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亮绿化树剧照（这才是真实的年代剧）

张贤亮绿化树剧照（这才是真实的年代剧）是的，这只是农场的一个大队，或者说，我现在就要落户在我们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神经末梢的最远端，真真正正的社会最底层。可是我居然很高兴，毕竟我是自由的。二十年后，当章永麟和省文化部门的领导乘坐两辆丰田小轿车再次来到这个贫穷的农场时，他没有衣锦还乡的荣耀。夜凉如水，他独自从招待所溜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踩着乡间土路上的积雪，迈向通往一队的道路。整个村子连一条狗都没有，别说人的声音，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一千多年前的田园生活场景，在今天居然成了奢望。章永麟这个因诗落难的知识分子，在这一刻，难保没有想起这首诗，难说没有产生一丝“今夕何夕”的感叹。这是一个村落，是一个正常人居住的地方，但是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却比LG农场还要破旧。农场里最不缺的就是干活的劳力，而且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各行各类人才应有尽有。而这里的土坯房反而更显得破旧不堪，如果不是门前

在家靠娘，出门靠墙

一九六一年十二月一日，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天，非常值得纪念的一天。可是居然和平日里毫无二致，平淡无奇，这使我感到无比沮丧。

章永麟内心里还是涌动着壮怀激烈的情愫，历史上每一位口衔天命出生的大人物，难道不都是祥瑞傍身，金光缭绕，巨蟒飞腾，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吗？怎么到我这里就平平淡淡了？

傍晚时分，太阳在最后的时刻往上跳了一下，我们几个就业人员终于到了一个黑黑黑、脏乎乎的小村落。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在夕阳掩映之下，横躺竖卧在村口的石头桥上，太阳最后的余晖照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个人说话，说话是要费力气的，费力气是需要消耗粮食的，而这是唯一不需要花钱的取暖休闲方式。

整个村子连一条狗都没有，别说人的声音，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一千多年前的田园生活场景，在今天居然成了奢望。章永麟这个因诗落难的知识分子，在这一刻，难保没有想起这首诗，难说没有产生一丝“今夕何夕”的感叹。

这是一个村落，是一个正常人居住的地方，但是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却比LG农场还要破旧。农场里最不缺的就是干活的劳力，而且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各行各类人才应有尽有。而这里的土坯房反而更显得破旧不堪，如果不是门前堆放的一堆堆柴禾，还有门前的晾衣绳，那可真的像一个毫无生机，早已破败的村落。但是，这里就是我们几个再就业者安身立命的地方。或者对我而言，如果不出意外，可能就是我这辈子扎根落户的地方了。

造化弄人，稀里糊涂，个人在国家历史的洪流面前，是那么的渺小，不值一提。所有的结局回溯前因似乎都是起于一个微不足道细节。人生很漫长，可是关键的地方只有几步，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铸成大错，万劫不复。说这句话的是丁玲，可是她也没能逃脱时代的漩涡。

二十年后，当章永麟和省文化部门的领导乘坐两辆丰田小轿车再次来到这个贫穷的农场时，他没有衣锦还乡的荣耀。夜凉如水，他独自从招待所溜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踩着乡间土路上的积雪，迈向通往一队的道路。

是的，这只是农场的一个大队，或者说，我现在就要落户在我们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神经末梢的最远端，真真正正的社会最底层。可是我居然很高兴，毕竟我是自由的。

我们五个人，上海的银行会计、兰州的编辑、部队的中尉、营业部主任还有我。他们的家都是上海、兰州、西安等大城市，他们的老婆正在四处活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回家，阖家团圆，这是政策允许的，可我呢？我只有一个老娘，一个穷老婆子孤苦伶仃待在北京的一个小街道里，整日里担惊受怕，靠给人编织网兜一个月挣十几块钱艰难度日。所以我是没有一丝一毫外援的。我的那个资本家的大家庭早已哗啦啦四散奔逃了，就像《红楼梦》里所说，“好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觉得自己这几年还是很能混的，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就没有孬种。惨烈的生活把我身体的潜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出来，而且我能感觉得到，我的身体里还蕴藏着无尽的潜能，还远远没有释放出来。

海喜喜把马车赶到一个破烂房子跟前，乜斜了我们一眼，我们就明白了，这就是终点站，我们的家。

终于来了个瘸子，手拿一串钥匙，哗啦啦摇得山响。打开门做了个进来的手势，说“队长一会儿过来”，就自顾自地走了。既然门开了，那就别客气啦。我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个烂网套被卧卷，放在大车的最上面。我二话没说直接拎起来就进了屋子，找了一个和房门呈九十度的死角墙根，把干草尽量往墙角踢了踢，让自己的床铺尽可能厚实一些，但是也不能让别人难过。然后我把自己的烂网套往墙根一扔。这个床铺归我了。

营业部主任又气急败坏了，因为临来的时候，他怕自己的行李放在大车最上面半路颠下来，所以第一个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大车上，而我的行李却不幸占据了大车的最上头。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现世报。当其他人的行李都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后，最后的门前风道留给了营业部主任。主任骂骂咧咧地骂着可恶的鬼天气，一边说：“怎么队长还没有分配床铺，你们就自由行动了？”看似维护领导，实则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可是环境变了，游戏规则也变了，没有人在乎他的抱怨。

墙根，多么美好的地方！“在家靠娘，出门靠墙”，诚不我欺。住在集体宿舍，你占据了墙根，你就获得了一半的自由。大家伙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和则相向同聊，疏则面壁思过，背对他人。总之你有了机动的空间，就有了应对的办法。这也可以称之为人际地缘政治，和国家之间的地缘关系有着惊人的相似。像我这样穷得叮当响的人，连一只纸箱子都没有，万一搞到一点吃食就正好可以藏在墙角的草铺里，祖宗有灵再置办点家当，不还有一面墙可以利用吗？

最重要的是我的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每当我脑子里的活思想开始躁动不安，或者是想看书、写家信时，我就可以侧一下身子，面朝墙壁，世界就远离我而去，这时的我才是真实的我。

我终于开悟了。得道的高僧为什么都要面壁，冥思苦想。墙壁，会用它永恒的沉默，告诉你世间所有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