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评价田雨(现在可以开始走下坡路了)
怎么评价田雨(现在可以开始走下坡路了)田雨是很多导演爱用的演员,但在诸多机会刚刚发现他的时候,他希望能减产,在家陪陪老婆孩子,过一种松弛的生活。他喜欢逛博物馆、古玩街,淘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采访时,他最兴致盎然的时刻,是聊起手上戴的一个玛瑙珠子,棕褐色的小圆球,有一圈细细的白,白里是更深的蓝,像眼珠子。他有点得意:「这个料特别特别的难得。」他仔细讲了那个珠子的设计巧思,雕圆的玛瑙本就稀少,三块颜色做到一起就更罕有。他指着圆珠上的一条小沟,「看,这里还取过药,古代玛瑙是可以入药的。」在剧组,宁馨能感觉到他拧紧发条的状态。每天晚饭后,田雨需要有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在房间里读剧本。他用彩色笔标出密密麻麻的注意点。宾馆房间的墙上和镜子上,贴满了写着大段台词的贴纸。那天,宣传安排了两个拍摄和五个采访,《人物》的采访被放到最后。到了约定时间,上一个采访还未结束,一位记者反复问他:「默默无闻的时候,你失落吗?以前那么用心准备、花了那么多心力
演员田雨最常提到的一个词是:随缘。
演主角还是演配角?随缘。角色命运也是随缘,能不能红更是随缘。他44岁了,知道很多事情无法掌控,也不能强求。
在很长的时间里,「田雨」这个名字之于大部分人来说是陌生的。他演了20年的戏,是影视剧里的黄金配角,演过《夏洛特烦恼》里的王老师、《妖猫传》里的高力士、《钢的琴》里的王抗美。提到这些角色,很多观众会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啊。」直到去年底,《庆余年》里的王启年和《精英律师》的何赛为他带来了更大的声名。
最近,田雨接受了密集的采访,一直在说话,嗓子有些哑。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讲创作思路,送走记者,他坐下来含了一片龙角散。外界正在想象一个蛰伏已久的男演员突然爆红后该有多么兴奋和喜悦。他知道有人是真的想跟他聊天,有人则抱着预设的想法,希望他说一些落在预期之内的话。
那天,宣传安排了两个拍摄和五个采访,《人物》的采访被放到最后。到了约定时间,上一个采访还未结束,一位记者反复问他:「默默无闻的时候,你失落吗?以前那么用心准备、花了那么多心力的角色没有反响,不难受吗?」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嗓子疼,声音很低,「看,这就是特别希望我说出他想听的那种。」
但他还是认真做了解释,「人生就像一个签筒,有大吉、中吉、小吉、凶、大凶。能抽到大吉的人是极少数,不可能说我只要最好的部分,其他的部分我也接受。」
田雨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在话剧的舞台上打磨多年。与饰演的那些喜剧角色相反,他身上有着老派演员的内敛和安静,不太擅长「售卖」自己。聊到拍戏的艰辛时,他想了一会儿,旁边的宣传宁馨忍不住提醒他:「那戏都吃速效救心丸了,两次。」他哦哦两声,「对对。」然后也并没有「展开讲讲」。宁馨和他一起工作两年多,上班的第一天,他跟她定下的第一条规矩是:不拿私生活宣传。她记得田雨语气温和,但能感觉出背后态度的坚硬。常有一些综艺找来,他拒绝了。有的项目宁馨觉得不错,尝试跟他妻子沟通,希望能说服他,可他还是不乐意去,「我弄不了那个,那跟我们拍戏是两回事。」
在剧组,宁馨能感觉到他拧紧发条的状态。每天晚饭后,田雨需要有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在房间里读剧本。他用彩色笔标出密密麻麻的注意点。宾馆房间的墙上和镜子上,贴满了写着大段台词的贴纸。
田雨是很多导演爱用的演员,但在诸多机会刚刚发现他的时候,他希望能减产,在家陪陪老婆孩子,过一种松弛的生活。他喜欢逛博物馆、古玩街,淘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采访时,他最兴致盎然的时刻,是聊起手上戴的一个玛瑙珠子,棕褐色的小圆球,有一圈细细的白,白里是更深的蓝,像眼珠子。他有点得意:「这个料特别特别的难得。」他仔细讲了那个珠子的设计巧思,雕圆的玛瑙本就稀少,三块颜色做到一起就更罕有。他指着圆珠上的一条小沟,「看,这里还取过药,古代玛瑙是可以入药的。」
在过往的漫长时间里,田雨没有因为无名而放弃,现在也没有因为成功而更加进取。「我好多事挺随缘的,非要催着我怎么样,得演男一号啊,得拿什么奖啊,得去做主持人啊……我宁愿退休。我就想踏踏实实演几年戏,踏踏实实去生活。」
以下为田雨的口述。
文|张月
编辑|槐杨
表演给你一种自由
第一次读《庆余年》剧本的时候,我就很喜欢王启年这个角色,他就是我们演员说的那种有抓手的人物,非常鲜活。
导演一开始把每个人物的特点做成锦囊发给我们,王启年的锦囊上写着「忠实的仆人和飞毛腿」。他是整个戏里烟火气最重的人物,表面看起来特别世俗,爱钱又怕老婆,实际上有自己的理想和主张。我觉得他有点像唐吉诃德和桑丘的合体,表面上是桑丘,实际上有自己的骄傲和坚守,但不愿意把这些东西说出来。
这个人物的细节有些是神来之笔,就是在现场和大家一起碰撞出来的。有场戏是王启年帮范闲办事,讨价还价要银子,范闲问王启年是要银子还是银票,王启年说,「银票,银票好藏」,时刻不忘自己要藏私房钱。本来剧本上写的是银子,但我觉得王启年拿银子和人物真实的需求有违背,所以改了这么一句。
人艺有一种创作方法,叫「心象说」,就是你在读剧本、准备的过程中逐渐形成这个人物,你脑子里有一个形象,你照着那个形象在表演。有些形象是生活中遇到的,比如朋友,还有些是来自小说、剧本或者影视作品,比如王启年很心痛地从鞋底拿出藏好的银票,是参考了葛朗台。细节来自于生活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庆余年》剧照
但开拍的时候,我还是不知道这个人物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尺度。他是个火力全开、说话语速极快的人,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说话挺慢,而何赛有大段大段的台词,几十秒就说完了。他的台词又比较难,有很多法律专业术语。我就抄小纸条,贴在酒店的墙上和镜子上,时不时看一遍,加深记忆;早上早点起,提前再背一遍。背了大量的词,呈现出来,「啪」过去了。
拍到后来,我想让说话节奏稍微舒缓一点,导演不干,说这样人物就跑了。我说哥呀,这能把我累死。后来4个月也就这样拍下来了。的确很累,500多场戏,身心疲惫。
这两个角色都得到了观众的喜爱,挺幸运的。演员这个行业给你一种自由,能够逃开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让你感知到不同时空里的事情。你接到一个人物,你要复盘和他有关的一切,你要通过你的想象进入到那个时间和空间,在塑造他的过程中,你放入了一部分自己,同时也塑造了一个人物,这是挺幸福的事儿。
《精英律师》剧照
也许闲子起了决定作用
上大学和刚毕业那会儿,我有挺长时间没戏拍。
我大学成绩挺好的。三年级,有个导演把我们一班人都端走拍电视剧了,但老师一直把着我在学校演话剧,就是不让我出去。
当时我有两位老师,一位是闫刚老师,一位是梁伯龙老师。闫老师是一位很严谨很传统的老师,一个兢兢业业的小老头儿,早年在苏联学戏剧,穿个小皮夹克,戴个小毛线帽子,自己拎个包,头发已经全掉光了。学校里排俄罗斯戏剧《长子》,我在里面演一个父亲。闫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去,每一句台词、每一个重音都得抠,解释每一句话后面的潜台词是什么。他是特别激情的人,如果我表演的时候没有达到戏剧的高点,他会「嗷」一嗓子,给一个很直接的演示,让你达到那样一个情绪。他用他的能量击透你,唤起你的能量,很厉害。
梁老师是特别新潮的老师,他带给我们一些特别现代、特别开放、特别新鲜的元素。他喜欢所有的新鲜事物,很早就使用录音笔。老爷子每天早晨起来跟我们起晨功,我可能是这4年起晨功起得最勤的,中间没怎么断过,所以我们俩每天早上都能见面。
主要是梁老师不让我出去拍戏,让我演话剧《地质师》。他说,你不能去(拍电视剧),那些东西很简单,你好好把大戏演好,出去闭着眼睛都能演。后来我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不让去就不去。后来梁老师就拿我当例子,演完《地质师》,好多同学拍戏回来了,一看我,啊,第一个大戏已经立起来了,人物是那样的。梁老师说,「你们都出去拍电视剧,你看田雨没出去拍吧?这样我们呈现一台大戏,多好啊,是不是比你们出去挣钱有意义?」同学也都觉得,哎呀,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就是随缘,都是随缘,真没什么规划。当时并不明白他一些很武断的做法,但后来发现,受过那段时间,对未来有很大帮助。就跟下围棋似的,「啪」在哪儿放了一个子,可能这个子儿当时是个闲子,但在你这一生中,最后是这个子儿起了决定性作用、方向性作用。
毕业后,我进了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有一段时间,剧院也不放我们出去拍戏。不让去就不去吧。2002年到2005年,我有点憋得慌,就觉得应该拍戏。我希望去创造人物,我有这个能力,我希望去工作,但就是没有工作,只能在剧组里跑四五个龙套。没有工作,就看电影,那会儿我看了大量的电影,一天能看四五部,跟朋友在家里拉黑泽明的片子,反复看。有的电影是一部电影能把整个人类社会讲明白,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意大利黑白片《交响乐团》,现在像质已经特别特别差了,类似哲学电影,突然间就让你对好多事豁然开朗,「哇,太棒了!」但是反过头,「哇,我还干什么呀?人家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
那个时候挺迷茫的。工资很少,一两千块钱,基本不能靠演话剧来养活自己,只能靠拍电影、电视剧攒点钱交个房子、车子的首付,如果没戏拍,连月供都交不上,有时候就很着急。那段时间,回看起来,好像是看电影在帮着我熬那个日子。你只有嗨那个东西,你才能够忘记你生活上的捉襟见肘。
也有好处,就是有一个戏你就会使劲琢磨能演点什么。也养成了一种创作习惯,每个角色都会大量地设计他周围的东西,到朋友家的书柜里找书,到首图看书,骑个自行车找别的演员聊……看了那么多好电影,你知道好的东西是什么样子,你才会奔着那个方向去。现在想起来,有些东西也是浪费了时间,或者已经忘了,但也许将来某个时刻,它又会跳出来帮你。
《庆余年》剧照
一辈子在为一个人物做准备
学校里的老先生总跟我说,你可能在表演上有一些天赋,但是到最后,靠的是你自己的积累,你对人物的理解,你对生命的认知。所有的东西都是积累。你想演好一个人,你就得去关注个体的人,你就得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宽一点,兴趣爱好多一点;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就赶紧往里多钻一钻;生活中遇到个有意思的人就得多观察,多聊两句话。
我喜欢逛博物馆,在一个地方拍戏,会去当地博物馆很多次。那里的物和人都挺有意思。比如一个爸爸带着孩子站在一个器皿跟前讲,「这个我跟你说过了,你还记得吧?」「我记得我记得。」孩子拿起手机拍照,问爸爸,「你看这样拍可以吗?」爸爸说,「你再往这边一点,这边还有一些细节没拍到。」我就会想,这爸爸是干吗的啊?也有那种完全不懂的,上来就问,「这是金的吗?这要是金的,得值多少?哎呀,这可价值连城了。」还有那种小情侣,就是「这儿凉快,免费」。一个人面对一个物件的态度,就呈现了他的世界观,形形色色,很有意思。
去剧组时,我会带一些物件儿,常带的是一尊达摩,有基座也有小香炉,往房间一摆。还有古人用的磬,声音也不清脆。听一听古代的声音,想一想当时的人看到这些东西的心境,心就容易安静下来。
东西比人可靠,它一直没什么变化,什么时候拿出来,它所有的元素还都在那儿,不会给你任何伤害。它是美的就是美的,沉静的就是沉静的,敦厚的就是敦厚的。你可以想象它背后的故事,工匠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它做出来,做出来又是为了取悦谁。在这个过程中,也培养了审美的能力。
有人觉得田雨好怪,做这个事,是不是无用功?那个事挺热闹的,为什么不去?我说没那么多时间啊,你看着我是在干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事,但是我认为它有用。我对它感兴趣,我就希望投入进去。
我喜欢表演,喜欢戏剧,总能在里面发现自己或者发现一些东西,丰富我的个体生命。但我也很害怕那种瞬间,突然间不想干了,突然间对这个东西失去兴趣了。
这种瞬间是有的。24岁那年,我在长春拍戏,很闲,总是一个人到处走,转完了,就在宾馆里看DVD,觉得很孤独。洗衣服的时候我就想,我在这儿干吗呢?北京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亲戚,我为什么干这个啊?
人生里很多次有这种想法,我挺害怕的,它会给我的生命带来一个特别大的难题:我到底要做什么?以前没钱的时候,也有朋友说开酒吧啊弄饭馆啊,还有朋友说开个健身房,但那些都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的生活一直都在为这个职业做准备,这个职业反过来丰富我的生活,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追求什么。
摩根·弗里曼说过一句话:「我的演艺生涯从30岁开始,至今一直在不断积累。表演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从中你能体会到很多东西。生活不会向你许诺什么,尤其不会向你许诺成功,但是它会给你挣扎、痛苦和煎熬的过程。我的幸运在于,在此之后我获得了成功。」
我喜欢摩根·弗里曼。偶尔翻我的履历,或者微博上朋友提醒我拍过哪些戏,我回想一下,还真是一天一天拍了那么多戏,有起有落,有美好有痛苦。现在不好说我是否成功,如果大家觉得这是成功,那就好吧,也算是成功。
在剧组,我曾跟一位老先生聊天。现在他已经去世了。我说,您演了一辈子了。他说是,演了一辈子,所有演员一辈子都在寻求一个角色,最后,变成了那个角色。我问,那您有那种瞬间吗?老先生说,有过,但是很短暂,又很幸福。他说,你其实一辈子都在为那样一个人物做准备。你演对了,别人也喜欢,一生可能只有那么一个角色。
回顾我的职业生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大家起码知道王启年,现在又知道了何赛。当然也有可能过两天大家就忘了,那也没关系,有一两个角色被记住我认为已经OK了,现在就可以开始走下坡路了。看起来进入半退休状态,但总还有期待,还能演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为了这份期待,我还得做准备,生活还要更丰富一点,了解更多的东西,可能不知道哪天碰到了一个合适的角色,又会感觉到那种幸福。
《夏洛特烦恼》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