出,那要命的粮食,究竟去了哪儿?
吃饱了几年肚皮,农村又来了一场“四清”运动,被抓出了不少贼。我们家和陈婆婆家,没有一人被抓。但是我们两家,仍好像是陌生人。
过了十余年,我已长成青年人,有人给我介绍起对象。我的母亲还健在,我们还是跟陈婆婆家不理不睬。女方的爷娘打听我的表现,问了几个人,又问上七十来岁的陈婆婆。“阿呀,”陈婆婆笑眯眯说:“这个小后生,又勤劳,又懂规矩,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