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供销社的那些人和事(回忆供销社的那些人和事)
回忆供销社的那些人和事(回忆供销社的那些人和事)小柳虽然结婚了,因为家属院那边没有调走的,没腾出房来,所以仍住单身宿舍。对象在县城上班,每到周末过来住两宿,年轻夫妻,每到晚上,动靜不免过大,而且经久不息。朋友的宿舍和小柳的紧挨着,原本是一间大仓库,中间间隔出几间来,隔音效果较差,朋友深受其扰,这事又不好当面责问,只好找我诉苦: 她把“谢谢”总喊成“色色”。 “刘会计,帮俺把这桶水提到宿舍里?色色一一” “孙文书,跟大姐说一声,那些蓝绒布头一定给俺留着,等俺对象回来看看行不行,色色一一” 老刘正在手压井旁摆弄他那方小菜园;我对象那时在布匹组管帐。
一个朋友
我在基层社当文书的时像,朋友在财务室干统计。财务室还有主管会计老潘,记帐员小柳,出纳小张,物价员老刘,一共五个人,是基层社标配的财务班子。五个人中,只有朋友一人是科班出身:潍坊财会学校毕业,说普通话。
朋友与其它几个人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大家的评价是:这个人和一般人两样,倒底“两样”在那里,又说不出来。我跟他熟悉了以后,觉得也没什么太两样,不过是清高一点,书生气足一点,与人处事不那么圆通,方式锐直一点。这与他的性格和素质有关,本质上还里好人一个,起码没有坏心绪。
跟朋友对桌办公的是记帐员小柳,女的,刚结婚不到一年,特好打份。那年代抹口红的不多,尤其在基层单位,她抹,很艳的那种。每天打扮的娇娇娆娆的,不管跟谁说话,都嗲声哆气:
“刘会计,帮俺把这桶水提到宿舍里?色色一一”
“孙文书,跟大姐说一声,那些蓝绒布头一定给俺留着,等俺对象回来看看行不行,色色一一”
老刘正在手压井旁摆弄他那方小菜园;我对象那时在布匹组管帐。
她把“谢谢”总喊成“色色”。
小柳虽然结婚了,因为家属院那边没有调走的,没腾出房来,所以仍住单身宿舍。对象在县城上班,每到周末过来住两宿,年轻夫妻,每到晚上,动靜不免过大,而且经久不息。朋友的宿舍和小柳的紧挨着,原本是一间大仓库,中间间隔出几间来,隔音效果较差,朋友深受其扰,这事又不好当面责问,只好找我诉苦:
“这个贱货,就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挨操!”
小柳的舅舅在县联社管人事,这成了她经常的一个话题:
“俺舅舅说啦,主要没合适位置,一有了,就马上调俺回县城……”
“俺舅舅说了,这个季度就不调动人员了,业务旺季,影响业务……”
“俺舅舅说啦,能调入咱这个社,也算照顾了,离县城这么近……”
“俺舅舅说啦……”
有一天,朋友终于忍不住了,定定地盯着小柳,说:
“你舅舅、说没说、今天有没有台风,能不能地震?”
大家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都捂着嘴,强忍住笑。小柳一征,也很快回过味来,冲着离座而去的朋友喊道:“黑熊!你个黑熊!……”
事后老潘和我学起这事,我也忍不住笑了。还别说,小柳骂朋友“黑熊”,还真有点形象:朋友长得粗壮浑实,圆圆脸,一双小眼晴不大,很亮,透着洞悉一切的光。不过,他笑起来,也很可爱,分明很阳光的一个大男孩。
朋友与物价员老刘的关系,一开始也不太好。刚来单位时,老刘常指派他做些事情:
“小张,去打壶水吧,水炉现在开水啦!”
“小张,不去倒一下铁撮子?都满了。”
“小张,去喊糖酒部老许接个电话,糖酒公司的……”
……
一次,老刘又叫朋友倒铁撮垃圾时,朋友一声不吭,离座出门来到我屋里,沉着脸,说:“他以为,岁数大,胡子长,就可以指派别人干这干那?那山羊岂不是可以当县长了!”
我笑了,这句阿拉伯谚语,被他嫁接到这里,还挺合适。
老刘吃了朋友这一“触”,再也没叫他“干这干那”,对他就有了成见:
“这个人,架子挺大!”
不过,两人的这点芥蒂很快就消除了。老刘喜欢下棋,每天午饭、晚饭后,都要和老潘下一盘。老潘家里分了责任田,四亩多,老婆长年有病,干不了多少活。老潘每天下午,就早早骑车赶回家,到地里忙活,第二天又起大早,到地里干会活,再急急赶回单位,吃早饭上班。每天单位一一责任田,责任田一一单位,疲于奔命,就顾上下棋了。时间一长,老刘棋瘾难耐,就忍不住喊朋友:“小张,杀一盘?”
老刘知道朋友会下,一次和老潘下时,朋友观棋,给老潘支了一招,将了老刘一军。
朋友也就不计前嫌,与老刘对弈起来。二人往往各有输赢。下棋,就这样有意思,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厮杀起来,过瘾!一来二去,二人成了棋友。老刘对朋友的评价也就变了,变成:
“这个人,聪明!”
那个年代的人,总体看来,还是比较简单纯朴。小柳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被朋友怼了那几句后,很快也就忘记了一一也许没忘,淡化了,因为她又有求于朋友了。
“张会计,资金表又平不起来了,你帮俺看看?谢谢一一”这次,她的“谢谢”说得很认真。
那时候,每到月底,基层社都要上报县社两份报表:一份利润表,一份资金平衡表。资金平衡表复杂一点,需要把当期单位资金的总来源和总占用,从总帐和分类明细帐上结余汇总起来,填入报表,报表上的总收入和总占用必须相等。平常记帐或汇总有一点错,资金表就平不了。按理小柳应该问会计主管老潘,老潘帮她看了几次,也就烦了:上一任记帐员,帐务方面的事半点不用老潘费心,到了月底,只需拿出自己的印章来,在“主管会计”位置上盖一下就行了,从没这么麻烦。所以就训小柳:“有错自己找!还能干一辈子会计,连个报表做不起来?”小柳也就不好再找老潘了,自己翻着帐,翻着凭证,核对,一遍又一遍,报表草稿都改得不成样子了,还是不平。
朋友的统计报表早已做完,在对面看了,也是想显示一下自己,就说:“有那么复杂吗?拿过来我看看。”小柳如稀重负,连忙把一堆帐表,凭证推给朋友。
朋友看看报表差额,略一思索,翻着帐,对了几笔凭证,很快就写出几笔数,递给小柳:“这几笔错了。”小柳一算,果然就是报表上差的那笔数额。
朋友的确聪明。一九八四年,市联社组建了一所供销中专学校,系统内招生,带薪脱产上学。我复习备考,有的数学题不会做,问他,他扫一眼题,抓过一只笔来,一边解着题,一边不间断地和我聊着文学话题,刷刷几笔,就把题解出来了。
朋友的真正爱好是文学,是一个标准的文学青年。
他的统计业务,平常也没有多少活儿,便总往我屋里跑。我的办公室隔着他的宿舍两个门,紧靠着会议室。我们在一起,聊的最多的还是文学方面的话题。
“最近读什么书啊?”
他腋下夹着一本厚厚的杂志,在我办公桌旁边的排椅上坐下,把杂志放桌上,是新一期的《收获》。
我说:“刚把新一期《小说选刊》读完,有几篇写得不错。”
他说:“我也刚看完。你觉得那一篇写得最好?”
我说:“要讲最好,还是一一”
“等一下再说!”他摆摆手打断我,“我们各自写下来,看意见能否一致?”
他拿起笔来,翻开《收获》,一只手掩着,一只在页眉上写下一行字,抬头看着我。我也在便笺上写下了那篇小说的名字,推给他。他一看,笑了,把他写的,翻给我看,我一看,也笑了。
我们写得都是喻杉的《女大学生宿舍》。
“写得真好!精彩。特别是匡筐怒怼辛甘那一段。”他看着我,把我当成辛甘,声情并茂地背诵起来:
“匡筐看到自己的铺位被辛甘占了,微笑着的眼里就有了一丝愠怒,‘你的腿脚有毛病吗?’‘没有。’‘你的眼晴近视吗?’聪明的辛甘很快明白了匡筐的意思,大声喊道‘告诉你!我的腿没毛病,眼晴也不花,这个铺位,是我妈妈给我铺的!’匡筐冷笑一声‘哦,刚才在楼下遇到那位用公家小轿车送女儿上学的,就是令堂大人啦?看样子官不小啊!对不起,为了纠正令堂的过错和你的无礼,你应当高升!’匡筐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辛甘的铺盖,一下子扔到上铺上去了……”
他从陶醉的情节中回过神来,说:“我敢断定,这篇小说,今年肯定获奖。”
因为刚看完时间不长,我也觉得,那篇小说尽管结尾有点仓促,匡筐的形象与经历也不太相符,有的情节斧凿的痕迹明显,但仍不失为一篇优秀的小说。果然,正如朋友断言,《女大学生宿舍》获得了当年的短篇小说奖,并被改编成同名电影。
在那两年里,我因为也是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闲暇时间较多,多看了几本书,有时受到启发,兴之所至,也会写点千字小文,给几家地方小报投一投,竟也有几篇被选中刊发。样报寄来,自然沾沾自喜,毕竟在那个官媒、纸媒大一统的年代,手写变成铅印,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一次,我的一首童话寓言诗的样报被朋友看见,他认真看过后,问:“还有吗?”我又找出几份样报,指出我的文章,他匆匆看完,略有所思,向我跟前凑了凑,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有一个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我说:“需不需要洗一下耳朵?”他一笑,马上又恢复了认真:“我建议啊,你不要总自得其乐这点小豆腐块,小玩艺。要坐得住板凳,耐得住寂寞。要闷,要憋,要熬,玩大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写爱情!”
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着我:“写爱情,最好是悲剧式爱情!”
接着,他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从诗经到陕西小曲,从梁祝到罗密欧与朱丽叶,从莎士比亚到曹雪芹……结论,只有爱情,才是人类文学不朽的永恒的主题!
他坐回我面前,继续启迪:“你想过没有,《红楼梦》为什么声誉居四大名著之首?托尔斯泰那么多恢弘巨著,人们印像最深的不过是《安娜卡列尼娜》,中国民间一个虚幻的牛郎织女,却能传唱千年而不衰,为什么?就两个字:爱情。所以啊,你如果想在文学方面出点成就,那么,就专注在爱情领域下点功夫吧!而且一一”他拍了拍桌上的小报,“你不要老盯着这些地方小报,眼光高一点,《收获》、《当代》、《花城》、《十月》、《人民文学》,起码是《山东文学》这个档次,那怕是两年出一篇,那么一一”他笑了,像是已经帮我实现了那个目标,“你在本县文学界的地位就奠定了!”
我仿佛一下子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无奈地笑笑:“诚如斯言,只是水平太低,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写吧!我觉得你一定能行!”
他不置可否,静了片刻,说:“不瞞你说,我还真有这样一个计划。”
一个细雨纷纷的下午,朋友买了一兜小黄鱼,约好了晚上一起喝鱼汤。傍晚,我做完了案头的一件活,到饭店又买了两个小菜,来到他宿舍。小鱼已咕嘟上了。小煤油炉,小铁锅,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鲜香。朋友心情不错,开了一瓶尖庄,喜滋滋地说:“昨天,跟文联主席一起吃饭了,市文联姜主席!”
我心中暗笑,我已知道这事。
当时那一届的市文联主席,老家是这个公社的,回家探亲,公社领导在湖滨鱼馆请客。朋友不知从那里得知消息,骑车赶了过去,打听到房间,自报家门,说了一通倾慕己久,无缘当面聆听之类的话,大家只好给他加了一个座位。当时在座的还有县文联主席,文化馆馆长,公社分管宣传的常委和党委秘书,还有三位本县业余作家。人员都是提前定好了的,只有朋友一个人不请自来。事后,公社党委秘书打电话找单位主任,虽然只是问问,听口气还是不太高兴。主任就有点生气,知道我跟他关系不错,就叫我跟他说说这事,以后别再这样荒唐。我因为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顾及朋友面子,就没当回事。
现在他又自己提起这事,我便装做糊涂,说:“是那个写《渔岛怒潮》的姜主席吗?
他说:“对,就是,不过我没读过这本书。”
我说:“我前几年粗略读过,是和《苦菜花》《迎春花》齐名的一本书,都是写我们胶东地区解放战争期间军民革命斗争故事的。”
他说:“对,姜主席席间还谈了这本书的创作过程。你看,就是这么一本书,奠定了他在本市文学界的地位。还有你刚才说的《苦菜花》《迎春花》作者冯德英,他还写了一本《山菊花》,被称为“三花系列”,这三本书我都读过,说实在话,单从艺术水准方面评价,实在是不敢恭维,甚至在遣词用字上,都有明显失误的地方。不过,那又怎么样?省文联主席!地位无人能撼。”
朋友找出两个水杯,将酒一分为二,我们一口渔汤一口酒的喝起来。“得写啊!我们得写,我现在有一种只爭朝夕的紧迫感!”
我说:“你前几天不是说有个创作计划吗?”
他说:“是的。故事梗概基本有了,写出来,至少是一个中篇的篇幅。而且,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那一篇作品,在人物命运、情节安排上有这样一种构想。”
我顿时来了兴趣:“简单说说听听?”
他凝神片刻,进入到他的故事中去。
“时代背景,是那个“瓜菜代”的年代。鲁中山区一个小山村,一位母亲,在丈夫重病去世后,面对一双年幼的儿女,顶着一个负责累累的家庭,生活陷入了绝境。万般无奈之下,托人将不满两岁的女儿,送给了百里之外一户较富庶的家庭。
十八年之后,人们的生活逐惭好了起来,母亲的儿子也考上了省城一所著名的大学。大四的时候,儿子领回了一个女朋友,是同系里一个大三的同学,在一个文艺晚会上认识并发展成恋人关系的。
母亲自然欣喜异常,端祥着即将成为自已儿媳的姑娘,喜欢的不行。无意之中,母亲发现,姑娘左耳后有一块明显的元宝状的红色胎记,母亲的心震颤了一下,委婉地问了姑娘的年令,老家哪里。听了姑娘的回答,母亲的心里隐藏多年的那块伤痛又复发了起来,并生出了阵阵不安……”
朋友喝了一口酒,从陶醉的情节里回过神来,问我:“怎么样,到这里,应该知道故事的结局了吧。”
我说:“这姑娘是母亲当年送人的那个女孩。”
“对。故事到这里算是高潮,接下来,就是两人心理挣扎、崩溃、绝望、磐涅的过程了,这对写作者来说,是一个相当的考验。我现在最大的困难是细节和个性语言方面的匮乏。”
听了这个似曾耳熟的故事,看着朋友那认真投入的样子,我只能说:“题材新颖,故事构思巧妙,不管怎样,希望早日读到你的大作。来,干杯!”
此后不久,县联社成立了一个供销学校,朋友被借调去教课,又不久,县社安排了一个新统计员过来,接替朋友的职位,听说县检查院从供销系统调了三个人,充实到经侦科,朋友转成一名司法人员了。
去检查院后,朋友来家里坐过两次,开着三轮摩托,一身司法警装,大盖帽,凛凛然一副使人恭而远之的气势。说话也不似之前那样挥洒随意了,说了几件他侦办过的案件,竟有几个系统内熟知的人物,不免唏嘘一番。文学的话题则基本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