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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孤独背后感人的故事(她曾在黑暗中给予他阳光)

她很孤独背后感人的故事(她曾在黑暗中给予他阳光)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杏子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酒。夜深了,身畔莱茵河上的游艇响起悠扬的钢琴声,这是乐圣贝多芬的故乡,传说中他在这里谱出了惊世之作《月光奏鸣曲》。许多人都这样说。她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庞。夏梦笑吟吟伸出手,“好久不见,一起吃个饭吧。”结果去了啤酒坊喝酒,多年不见,穿着西装套裙的夏梦依然窈窕美丽,她歪着头打量着杏子,由衷赞叹,“杏子,你变漂亮了。”

她很孤独背后感人的故事(她曾在黑暗中给予他阳光)(1)

本故事已由作者:柠萌团子,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2015年的夏天,艾杏子在众目睽睽下走上波恩会议中心的主讲台,这是第三十九届世界遗产大会的主场,与会者大多是男性,一片黑压压的西装中,穿天水碧海棠叶旗袍的她格外引人注目。

关于古建筑与城市化共存的报告详实中肯,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她暗暗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走下主席台,途经同传休息室时,忽然有人叫她。

“杏子。”

她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庞。

夏梦笑吟吟伸出手,“好久不见,一起吃个饭吧。”

结果去了啤酒坊喝酒,多年不见,穿着西装套裙的夏梦依然窈窕美丽,她歪着头打量着杏子,由衷赞叹,“杏子,你变漂亮了。”

许多人都这样说。

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杏子不知不觉就喝了很多酒。夜深了,身畔莱茵河上的游艇响起悠扬的钢琴声,这是乐圣贝多芬的故乡,传说中他在这里谱出了惊世之作《月光奏鸣曲》。

那是爱而不得的痛苦,是隐于灵魂深处的愁思……许是方才的黑啤酒劲上来,又或者是莱茵河的风吹得她头昏脑胀,杏子脱口而出,“任平呢,你们没一起来么?”

恍惚中看见夏梦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艾教授。”

她露出一丝意味难辨的笑意,“我一直在想,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会问我,任平呢?”

1

杏子和任平那点恩怨要追溯到十年前,那会的艾杏子戴黑框眼镜,穿肥大的蓝衬衫,是学校里最不起眼的女生。

这都拜她那个醉心于古建筑研究的父亲所赐,在别的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纪,她不仅得操心家务,寒暑假还要混在施工队中拾砖修墙打下手。

要知道,她的梦想是像德文系系花夏梦一样在各种场合大放光彩,万众瞩目。

偏偏任平又是艾勋最喜欢的学生,艾勋对他除了倾囊相授,还将盯着女儿画画的任务交给了他。两人从第一回见面就互不对付,任平以完美主义驰名建筑系,起初被杏子烂泥糊不上墙的态度气得半死。

但不愧是学霸,不久就学会了回怼,第三次完课后瞥了眼她花了一下午磨蹭出的四不像,不动声色,“不错嘛,你这个鸡蛋大是大了点,但线条的律动感非常强,不愧是艾老师的女儿。”

“那是苹果。”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任平极力正色,“这么看确实是苹果。”冲她竖起大拇指,“伟大建筑师的作品总与常人迥然,你加油,要知道全才达芬奇也画过无数的鸡蛋。”

课间时分,听见对话的学生纷纷凑上前来。在一群拼命压抑笑声的学生围观下,杏子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她嘴角抽搐的样子像极了常游荡在画室的小花猫,学生们总爱用吃的逗它——她齐刘海下圆瞪的眼睛,她眼睛本来就大,因为愤怒更加呼之欲出。

任平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他尽职尽责地天天押杏子去上课,这种日子让杏子痛不欲生,而这直接导致了他一旦不在,她就开始在课堂上放飞自我。

但她运气委实太差,那天艾勋被老师叫到学校谈话后,带着不及格的几何试卷气冲冲地去画室找她,刚好撞见杏子在课上神游天外。

简直是雪上加霜,他当即把杏子拽到了办公室。

杏子对艾勋的暴脾气早见惯不怪,无所谓地立在墙角,任凭艾勋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他最终走回她面前,抖抖手上的试卷,“二面角三垂线这种最基本的定理你竟然还不会,老师上课你听没听?”

“没听。”

不提防她如此直截了当,艾勋一下气晕了头,操起桌上的鸡毛掸子,“书不好好读,画不好好画,你以后怎么考大学,对得起你妈和我的栽培吗……”

同办公室的助教见势不妙,熟练地夺过艾勋手中的掸子,把杏子往门外推。杏子听他提起母亲,像被针扎了似的大嚷:“你没脸提我妈,我才不稀罕学建筑。”

晕头转向地一转身,没料到又和人撞了个满怀。

这什么运气?杏子正仰天长叹,那边助教熟稔地招呼:“任平,你来啦。”

任平,他大约是回来看自己的笑话的吧——杏子没好气地说:“让开。”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她冲得太快,以致于根本没注意到楼梯口那尊新摆的雍和宫烫样,等她回过神来,已然收势不及。

完了,她眼前一黑,那是艾勋花了大半年才复原的烫样,这是真闯下大祸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模型轰然落地的声音。没想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

千钧一发之际,跟在她身后的任平奋不顾身冲上前,抱住模型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雍和宫并没出什么事,只碎了几个零部件而已。倒是任平摔得惨,白皙的脸上几处擦伤触目惊心,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

艾勋本来就气,看着爱徒的惨状更是火上浇油,他认为杏子绝对是故意毁坏模型气他,把杏子关进了书房,吩咐所有人都不能给她送饭吃。

杏子也是倔强脾气,连辩解都懒得,在经过任平身边时,低声说:“别费劲了,我爸在气头上,谁说话都白搭。”顿了顿,“不怪你,反正大家都觉得我是要拿模型解气。”

任平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

她笑了一笑:“没有关系。”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肩膀微微下塌,削瘦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落寞。而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

2

任平在半夜翻进了书房,彼时的杏子正心灰意冷于艾勋是个为了古建而六亲不认的差劲父亲……轻微的咯吱声响起,她惊讶地回过头,如水月光中,清风般的少年踩着月色而来。

“我爸不是不让人送吃的?你是他的得意门生,怎么不听他话?”

她显然是口不应心,眼巴巴盯着他手里的食盒。

他淡淡说:“你爸还让你好好学习乖乖听话呢,你听了吗?”

真是,做好事还不肯说些好听的。

任平掀开盖子,“喏,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八块色如红玉的藕粉桂花糖糕出现在眼前,杏子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这是她妈妈从前常做的点心,之后她有十年没再尝过,可今天任平……她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打量他。

他跨坐在窗台上,夜风吹得他白衬衫微鼓,整个人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中,倒显得有些飘渺似的。

他低着头在口袋里摸什么,睫毛上下忽闪,像是把小扇子,在她心里扇出涟漪来。

“吃得跟花猫似的,擦擦嘴。”他冷不丁说,打断了杏子的遐想,一惊之下,手中的糖糕啪地落到了地上。

“毛手毛脚。”他颇为无奈,伸出手替她拭去嘴角沾上的藕粉。

这一下猝不及防,隔着薄薄纸巾,杏子仍能感觉到他微凉指尖的触碰,这触碰让她一瞬间愣住了。

“我不喜欢古建筑。”反应过来后,她闷闷地说,“干这行有什么好?整天游荡在荒郊野外,家人都不能在一起,我妈连我爸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这是她头回跟外人说起这些,所有人都说,艾杏子啊,艾教授为古建筑奉献了全部的青春热情,你是他的女儿,将来也要接过他的衣钵吧。

她承认父亲这些年的铁肩担道义,却无法接受他那几乎将全部生命注入的执着。

任平没有说话,那一刹那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带着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是为什么呢?她想,慢慢咽下最后一块糖糕,这块糕她嚼了许久,直到任平问:“吃完了,那我走了。”

杏子本想跟他说句谢或者道个别,可他的动作太快,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树丛中。

一切宛如一场梦一样,只余窗前的樟树叶沙沙作响。

周遭又恢复了寂静,万籁俱寂中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样精致的南方点心,他大概是跑遍整个四九城才找到的吧。

可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杏子早就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但奇迹发生了,艾勋第二天就把她放了出去。见到艾勋她瞬间进入炸毛模式,“我还以为你打算关死我呢。”

艾勋火气根本没消,“少耍嘴皮子,要不是看在任平废寝忘食补烫样的份上,我还真想把你关着,眼不见为净。”

他推了她一把,“去,给他送点吃的。”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让她放弃继续与艾勋斗嘴,匆匆出西门买了便当。

工作室大门紧闭,她敲敲门,没有回音。再敲敲门,还是没有回音,这一下她有点慌起来。

一天一夜,他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好在助教手上有备用钥匙,两个人打开门进了屋。

屋子里静悄悄的,元书纸高丽纸东昌纸散落一地,这些纸外行人瞧着大同小异,实则千差万别。粘每一层屋顶都是不同纸不同工艺,委实是个极费功夫的事。

任平趴在摊满毛笔线香的工作台上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跨过火盆和杂物走到他面前。

他睡得很沉,手里还握着一把簇刀。黄昏时分日色如金,给他清冷的眉眼平添了一分柔和。

她迟疑了下,颤抖着手指按住了他的眉心。

这一按却让她失声叫起来,“好烫,他发烧了。”

3

任平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发烧,病好后又迅速投入团城检修工作,十几天没日没夜地赶工,他却始终记挂着杏子,忙完事后特意去附中找她。

下课时分,她一个人趴在栏杆上,百般无聊地玩着帽子上的绒球。

背景是熙攘的走廊和广阔的蓝天。

任平正想唤她,教室门口忽然涌出几个男生嬉笑着向杏子走去,“艾杏子,马上要开家长会,你又打算自己来?”

这些男生向来对杏子随意惯了,看着她脸庞逐渐涨红,总觉得特别有趣,“嘿,就她这水平,将来盖的楼铁定是危房。你说她爸要来了,脸得往哪搁?”

哄堂大笑。

任平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一把按住对方肩头,“干什么呢?给她道歉。”

他手劲极大,男生死命挣不开,气得哇哇大叫,“多管闲事,信不信我揍你。”

“行。”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开始撸袖子,“先通个姓名,我叫任平,艾杏子的哥哥。”

“任平,四中的任平?”

“嗯。”他淡淡点头,杏子有些害怕地缩到他身后,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再让我知道欺负女生,绝对不会客气。”

数次斩获奥林匹克金奖,保送清华,学联主席……任平光气势就压了这些学生一头。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而他气定神闲地俯视这些男生,那目光平和,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然。

上课铃乍响,这总算给了他们台阶下,鸟作兽散地回到教室。

杏子一边上着课,心里却七上八下,放学时飞快地将桌上的书一搂就要奔回家——“艾杏子,你毛手毛脚的习惯什么时候改改,那本《小题大做》掉了也不知道捡。”

任平靠在后门上,打量着慌慌张张的她。

原来他一直都没走。

杏子呆呆看着他走过来,他对着黑板上作业通知仔细理好书包,弹了弹她脑门,“发什么呆?走啊。”

杏子今天快活极了,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

他看着她活泼的背影,嘴角不由勾了勾。这样的事情她估计不是第一次遇上,艾勋父女一直生活在校园里。任平知道她母亲早逝,这么多年来,她恐怕从没尝过女孩该得的体贴爱护——幸好她生性乐观,什么事过去也就过去了,笑起来眉眼俱开,仍有着明媚的天真。

“欸你刚才是不是真要打架啊?”杏子仍陷在激动中,“虽然是寡不敌众,不过我还真特别期待,就你平常衣冠楚楚那样。”

任平敬谢不敏,“打架是头脑简单的人喜欢干的事,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我向来只欣赏聪明人,今天是破例,所以麻烦你下次别再拿那两分的试卷给我丢人。”

赤裸裸的歧视,杏子气得抢回了自己的书包。

然而任平这个人嘴巴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家长会那天,在杏子又一次在办公室外徘徊,上回欺负她的男生从她身边经过,不冷不热地说:“任平还真是你哥啊,都给你开家长会来了。”

那一瞬间她没反应过来,任平最近参加实地勘测工作,忙得可谓脚底朝天。

她拔腿向教室跑去。

他果然站在讲台旁,彬彬有礼地和班主任交谈,向来阎王似的班主任竟然笑容可掬,“艾杏子的哥哥啊,她其实蛮聪明……”

陆续来的家长围上前去,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他忽然回过头来,朝她眨了眨眼睛。

心中有暖流淌过,渐渐弥漫到眼睛。

他是怎么知道要开家长会的呢?也许是上次无意中听闻,也许是碰巧看到通知单……不管怎样,这是她印象中第一次有人来开家长会。

她摸了摸眼角。

家长会结束后,任平奋力挤出教室,“表现还不赖吧?”他问,方才他一本正经地听讲记笔记,混在一群家长中像模像样。

杏子做了个鬼脸,“好得很啊,超给我长脸哪。”

他微微一笑,牵动左脸的酒窝忽闪忽现,平常冷淡的眉眼因此生动起来。他紧接着掏出一叠资料,“喏,我前几天翻教材理了几个重点,马上要会考了,你好好看看。”

说是随便,字迹堪比印刷,重点标注细致,还有许多例题。

天知道生活在淘汰率奇高,有着熄灯后在路灯下出手图优良传统的建筑系的任平是怎么倒腾出这么一份复习资料?

正讶异地不知所措,任平敲敲她脑门,“小姑奶奶,拜托你对得起我这呕心沥血。”

夜风吹来,仿佛潮水温柔,杏子看着他眼下分明的乌青,心里涌起感动,又是隐隐的欣喜。

他待她,其实真的是很好的。

两旁的路灯依次亮起来,明亮而温暖,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只盼望能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然而这一切很快被一声亲昵的“任平”打破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朝他们飞奔而来,是夏梦。她穿简单的条纹衬衫裙,飘逸的长发在风中轻扬,面孔如百合花一样清丽动人。

她笑靥如花地去挽他手,“不是说好等我跟完商贸会就一起去香山么?到处找不到人,谁知道你是给小妹妹当爸爸去了?”

两人均是出众的相貌,夏梦又是附中经久不衰的传奇,人来人往都不由多看他们两眼。有相熟的老师路过,打趣地问:“小梦有男朋友啦?”

夏梦含笑不语。

多么般配的金童玉女啊,站在阴影处的杏子有些怅然:这才是任平所欣赏的智慧与美貌兼具的女孩吧?

4

十月份的会考,杏子石破天惊地拿到了A,给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男生一记重重的耳光。

回到家后她站在落地镜前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套上了那条她翻箱倒柜搜出来的旗袍。

是老瑞蚨祥的料子,轻薄似云,清凉如水,穿在身上熨帖无比,整个人都变得优雅起来。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从前她并不注重打扮,觉得那是件十分遥远的事情,何况也没有人教她。可那天的夏梦委实太光彩照人,这让她第一次有了改变自己的愿望,别人会怎么看她,任平会怎么看她……就在这胡思乱想的功夫,她已经走到了北海。

已经是深秋了,可她浑然不觉,直到有人喊她,“艾杏子?”

是任平。

他惊奇地打量她,杏子不安地接受他的打量,却又觉得有些兴奋,起码今天自己是以一个崭新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没想到任平问:“大冷天的,你发什么疯?”

他脱下外套罩住了她,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瑟缩,同时感到十分挫败,又唯恐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破,亡羊补牢地递上成绩单。

任平没有接,笑眯眯地让她在城墙边坐下,杏子向来是很随意的人,大咧咧地坐下,却意外地没感受到城砖冰凉。

原来他已经铺了一块手帕。

任平说:“刘老师早打电话给我说了。”顿了顿,“我跟你爸也说过了。”

“嗯。”她无动于衷,任平于是又换了个话题,“下礼拜跟我去安徽吗?”

估计又是在深山老林里勘测寺庙,从前她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艾勋押去,但这回——她不由问:“任平哥,你为什么会喜欢古建筑呢?”

“因为。”他沉吟着说,“我给你打个比方,我不懂佛学,可是在承光殿呆得久了,也就明白了普渡众生的慈悲。”

他继续解释,“往小的说,人生匆匆,如果有天我不在这儿了,可只要我倾注心血的东西还在,你就始终就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因为修复他们时,我用灵魂去寻找他们的魂灵,修新如旧。当完工时,我已与他们融为一体。

“不会的。”杏子没头没脑地说,“你不会离开的。”

他笑了笑,摸摸她的头。

夕阳西下,城墙上荒草漂摆,天边传来隐约的鸽哨声,神采飞扬的少年立在青砖黄瓦下,落日余晖,他年轻朝气的脸庞融在黄昏里。年轻的古老的,却是契合的。

古物无声,却在无声间将天地大美沉淀其中,百年人物风流往矣,终究只留下这一份记忆。

她鬼使神差地说:“我跟你去安徽。”

5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赶在上山前同调查组会面。艾勋甫见着女儿,几乎以为是错觉,父女俩沉默对视,还是任平打圆场,“是师妹说您太辛苦,主动要求来的。”

简直是骗鬼,杏子竭力忍住腹诽,瞪了任平一眼。

他笑着摊了摊手。

古庙隐藏在莽莽山峦中,前山已被开发,他们往后山上去,没有路,都是崎岖幽暗的原始林。一路披荆斩棘,第二天中午才到达目的地。

那庙宇远观是传统民居的样式,实则是一半山洞一半庙,内里精彩纷呈,小殿大殿依山而建,潺潺泉水自顶流下,堪称巧夺天工。

只可惜人气寥落,破败已久。

庙里只剩下个老和尚,看见艾勋简直要哭出来,拉着他的手,“艾教授,你们可算来了,他们伐山砍树,拆小庙建大庙,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哪……”

艾勋听得脑门青筋毕露,对他这种奉“拆城墙,就像扒我的皮,抽我的血”为人生信条的人来说,没什么比看到古物毁坏更痛心的事。

任平的眼神也黯淡许多。

大家开始工作,杏子先是帮着搬激光仪测距,任平一会儿就把她赶去庙里拍大样,庙中砖雕脊饰皆是精致无双,八条飞龙首尾相衔,顶端一条顶珠而跃,生动多姿彷如活物。

几可推测当年工匠心血。

她聚精会神地拍下一张又一张图。

直到后面的喧哗声传来,还夹杂着艾勋的怒斥声。

杏子急忙跑出去,只见山上开了一条道,许多木头顺山滚落,有的偏了方向,直直砸向庙宇。艾勋气得面红耳赤,正吵得不可开交,任平拎着一面锣走了出来。

印象中的任平,从来都是淡定而从容的,然而这一刻的他,陌生而严肃。

她紧张地看着他,手心里满是汗水。

他敲起锣,一下一下,锣声响彻云霄,那些收木的山民终于下了山,将他们团团围住。

任平镇定地和随行助手收缴了山民斧头,又拿来纸笔登记名字。过程中有人不服气,任平笑笑,捏住对方肩头,将工作证甩到他脸上,一字一句说:“我们是北京派来的考察组,你们这是违法私伐毁坏文物,我现在就可以报警。”

他的神情有着异样的执着坚定,即使山林幽暗,也不能遮挡他在此刻的光芒万丈。

所有人都被他震住了。

杏子静静仰望着他,如果说从前她对他不过是个单纯的愿景。那么如今,那些曾经的愿景就如同被春风吹拂,在这一个刹那成芽破土。

她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被这事拖延,他们在天暮时分才爬上山顶,就地打铺盖歇息。

白天一番变动,杏子根本睡不着,坐在洞口和任平说话,聊到午夜方有些许睡意,手电筒雪亮的光忽然直扫过来。

任平眼疾手快地遮住她眼睛,断喝:“谁?”

是那个老和尚,他行色匆匆,“你们快走,村民上山找麻烦来了。”

定睛望去,脚下的丛林中果然有火把星子闪烁。

事不宜迟,其余人也被叫醒,任平主动要求断后,杏子本来已经被艾勋拽走,哪知道又跑了回来。

任平看着她直叹气,却还是抢在前头用手电照路。路很滑,杏子一不小心扭到了脚,她咬了咬牙,并没有吱声,可越走越慢,任平还是察觉了不对劲。

他走到她身旁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脚,杏子痛得冷汗直流,“没……事……”

下一秒身体凌空而起,任平不由分说背起了她,“别怕,我背着你。”

他很瘦,脊背却出乎意料的宽广,隔着薄薄衣料,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平缓,可杏子觉得自己的心跳剧烈,直要从胸腔里迸出来。

她不安地说:“任平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话音刚落,脸上忽然一冷,原来下起了雨。

他抖抖身子,扶稳她的腿,“别怕。”

雨越下越大,山势越来越险,任平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杏子觉得他都要跌倒了,她心里愈发害怕,带着哭腔,“你自己走吧,下雨了,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任平没有说话,杏子又冷又饿,还有脚踝处的疼痛袭来,迷糊间就要睡过去,却被人死命拍醒,模糊里看见任平的脸,他从来没有这样气急败坏过,大喊:“艾杏子,不能睡。”

他脸上的汗水混着雨水滴落,他也是累极了。

她勉力地点点头。

他背着她在深林里走了很久很久,在东方既白之时,终于看到晃动的雪亮灯柱。任平拼命挥手,“我们在这里。”

一天一夜,他早已体力透支,此刻神思稍懈,眼前居然有雪花点闪烁。他心里一惊,不提防脚下一滑,两个人一起向前栽去。

山上碎石嶙峋,任平紧紧护着杏子,落到坡底时,他的头重重磕在了凸起的黄岩上。

6

任平忽然就走了,大病初愈的杏子冲到教务处查看他的学籍情况,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助教过来把她拖回家。

“任家本来就不喜欢他混这行,现在正好有借口把他和夏梦一块送出国。”助教说这话时,杏子正坐在艾勋床前削苹果,那个雨夜,艾勋执意转头寻找走丢的杏子,途中意外踏空滚下了山坡。

站在ICU的门口,杏子忽然就想起了许多事情,错过妻子临终嚎啕大哭的父亲,怕女儿受委屈不再娶的父亲,在老师面前低声下气的的父亲……

即使是十多年的不理解不沟通,他还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回到学校后,杏子的成绩开始突飞猛进。第二年高考,她以全市第八名的高分考入清华建筑系。

我将走完你曾愿奋斗终生的道路,寻觅其中不朽的灵魂。

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大漠荒野觅古城,攀崖越岭渡黄河,奔平遥,赴宁安,她将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古建筑研究与保护。

她越来越能感知到其中的灵魂,越来越明白父亲的执念。每个国家每个城市都应当有独特的气质文化。而遗存的古建,就是那感性,那认知的载体,是一个民族的根与魂。

整旧如故,以存其真。

岁月荏苒,当年轻的女教授走上讲台给新生授课,听完这些心得,台下有学生嚷嚷:“老师,你是受艾勋教授的影响,从小就立志于此吗?”

尘封的记忆被翻出,往事如潮水涌来。

她言哽于喉。

不,不是的,是因为他。因为任平,是他将她带进了这个世界的大门。

7

“艾教授。”夏梦放下酒杯,“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他。”

女孩最明白女孩的心思,杏子的眼神骗不了人。可那时的夏梦多么高傲,觉得任平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小女孩。

直到任平来找她,九华山的那一摔,让他幼年就曾接受过角膜移植的眼睛再度受伤,可能从此再见不到光明。

她问他:“你不告而别,她就不会难过了吗?”

沉默片刻,他说:“她还小,我不想她在愧疚中生活,她会忘了我。”

许久之后她才知道,任平在很早以前就认得了杏子,那时候的任平因为眼疾的缘故而变得脾气暴躁,成天大哭大闹,令父母十分头疼。杏子的母亲恰巧与他一个病房,好心建议他随女儿去颐和园散散心。

七岁的杏子是去昆明湖写生,她个子小,还需踩着凳子立在画架前,可手起笔落气势惊人,好似成名日久的大师。那个午后,他安静地看她画画,一颗心竟慢慢平静下来。等到日落时分,她才结束绘画,领着他参观长廊。

她对一切建筑来由了如指掌,他惊讶地询问原因,然而她骄傲地扬起头,“这一带是我妈妈主持修缮的,我当然熟悉。”声音却又有些低落,“可她现在生病了,总是闷闷不乐的,我就想她看到速写或许会开心点吧。”

所以多年后,当任平见到张牙舞爪的艾杏子,听说她立体几何考不及格的时候,简直不可置信。

她可是一个拥有非凡素描才能的天才。

两人渐渐熟悉起来,杏子性格开朗,在她的感染下,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怒无常。

最后一次见到她,女孩跟着推车跑,哭着喊着要妈妈。那一瞬间,他是多想追上她,看清她的脸,对她说一句不要怕。

他不是因为艾勋对她好,也不是因为可怜才对她好。

他只是单纯地,不由自主地想要照顾她。这个倔强而孤单的女孩,这个故意考砸吸引父亲关注的女孩,这个因为母亲病逝而抛弃画笔的女孩……她曾在黑暗中给予他阳光,那么如今也该是他将她带出迷茫,寻找自我。

她曾在黑暗中给予他阳光,如今轮到他将她带出迷茫。

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他在心里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杏子,我永远祝福你。

8

夏梦说:“小妹妹别紧张,他眼睛早治好了,但我捉摸着他大概是没想好怎么跟你交代当年的不告而别,所以才不敢来找你。”她促狭一笑,“透露一下啊,他在UNESCO工作,你要是想教训他,赶紧去。”

任平因为身体原因,此后再没能从事四处颠簸的古建工作,却选择了UNESCO,坚持为保护世界遗产文化做最大的努力。

这样他和杏子,依然是在同一个天空下,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着。

“这些年来,他收集了你所有的学术论文和关于你的报道,你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当然是愿意的。

会议结束后,杏子谢绝了同行专家的邀约,买了机票直奔巴黎。

UNESCO总部位于Place De Fontenoy,离埃菲尔铁塔与战神广场不远,造型大气优雅,广场上的巨型地球与一水的旗杆让人敬意油然而生。

倘若是从前,杏子一定会好好以建筑的眼光,去剖析它们的结构理念。可是今天,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厦安检口的人群。

终于,终于出现了。

即使时隔多年,她仍然能一眼辨别出他,他一袭灰色风衣,身姿挺拔,步履生风。

“任平哥。”

她微笑着喊他。

“杏子。”他缓缓回头。

熙熙攘攘的广场,他穿越汹涌人群向她走来,含笑向她伸出手。(原标题:《他踩着黄昏月亮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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