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接受采访(专访坂本龙一对于自己的脆弱)
坂本龙一接受采访(专访坂本龙一对于自己的脆弱)坂本龙一作为社会运动家的经历可以追溯到他的青年时代。1960、1970年代的日本学生运动风起云涌,与当时很多充满激情的学生一样,坂本龙一热衷左翼理论、积极投身社会活动。四十多年后,置身于反核示威人群中的坂本龙一不禁感叹,日本已经几十年没有过这样的反抗行动了。除了音乐、电影之外,坂本龙一对种族、战争、环境和气候等议题始终保持关注。比如,他一直持坚定的反核立场。2011年日本大地震引发核泄漏事件后,他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等诸多知名人士参与了日本千万人反对核电签名的活动,因此被山口市政府要求自律。他还招募日本受灾地区的孩子,组建了一支东北青年管弦乐团,亲自教授、带领他们进入音乐世界。坂本龙一还写下一段鼓励中国小朋友的话:“不能出门玩耍很难过吧,但既然现在不用去学校了,就在家尽情做好玩的事吧。不要只是玩游戏哦,用这些时间,去读很多书,听很多音乐。画画,写诗,弹奏乐器,看电影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相信音乐有某种魔力,而音乐家必须要小心谨慎地对待它。不同的使用方式会让音乐产生不同的力量,可能朝着好的方向,也可能朝着更黑暗的方向。”
“人这种生物,总是被自己想要呈现的一面所左右,继而看不清现实;而真正的自我,也是自己最不容易看透的东西。”
2020年2月22日,坂本龙一为疫情中的中国孩子与家庭演奏自己的作品《Aqua》。 (资料图/图)
2020年2月22日,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发布了日本艺术家坂本龙一演奏作品《Aqua》的视频。视频中,坂本龙一鼓励大家坚持互助,并为中国家长和小朋友加油。《Aqua》出自坂本龙一二十年前的音乐疗愈专辑《BTTB》,是其代表作之一。
坂本龙一还写下一段鼓励中国小朋友的话:“不能出门玩耍很难过吧,但既然现在不用去学校了,就在家尽情做好玩的事吧。不要只是玩游戏哦,用这些时间,去读很多书,听很多音乐。画画,写诗,弹奏乐器,看电影也是不错的选择。还有别忘了在家里做一点体操运动。努力渡过难关吧!”
2月29日晚,坂本龙一联合全球九位艺术家为观众献上了一场线上音乐会。他演奏的乐器就有“中国武汉制造”的吊钹。
今年68岁的坂本龙一最为中国大众熟知的是他为贝托鲁奇电影《末代皇帝》所作的配乐,这为他赢得了第60届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奖。1992年,他为巴塞罗那奥运会开幕式作曲,超过十亿观众在电视前收看了这场盛事。
除了音乐、电影之外,坂本龙一对种族、战争、环境和气候等议题始终保持关注。比如,他一直持坚定的反核立场。2011年日本大地震引发核泄漏事件后,他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等诸多知名人士参与了日本千万人反对核电签名的活动,因此被山口市政府要求自律。他还招募日本受灾地区的孩子,组建了一支东北青年管弦乐团,亲自教授、带领他们进入音乐世界。
坂本龙一作为社会运动家的经历可以追溯到他的青年时代。1960、1970年代的日本学生运动风起云涌,与当时很多充满激情的学生一样,坂本龙一热衷左翼理论、积极投身社会活动。四十多年后,置身于反核示威人群中的坂本龙一不禁感叹,日本已经几十年没有过这样的反抗行动了。
对于出生富裕家庭、事业顺风顺水的坂本龙一来说,2014年确诊咽喉癌是他的一次劫难。作为癌症幸存者,他对疾病有着切身的痛感。他曾在采访里提到,他曾在化疗时放声痛哭,并坦承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确诊后的一个礼拜里,他的世界里突然没有了音乐——上一次不听音乐是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当时住在距离世贸中心不远处的坂本龙一拍下了灾难后的废墟。那时,他认为:只有和平的土壤,才会孕育出音乐这样的文化。
近日,身在纽约的坂本龙一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文字专访,谈及他对疫情与音乐的思考。
“人类拥有了太多改变地球环境的力量”
南方周末:新冠疫情期间,中国有很多艺术家创作了诗歌、音乐等作品向医务人员致敬,但你这次演奏是专门献给中国的家长和孩子们的,为什么?
坂本龙一:我也非常希望能向奋战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们表达感谢和支持。与此同时,我感到在疫情之中,孩子们和爱子心切的家长们,可能承受着很大程度的焦虑、不安,相对而言有更多的富余时间,所以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表达对他们的鼓励。
南方周末:在这么多的代表作中,为何选择演奏《Aqua》?
坂本龙一:其实这次录制了《Energy Flow》和《Aqua》两首曲子,《Aqua》的演奏和影像的质量相对更好一些。《Aqua》是一首安静的曲子,在世界因为病毒而充满戾气的时候,这首曲子也许可以给听到的人带来片刻的安宁。
南方周末:这次疫情让你产生了哪些思考?
坂本龙一:病毒和细菌时常伴随着危险,且有很多尚且在人类的认知范围以外。我想对包括人类在内的多种生物来说,抵御病毒和细菌,与获取食物的努力一样,都在生存中占有重要的分量。
此时此刻人类在面临病毒和细菌带来的危机。然而有别于其他生物,人类还有着更棘手的课题。一是人类拥有了太多改变地球环境的力量,另外一个是人类的行动总是被自己的内心和各种信息所左右。例如错误的信息可能导致人们做出不正确的行为,尤其是在通讯手段更为发达的现代社会,我们需要更加注意这样的风险。
南方周末:你公开地表达过对“音乐的治愈”“音乐传递力量”这类看法的反对,那么你对用艺术介入或抗击灾难的做法持什么态度?
坂本龙一:从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德国纳粹利用瓦格纳的音乐引导国民趋向纳粹极权主义的历史,就一直是我的心理阴影。现在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我相信音乐有某种魔力,而音乐家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它。不同的使用方式会让音乐产生不同的力量,可能朝着好的方向,也可能朝着更黑暗的方向。
南方周末:你曾经历过上世纪六七十年风起云涌的社会浪潮,当时你强烈反对传统音乐,但后来又变成了传统音乐的拥护者,这种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坂本龙一:那时的我认为旧的政治形态和旧的音乐形态是一体化的,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对音乐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所有的旧的音乐并非都是坏的,正如所有的新的音乐也并非都是最好的。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传统音乐虽然正是“旧的音乐”,我们却从传统音乐中汲取到了很多有益的东西,也能够通过欣赏传统音乐的美而去享受音乐的丰盛。
“人这种生物,总是被自己想要呈现的一面所左右”
南方周末:在不同场合,你都表达过不喜欢年轻时的自己,因为自我意识过剩。回看过去,当年对于左翼政治的狂热是否也是自我过剩的一种表现?你怎样与一个自我意识泛滥的行业达成某种和解?
坂本龙一:我认为自我和政治态度不是同一个问题。并不能一概而论地说,对政治和社会问题发表意见的人,都是因为自我意识太过强烈。这更接近于个人的正义感和思想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的自我是否比他人更强烈,但至少在当时的日本社会,我对自我意识的表达是比当时的社会常识范围更强烈的。而如今的我,之所以会对当时的我的自我意识抱有疑问,并不是因为当时强烈的自我意识本身,而是因为强烈的自我意识导致的视野狭窄,无法对别人的心情感同身受,无法在维系自我和他者之间求得平衡。
虽然直到此刻,我也不知道和当年相比,自己的毛病到底有没有变好一些。
南方周末:你公开表达过,自己是一个脆弱的人,你也不介意向公众袒露,在癌症治疗过程中一度痛哭。我们一般会把脆弱、软弱这样的观念视为负面的,但你似乎认为脆弱本身是有某种力量的?
坂本龙一:这样的“脆弱和消极性”,在一般语境下可能会被认为是负面的吧。实际上有一点,我现在已经有点不太在意别人是怎么评价自己了。另一方面,对于自己的脆弱,容易感伤和各种感情,我希望能够时常保持坦率。我想这也是与在创作中“不对自己说谎”相通的。人这种生物,总是被自己想要呈现的一面所左右,继而看不清现实;而真正的自我,也是自己最不容易看透的东西。但如果无法知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的话,是无法进行真正的创作的。
南方周末:你年轻的时候出版过变装的杂志,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你是否认为伟大的艺术家都是雌雄同体的,比如你的好友大卫·鲍伊?
坂本龙一:虽然我不记得我出版过异装的杂志,但确实有穿过好几次裙子,在1980年代的时候也经常在脸上化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好玩,也有一些快感,但我不认为所有的艺术家都应该是中性的(androgynous)。并且,我认为中性的装扮并不是艺术家的特权,如果喜欢,去做就好。
南方周末:能否谈谈你在《你的脸》这部电影里和蔡明亮的合作?他这种画面静止、对白稀少的电影风格是否反而会给你的配乐提供丰沛的空间?
坂本龙一:蔡明亮是一位有着强烈个性的导演,为他的电影制作配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然而音乐家在被赋予挑战的时候,同样也获得了成长的机会。在配乐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在这样一部有着漫长寂静时刻的电影里,声音应该被安放在何处。为此做了许多尝试,对我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倾听自己内在声音的训练。
(感谢崔峤、白荷为采访提供帮助)
南方周末记者 沈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