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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创造的过程(创造就是生活两次)

生活是创造的过程(创造就是生活两次)“序篇:植物志”的组诗中这最后一首,似为我们提供了答案。小说中,李跃豆自诩是“一尾奋力游向远处的鱼”,对于她来讲,新水域与家乡的旧水域很难互通;她要“以写作填充茫茫空旷”,倔强中带着凄美与些许的哀婉;她“厌倦了贞洁而又郁闷的日子,却找不到与之共赴堕落的对象”。虽说广义上,每部作品都是作者的自传,但还是很难让人把李跃豆与林白联系起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作者与主人公会有那么多的潜在纠葛呢?我从林白《北流》中随意拾取了两句,在我来看,这些字句都包裹着潜行于生活中的两个矢量:时间、吾心。二者构成了作者与读者间的彼岸与此岸。加缪言:“创造,就是生活两次”,他认为像普鲁斯特那样,“对鲜花、地毯以及恐惧的细致描绘”就是“生活两次”。基于此,我认为将生活植于文字,可能基于一种情怀,可能萌于一种情结,但更是一种勇气,当生活从文字里重新长出来时,无疑,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超越复生的“创造”。就《北流》来讲,林白借

生活是创造的过程(创造就是生活两次)(1)

(作家林白, 图片源于网络)

刘海涛/文

“当我无可挽回地错过了一切,当我的前方越来越空旷,我就越是看见那个几十年前的自己。一种遥远的模糊,同时也遥远地清晰。”

“当年郑重记了许多的、那些当头一棒的消息,现在看来,完全是个笑话。”

我从林白《北流》中随意拾取了两句,在我来看,这些字句都包裹着潜行于生活中的两个矢量:时间、吾心。二者构成了作者与读者间的彼岸与此岸。加缪言:“创造,就是生活两次”,他认为像普鲁斯特那样,“对鲜花、地毯以及恐惧的细致描绘”就是“生活两次”。基于此,我认为将生活植于文字,可能基于一种情怀,可能萌于一种情结,但更是一种勇气,当生活从文字里重新长出来时,无疑,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超越复生的“创造”。就《北流》来讲,林白借李跃豆之形象(作家身份),“以一个时代的方式……讲述的劳动的意义”;对赖最峰名字的解读,也是“生活两次”。在林白说“一切从时间里涌来”,就此方向看过去,那些后来的“时间”成为先前时间的“杀手”,先前的时间成为后来时间的“镜像”。而就镜像原理来说,“时间支撑着我们”,“我们也必须支撑着时间”。

林白的写作由《一个人的战争》中对自我、本我的个性寻找到《北去来辞》的对世界的“寻找”,展现两个世界的差异,到了《北流》,通过对一个世界中不同人群、不同代际人的心理进行寻找与构建,探问北流人的过去现在未来。其间,人物李跃豆和作家林白也存在一个相互“辨认”的过程,和交互升腾的可能与况味。

乘一根刺穿越时间之流

小说中,李跃豆自诩是“一尾奋力游向远处的鱼”,对于她来讲,新水域与家乡的旧水域很难互通;她要“以写作填充茫茫空旷”,倔强中带着凄美与些许的哀婉;她“厌倦了贞洁而又郁闷的日子,却找不到与之共赴堕落的对象”。虽说广义上,每部作品都是作者的自传,但还是很难让人把李跃豆与林白联系起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作者与主人公会有那么多的潜在纠葛呢?

“序篇:植物志”的组诗中这最后一首,似为我们提供了答案。

“在山巅海洋和星星之上

无尽的植物,无尽的岁月

无穷河水永恒冲刷的你的两岸

北流河

以及我血液中沉淀的簕”

簕在北流方言中的意思是刺。

文本以李跃豆“作家返乡”的行程为地理和心理路径,“入北流”与“出北流”相互交织,延展辐射到李跃豆家族(母亲梁远照、姨梁远素、弟弟李米豆、表哥罗世饶等)、童年玩伴(泽红、泽鲜、明悟等)的成长变化。在回望的初心与基调上,逆光一个世纪的社会、文化、群体意识的耀眼与炫目、荒凉与苍茫。小说主要为我们叙述了以下几个故事:1、罗世饶与程满晴的爱情故事;2、李跃豆为米豆伺候叔叔因“遭受不公”打抱不平;3、庞天新∞的故事;4、泽红、泽鲜和明悟私奔故事。三代北流儿女包括李跃豆在时间的激流中,貌似各自独立实为交错的命运为“簕——刺”立起了形象。

北流,作为林白写作的底色和生发其成长的基因,在其作品线上构成了一个苦与痛、欢乐与忧愁、压抑与张扬、彷徨与勇力、梦幻与现实相互裹挟、交织的世界。或许《北去来辞》是这个世界的分水岭,林白用小说的形式告诉我们“世界与世界之间是隔着深渊的”。与之不同的是,前者描绘的是两个地域的差异,而《北流》中的世界依然是那个北流,一样的地方,却又大不相同。

作者选取了歌曲、梦境、性事、诗、语言(圭宁方言与普通话)等元素输送每个人物进入他应有的场域中,带读者与人物一起泅游于北流河那特有的悠远与狭窄中。

其中经常出现不同人物在不同时间哼唱不同时期歌曲的情节,现在人常说歌曲会打上年龄的烙印或歌曲会暴露你的年龄,而这只是浅显的暴露,更深层是你的记忆、诉求、祈愿,你所有的曾经和未竟。于文本中讲,它又像是一只具有魔力的无形的手,抚摸每个人,裹挟每个人,给人物活动(物理/心理)提供了隐性解释。同理,标语、书籍、电影,都会特定的场景里,为人物的行为打上注脚。在时间距离的加持下,我们会感受到一种“荒诞”的美;一种唯有在文本的场域里才可体验到的美;远观才可获得的美。感谢这个距离,它让我们清晰看到一个隐形的“刺”如何生根、成长,并时时扰动我们身心。

苏格拉底曾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生活的忙碌与我们的惰性往往使人们忽略这点。而梦则会在我们“睡去”时折射出我们“深层思考”的镜像,并投射进我们的思想、情感。林白大量捕捉了梦境,完成对生活的别样反思。满晴的梦,一块块大白兔奶糖剥开最终获得的却是橡皮擦;罗世饶未实现的数学梦;跃豆梦见自己成为一只古怪的石狮子…这些梦都或多或少折射心理上的失衡与生活的挤压。在实与虚的对视中,“刺”的个因及“刺”本身的隐喻,慢慢孕育、发芽,并构成一个整体“刺”的轮廓,在文本中滚动、穿行。

除了梦,性也是林白小说人物探索世界、并与之对话的工具。

伍迪·艾伦的电影《子弹穿越百老汇》中有句对白:“爱是很深刻的,而性只有几英寸。”如果把前后句倒置:“性虽只有几英寸,而爱是很深刻的”某种意义上说可以形成因果——正因为性之浅才要激发爱之深。林白的本书中满晴炙热的情感遇到了罗世饶被理智规范与规避的情感,自我催化成燃烧的火焰,靠近世饶与靠近那个时代一样,是点燃自己的火柴。这或许就是性与性事带给我们的一点点火焰灼烤的感觉。我们生活在欲望与摆脱欲望的征途中。我们为爱而欲而俗。

爱情与情爱是时代的镜子。在林白的作品中,天新窥视到远照的身体,并与罗世饶成为同性恋等。罗世饶为什么也会发展为同性恋?作者没有交待原因。一个有过二十一个女人的人;一个只靠负无限远就征服了庞天新(男性)的男人,这些在一般世俗认知中不可思议的人及行为,将其带来的所谓“原罪”指向了人性的复杂及社会的本质“复杂”,或许这里面真的有弗洛伊德的“原欲”在作祟,但更深刻一些,是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匮乏。龌龊、不堪与希冀同在,支撑“我们”走向一个更深远的世界。《北流》中诸多有关性与性事甚至同性恋的描写是对人性的低度与真实的挖掘,让我们去找寻、领受如草芥样的生命是如何长在这个世界并以自己的方式站在那里,任风尘刻画自己的筋骨的。此刻之“刺”是后天的且向内生长的。

而先天之“刺”或曰“刺”的先天之因是“语言”。语言,无论是现实生活中还是一个文本中,都是“土壤性存在”。她承载着作者与人物双重的重量与力量,被时间打磨中,为人物命运走向做预言。《北流》中,李跃豆面对知识分子和做文学的人无法说粤语,只有同卖饭的大妈、打扫卫生的阿姨、保安大叔这一类人,她的粤语才可以顺畅。这是不是李跃豆的心里自卑的表现呢?更深层次的是平等与阶层的不同。如果把李过去的胆怯和现在的木讷简单归结为自小“寄养”所致,那么她应该一定是乖巧的,不自信的。不自信到努力忘记和丢弃自己的“原生语言”。而耐人寻味的是她的演讲甚至诗歌朗诵都会在所谓原生语言——粤语(圭宁地方言)的加持下才如有神助般流畅。

就李跃豆来说,她虽然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但她可能没有活出自我。也没有从理性上认清这个世界,没有完全认同自己北流的身份。纵观整部小说,李似乎只起到了串联与展开铺排故事情节的作用。她的存在似乎在印证另一种的“形式大于内容”。她活在自认的“仇恨”阴影里。为米豆打抱不平,虽有所谓的现代意识,法律意识,人权意识护体,还是无法掩饰自己内心深处龌龊的报复心理。而那个无处不在的所谓辞典,虽是对故乡忧患意识的表达,(“那个所谓的词典不过是个存目,属小说的衍生文本,它从来没有完成过”。)其支离破碎的样貌,更像是幼年时的伤,补在童年裤裆下的补丁。

李跃豆厌倦了贞洁,又没勇气堕落,这是她的“自白”,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很清晰的。小说中,她写的“私奔”之诗这里看来也是一种意淫,虚弱的呼号,没有声音,连那诗都没有力量完成。但她依然完成了她自认的作为“一尾奋力游向远处的鱼”的使命,至少在文本场域中行走的众多人物中,她是相对成功的。就像“乘一根刺穿越大海”那句诗所言,她完成了刺的能量的强化和转化,进而穿越了北流——作为一种文明与文化象征集合的发祥地,却没有心力化刺为水。所以我觉得她甚至没有活过她的妈妈远照。同样是“编故事”“为生”甚至生存,天新的死,使远照潜意识里有了朦胧的小目标,也就是她要编织一个美好的故事,一个可以使天新继续活着,使其母(远素)精彩地活下去的故事,一个广义上讲依然是梦的故事。这梦游离于现实与自我之间。或许这也是远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种坚强。

相较之,泽红、泽鲜、吕觉悟的妹妹明悟,直接或间接经历了私奔。她们没有跃豆那样对私奔理解得深远与富有诗意,却迈出了北流儿女最坚定的一步。她们从形式上和精神上都将时间赐予的那根刺化掉了。走出了圭宁的封锁。

让隐于生命的“小”长出来

文本中,最耐人寻味的要算是对那个符号“∞”(代表无限:无限大,无限远,无穷、没有边界)的描写。数学中代表着边界外永远有另一个边界存在;哲学中说明一个有限量是无限可分的;神学讲上帝的无限能量是运用在无约束上的。不管哪一种经典,广义讲“∞”都间接指向了自由、光与超越的可能。这个符号在天新的生命里反复出现。欢喜与忧愁,有意与无意,都会“在空中画一只∞。这只∞,就是从消失的父亲那里、从他的笔记本、从远照姨妈和跃豆那里来的”。天新对一只老鼠的倾诉,相依为命的细节描写,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讽刺与荒诞,更是无形的反抗。

这其中,岁月永远保持她从容的缄默和缄默的从容。我们能从中长出什么就是什么,那是我们的本事。林白看似无心插柳的写作,散发着她生命自我本真、独立气质,或许暗合了卡尔维诺的一句话,“我找不到任何适当的立场去向他人解释该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我唯一能够做的只是赋予过去一种意义,使得今天的可能成为过去的延续”。

林白的小说创作与记忆密切相关,是“一种姿势”,是一种以个人记忆为材料所获得的想象力”。这种姿势——文艺化的写作手法,可能还是为了最大限度回避痛苦及所带来的不适感,为远观之美提供保障;或可说为了读者更容易融入文本生活,生成自己的价值判断服务。此基础上,无论是“一件在实践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只在‘我’的想象中发生的事”,正好构成了时间、空间和精神层面的过去现在未来。应和着一种规律:万物互联。文艺作品和文学著作,都是一种要让世界与自己一起颤抖,一起站立,一起向前,一起解脱的力量实体。文本在书写过程中,形成新的创造,形成“第二次生活”。

小说《北流》从50年代写到当下,将过往与现在衔接,怎样通过解放过去从而解放未来,这或是文本的一个隐语。小说中,李跃豆“时常做一个梦,梦见迷路”。同其他人物的故事发展统而揽之,虽然大家都以自己独有的方式穿越了北流,但整体情绪、情结上大体还是落在寻找未来的自我上的。这里牵扯到一个方向的问题。德国诗人和评论家汉斯·马格努斯·恩岑斯贝格尔说“每次对方向的确定都以迷失方向为前提”。既然迷失是前提,那么如何对待迷失,也是后来时间为我们提供时间的一个原因。

张贤亮的小说《灵与肉》中主人公许灵均说:“所有的经历都是文化”。我觉得这是归宿也是始点。“人类状况是所有文学的公共之地,这里既有最基本的荒诞性,也有无可避免的伟大”(加缪语)。书中提到“大人见面打招呼:‘屌你只契弟’就跟‘吃了吗’一样,是最平常的惯用语”;其实在现实中,这样的事是时有发生的。它们的粗俗会被时间的“杀手”所阉割,却不能不说;小镇青年“一只口琴”的“音乐生活”,作为“理想与文明浪漫与梦想的象征”,那是“我”和“我们”的快乐、自由;(北流)上一辈的人喜欢写自传并给人,作为一种习俗,或许也可以看作一种文明与文化。所有这些在日积月累下都是一种负担。但在小说中,看上去却很美。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就是向我们展现一个我们习以为常的美与不美,善与不善,甚或渺小,并将其升华为一种艺术品级的美,从中提取出形而上的精华再反哺于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和我们的生活。提醒我们哪怕那是生命中的“小”,也要让它长出来。

我们如何看待这个小,如何看待时间赋予我们的“刺”——“精神的痛苦”,是一种修为。当我们远望一架飞机时总觉得它飞得是那样慢、慢的总飞不出我们的视线,小得一伸手就可以抓住。殊不知,当我们真的靠近它时,它庞大的身躯可以装下我们的所有,它呼啸的轰鸣声可以摧毁我们的耳朵,它掠过的速度足可以将我们抛到死亡身边。难道这不就是生活的某种体征吗?

生活是创造的过程(创造就是生活两次)(2)

林白/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22年7月

“一时”亦是我心之住

时间是有维度和层级的。老百姓的时间与大人物的时间一定是不同的。《北流》将普通百姓的时间嵌入一个漫长的特色时间里,回望一个大家族中每个人的经历,都是认真与荒诞并行,光怪陆离与五光十色兼具。米兰·昆德拉说过,小说的四个召唤中其中之一是时间的召唤。在《北流》中不但有多年历史时间的交错,还有其物理与心理上的双向性。有了物理时间和心理时间,亦存在物理私奔与心理私奔。“私奔是乌托邦,是激情与灵感的来源,从未枯竭的理想,是时间之外的时间”。同样,文本中的“家乡”等于他乡,也是由地理的家乡和心理的家乡共同构成的。看似与时间没有关系,但实际都是时间这个“罪魁祸首”的“杰作”。

正是由于时间的作用,李跃豆是林白蜕去的一层壳。“她信任的世界是《十万个为什么》里的世界”。相较文本中“广场舞更加爽势了,人人不怕出丑,天性也都解放了”的时间与世界,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一个“怕出丑的时间与世界”。而世界的打破是要从思想上打破的,固化的世界只会是时间的奴隶。

去泽鲜家,使跃豆与现代有了新的接触。泽红的经历(私奔)比她有了更为精彩的人生。重新定义精彩,并不意味着一切顺遂,可能恰恰相反。但这正是时间在公平的基础上给人的最大自由与尊重,唤醒生命的活力。

时间是时间的杀手,时间也是时间的孩子。让时间永恒的一个办法或许真的如小说中罗世饶一样,要涂掉信件的年份。这是摆脱时间纠缠,更是“创造自己”。从另一个角度看,“涂掉”的动作是“新生”,也可看作是一种意识上的“自杀”所有特定时间都会因时间之久之长之远而成为“一时”;所有的“一时”都因打上我们心的印章而醒目。

结语

回到本文开始引用《北流》的两句话,无论是遥远到成为“一时”还是近在不远处成为“笑话”,在人生可以触及的两个时间极点上,写作,作为创造的一种,是作者完成的一次心灵之旅。“文学是不断明白自我的手段”(汉德克语),也是修正自我的手段。这种“明白”与“修正”无疑就是对自我的“创造”甚至“解放”,使作者从此岸渡向彼岸。读者的阅读与作者的创作,共同完成对时间的矫正,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彼岸与此岸的相互转化、相互纠正、相互补益。扩而展之,生活,本身就是创造。创造本身,也是生活。书写的同时进行反思,是为了更清醒的自己,也是为了更广阔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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