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贤相张九龄的一生(他是盛唐的明月)
唐朝贤相张九龄的一生(他是盛唐的明月)作为儒家思想熏陶出的读书人,屈居江湖做个小吏,终究不是张九龄该走的路。这位九岁就能写文,十三岁就敢上书广州刺史王方庆的少年神童,从开始读书起就在用自己的实力一遍又一遍告诉所有人:只有长安才是他的去处。而当王方庆看完张九龄的文章后,他非但未曾讥讽,反而是被眼前这位少年郎笔下的恣意汪洋所震撼:“是必致远”。唐高宗咸亨四年(673年),张九龄出生于韶州当地的官宦世家,这个绵延了数代的大家族从曾祖父起就活跃于岭南之地。但在门阀士族的流毒还未消除的大唐,出生在岭南这样远离权利核心的荒凉远州,等待张九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继续走上父辈的道路。九龄奏曰:"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事,误害忠良。"遂放归籓。 ——《旧唐书·张九龄传》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杜甫写这首《忆昔》的时候,盛唐早已故去,山河破碎的惨烈景象
唐肃宗至德初年,被迫成为太上皇的玄宗李隆基早已没有了开元天子的巍巍圣颜,而那位“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杨玉环也在不久前香消玉殒于马嵬坡。
真正沦为孤家寡人的李隆基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入蜀地,惊魂笃定之后,他想起了已经辞世15年的张九龄。满目是山河破碎,到处是生灵涂炭。悲从中来的李隆基遥空为张九龄的魂灵献上了迟来的挽联:蜀道铃声,此际念公真晚矣;曲江风度,他年卜相孰如之?
南美洲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能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龙卷风。历史长河浩荡,其间也有无数个不经意的一念之差,造成了天翻地覆的政局变化。对于唐玄宗来说,张九龄就是盛唐的那只蝴蝶,一个一念可以改变历史的人物。
但面对历史馈赠给盛唐的这份丰厚礼物,英明一世的唐玄宗选择拒绝了张九龄的提醒,选择将原本已成阶下死囚的安禄山放归山林。也正是在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从唐玄宗决定无罪释放安禄山的那一刻起,历史无常的命轮已悄然转动,盛唐的丧钟正式敲响了。
九龄奏曰:"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事,误害忠良。"遂放归籓。 ——《旧唐书·张九龄传》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杜甫写这首《忆昔》的时候,盛唐早已故去,山河破碎的惨烈景象让这位忧国忧民的大诗人再次想起了还记忆犹新的开元盛世。
该是何等的太平盛世,才能让后世无数人想起来,都会瞬间在心底激荡出豪迈之情。大唐因开元盛世而熠熠生辉,而让开元盛世熠熠生辉的人里面,也一定有张九龄的名字。作为开元盛世最后的名相,张九龄拱手离去时,也正是盛唐气象到达最高峰的时候。
唐高宗咸亨四年(673年),张九龄出生于韶州当地的官宦世家,这个绵延了数代的大家族从曾祖父起就活跃于岭南之地。但在门阀士族的流毒还未消除的大唐,出生在岭南这样远离权利核心的荒凉远州,等待张九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继续走上父辈的道路。
作为儒家思想熏陶出的读书人,屈居江湖做个小吏,终究不是张九龄该走的路。这位九岁就能写文,十三岁就敢上书广州刺史王方庆的少年神童,从开始读书起就在用自己的实力一遍又一遍告诉所有人:只有长安才是他的去处。而当王方庆看完张九龄的文章后,他非但未曾讥讽,反而是被眼前这位少年郎笔下的恣意汪洋所震撼:“是必致远”。
七岁能属文,十三以书干广州刺史王方庆,方庆叹曰:“是必致远。”——《新唐书·张九龄传》
在唐朝能得到权贵的一句赞誉,就等于基本拿到了混入官场的入场券。年仅十三岁的张九龄在得到王方庆的勉励后更加专心致学,并于武则天长安二年(702年)进士及第,从此踏入已见盛世端倪的大唐朝局。
从远离文化中心的荒州,到一路披荆斩棘考入浸染数百年书生气的长安帝都,张九龄就像是个初出深山的愣头青被长安城的繁华所震撼,但他不知道的是,更多的,是长安城里的人们被他的文章所震撼。若非书香累世的豪门世族教出来的子弟,又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呢?然而,张九龄与世家豪门无关。
长安二年(702年),唐代著名大诗人沈佺期正值考功郎任上,向来观文老辣的他只一眼就在茫茫文海中相中了张九龄的试卷,也正是由于沈佺期的赏识,张九龄很快就被授予校书郎职位,由此开启了自己的大唐官场主线任务。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多年以后的诗人李商隐吟出了这首著名的劝勉后进的诗作。在气象波澜壮阔的盛唐期间,纵然是诗坛泰斗,文宗耆老,对于提携后进这件事都孜孜不倦。
千里马易得而伯乐难求。文采斐然的李商隐直到暮首晚年才考中进士,读书破万卷的杜甫也在阴差阳错间蹉跎半生,在门阀士族把持官场的大唐,没有贵人在前引路,科举难中;纵然难得中榜,晋升又难如登天。
但张九龄不一样,这个从荒凉远州一路考进长安的年轻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诸多贵人为他背书。在岭南时有广州刺史王方庆,在长安时有考功郎沈佺期……上天给了张九龄惊世的才华还不够,给了一路相伴的贵人犹嫌不足,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和接下来出现在张九龄生命里的那个贵人相比,都不值一提。
长安三年(703年),一位刚从帝都被放逐的谪官途径韶州,在读完张九龄的文章后赞不绝口:“有如轻缣素练,济时适用。”这是一句很高的评价,他点明了张九龄的文章不只是华而不实的诗词歌赋,张九龄的文章尽是经世致用的文法。
而也正是这句评价让张九龄从此名动天下,上到身居庙堂的高官,下到乡野阡陌的学子,无一不晓张九龄的名字,这位政坛新星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
有人会问:谪官而已,何至于此?因为那人并非是普通的谪官,他叫张说,当时的文宗领袖,后来的士林盟主。
生封公孤,死谥文正。这是历朝历代读书人的终极梦想,而在宋仁宗赵祯之前的朝代,“文贞”谥号就是最高的谥号。(宋仁宗之后为了避讳,文贞改为文正)
作为有唐以来唯五个获得“文贞”谥号的人,张说的推荐成为张九龄日后青云直上的最大助力。英雄总是心心相惜,与张九龄一见如故的张说,每到一处便盛赞张九龄的才华,乃至于张九龄尚未入京便已经名动京华。
唐中宗神龙三年(707年),偏离正轨的李唐王朝终于随着两年前的“神龙政变”而重新回归正统,武则天退居上阳宫,大龄太子李显成功上位。
虽然彼时的朝局仍因为武氏流毒而动荡不息,但远在岭南的张九龄深埋在内心深处,想要齐家治国,一展胸中抱负的意气终究是忍不住了。
就是在这一年,张九龄再度赴京参加吏部选才考试,和科举考试相比,才堪经邦科是一场针对优秀人才的高水平遴选考试。果然,不负众望的张九龄又是轻松通过,才堪经邦科登第。
九龄以才鉴见推,当时吏部试拔萃选人及应举者,咸令九龄与右拾遗赵冬曦考其等第,前后数四,每称平允。——《旧唐书··张九龄传》
从武则天神龙元年起(705年),到唐玄宗先天元年(712年)为止,短短7年时间里,云集了天潢贵胄,本该钟鸣鼎食的帝都皇城先后换了4任皇帝,政变和杀戮也从未停止。在此期间一直动荡不安的唐帝国终于随着唐玄宗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诛杀太平公主,彻底执掌四海而暂时结束混乱。
作为开创开元盛世的一代雄主,李隆基还是太子时就发现了张九龄,在他亲自主持的道牟伊吕科中,张九龄经世致用的国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盛名之下无虚言,唐玄宗知道张九龄的抱负,张九龄也知道李隆基的雄心,这对让历史铭记的君臣开始了开元盛世的伟大构想。
张九龄一直是个纯臣,在他的眼中没有私人情谊,有的只有帝国和苍生。这样聪明的人,如何不知道韬光养晦,但从张九龄踏入玄宗一朝后,背负盛世使命感的他就将自己的胸中文韬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了。
在百废待兴的玄宗朝,最需要张九龄这样充满锐意的官吏,但往往这样的官吏也很难在官场站稳脚跟。仅仅是四年以后的开元四年(716年),张九龄就因为被宰相姚崇参奏“封章直言,不协时宰”,而于当年秋天“拂衣告归”,放弃了他花了14年才位列庙堂的所有尊荣,这一年张九龄44岁。
44岁在唐朝已经不算年轻了,这一次辞别长安,回到岭南故里,也许张九龄便再也不可能重回帝都了。带着所有人的不理解,一身孤勇的张九龄收拾好自己单薄的行李,像14年前的长安二年一样,一个人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遥夜人何在,澄潭月里行。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作为唐朝诗坛为数不多的士林巨擘,向来以“格调刚健”的诗风著称于世的张九龄,第一次在诗作《西江夜行》中展现了自己不为人知的孤独和柔软。
两百多年以后的北宋名臣范仲淹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样的话似乎是为张九龄量身定做的。你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一种人生来就是救济万民的,辞官回乡的张九龄途经大庾岭梅关,眼见百姓深受所累,全然不顾自己已是一介白衣,连上奏疏请求朝廷拨款支持。
张九龄就是张九龄,即便是人已不在庙堂,他的影响力也仍然不减。很快,这个被后世称为“古代京广线”的梅岭古道就开始动工,在施工的一年多时间里,张九龄率先垂范,与百姓同吃同睡,在山林陡峭之间劈山开路,隔水架桥,终于将工程圆满结束。
皇图霸业转眼成空,帝王将相都是浮云,但张九龄主持的梅岭古道即便是千百年后,也仍然惠及着南北两地的百姓。佛家说的功德无量,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唐玄宗开元六年(718年),46岁的张九龄奉召回京,此时的朝野上下对于他的才干都已经五体投地,而随着开元九年(721年)张说入相作宰,张九龄也进入升迁的快车道。
于张九龄而言,张说是他的恩师和贵人,没有张说,也就没有后来的开元最后名相张九龄。但和先天元年的自己一样,在张九龄的眼中,一个吏治清明、百姓安居的盛唐远比私人情分重要得多。
和张九龄不一样的是,张说虽然是盛唐不可多得的相国之才,但他并非纯臣,他仍然是个心有私欲,以自我好恶为选贤任能标准的人。于是在开元十三年(725年),张九龄第一次跟亦师亦友的张说产生了分歧,导火索正是泰山封禅的随行官员名单问题。
就像是所有人都梦想出将入相一样,历代君王也有自己的终极梦想,长生遥不可及,泰山封禅成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作为古代帝王礼中的最高等级,泰山封禅只有至圣明君才配有资格享受,唐玄宗之前,也只有秦皇汉武等寥寥4人进行了泰山封禅。
而作为开创出万邦来朝的开元盛世的明主——唐玄宗终于敢问鼎“泰山封禅”这一终极梦想了。泰山封禅高兴的不只是唐玄宗,还有宰相张说。陪同封禅的官员名单刚好是他用来排除异己,培植亲信的好手段。
而也许是出身寒微远州,张九龄比任何人都清楚吏治清明的重要性,为此他劝说张说,据理力争:“选贤任能不能任人唯亲。”张九龄的苦口婆心并没有换回张说的迷途知返,随着随行名单的公布,朝野内外哗然,一生高洁的张说也因此留下了至死都没能抹去的政治污点。
初,令九龄草诏,九龄言于说曰:"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为先,劳旧次焉。若颠倒衣裳,则讥谤起矣。今登封霈泽,千载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绂。但恐制出之后,四方失望。今进草之际,事犹可改,唯令公审筹之,无贻后悔也。"说曰:"事已决矣,悠悠之谈,何足虑也!"竟不从。
——《旧唐书·张九龄传》
开元十八年(730年),张说病逝,他把张九龄作为最后的礼物,留给了盛唐。那时的张九龄已经54岁了,眼见人事凋零,厌倦政治斗争的他萌生退意,但素有识人之明的唐玄宗几次三番挽留,终于成功给盛唐留下了定海神针。
从开元十九年(731年)到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张九龄从中书侍郎做到了知政事,他就像是只默不作声的老牛,用羸弱的身躯拖着大唐这艘巨舰缓缓驶入盛世的最强乐章。从河南屯田,到选贤任能,张九龄用一己之力弹压贪官污吏,打击门阀贵族,修生养息,更力推玄宗将施政策略由“霸道”转“王道”,在他的纵横捭阖之下,盛世大唐终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有人都沉浸在盛唐的凯歌中,只有张九龄还瞪着他那双早已老迈的双眼看向帝国繁华深处的崩坏。唐玄宗觉得自己已经做完了帝王的使命,但张九龄却仍然为帝国的未来殚精竭虑,这对原本亲密无间的君臣终于还是走向了歧途。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杨玉环入宫,本就懈怠政事的唐玄宗从此沉醉温柔乡中,一代明主终究还是做出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亡国之举。张九龄还是那个先天元年一心报国的张九龄,唐玄宗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先天元年励精图治的唐玄宗了。
同样是在这一年,难以忍受张九龄时时规劝的唐玄宗,借故将他贬黜出京,从此彻底淡出大唐的庙堂。这一次别后,他至死也没有再回来过。
二十三年,加金紫光禄大夫,累封始兴县伯。李林甫自无学术,以九龄文行为上所知,心颇忌之。乃引牛仙客知政事,九龄屡言不可,帝不悦。 ——《旧唐书·张九龄传》
张九龄走后,一直被他弹压的李林甫、安禄山等人开始内外勾结,如同谷仓硕鼠般疯狂啃噬着张九龄守护了半生的盛唐。
而此时已经被贬到荆州的张九龄又重新回到了孑然一身,虽然已在千里之外,但他的魂灵却始终留在那个曾经清澈如水,如今日渐浑浊的庙堂。望着天上的皎皎明月,张九龄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愿这盛唐的明月时时月光流转,愿这盛唐的福泽时时泽披苍生,而我张九龄是否流落江湖已经不重要了。
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春,许是感到大限将至,又或者是想念故土,张九龄请旨回乡扫墓祭祖,行至岭南故土之后,已经68岁的张九龄便病转沉珂,药石罔顾,溘然长逝在这片生养之地。
有人说,大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在于安史之乱;可在我看来,大唐由盛转衰,应该从张九龄被罢相说起。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跟张九龄无关了。
这位在盛世序曲中踏入庙堂,又在盛世终章前远遁江湖的开元最后名相,早已化为天上的明月,用他君子如玉的德行,大公无私的操守,如同梅岭古道般仍让后世时时感怀。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那是盛唐的明月,也是张九龄的天涯,他走以后,盛唐气象也随之逊色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