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世间风物感悟(读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
汪曾祺世间风物感悟(读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清代的方玉润说得好:“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小诗语言简洁优美,生动有味。几十个字,就把古代女子集体采摘时唱歌的情态勾勒出来。全诗十二句,只换了六个动词,就把她们采摘芣苡的连续动作,积少成多,轻快、欢乐的场面表达出来。隔着几千年的时光,我们对她们的情节一无所知,却从这几十个文字中,看到生活里生动画面,这就是文字的魅力,也就是生活中美的魅力。虽然这两个人的行为,让旁人看着近乎幼稚、好笑,仔细想想又为他们淳朴的感情所感动。在外人不以为然的轻蔑目光里,他们坚持自己的信念。这种纯正的信念,在如今这个时代,几乎不复存在。多数的人,包括我在内,被现代快捷式生活打磨成非常现实的人。现实的归于现实,对于花草树木,我们反而有些看花非花,看树非树。花朵儿只不过成了季节的
(一)
我喜欢汪曾祺先生的文章。
《人间草木》是汪曾祺先生的一篇散文题目,也是他散文集的名字。出版社和我们有相同的审美观点,在汪曾祺先生众多的散文中,单单挑出这篇文章的题目作为书名。可见,对于美的东西,众人的感觉是相似的。
然而也不,就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和薛宝钗,据说有两位资深红迷,为维护各自的偶像大打出手,几乎头破血流。支持林黛玉的觉得薛宝钗虚伪、世故、冷漠、无情,拥护薛宝钗的指责林黛玉小气、矫情、事多、多疑。似乎为了虚构的人物,不至于如此挥拳相向。他们在争执的过程中,情绪激动,青筋暴怒,不甘认输,以至于致死两个人不再说话。这是有名有姓的两位可爱的人,碍于姓名权的问题,在这里不好公布出来。
虽然这两个人的行为,让旁人看着近乎幼稚、好笑,仔细想想又为他们淳朴的感情所感动。在外人不以为然的轻蔑目光里,他们坚持自己的信念。这种纯正的信念,在如今这个时代,几乎不复存在。多数的人,包括我在内,被现代快捷式生活打磨成非常现实的人。现实的归于现实,对于花草树木,我们反而有些看花非花,看树非树。花朵儿只不过成了季节的应景之物,至于树则只变为环保的指标。比如我,几乎很少会走在花前月下,欣赏花开花落了。
关于草木俊美的情结描写,只能在《诗经》中去寻找了。比如《芣苡》: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小诗语言简洁优美,生动有味。几十个字,就把古代女子集体采摘时唱歌的情态勾勒出来。全诗十二句,只换了六个动词,就把她们采摘芣苡的连续动作,积少成多,轻快、欢乐的场面表达出来。隔着几千年的时光,我们对她们的情节一无所知,却从这几十个文字中,看到生活里生动画面,这就是文字的魅力,也就是生活中美的魅力。
清代的方玉润说得好:“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
我觉得这里所说的风和日丽,神何以旷,平心静气,余音袅袅,来形容汪曾祺先生的关于草木的散文,也非常确贴。
读《人间草木》,你可以感受到什么是文字的温度、平和的心境
单说《人间草木》这篇散文,作者写了山丹丹、枸杞、槐花三种植物。文字没有特意的设计和构造,就像拉家常一般的从容,不加修饰。
作者写到他在大青山挖到一颗山丹丹,有十三朵花。招待他们的一个老堡垒户看了看他手中的花说,这颗山丹丹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咋知道?”
“山丹丹长一年,多开一朵花。你看,十三朵。”
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
大家看看汪曾祺先生这段描写,文字压制的极少,少到不能再减一字,否则就无法表达其用意的地步。
但从这段对话中,我们可以想象作者和老者说话的神态、动作以及他们的表情。作者一脸的懵懂、惊讶然后恍然大悟,老者一副胸有成竹的淡然。这就是汪曾祺文字节奏控制的功力。接下来,作者对这棵山丹丹有点怜悯之心,文中却却一字不提。只是用其行动来表达出来。他想把山丹丹带到呼和浩特,因为太喜欢了。想了想,却找了一把铁楸,在开满蓝色党参花的土台子上刨了一个坑,问老堡垒户:
能活?
“能活。这东西,皮实。”
汪曾祺先生的这段文字,像不像一幅简单至极的画?对,汪曾祺先生本身也是画家。他的画疏淡,用笔极简,却非常有灵动美感。他的作品被称为“风俗画的佳作”。可以想到为什么他的散文平淡质朴,犹如脾气平和的老者,给你聊家常。最能体现他这种娓娓道来,平和沉静风格的是《葡萄月令》,一月、二月……一直到十二月。喜欢华丽修饰语言的读者可能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文字,可是我既特别喜欢张爱玲的文字,又非常酷爱汪曾祺先生的散文。
(二)
《人间草木》这篇文章里还写了枸杞和槐花。我更喜欢槐花这一篇。
写槐花,其实是写养蜂人的生活。
作者附近的玉渊潭附近的槐花开了,像下了一场大雪,到处一片雪白。接着看到放蜂人的“家”已经安顿好了。
养蜂的是年近五十的中年男子,身体似乎不太好,干活总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汪曾祺写到这个男子不像农民,倒像小学校长。看到汪先生这里的比喻,不由人抿嘴一笑。他写养蜂人看起来生活很浪漫,整天走南闯北的,到处花香锦簇。其实生活比农民也就强那么一点点,从文章中,我们读者还了解到一些常识性的知识。比如养蜂时,冬天蜜蜂不采蜜时,需要喂蜜蜂儿们一些糖。
蜂蜜中枣花蜜不是最好的蜜,最好的蜜是荆花蜜。若是不读这篇《人间草木》,我也不知道竟然还有荆花蜜,荆花那么小,又那么不起眼,想不到最不起眼的往往让你大吃一惊。
养蜂的中年人的妻子,年纪只有三十多岁,汪先生问人家怎么认识的?好奇之心,无处不在呵。可以想象这个面善和蔼的打扮起来非常朴素的小老头,一脸好奇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养蜂人知道眼前这位小老头,就大名鼎鼎的大作家吗?他编剧的《沙家浜》红的发紫,唱遍全国。这么大的“大腕”,对普通人家的小事也充满好奇之心。这个特点,正是汪曾祺文中所具备的风格。
养蜂的中年男子告诉他,妻子是四川新繁县人。那年他去那里放蜂认识了她。她说北方的大米好吃,就跟他来了。
就这么一个朴素的目标吗?一定不会,但其中的曲折和故事,我们已尽无从知道,我们只跟着汪曾祺先生的文字,去阅读生活中平淡而充实的生活。
当然,这个理由,让作者也怀疑了。
“有那么简单?”也许她看中了他的脾气好,喜欢这样安静平和的性格?也许她觉得这种放蜂的生活,东南西北到处跑,好耍?这是一种农村式的浪漫主义。
养蜂男人告诉他,女人回去一次,拿着男人给他的二千元钱,买了好多礼物,风风光光的回了一趟家。在文字中,我们已经体会到“私奔”的气息,在那个还比较“封建”的时代,女子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而在几千年前的古代,女子却很大胆的对自己喜欢的男子,用花草来表达自己的心意了。
一首是《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摡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小女子在采摘梅子时,看到梅子成熟,越摘越少,就像自己的青春快要消逝,自己还没有找到如意的对象,于是唱出自己的急切求嫁心情。直到现在有些人对女孩子主动找对象,还有一些偏见,其思想、意识古老还不如千古之前的一个小小女子真性情。
汪曾祺对这个四川女子的行为,就是赞许的。看到女子对继子的儿子十分照顾情景,作者觉得很温暖。说她有一颗“很善良,很美的心”。
过了几天,作者去玉渊潭散步,看到养蜂人的住棚拆了,养蜂人的大儿子用一辆卡车,把蜂箱和人都拉走了。
“玉渊潭的槐花落了。”
文字不动声色,其失落、寂寞等复杂的情绪,读者分明体会到了。
(三)
汪曾祺先生不但小说、散文、剧本写得好,还是独具风格的画家、美食家。关于汪曾祺先生的出身,我简单的介绍如下:
汪曾祺,1920年生人,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作家,京派作家代表人物。被美誉为“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最后一个士大夫。”主要作品有《受戒》、《逝水水》、剧本《沙家浜》等。
我最初读汪曾祺先生的文章,最喜欢的不是《受戒》而是他的散文集《无事此静坐》,其中有一篇关于西南联合大学的趣事,我独自独着,禁不住哈哈大笑。他说有一个贵州的学生去西南联大上学,上学的代步工具是小毛驴。走到学校后,就把毛驴卖了作生活费。那时候大学生的生活很贫苦,却很惬意,大家没事的时候,就去茶馆静坐,多数都是饿着肚子,口袋里的钱只够喝杯热茶(似乎是这样,具体不记得了)。但我喜欢他写关于联合大学的气氛、场景,越是自由开放的教学方法,越是教出真正的学者。文中记录沈从文先生讲课的特点,闻一多先生的讲课的趣事,真的让人特别向往。自己无缘聆听大师们的教诲,从他们得意的学生笔下欣赏,也是一种享受。
在汪曾祺先生笔下的西南联合大学是这样的:
西南联大的校舍很分散。有一些是借用原先的会馆、祠堂、学校,只有新校舍是联大自建的,也是联大的主体。这里原来是一片坟地,后来都迁走了。联大征用了这片地并未引起麻烦。有一座校门,极简陋,两扇大门是用木板钉成的,不施油漆,露着白茬。门楣横书大字:“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前一段时间播放的电影《无问东西》,背景就是当时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当时西南联合大学的教授都是清华、北大、南开派过去的,有沈从文、闻一多、朱自清、罗常培、胡适这些名字,是不是镇住了大家?
抗战八年间,西南联大从军学生前后共有834人,多数都是主动投笔从戎的热血青年。西南联大委员会委员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之子梅祖言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的西南联合大学就是这么牛。这种学校出来的学生,并且还是沈从文先生的关门弟子,可见功底有多深厚了。据说,沈从文先生曾经对别人说,汪曾祺的文章比他写得还好。
(四)
除了这篇《人间草木》我喜欢汪曾祺先生的文章,还因他散文中关于美食的文章特别多。后来读他关于吃的散文集《四方食事》,特别喜欢。写美食文章的可以学习,阅读。最让我难忘的一个细节,是他听说有一种小吃叫“茶粥”,他就自己琢磨怎么熬茶粥。他喜欢喝茶,一天到晚喝茶,一时也离不开。他熬大米粥时放一点茶叶,自己所创的“茶粥”,据他自己说,味道不怎么样,他还用茶叶包饺子。关于吃的美食他写的特别细,我还根据他文章中美食的做法,做过几道小菜,味道真不错。在你读他的文章时,他就像你身边和蔼、慈祥、笑眯眯的长者,用一种超然的、淡淡的语气,向你拉家常。他的文章不深奥、偏僻,也不故意设置玄妙的结构,就是那么明明白白的,轻松无意的,却让人分明感到文字的“威力”无时不在。汪曾祺先生的文字,之所以这么“有味”,是他内心对生活、自然充满了热爱。他乐观的态度,可以从他文章中明显的体会到的。他在《随遇而安》写他被打倒右派的生活:
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
《惶然录》的作者费尔南多•佩索额,与汪先生的风格决然不同,但对自然生活的态度却有着相似之处。他在《文明是关于自然的教育》中写到:
人类最高灵魂的本质,就存在于自然与人造品之间的和谐之中。
一个人的文笔,绝对与他读过的书,结交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成长的环境有关系。汪曾祺先生的成长,就是在这些环境影响下,加上自身的悟性和自幼多才多艺的父亲的教诲和影响,无不有着深远的关系。感兴趣的人 可以读读散文集《人间草木》中的《多年父子成兄弟》、《我的母亲》,真的特别值得阅读。
汪曾祺在他73岁生日时,写下这样一首诗:
往事回思如细雨,旧书重读似春潮。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忆儿时。
他的文字就特别有味。
1997年5月16日上午10点30分,汪曾祺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享年7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