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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打开眼界#牛鸿志绘制的海怪已有二百余种,传统笔墨与现代博物的奇异共振,结成一集颇为可观。国画的材料和技术充当载体,主角却是海怪,还有海怪背后相对应的海洋生物。神话与现实的杂陈并置,同时兼顾了个体经验与民俗传统,乍见之下错愕难当,久而愈觉丘壑超拔,跌宕自喜。画家的勤勉、博物学者的严谨、考据家的宏富、民族志工作者的身体力行,当多种身份并行不悖,集聚在同一人的身上,学科的壁垒轰然倒塌。人把螃蟹当成怪物,是因为少见多怪的缘故。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有些怪物,哪怕你知道它的名字长相与特性,还是觉得很怪,因为它超出了我们的常识。就像成群的螃蟹在月夜沙滩上爬算不得太稀奇的事情,但倘身后真有个什么东西用鞭子驱赶,才真是让人“以为怪物”。读牛鸿志的《海洋生物精怪图谱》,给人的感觉恰是如此,乃是寻常之中的奇怪。譬如书中的“弧边招潮蟹”,本是极寻常的海蟹,但一旦在作者笔下化为“大夹红精”,附会以出产

每当下雨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大海。这是未曾见过大海的人难以体味的感受。雨声打在窗外的树叶上,窸窸窣窣,如月光诱着成群的海蟹爬上沙滩,成百上千条毛茸茸却又覆盖着甲胄的小腿在青白色的沙滩上快速地移动着——我其实并不曾真的见过这般光景,但在恍惚之中,我却似乎赤脚站立在月夜的海滩上,看着成百上千的海蟹从拍打着滩头的海浪中钻出来,窸窸窣窣地移动着,仿佛就像是有看不见的鞭子,驱赶着它们一样。

后面的这个鞭子驱赶的想象,来源于我在陇西时的经历,头上扎着羊肚白的毛巾,身上反穿老羊皮的牧人,扬起鞭子赶羊的情景,莫名其妙地让我想起月夜从海潮中成群爬到沙滩上的螃蟹。

而说起莫名其妙,或许也其来有自。记得很早时曾读过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所写的一条笔记,说他当年在陕西任官时,发现关中地方竟没有螃蟹,有天,秦州一户人家收得一只干螃蟹,把当地人吓得着实不清,“以为怪物”。而这稀奇的“怪物”竟也派上了同样奇妙的用途——每当有人得了疟疾,家人就会来借这只干螃蟹挂在门上,用来吓退作祟的疟鬼。效果说来更奇,得了疟病的人往往挂上这只干螃蟹便痊愈了。沈括在末尾写道:

“不但人不识,鬼亦不识也。”

人把螃蟹当成怪物,是因为少见多怪的缘故。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有些怪物,哪怕你知道它的名字长相与特性,还是觉得很怪,因为它超出了我们的常识。就像成群的螃蟹在月夜沙滩上爬算不得太稀奇的事情,但倘身后真有个什么东西用鞭子驱赶,才真是让人“以为怪物”。

读牛鸿志的《海洋生物精怪图谱》,给人的感觉恰是如此,乃是寻常之中的奇怪。譬如书中的“弧边招潮蟹”,本是极寻常的海蟹,但一旦在作者笔下化为“大夹红精”,附会以出产琅琊以西“邪国”一位臂力惊人的孙姑娘,投水自尽化为水族的传说,便多了一层怪异的味道。而文末又说,邪国灭亡后,“乡民不知挥臂何意也”——细而思之,更觉诡怪。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1)

“大夹红精”,出自《海洋生物精怪图谱》。

牛鸿志绘制的海怪已有二百余种,传统笔墨与现代博物的奇异共振,结成一集颇为可观。国画的材料和技术充当载体,主角却是海怪,还有海怪背后相对应的海洋生物。神话与现实的杂陈并置,同时兼顾了个体经验与民俗传统,乍见之下错愕难当,久而愈觉丘壑超拔,跌宕自喜。画家的勤勉、博物学者的严谨、考据家的宏富、民族志工作者的身体力行,当多种身份并行不悖,集聚在同一人的身上,学科的壁垒轰然倒塌。

#打开眼界#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2)

作者|盛文强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3)

《海洋生物精怪图谱》,作者:牛鸿志,版本:尺寸▪羊毛树,中国工人出版社,2022年7月。

图式

怪物成群结队地来

成系列的群像,一种古老的图式传统,其源流可上溯到《白泽图》《山海经》的时代,图文并置的半人半兽妖物谱系,至今仍有强大的生命力。唐代阎立本曾作《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是一组功臣的群像,后来佚失。直至明清之季,陈老莲《水浒叶子》《博古叶子》、任渭长《列仙酒牌》《卅三剑客图》、溥心畬《神异册》等继之而起,多涉仙剑、怪异之士,但见须眉耸动,腾跳雀跃,画家在片纸之内投入的精神力量饱满而又酣畅。酒牌、叶子等物涉及搏戏,同一主题下的风格相近的多幅画片,画中人物自带故事属性,在游戏之外又有极强的观赏性和话题性,同时还刺激着人们的收集癖好,近世的香烟画、扑克牌、洋画片、水浒卡,都可视为这种图像传统的延续,牛鸿志绘制的海怪亦当在此列。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4)

溥心畬《神异册》之狐客。

海怪形象的视觉绵延,包藏着穷尽海物的野心。古代神话中的海怪传统极为隐秘,龙宫走卒的嘴脸鲜为人所知,战袍,官靴,乃至刀枪剑戟,无不装点着体制内海怪的赫赫威仪。在鳞片、触须、甲壳、长螯密布的海怪丛林中,身体器官成为破解其原型的秘钥。鱼虾蟹贝都在向着人的方向演化,拟人的外在形态,意味着兽性退隐,然而却未能完全变成人形,这说明它们法力低微,作为动物的一面难以剪灭,始终做不得人。

人也热衷于模仿动物。作者自言曾受到过胶东民间舞蹈的影响,在祭海仪式中,会有渔民扮演成海洋动物,随着音乐起舞,胶东俗谓之“跑海物”,用来祝祷海物丰收。在“跑海物”的狂欢中,但见蛤蜊精扇动双壳,蟹精挥舞双钳,还有鱼精往来攒动。表演者在头上套一鱼头,或在背后驮着一对蚌壳,模仿海物的姿态。这全然是活着的古典图式,活在《山海经》里,活在汉画像里,也活在晚近以来的年画和皮影里。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5)

清末陕西华县皮影中的蚌精。

这些海怪来自龙宫水府的基层岗位,甲胄兵刃从自身的硬壳与芒刺中化出,似乎是在模仿中古时期的武将,所谓“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其中有些海怪的服装不限于古装,而是亦今亦古,双髻鲨的英伦风大衣,俨然来自现代都市,犁头鱼精的旗袍和半高跟鞋,则是民国风貌。还有长衫,牛仔裤,不同年代的衣装混搭,似乎在提醒我们注意:海怪是不受时空限制的奇幻生物,不论你身在何时何地,都会与它们相遇。

博物

我看看作妖的是哪种怪物呀?

海怪属于“神秘博物学”(cryptozoology)的范畴。通过对神秘动物的系统研究,打捞失落已久的古老想象力,自是神秘博物学的题中之义。而借用古典海怪图式,并推演到现代博物领域,奇趣便产生了:好似古人来到今日之世界,用旧时的思维记载当下的海物,又似今人穿越回古代,用古人的方式来普及现代博物知识,混同今古的互文。

近世以来,博物与神话之间有了清晰的界限,相互之间不可贸然越界。自从科学理性的时代到来之后,门户之见愈深,科学的归科学,神话的归神话,二者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而在古人那里,博物知识难免沾染神话色彩,大蜃吐气、鲛人泣珠也可称为真理。若以今天的眼光去笑古人愚痴,用科学原理一一驳斥,便是走进了另一种极端。

回到现实世界,蛤蜊本是不起眼的海滩贝类,它的肉味鲜美,生活在十八世纪的美食家袁子才认为“剥蛤蜊肉,加韭菜炒,至佳。”蛤蜊在青岛已经成为一座城市的名片,需靠养殖来满足巨大的需求。城市近郊堆放着废弃贝壳组成的山丘,海洋动物留下的痕迹如此鲜明,微不足道的贝类正在参与当下的历史。试想一只大蛤蜊喷出水汽,在半空中幻化为亭台殿阁,本身就是想象与趣味的胜利,古典时期的浪漫主义难以替代,这与“正确答案”无关。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6)

“琵琶虾精”,出自《海洋生物精怪图谱》

牛鸿志创作的海怪有二百多种,是迄今为止最为庞大的海怪群像。倒错迷乱的角色设定,令人沉迷其中,真要把人们头脑中固有的成见一一敲碎。他的参照系当中也不乏现代博物学的图谱,譬如双髻鲨、抹香鲸等,它们远在日常生活之外,难以近观,唯有海洋的广袤,才能容纳庞然大物自由生长。小型的海物则是常见,可以近距离观察,常看到他拍摄的鬼面蟹、菱蟹、鰧、针鱼、海葵等,得自海滩的发现总是野性充沛,对海物的身体结构也便谙熟于胸:梭子蟹精的自下而上的仰视构图,并非内陆人所能熟知,口器的形状,锯齿边缘的绒毛,即便化作海怪,也保留着原身的细节,可见其严谨。

曾看到明清时期陕甘一带的民间皮影,《闹龙宫》的角色中亦有虾兵蟹将之类,外形却是河虾、河蟹,甚至还有青蛙和鳖,内陆江河的动物安置到东海龙宫,用农耕经验架设的海底世界,遭遇的何止尴尬,从中可看到一个古老的农业国对海洋的隔膜,时至今日,对海洋的隔膜也未曾稍减。

考据

一本正经的荒诞

自明代屠本畯的《闽中海错疏》开始,海洋动物的专著代不乏人,多集中在闽浙粤。山东半岛仅有的一部海洋动物古籍,是清代栖霞人郝懿行的《记海错》。郝氏以考据家的身份介入海洋动物研究,考察海物俗名的演变,颇为可观。孔鳐俗称老般鱼,郝懿行认为“般”的古音为“盘”,老般鱼即老盘鱼,其身圆似盘,故名。如今老般鱼已经讹传为“老板鱼”,既有古义的失落,又有“全民挣钱”的时风侵染,其中的荒诞不言自明。

在岁月流转中几经变易的名物,失去了本来面目,音韵的衰变,古俗的消亡,皆不可不查。牛鸿志有考据癖,功夫在画外,他是古籍的阅读者,也是方志的收集者,这便使他有了属于自己的知识体系,和时下众多画家拉开了距离。虚构的海怪形象并不意味着放手臆造,要使虚构抵达实境,变形的海怪才会获得肉身。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7)

“马粪海胆精”,出自《海洋生物精怪图谱》——明明长得像马粪,偏偏是个典型的刺头。

海怪从头脑中显现轮廓,再到落在纸面定型,画家暂且充当造物主的角色,除了赋予其形象,还要赋予其独特属性。在更为久远的本草医药传统中,海物几乎都可入药,照此看来,海物所幻化的海怪也有神奇药效,这似乎是致敬了《山海经》的巫药功能,洪荒年代出没于山川之间的怪物,多数是可以拿来吃的,“食之不饥”,“食之不疟”,“服之不瘿”,神奇药效的加持之下,海怪的神秘更添几重。

李时珍《本草纲目》里提到的螺贝之类生活在水中,按照古老的阴阳五行学说,水属阴,皆属阴性,药性寒凉,体寒者不宜多食,还有一些属于“发物”,过量食用会导致疥疮崩坏。

药学家的观念左右着海怪的造型,在古代画师那里,螺精、蚌精多被描绘为阴柔的女性形象,民间传说中的田螺姑娘也即此类。牛鸿志的文字中也特别提到了海怪的药效,贝类精怪也多以女性形象出现,正是渊源有自。

民族志

用好奇,让虚无望而却步

“全球化”荡涤着地方性,特殊经验急剧流失。许多单向度的头脑,已经难以认知稍为复杂的事物,却仍不知不觉。高度趋同带来的弊端尤为杌陧,此时愈见地方性知识之可贵,抵御着日渐扁平的世界。

海洋动物的地方经验有其特殊性。所谓十里不同风,在作者的故乡胶州湾畔,湾口的两个岬角上,同一种动物的名称则截然不同,属于不同渔业社群的命名方式,或许已经历几百年的历史沉淀,形成了相对稳固的方言词汇。以海瓜子为例,东海海域一般是指彩虹明樱蛤,或者寻氏肌蛤,属于小而薄壳的贝类,形似瓜子。而在胶东,海瓜子指的是纵肋织纹螺,南北差异明显。即便在胶州湾内部,东岸的人所称的海瓜子,在西岸称作“海簪”。

作者并未废辍胶东方言中的名词,而是任由它们恣行无忌,于是有了海瓜子精、老板鱼精、林刀鱼精等带有地方烙印的海怪,古来未有的奇观。方言名又与学名、拉丁名鼎足而三,地方经验与普遍法则之间有了意味深长的对照,方言名称丝毫不显局促,反而野趣张扬,学名和拉丁名逊位为注脚,这正是地方经验的胜利。由此不得不重新思考名词所代表的话语体系,以及各自的指涉关系,认知的深化或许会成为可能。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8)

“双针鱼精”,出自《海洋生物精怪图谱》。

值得注意的是,这套海怪图的说明文字,往往由民间故事引入,故事的讲述者早已面目模糊,时间过去了太久。大人物遗弃的冠冕衣履,在海中化作鱼虾蟹贝,特定地名下的生活故事也是民俗现场的回放——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留下或愚蠢或莽撞的笑柄,后来这些人蜕化为海物,当初的脾气秉性,也带到了动物身上,故事在人性的细部引出反思,感慨遂深。

民间舞蹈和皮影的光影声色未曾远去,海怪裹挟的元气汹涌激荡,令人感奋。后来者已经登场,他用头角峥嵘的海怪对抗虚无,就连虚无也要连连后退了。

海洋里有没有海怪(在传说与科学之间赶海)(9)

本文原是《海洋生物精怪图谱》一书导言,原文经作者与编辑进行改动,经作者与出版社授权刊载。作者 :盛文强;编辑:李夏恩;校对: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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