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正宗的客家人是谁(龚鹏程客家人祖先)
最正宗的客家人是谁(龚鹏程客家人祖先)二、其后陈运栋补了一次:明清之际,迁至海外、散至四川广西。于是这就成为最权威、最受采据的「定论」了。待民国十三年香港崇正公会成立,客家源流几乎确定只能是:中原正统汉人南迁而来。罗香林先生的研究,其实就是要系统化地表达这个观点。只不过「前此谓客家为纯粹汉族的人,大体皆仅于原则上证明了客家为汉族的分支,至于客家迁移运动的实况则多半仅有笼统的陈述」,罗先生又描述了南迁的状况罢了。罗氏的看法,是先由中原迁至安徽江西;次迁至江西东南、福建西南、广东东北边界;再迁至广东东部北部,而形成客家民系。
客家人,是我们社会中很大的一个群体,但其存在却是个谜。不是说他们本身是迷,而是关于他们是什么族、为何群居于现在的分布地,学界众说纷纭,把人搞晕了。
一、
清朝末年以前,谈到客家之族属,或曰是犵人,或谓乃古越族之后。
但此类说法均不获客家人自己之认同。因此,光绪末,成立了客家源流研究会、客族源流调查会,目的就是为了要另觅源流。
待民国十三年香港崇正公会成立,客家源流几乎确定只能是:中原正统汉人南迁而来。
罗香林先生的研究,其实就是要系统化地表达这个观点。只不过「前此谓客家为纯粹汉族的人,大体皆仅于原则上证明了客家为汉族的分支,至于客家迁移运动的实况则多半仅有笼统的陈述」,罗先生又描述了南迁的状况罢了。
罗氏的看法,是先由中原迁至安徽江西;次迁至江西东南、福建西南、广东东北边界;再迁至广东东部北部,而形成客家民系。
其后陈运栋补了一次:明清之际,迁至海外、散至四川广西。于是这就成为最权威、最受采据的「定论」了。
二、
但此一论述自然会产生些争论。例如罗先生把客家民系形成期定在唐末至明中叶,且主要在南宋至明中叶,时代较广府系、越海系、湘赣系、闽海系之形成于五代者都晚。所以就有人批评其为「迟来说」,主张闽、广、客各系汉族南迁是个一体的行动,故无谁先谁后的问题。
而另一些人,则认为不是不分先后,而是客家最早。客家不但应最早,且还要是血统最纯最好。于是便有「士族说」,谓客家是西晋士族在永嘉南渡后形成的,所以有「强烈的政治意识和傲视土著的优越感」「出身高贵,书香世家、或诗书传家的文化教养而产生的优越感」。
还有些人则批评罗先生之说是单一源头与单一迁移路向的,忽略了南来的不同时段和分布地域的多元性,故主张「客家先民构成多元论」。
此外,也有人论证客家人应该更早就南下了,秦始皇派谪徒五十万戍五岭就是第一批。
但这些次级论述,都是在「崇正」那个框架下做的补苴工作,它们彼此固然很多歧异,可是总体上是为了强化崇正论的。
只不过,透过它们的拾遗补缺,反而让我们看到了崇正论实际上难以成立。「中原正统汉人南迁,形成客家民系」云云,迄今到底是指中原哪些正统族群南迁都不知道,是秦的谪徒、晋的士族、还是唐末的难民,还是……?
是某一批人不断向南走,还是不同时代不同人?若是不同时代不同人,在闽赣广三角域混杂而后才成为客家,则正统云乎哉?若只是一批人,这批人北方之源头又在哪?
南迁?所谓客家乃中原汉族几次南迁而成之说,那个南迁史,其实只是套用整个北方人民南下史而说,根本没有特殊性。是汉民族的南迁史,而不只是客家人南迁史。在中国南方,任何一个自认为是汉族的人,都是这样迁来的。
因此在过去花了最多时间去考证的迁移史,实际上毫无价值。既无法说明在几次汉民族南迁过程中,闽海系、广府系、湘赣系与客家系不同的所在;也无法确定南迁的规模;更不能解释这样的南迁史与客系语言,文化有什么内在关联。
再者,这样的南迁史,也与音系研究不乏龃龉。例如客语与古汉语有不少相合之处,可是论客家民系形成者,主流意见却是晋代说、宋代说、明代说。客语与南北朝语音其实颇有不同,如东冬锺江在齐梁以后分化,客语就未分。唐代照、穿、牀、审、见、溪、群、疑所析出各母,客家亦均并于他母,不独立。这些语音现象,如何与南迁史结合起来说,至今仍未完全讲清楚。
三、
在客家语言研究方面,许多人强调客语乃是宋朝的语言,甚或「继续存在着宋朝末期的中原语言(北京音)」(高宗憙编《客家人:东方的犹太人》)。
可是这些论述都不能成立。因为论者大多对汉语音韵学不甚了了,只以「心理预期框架」去硬套,胡搅蛮缠,东拉西扯,内中存有太多问题。
硬要把客家话跟《中原音韵》搭钩,甚至几乎画上等号,其实是贪图它「中原」二字。但为了硬扣这层关系,论述就自然会变得颠三倒四。
对于《中原音韵》最明显的特征:入声韵消失,并入其他声调,陈运栋解释说是因入声短促,不便于唱,所以为配合填词作曲而常将之改读平声。这也是完全错的:
(一)、词中完全保留了入声,所以入声不会不便于唱。宋人论词,不但要辨四声,还要分清浊。说当时人会为了应词调之需而将入声并入平上去,可说是天方夜谭。
(二)、韵书有纪录一时语音者,也有显示「南北通塞,古今是非」者,周书属于前者,《切韵》《洪武正韵》属于后者。陈运栋竟因《洪武正韵》仍收入声韵,而推论说元明口语中仍分四声。继而说其入声系统与客语完全吻合,以证客语为宋音。不知元明以后,入声非消失于诗词韵律中,正是消失于口语中,所以现今除闽粤方言及客语尚能见入声外,大部分方言均已无之。只有作诗填词的人仍用诗韵词韵。陈氏恰好又把事情说反了。
(三)、《中原音韵》乃北方宋以后音,证据不只入派三声这一点,罗氏所举各项它与客语不同处,几乎也就是今日国语与客语的不同处。今天的国语,系由北方官话发展而来,《中原音韵》之语言,就是其源头。
若究其实,则这类讲法说只是用来「证明」客家人是在宋代形成的新兴民系罢了,在语言学上是站不住的。
四、
王东《客家学导论》则依据南北方言分离状况,及客家语最早只能见于明代嘉靖年间编修的方志等情况,认是客家方言产生于明代中叶。也因为如此,所以客家民系也形成于元初至明代中后期(1998)。
这样的讲法,显然与前述「客语乃中原古音(至迟亦为古宋语)」不同。这表明了客语的性质和形成之年代,其实仍多争议,尚难遽尔论定。语言如此,所谓族属,所谓民系亦然。
这些研究,都指明了:客家人是中原正统汉人流裔的讲法,在学界其实仍未定于一尊,仍有许多可商榷的余地。
道理非常简单:
(一)、说客家人是南迁的汉族,证据在哪儿?只是历史的想象,和语言文化上与汉语汉文化的类同性。但语言与文化之类同,固然可用来论证客家乃南迁之汉族,同样也可以说是土著少数民族汉化之征,在证据力上完全是一样的。
(二)、就算是汉人,南迁的汉人,不可能不与当地土著通婚,也不可能不与土著来往。汉族万里跋涉而至,人数上居绝对劣势,凭什么相信在血统、语言、文化上可以长期保持绝对强势,永保正统?
也就是说,土著民族汉化,或汉民族与少数民族混化后形成客家人,实乃大有可能之事。
詹伯慧《现代汉语方言》也认为客家人与畬族长期混居,客语与畬语有相互影响之处。前举张光宇之文则认为影响闽方言的所谓客赣方言层,其实就是畬族汉化后说客语的畬人,于十四世纪迁至闽东浙西浙南,使用客语去说闽南语所形成的部分。
而事实上,确实也有许多畬族是说客语的。这到底是畬族汉化,故讲客语;抑或客语本来就是汉畬语混化后所构成;而在混化中,又到底是汉族居主体还是畬族等土著居主体?这些都有待研究,不能先入为主,先有结论后找证据去说。
五、
客家非民系,乃是方言语系。从怀土者的角度看,客代表流浪、迁徙、飘泊、不稳定、没有地盘、作客他乡。现在已变成居人,变成怀土者的客家人,经常也学着别人这样哀叹自己的命运。
但怀德的君子,例如周游列国的孔子、讲逍遥游的庄子,会如此吗?孔子自称:「丘则东西南北之人也」;庄子要效法大鹏鸟,振翮四方,嘲笑那些「智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的人是小麻雀,这种精神是什么呢?不就是客家之所以为客家的精神所在吗?有一首在客家地区流传已久的「迁流诗」说得好:
人禀乾坤志四方,任君随处立常纲。年深异境犹吾境,身入他乡即故乡。
这就是游的精神!自由的主体,并不受土地所系缚,故可以禀乾坤而行四方。我身所到之处,即是世界,即是人文意义宇宙的开启,故曰随处可立常纲。异境吾境,他乡故乡,人以为不同,我则一也,既不执着于故乡,亦不执着于此乡,既随遇而安,又撑柱纲常。庄子曰:「游乎九州,独往独来,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即此之谓也!
我曾著《游的精神文化史论》一书,阐明中华文化有一重大之特质,就是具有游的精神。客家人,无疑是最具有这种精神,亦实践着这种精神的人。可惜近百年来,深受种族意识和领地意识之干扰,逐渐去客家化。未能领悟客家之所以为客家,在其文化与精神,不在种族血统和土地化的居人意识,以致整个客家研究误入歧途,客家人也逐步去客家化。对此趋势,我深感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