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红的农村乐队(县城乐队五条人爆火之前)
爆红的农村乐队(县城乐队五条人爆火之前)摄影:高鹏如今回想起来,那个穿着戏服喝酒的夜晚,一切来得虚幻又格外真实。在美术班和其他朋友的支持下,五条人乐队每年过年都要做一场「回到海丰」的原创音乐会。2015年春节,我作为一个音乐记者,在北京的大雪里抑郁无聊,就在大年初二搭上了一班去往深圳的廉价飞机,然后辗转去了汕尾的海丰。当时他们要举办「五条人2015回到海丰乐会」。顶楼的马戏团乐队的bass手梅二要帮他们拍《像将军那样喝酒》的mv ,他们在县城最热闹的二环路方太广场搭台,借来了海丰传统戏剧的服装和道具。那是我看过的最原汁原味的一场五条人的演出。当晚我穿了件红色的格子衬衫,因为拍摄需要,借给另外一个女孩,以她离去的背影用作mv的结尾。
2020年夏天之后,五条人的命运彻底改变了。他们的故事,也成了这一年中国最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
2020年,普通人经历着疫情带来的心理上的压抑、苦涩和焦虑。只有五条人以自己的方式突出了重围,引发了一系列的爆炸。这与这个时代的情绪是暗合的。正如他们在走红之后,一位之前从没听过他们的现场的女歌迷动情地说:「知道五条人之后,我想开启新的人生。」
这支成立于2009年的乐队,他们的音乐里一直有普通人的悲苦和生机,他们用更自由的方式,去表达以及闯关。
作为海丰人,2001年阿茂来到广州,以贩卖打口带为生。仁科在海丰工艺美术班学习绘画,2003年,二人相识在美术班举行的「海丰原创音乐会」。后来仁科也去广州投奔了阿茂,2009年组建了五条人乐队。
在美术班和其他朋友的支持下,五条人乐队每年过年都要做一场「回到海丰」的原创音乐会。
2015年春节,我作为一个音乐记者,在北京的大雪里抑郁无聊,就在大年初二搭上了一班去往深圳的廉价飞机,然后辗转去了汕尾的海丰。
当时他们要举办「五条人2015回到海丰乐会」。顶楼的马戏团乐队的bass手梅二要帮他们拍《像将军那样喝酒》的mv ,他们在县城最热闹的二环路方太广场搭台,借来了海丰传统戏剧的服装和道具。那是我看过的最原汁原味的一场五条人的演出。当晚我穿了件红色的格子衬衫,因为拍摄需要,借给另外一个女孩,以她离去的背影用作mv的结尾。
如今回想起来,那个穿着戏服喝酒的夜晚,一切来得虚幻又格外真实。
摄影:高鹏
第二天上午,我们做了一个漫长的采访,并没有想象中顺利与开心,阿茂和仁科认真地回答着关于灵感和创作的问题,又不失理性严肃地纠正我对他们主观的美学臆想和过度阐释。
中午吃过粿条,我随他们游荡海丰,在《抄电表》、《换港纸》这些歌的诞生地之间漫步游荡,海丰县城又小又拥挤,路上的汽车按喇叭的声音很大。正是有了这些歌,它变成了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县城。
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年的「回到海丰原创音乐会」。五条人乐队在2016年签约摩登天空,连续出了《广东姑娘》、《梦幻丽莎发廊》和《故事会》三张普通话专辑之后,他们的受众越来越广,成livehouse里摇滚明星和和音乐节上的的常客。也是那一年,他们「回到海丰」的音乐会因为声势太大,被中途叫停,之后再也没有在举办过。
2020这个夏天,一次次爆炸性的呈现与传播,让五条人成为了传奇。
在乐夏的舞台上,作为二楼的专业乐迷,我还好心又愚蠢地发信息给仁科,希望他们台风稳健一些不要太出格,以后来的事实与效果看,其实我的建议是错的。
乐夏之后,我自己的个人作品集《沙沙生长——中国当代民谣走唱录》也出版了,民谣在中国,一直是以「走唱」的形式呈现。我把2015年去海丰的见闻和对谈整理编辑在这本走唱录里, 如今来看,依然可以映射出当下这一2020年最热门的文化现象,它在开始的时候那些必要又隐匿的蛛丝马迹。
——郭小寒
本文出自郭小寒《沙沙生长——中国当代民谣走唱录》,经作者授权发布。
跟五条人乐队回海丰县城演出和过年
在此不多复述城市人的过年生活有多无聊,我也是刷朋友圈看到五条人乐队又要回老家县城办他们的「回到海丰音乐会」。这是第七年了,他们在县城的广场上搭起大戏台,借来本地剧团的戏服和道具,准备搞一场隆重而别开生面的摇滚演出。南方小县城一直是我想象中的审美标的,而潮汕地区的年俗风情也应该是浓烈多彩的吧。我过往的岁月里曾阴差阳错地去兰州看过野孩子,去乌鲁木齐看过舌头,去南京看过李志,去杭州看过万晓利,那么就再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民谣旅行吧!
国新的家宴
火车终于到了汕尾,「区区500元先生」来车站接我,他戴着一副雷朋墨镜,跟我之前在香港、北京、上海看到的他一样洋气。「区区500元先生」本名叫章国新,曾是五条人乐队的御用设计师,《县城记》和《一些风景》两张专辑都是他设计的,他还帮周云蓬、柏邦妮、绿妖、佟妍还有我,设计过书和唱片的封面,得过很多「最佳设计奖」。他是个地道的海丰人,性格温柔细腻乖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但据说大脑里忘了装GPS,出家门500米之外就会走丢。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国新刚刚结婚,听说新娘子又年轻又漂亮又温柔,此次来海丰我也是专门看望和祝福他们新婚快乐的。
《县城记》专辑封面
国新接我到他的新家喝茶,在海丰新城一座高档的社区里。我刚到国新的新家门口就被霸气的春联镇住了,威严正气的红纸黑字配以长长的大红绢带,有种「豪门」的压迫感。「这春联是你自己写的吗?」「当然。」国新不好意思地笑笑。
国新家洁白明亮的地板骄傲地显示着女主人的贤惠能干,虽然她暂时不在家。国新与新娘子和他爸爸、妈妈、妹妹住在一起,国新爸爸本来在用64英寸的乐视超级电视听潮汕戏曲,我进来后,国新贴心地换成了「万能青年旅店」的器乐演出。他家窗台上几枝造型古朴的梅花开着,屋内摆着橘子和点心糖果。国新带我去参观他的书房,里面有大量的宣纸毛笔和很多我们共同喜欢的书,国新抽出一个信封,拿毛笔补写了一张喜帖给我。这喜帖连信封都是国新自己设计制作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新娘才可以征服这位如此才华横溢又多情细腻的新郎呢?不一会儿,新娘子和她的闺密们就像愉快的小云雀一样回来了,我们随便聊天,然后抽出相册看他们结婚喜宴的照片,在柔光镜的效果下,穿西服扎领带的国新像「青年北岛」,新娘子穿端庄的婚纱,微微上扬的嘴角一直微笑,有种80年代的幸福和喜悦。
我像愚蠢的白雪公主一样吃完喝完然后去床上打盹儿,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国新的几个朋友们带着小孩从汕头和潮州过来,大家坐在桌前吃饭喝酒带小孩,七点半收拾打扮,这些本土资深文艺青年们就带着老婆小孩和点心橘子去往五条人的演出现场。
混搭的演出&午夜MV
大年初三办「回到海丰」音乐会,五条人乐队已经这样干了七年,一开始只是机缘巧合,慢慢就成了一种习惯和当地青年们的过节风俗。每年年关将近,阿茂和仁科就背着超重的乐器坐着大巴从广州回海丰,不走亲戚不吃酒席不讨红包,只是专心准备演出。今年的演出是他们的新专辑《广东姑娘》的首发,所以想搞得特别隆重一些。他们在二环路边的方太广场旁边物色了一个宽敞的棚子,本是一个有用地纠纷的闲置停车场,改装完了能装下五六百人。演出当天傍晚,广场上排起了长队,500多名观众等待入场。仁科的妈妈穿着新毛衣由妹妹陪着像是参加晚宴,阿茂的爸爸还帮忙专门买了变电器,阿茂的中学同学今天聚会本来吃完饭要去卡拉OK,有几个就直接过来看演出。观众有一大部分是在广州、深圳读书寒假回来的大学生,打扮文艺而时髦,还有一部分是本土人士:高中生,本土文艺青年,携家带口的大哥,爱凑热闹的大妈,等等等等。
演出八点半准时开始,阿茂整场一直说海丰话,台下观众反应热烈,时而应和时而欢笑时而鼓掌,甚至还涌到台前Pogo跳水拉小火车。他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那种感觉像在英国某乡村参加一场小型音乐节。舞台上,明黄色的主幕布配大红大绿各两条边幕,中间挂了一幅巨大的「月夜雄风」的国画老虎做景片,再配以制造迷幻效果的泡泡机、干冰烟雾机和花花绿绿的舞台灯,有种乡村野蛮暴力浪漫的美学错觉。我发了几张照片到朋友圈,居然被北京某著名戏剧导演朋友点了赞。
唱到新歌《像将军一样喝酒》的时候,一个穿着本地戏服的「将军」戴着华丽的头冠贴着飘然的胡须蹬着厚底的云靴突然从舞台边窜了出来,喝着瓶装百威啤酒在舞台上尽情地撒酒疯和摆造型—这就是之前说的最大惊喜—和本地戏剧的结合。戏曲服装借自海丰本地最大的「白字戏剧团」,既是演出设计又是为MV取景,这位古代的喝酒将军穿越到了县城的舞台,来参加这一场摇滚演出,后来将军还跳了水!演出结束后夜里一点多五条人乐队成员也穿上了戏服,借着仅存的几个舞台灯,在梅二的现场指导下,搭起八仙桌喝酒划拳演起了剧情。
本场MV的杀青戏是穿着戏服的将军和当代人一起在海丰县最热闹的美食街游荡,所有忙前忙后的工作人员都在这一幕荣誉出境,然后将军醉倒在路边,夺下路人的摩托车飞驰而去消失在夜里。街角小卖铺的老板们惊诧地看着:「大半夜的,这群人是疯了吗?」
摄影:高鹏
海丰县半日游
作为一个普通的外地人白天走在海丰县城的大街上,你会失望地发现全中国所有的县城都长一个样,而海丰仿佛更糟糕一些。汽车和摩托车毫无章法地在大街上飞驰,一路上不停按着刺耳的喇叭,路边的商贩用廉价音箱最大音量地放着《小苹果》,外贸时装、国际通信、摩托车专卖店以及小卖部和小吃店组成了标准的县城商圈。你无法在其中找到任何美感,只能在路边摊一些名字古怪的本地小吃如小米、粿条、菜茶中体验异乡风俗。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阿茂打来电话说带我们出去逛海丰,我们乘坐着 「Naxi」(本地最通用的交通工具,起步价10元的电动三轮车)来到了陈炯明都督府:一座明黄色的二层小洋楼兀自矗立着,对比外面的喧闹,这里安静而陈旧,像是另一个世界。仁科先来的,在小凉亭下坐着等我们,他手机找不到了,掐指一算觉得我们差不多该来了就在这里等,一会儿阿茂、梅二等也到了,我们就在凉亭里坐着聊天。
陈炯明是海丰县的历史名人,跟孙中山一起闹革命的,他后来主张共和制与孙中山的集权制政见不和,就下野客居香港至病逝,后转葬于惠州。在五条人的《一些风景》里有一首《陈先生》就是唱他,歌词只有三句:「1878年伊生于海丰,1934年佢死于香港,1934年其葬于惠州。」都督府对面是阿茂舅舅当年开的县城最豪华的宾馆,如今已经废弃。旁边锁着门的小屋是仁科的同学家,小时候他也经常来这里玩。阿茂和仁科的中学就在旁边,这两位师兄弟相差五年,都在不同的年代里在这座安静的都督府玩耍过。此刻,几个小孩子在小院子的台阶旁骑车打闹,阿茂在空地找到两瓶咳嗽药水的空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县城青年靠这个High。
《一些风景》专辑封面
再往前转过半条街就是著名的「红场」,是海丰更有名的历史人物彭湃建立中国第一个苏维埃政权的地方。五条人著名的一首《彭啊湃》写的就是这位传奇人物:漫长的歌词基本上就是这位先烈的生平介绍了。海丰的「红场」仿照俄罗斯的「红场」,有着一大块空旷的场地和一个二层的威严的演讲台。梅二说这里办个民谣音乐节倒是很合适,里面植物茂盛,空气清净,游人悠闲。旁边一座漂亮的二层小洋楼是以前的平民医院,也曾经是县政府,新修缮的孔庙里供着马克思和列宁的照片和彭湃的雕像,最有趣的是一面题字墙上有花花绿绿的各界领导政要的题词,字体各异,大体意思都差不多。
然后仁科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阿茂领我们走过了一条老街,来到了一座废弃的石头房子前,告诉我们这里是海丰以前最著名的电影馆(录像厅)—丽声影都。以前县城的小青年都是在这里得到最早的「启蒙」,如今这里断壁残垣,只剩下前面这一面像牌坊一样的门脸。「怎么能没有‘拆’字呢?」梅二不甘心围着旧楼转了一圈,终于心满意足地找到了一个画着圆圈的「拆」字。
穿过老街,路过卖猪油糖的饼店,路过卖锦旗的杂货铺,路过字体凛冽的剃头铺,路过各种贴着大红对联的门市,路过各种时装屋和金铺,然后我们在马思聪故居前看到一个穿花西服格子西裤戴大金链扎马尾的大哥在我们面前飘然而过。再走几步就到了拍过《县城记》(五条人的第一张专辑)封面的那条街道转角,有「换港纸」(又是五条人的一首歌)的大叔坐在马扎上淡定地跟路人搭讪。阿茂热情兴奋地介绍前面有家很有名的甜品店,排队给我买了海丰本地最著名的饮品—狗毛膏。听着惊悚,其实是奶茶上飘着海藻凝胶像小果冻一样的东西,据说还有止咳去火的功效。唯一拒绝喝狗毛膏的梅二淡定地说:「喝完这杯,前面直走就又是都督府了,我上次来海丰阿茂带我走的也是这条旅游路线。」
往日Q&A
Q:这是你们第七年做「回到海丰」音乐会,第一年的机缘和情形是怎么样的?发展到现在有什么不同?
茂:2008年做的第一场,在朋友的画室里,门票10元,那时候我们还没出唱片,演出用的是家庭音箱和无线麦克,也不用宣传,朋友带朋友就来了。然后就一年一年的过年了就带乐器回来,也没说要有个计划,反倒是累积次数多了,觉得是个事了。今年跟往年不一样,要发新专辑所以就想弄得好玩一点,而不只是演出。想做点有意思的桥段,就想到搭戏台,然后梅二也要来帮我们拍《像将军那样喝酒》的MV,就去借戏服,所以会不一样,想做得精致一点。
科:我们大概从一月份开始筹备,遇到各种问题, 最后都被我们一一攻破了。
茂:我们一开始找了一个羽毛球馆,但声场不合适,而且年底价钱又翻倍了,我们又要搭戏台搭很久。所以最后选择了现在这块场地,这本来是一个废弃的停车场,里面都是垃圾砖头,我们一点点清理了,还找做电工的朋友把那些旧水管切割掉了,怕演出时有观众被绊倒。我们的朋友郭老师帮我们很多忙,他操办一切,连这些围挡都是他去淘宝买的。我们的戏台也是一点点搭,年底大部分工人都回乡过年了,找不到人手,只能慢慢凑。幕布戏服这些是问本地的「白字戏剧团」借的,包括那张老虎的画也是最后一天借到的。剧团要带道具去乡下演出,所以只能把备用的借给我们。
群众氛围还是挺好的,有人转火车、Pogo、跳水,好多是广州、深圳读书回来的学生,他们都看过音乐节。所以在拍MV 的时候,你看他们很放得开,特别配合投入。观众也有本地一些大哥、大妈喜欢看热闹的。我们的家人父母、侄女、侄子也都去了,感受一下。
Q:我下午跟着你们逛县城,看都督府,看红场,算是感受了一下传奇的海丰县城。我最大的好奇是为什么《陈先生》只有三句话,而《彭阿湃》却写得那么长?
科:没有一个具体的原因。对于这些历史人物,如果说我们个人喜欢还是讨厌,这个话题太温柔了,我们只是讲了这些故事,就跟讲三国里的关公一样的。对于我们来说,这些历史人物太遥远了,离得太久。这些故居、旧地都是我们小时候玩耍的地方,家长也不会说这些人的历史事迹,只是说他们就是海丰人,很日常世俗,一点都不革命。
茂:你下午去逛就觉得活生生的,路上都是音乐里活生生的画面,是吧?
Q:现在你们回到海丰适应吗?有没有「农村生长出城市」的感觉?会有乡愁感吗?
茂:我2001年离开的时候没像现在这样, 到处都在盖楼。现在我回来,朋友说要去哪里,我也不是很了解地名,路不知道怎么走,有点像外地人。
科:广州与海丰挨得太近,大巴就能到,生活也没差异,要是我去西伯利亚生活上几年,回来可能就有乡愁了吧。我比较没心没肺 但是回来也感觉到时代变了,原来我们唱的《骑着单车牵头猪》,那时候公共汽车没人坐,现在公交车上人很多。
Q:演出的时候,你们唱了很多首新歌,新专辑《广东姑娘》这张专辑写的是城里的故事吗?跟你们离开海丰不怎么回来有关系吗?
科:我们的歌都是在广州写的,《县城记》写的县城就是海丰,《一些风景》就是县城和省城之间,《广东姑娘》写的就是外边在城市里的人,比如写东莞打工的《美丽漂亮英俊潇洒》和《晚上好,春天小姐》。还有一些我们听来的故事,比如《像将军那样喝酒》是巡演的时候欢庆给我们讲的故事,《走鬼》是郭老师在饭桌上讲的一个段子,《老祖宗》也是一个朋友发过来的一段视频,视频里那个人嘴里念叨的就变成了我们歌词。这些都是收集来的见闻,当然歌是跟着人走的,之前也有人问过我们是不是去了另外的城市,回想自己待过的地方,有了感觉就写一写了。但这些歌也是早就写好了,2013年就写好了,只是一直拖拖拖,拖到现在才发出来。
Q:你们创作新专辑的状态是怎么样的?
茂:就是一起折腾,有个点子,一段歌词,一段旋律,就慢慢扩张,不断编曲尝试,好多歌都有好多个版本,我们演出也总是有即兴的部分,一定要一两首不一样的,每次换新的东西才好玩。
科:我们每首歌都经历很艰难的好玩的探索,不是工业或工厂的产物,想有一些自我突破。新专辑里《我的头发就这样吹乱了》《走鬼》编曲方面,做了很多新的尝试。《老祖宗》甚至放了电子的元素在里面,自己录完很喜欢很激动。
Q:新专辑里有一半以上的歌是普通话的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呢?
科:我们的音乐就像电影一样,这部电影需要这个演员讲普通话了,所以就讲普通话,甚至还有一句英文。《广东姑娘》最好粤语,但太难了,我们不会。《美丽漂亮英俊潇洒》讲的是东莞的故事,《走鬼》写的是广州摆摊的人,《喝酒》是欢庆讲的故事,所以肯定是普通话的。《心肝痛》讲的还是海丰话,用海丰话rap,挺好玩的。我们还是爱讲故事,哪怕有一天我们用粤语、英语、日语,也是我们的歌,把它理解成故事,语言和风格不是标签。
Q:但你们的音乐里的故事一直坚持观照社会底层人物?
科:我们也不是特别高层,也比较边缘,不够贵族。别人总是问到我们这个问题,我就说我们总是跟资产阶级做斗争,小学《思想品德》总考80分以上,其实本来说不清楚。写东西就是折腾,自己喜欢玩。
Q:媒体刚刚为你们贴好「方言」「民谣」「人文」这些标签,你们就要「撕名牌」了?
科:我在学校还唱过Beyond,但时代变了,我不需要坚持,有些想法本身有问题,就去改,这又不是什么革命年代。
茂:《开大会》里还有一句英语:I am here。放在这里也很融洽。其实语言不重要,演出来你看,还是很五条人。
Q:有没有想过普通话的歌外地观众能听得更明白,有助于你们扩大市场?
科:一个人在房间会有千千万万的想法,但不是某一个想法导致的,而是很多想法飘来飘去的,撞出来什么就是什么,生活就是这样。创作也是千千万万个想法在一起撞出来的,而不是单纯考虑受众考虑市场就能写出歌来。Nick Cave在一个纪录片里说过,他写歌有的方式是假想将一个蒙古大汉和西方小孩放在一个房间,看看能发生什么。
Q:你们歌里的内容很有趣,所有东西都是混搭着来的,就像清明烧纸烧元宝也烧iPad。
科:你说的是歌词层面。在音乐层面,我们也做这种尝试,从小调变大调再变小调,咔嚓一下,不符合常规的。我们不能按套路来,都是自己摸索着来的,包括我们尝试用一个和弦写一首歌,像《曹操你别怕》,一个和弦还能不无聊很好玩。
Q:是不是过够了生活的无聊,才会用有趣去突破无聊?
科:我们觉得小河很牛逼,因为他有他的方式,我们也有我们的方式。我一个人从不无聊,把我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上一个月我也不会觉得无聊,每天都有千千万万的想法在脑子里,我现在越来越神了,走在街上自己跟自己讲话,跟脑子里想象的阿茂讲话。我还会想我喜欢的那些歌,比如Nick Cave的,我会想这个歌如果是我写的,我该怎么去控制它,花很多时间去琢磨这些。
我和阿茂也写过一些很狗血的歌,这个不能拿出来的,有一些歌也是,如果是短时间内匆匆拿出来的, 也会写得像一坨屎。但我们花很多时间去琢磨,有时候一首歌虽写出来了,但感觉不对就做不出来。《两顿饱》那首歌早就写出来了,但总是感觉不行,没法做,录不成。一直到《一些风景》的驴(李炜宇)建议:一人一个房间乱唱,那个版本还算说得过去,但之前实在弄不了了,以后应该有更新的版本吧!
Q:所以你们的创作都是念头先行的,从一个想法变成一个作品?
科:是的。我们是意识先行,而且之前我的技术很狗屎。我2006年才开始拉手风琴,有时候想到一段很好的Solo,能哼出来但是我不会弹,我得先练我自己想出来的那段Solo,练好了才能加进去。不是那些技术先行的音乐人,他们随手就可以拉出来,我得练好几天。
茂:平时创作也大都是玩即兴,玩着玩着,旋律就蹦出来了,然后再想这段应该怎么变得更好。包括我们平时排练磨节奏的时候也是,有时候觉得那样的节奏才是对的,但是不会打,仔细记下来再分析,原来是个7/8拍的,然后我们再重新整理成比较顺的节奏。
科:创作本身就是很好玩的事情,我们一直愿意花时间在这里面,所以赚不到钱活该!
Q:那你们家乡的父母长辈同学会不理解你们的工作,数落你们赚不到钱,用那种特别传统的价值观拷问你们吗?
茂:前些年父母家人一开始会不理解,等到再过几年他们也了解了,知道你去哪儿了,干吗了,也放心了,你没去干什么坏事,没去吸毒,没去打劫,就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呢。别说有钱没钱,过得舒服就OK了。每到过年他们还会主动问我,今年是不是又要演出了,需要我们帮忙吗?我爸这次还帮我们去电器街买变电器,他们很想参与进来配合你,包括我哥帮我们借了道具戏服,我弟也用车接送我们办事。我们过年回来折腾演出,也不在家里也不去走亲访友,但家里人也不会责怪,而且电视台一播,他们也很自豪。我的同学也来了好几个,他们那天正好同学聚会,我也去不了,吃完饭本来要去唱KTV,然后有三四个直接来看我们演出。还有一个同学一直留到最后想跟我说说话,我也很不好意思没顾上。
科:还好我的父母一直都不怎么管我,没说一定要让我赚钱什么的,开心就好。我也一直提醒我爸:你已经阻挡不了这个世界运转了。(2013年)
《沙沙生长:中国当代民谣走唱录》
郭小寒
北京日报出版社
2020年9月
回顾中国当代民谣的发展,按年代划分,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以高晓松、老狼、朴树、小柯等为代表的20世纪90年代校园民谣,二是以野孩子、小河、万晓利、周云蓬等为代表的城市新民谣,三是以李志、宋冬野、马頔、陈鸿宇、程璧、等为代表的互联网时代的新民谣。
作者郭小寒曾以文化记者的身份,采访过众多中国民谣领军人物;其后担任野孩子、周云蓬、万晓利、小河等音乐人的演出经纪人,亲身参与创建了中国民谣从地下走到地上、从内地走向港台的过程;后又以互联网平台创业者的身份,与陈鸿宇、程璧等新一批音乐人一起生发、成长,探索独立音乐更广阔的未来方向。
「沙沙生长」既是民谣音乐的生长,也是听众、读者和从业人员的生长,本书试图全景式记录中国当代民谣的发展变化,这些与中国民谣音乐相关的发展历史和个人记忆,也成为我们时代的一个切面。从中我们看到这些民谣音乐人怎样用自己的风华换取历史,而匆匆行走的年轻人,又怎样与脚下的土地重新产生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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