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科大原校长陈十一院士履新(专访南科大校长朱清时)
南科大原校长陈十一院士履新(专访南科大校长朱清时) 但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就得到了教育部的批准筹建。筹建以后要转正也是很困难的,按照教育部的规定,要有好多硬指标必须达到,比如在校生人数、生均面积、教师人数等,在这些条件都还不具备的情况下,我们只筹建了一年多就转正了,这个速度也是超乎预料的。 你要说“预期”,可以说,这五年比预期进展还要快。我刚开始接手南科大校长的时候,教育部还没有同意深圳市建这所学校,那时候,我们的目标是赶快取得教育部批准筹建,如果教育部不批准,深圳市花了这么多钱,为南科大盖这个园区,那就是“未批先建”,是有问题的。 朱清时:在即将卸任之际,想到这五年的经历,心里头是很欣慰、很愉快的。五年来,我们抓住了机遇,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为中国的高等教育改革往前推进了一大步。虽然离最初设定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但成果已很明显。 记者:与您刚接到校长聘书时的预期相比,现在南科大的建设成果超过了当时的预期,
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先生 (资料图)
编者按:再有两个月,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先生的五年任期就要结束了。记者徐伟对朱校长进行了一次专访,朱校长在卸任前总结了南方科技大学教育改革的成就、经验,分析了改革中存在的问题和遗憾,他表示,“南科大这五年的改革,已经种下了很好的基因,这些基因又会反过来推动改革”,他也并表达了对继任者的期待——“我希望下一任校长比我精力充沛,更有改革意识,有更高的学术声望,获得更多的社会支持,这样可以把南科大办得更好。”
—— 专访记者:徐伟
进展比预期要快
记者:还有两个月,您的五年南科大校长任期就要结束了,即将卸任之际,您如何总结五年来的工作?
朱清时:在即将卸任之际,想到这五年的经历,心里头是很欣慰、很愉快的。五年来,我们抓住了机遇,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为中国的高等教育改革往前推进了一大步。虽然离最初设定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但成果已很明显。
记者:与您刚接到校长聘书时的预期相比,现在南科大的建设成果超过了当时的预期,还是有所不及?
朱清时:我们刚开始不是预计五年,而是设计了更长远的目标,相对这个目标,五年是很短的。我只能说,在现有条件下能做的都做了,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到,主要是因为时间太短,困难也太大,所以前进的速度比较慢。
你要说“预期”,可以说,这五年比预期进展还要快。我刚开始接手南科大校长的时候,教育部还没有同意深圳市建这所学校,那时候,我们的目标是赶快取得教育部批准筹建,如果教育部不批准,深圳市花了这么多钱,为南科大盖这个园区,那就是“未批先建”,是有问题的。
但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就得到了教育部的批准筹建。筹建以后要转正也是很困难的,按照教育部的规定,要有好多硬指标必须达到,比如在校生人数、生均面积、教师人数等,在这些条件都还不具备的情况下,我们只筹建了一年多就转正了,这个速度也是超乎预料的。
在批准筹建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招生,今年已经在招第四届学生。为了在招生制度上进行改革,我们的第一届学生完全实行自主招生、自授学位,从第二届开始,创造性地使用“6 3 1模式”,就是高考成绩占60%,能力测试占30%,平时成绩占10%,这种招生方法是对大学招生制度的重大改革。现在,这种模式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很多学校都在模仿,这些进展比我当初的预期都要快很多。
记者:您当初预期是干一任,还是干两任?
朱清时:我当初来就只打算干一任,因为我接手南科大聘书的时候已经63岁了,一个任期结束就已经68岁,年龄太大了,所以当初就想着干一任。
两大遗憾终未了
记者:不久前,《深圳晚报》用“遗憾朱清时”为题做了一组封面报道,能否谈谈您的遗憾?
朱清时:《深圳晚报》用这个标题,我很有意见,很失望,因为通篇的文章,遗憾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却用了这样的标题,给读者一个很坏的印象。实际上,他们问我遗憾什么,我说的“遗憾”并不是他们标题所宣称的。我的遗憾是五年时间太短,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第一个是领导班子没有健全,学术副校长的职位一直空缺。这五年,南科大在风浪中前进,我觉得是能够胜任学术副校长的人才,他们一时下不了决心任命,而且副校长这个位置需要上级批准,批准程序还很复杂,所以到现在我都要退休卸任了,领导班子还没有到位。这五年我一个人承担了很多行政事务,其他学术副校长要做的事都由我来做了,很累,也很艰苦,这是我说的第一个遗憾,这个遗憾是客观环境造成的。
第二个遗憾是南科大的章程没有制定出来。因为南科大的改革是开创性的,许多管理方式都在创新摸索,它需要通过时间检验,等经验成熟以后才能制定成章程。而在制定之前,还必须让各方达成共识,包括校领导班子、校理事会和市委市政府都要统一意见。五年时间很快就过完了,到现在我们有经验了,觉得可以把章程写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去达成共识了。而且现在换届在即,我们要把制定章程的空间,留给下一任校长和书记。一个学校要建设好,必须要靠规章制度,不能靠人治,没能在任期内把学校章程通过,这是另一个遗憾。
记者:您曾说教育改革最大的阻力,是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懂教育,都各有主张,导致改革共识难以达成,如何理解?
朱清时:没错,这就是教育改革比经济改革更难的地方,经济改革的道理是明显的,你这样改了,GDP就会上去,否则就会下降或者停滞不前。政策的好坏对错,有明确的硬指标可以检验。此外,一般的人对经济政策不懂,不敢随便发表意见。而教育不一样,教育没有那样的硬指标,它的效果也不会那样立竿见影。而几乎每个人每个家庭都要跟教育发生联系,他们都能提出自己的想法,包括我们的上级,他们都认为自己懂教育,都认为自己的想法对,而别人的想法不对,这样就很难推进。
温家宝在当总理的时候曾经强调,要由教育家来办教育,我对这一点非常赞成,但问题是“教育家”是最没有硬指标的一个称号,谁是教育家,谁真正懂教育,社会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所以教育改革要比经济改革难得多。
去行政化之难
记者:南科大最重要、最艰难的一项改革,也是中国大学的集体病灶是去行政化问题,这项改革的阻力主要来自哪些方面?
朱清时:阻力有很多,最主要的在于必须得到行政上级的同意,因为在行政体系中,我们的上级是完全可以“说话算数”的,他们对学校有生杀予夺之权,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所以,我们的去行政化改革,必须得到领导的支持,如果领导开明,对南科大改革支持力度大,我们就可以走得快,如果上级领导有别的想法,不再关注这个学校,或者他们想用通常的办法来管理,那么我们进行抗争都没有用,这是最大的问题。
记者:您曾经提到,去行政化改革的阻力不仅来自外部,也遭到校内某些干部的反对,这是为什么?
朱清时:因为去行政化关系到每个干部的切身利益,这就像动刀子割肉,要把每个人的肉割下来一块。没有了行政级别以后,干部会丧失掉很多特权,所以当然会有人不愿意。去行政化要成功,必须让每个人的观念都转变,大家都心甘情愿地去追求这种理想。
这几年推行去行政化改革,我也提高了认识,其中一点是,去行政化的实质,是让每个人在工作中对自己的职务负责,而不是对上级负责。当然,对上级负责与对职务负责,可能大多数时候并不矛盾,因为上级也要对职务负责,但是一旦发生矛盾的时候,就必须做出选择,是谁的官大听谁的,还是要服从真理,这就意味着每个人要有这种观念和素养,忠心耿耿对自己的职务负责。但现在,在我们国家干部中间,在上级的话跟真理产生矛盾的时候,能坚持真理的人太少了,所以去行政化要成功,需要很长的时间。
记者:关于高校去行政化,人大前校长纪宝成的观点曾引起过广泛争议,他同意高校不应该有行政级别,但又提出,在中国现实环境下,“如果没有行政级别什么都干不了”。你们在改革过程中,是否遇到了他所说的困难?
朱清时:这些“困难”是表面的,对南科大而言并不严重,为什么呢?因为南科大的声誉很大,我本人在干部群众眼中的地位也不低,所以用不着有行政级别。没有行政级别给我们带来的唯一“困难”,就是在开会和集体合影的时候,都排在很后边,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教育部对南科大是否重视。
我们没有任何行政级别,只是深圳市办的一所学校,不是教育部直属,但是得到了国家教育部、省教育厅的极大重视,乃至全社会的高度关注,南科大的筹备、去筹转正和招生都批得很快,这种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副部级高校。我在跟省市政府打交道的时候,他们都知道南科大是所特殊的学校,许多事都特事特办,这就是南科大去行政化要追求的效果。
我们就是要倡导一种风气,一个学校被不被尊重和关注,不是看它的官定行政级别,而是看这所学校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南科大没有行政级别也得到了广泛尊重,这也是我们改革实验成功的一个体现。高校有行政级别,其实只是近20年的事,如果纪宝成校长对人大有信心,靠人大的招牌和社会影响力,他跟领导打交道就不会有问题。
书记与校长谁说了算
记者:南科大去年10月成立了校党委,今年1月,又任命了新的党委书记,并由其担任新一届理事会理事长,未来南科大会如何处理党委、校长与理事会的关系?
朱清时:这是南科大体制改革探索的关键问题,理事会治理制度,在国际一流大学已经很成熟,但是他们的社会大背景跟中国不一样,中国的《高等教育法》规定,高校实行“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所以如何把理事会治理跟党委领导融合,把边界划清楚,这是南科大改革想要探索的内容。我们就是想把理事会、党委和行政三者的关系理清楚,为中国大学建立现代大学管理制度提供经验。
南科大理事会按照《南方科技大学管理暂行办法》来运行,一年只开一两次会,决定学校的大事,包括学校的规划、财务预决算、重要的人事任免,比如现在的新校长任命,就是由理事会管。理事会决策完以后,学校就去执行,执行过程中,党委跟行政的分工必须清楚。按照《高等教育法》,党委要管学校所有的党内活动,还要对学校的工作进行“全面领导”,包括党务工作、政治思想工作、稳定工作等。党委是一个集体,包括正副校长都是党委成员,校长是学校的法人,负责学校各方面“业务工作”,党委“集体领导”跟“校长负责”必须划清权限。
其中最重要也最不容易划清权限的是干部任免权,校长对学校的行政工作全面负责,但党委要管干部,这是南科大改革试点的关键问题。我们把学校的干部分作两类,一类是党政干部或行政干部,由上级党委任命正副校长和书记、各个部的正副部长,都按组织部的规定来办;另一类是数量更大的学术干部或业务干部,比如由教授会选举产生的教务长、总务长、秘书长三长,以及正副系主任、书院的正副院长、各个交叉研究中心的正副主任等,这些都是由校长提名,再经校务会审定通过。当然,整个过程校长都要和党委书记和党委保持沟通,得到党委的同意,但党委只是起指导和监督作用,并不具体介入,这样就保证了校长在管理学校业务活动的时候,也有干部的任免权。
行政干部主外,协调与政府部门关系等外部事务;学术干部主内,负责教学等内部事务。迄今为止,南科大的干部任命做的还是很成功的,相信我们的这个探索,可以为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的改革提供经验。
记者:在现实管理中,两类干部会不会发生权力冲突,行政干部因为级别官定而地位高于学术干部?
朱清时:这就涉及到权力分配问题,比如秘书长的工作是协调党委和行政之间的跨部门问题,没有其他的副书记、副校长来做些,所以不重叠。教务长和未来的学术副校长,有可能会有重叠,但是我们可以把权力边界划清楚,不是说教务长一定要接受学术副校长的领导,那是一个旧的观念。我们把他取名叫教务长,只是为了跟副校长有所区分,这些干部是教授直接选出来的,学校内部定的,没有行政级别,但他们的地位跟副校长一样高,他们的分工跟副校长也会很清楚。
如果一个副校长认为自己是正式任命的有行政级别的官员,地位就高于教务长这样的校领导的话,那是他的思想水平和认识水平还没有到位,实际上他们是完全平等的。希望新校长更有改革意识
记者:从您接手南科大以来,这所学校就打上了您强烈的个人烙印,许多人担心,在您卸任之后,南科大的改革将会停滞或放缓,您会对这些人说什么?
朱清时:我就说,改革是要靠内在力量去推动,而不是外在想或者不想让它改革。南科大这五年的改革,已经种下了很好的基因,这些基因又会反过来推动改革,比如我们的教师队伍,都是从全世界招聘的优秀研究型人才,如果南科大不按照改革的做法继续做下去的话,就会失去这些教授的支持,他们就会离开,能量越大的教授离开得越快。所以,要留住这些教授,就必须做出改革。
我们的招生制度改革同样如此,今后的招生肯定还会沿着“6 3 1”的模式走,甚至改革得更彻底,不可能再回到旧的招生模式中去。道理很简单,南科大就是因为“6 3 1”的模式,才得到教育部的特批,让我们在提前批次录取,如果我们不用这种模式,要回到只看高考成绩的模式,那么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南科大是几本的,如果是一本,那凭什么要给你一本,如果是二本、三本,那就更加不可想象了。
所以,不管未来谁接任校长,南科大都一定会沿着改革方向继续走。如果南科大退回去、不改革,那么它立校的基础就没有了。
记者:对于下一任校长的遴选机制和可能人选,是否方便透露一些信息?
朱清时:这个问题是我最不应该说的,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因为说任何话都可能影响选择,影响人家下决心来,这是理事会做的事情。
记者:那请您谈一谈对下一任校长的期许?
朱清时:当然,我希望下一任校长比我精力充沛,更有改革意识,有更高的学术声望,获得更多的社会支持,这样可以把南科大办得更好。
南科大改革遇到了很多困难,未来的校长必须有能力有办法逐一克服这些困难,比如去行政化,要改变每个人的观念,也有很多规章制度要制定,这些都需要未来的校长来做。我现在确实不适合对这个评论太多,因为评论太多,就会对遴选施加压力。
记者:您对卸任后的生活有何打算?
朱清时:我就任之前,就在故宫博物院做客座研究员,卸任之后,还会去那,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