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逢场作戏却偏偏入戏太深(我竟如此入戏太深)
明知逢场作戏却偏偏入戏太深(我竟如此入戏太深)项美景的工作积极性一直没能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人是坐在会议室里开会,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钟。这个点,方洵俭应该已经快到洛杉矶了。她知道他为了成功,尝试走了许多条路,没想到最后还是得回去找白家。他并不像是徐希黎那样得到外婆家格外多的疼爱,白先念的孙子孙女已经能凑齐两桌牌,他一个外孙,母亲又惹恼过白先念,此番前去,喜忧参半。台风过境之后天空开始放晴,原本凉爽下来的天气被秋老虎赶到了角落里,出街的装扮又回到了盛夏,城市四处都弥漫着一种形容不来的焦躁。我竟忘记原本的自己,全陷入你要的角色里。(1)
入戏太深
我竟如此入戏太深,
拿捏之间失了分寸。
梦和现实落了界限,
我竟忘记原本的自己,
全陷入你要的角色里。
(1)
台风过境之后天空开始放晴,原本凉爽下来的天气被秋老虎赶到了角落里,出街的装扮又回到了盛夏,城市四处都弥漫着一种形容不来的焦躁。
项美景的工作积极性一直没能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人是坐在会议室里开会,可眼睛却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钟。这个点,方洵俭应该已经快到洛杉矶了。她知道他为了成功,尝试走了许多条路,没想到最后还是得回去找白家。他并不像是徐希黎那样得到外婆家格外多的疼爱,白先念的孙子孙女已经能凑齐两桌牌,他一个外孙,母亲又惹恼过白先念,此番前去,喜忧参半。
项美景这样走神,容玉兰自然看出来,散会后再次询问她需不需要休假的事。
她手头上的事正好忙完,可若不找些事来干,只怕会更加容易胡思乱想,于是主动向容玉兰请缨,负责集团一年一度的慈善晚会。
容玉兰觉得她并不在状态,但又不想刚经受情感打击的她再在事业上遇阻,寻思了片刻,同意她与钱敏一同负责。
项美景只想填满自己的时间,与钱敏那组开会时头一件事就是主动表示自己愿意当钱敏的副手。
钱敏本就比项美景入行早,当主事人也合情合理,但她这样不战而退,让钱敏多少有些诧异。去到夏樾酒店踩点之余,找到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含着两分真心劝她:“横竖就是个男人,我活了三十几年,这种事都不知道遇上多少回了。你这种情况确实是可惜,但人生路那么长,谁能保证不爱上几个人渣?现代女性,没有男人照样能活出自己的精彩,你总不是那种丢了爱情,就也干脆把工作撂了的人吧?”
项美景还是头一次听钱敏与自己这样说话,诧异之余有些感动,可钱敏实际是误会了她无精打采的原因。她不好解释,又觉得这一刻与钱敏十分亲近,便笑着要求:“请我喝酒。”
钱敏先是蹙了眉,而后又挑起眉来,弯着嘴角说:“我可不会把我那些故事说给你听。”
结果两个平日里不太和谐的人就在片刻间转为同一个阵营,结伴去吃日料。
五六壶清酒下肚,都已经不大清醒。项美景的舌头开始打结,钱敏比她还不济,先前说不提的“那些故事”,断断续续被项美景拼凑了一张跌宕起伏的大图出来。
项美景觉得果然是人人都有非凡的经历,文笔好些的可以写出一本自传,不管有没有别人爱看,到老了也算是纪念自己的一生。
钱敏酒是喝多了些,但除了酒后吐真言外,其他一切都十分能自控,上了出租车还对项美景千叮咛万嘱咐:“咱得向前看,现在男人比女人多,不愁找不着一个更好的。”
项美景连连点头,关上车门,又掏了一百块钱给司机,请他务必将钱敏送到家。
出租车的车尾灯很快融入流动的长龙中,项美景抬手想给自己拦辆车,却又觉得口渴,瞥见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决定先去买瓶水解渴。
她也的确喝了不少,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的两只脚像是要拧起来的两条麻花,可总体平衡控制得不错,就是过马路的时候不能侧头去看车前灯,只看一眼就觉得格外晃眼,随时就会瘫在斑马线上。所幸她顾着自己的面子,坚持着踉踉跄跄地去到了街对面,买了水,然后在一旁的小公园寻了条长椅坐下。
夜里的风还算凉爽,她往肚子里灌了大半瓶水之后,人也舒服了许多。歪着脑袋望向被城市里满布的霓虹灯照得发红的夜空,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大得无边,而自己渺小得可怜。原以为等方洵俭回来,他们的关系就可以真正达到她期望的那样,结果出了那么大的意外,她期盼的那句“我爱你”落了空。她不是怪他,她从来都理解他,尤其他这回遭受的打击不小,他没有心思谈男女情爱也是情理之中,但她的“失落”情绪却是忍不住的。今晚与钱敏喝了这么多酒,其实也是想让自己醉一醉。
“项小姐。”
项美景几乎要眯上的双眼因为这一声呼唤再度开启。她是头晕,但还没有完全醉晕过去,听得那女声再唤了一声“项小姐”之后,终于打起精神抬起搁在长椅后背上的头,努力去看清眼前的人。
那女人是利落的短发,戴了副眼镜,穿着浅灰色职业套装。因为光线的原因,项美景看不太清她的长相,但只从轮廓她已经认出这人是容智恒的二秘姚芬宇。在容...
“项小姐。”姚芬宇又唤了她一声,像是怕她认不出自己,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容先生的秘书,姚芬宇。”
“姚秘书。”项美景的精神为之一振,急急忙忙从长椅上起身,因为速度太快,她身子本来就不稳,差点就要摔倒。
姚芬宇伸手扶住她,和蔼可亲地问道:“喝了不少吧?”
项美景有些尴尬地点头:“和朋友吃饭,一高兴就喝多了。”
姚芬宇点了点头,扶住项美景的手之后解释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也是和朋友吃饭,散场后想走一走,正好见到你坐在这里。”
项美景恍然大悟地点头:“你住这附近?”
姚芬宇摇头笑道:“这附近的房子贵得离谱,哪里住得起。”又问她,“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项美景没好意思说自己就住这附近,只得谢绝姚芬宇的好意:“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能回去的。”
姚芬宇却有些坚持:“我正好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回去的路上可以交流一下。”
项美景没想到会是这样,便折中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
姚芬宇难得蹙眉:“你不用回家休息?”
项美景摇头:“喝了这么多酒,也睡不着。”
姚芬宇仿佛有些为难,但这为难只显露一丝神色便很快隐去,她说:“那我们就在附近找家咖啡馆。”
项美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提议仿佛不太合时宜,可姚芬宇说有事想请教她,她们总不能就在大马路边谈吧?好歹人家也是容智恒的二秘,成事可能不足,败事却是有余的,她本来就是在容智恒面前挂上号的人,再把他的二秘一得罪,那这往后的工作着实不太好干。
两人找了家比较安静的咖啡馆,姚芬宇给她点了杯人参茶,自己要了杯蓝山。也不是开门见山就谈事,而是客套地夸奖她:“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创意。像是前不久的‘高跟鞋女王’,你选人的眼光真的非常独到。”
项美景晕乎乎的,被人这么一夸奖,虽然也晓得带着恭维的成分,却也一时忘了姚芬宇为什么要恭维她,只晓得摆手说些不敢当的话。
聊了一阵儿,最后回到家,项美景躺在床上,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姚芬宇究竟是向她请教了什么具体的事情,仿佛一直在东拉西扯,可东拉西扯的内容她也记不得。想着想着,她觉得倦困,连妆也没卸就抱着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睫毛膏都有些硬了,好在是方洵俭不在。
项美景觉得自己昨晚失了态,没想到去到公司,钱敏也没比她好多少。额头上青了一小块,扑了再多的粉都有些盖不住,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昨晚回家的时候不小心磕在玄关的鞋柜上。钱敏倒也不在意,还好脾气地悄悄对她说:“没有男人在一旁护着终归是不行的。”
她像是被这句话逗乐了,笑了好一阵儿。
欧娜最是经不住好奇心作怪,问她怎么突然之间和钱敏这么好。
她故意说:“这是秘密。”
没过一会儿,欧娜又来敲门。
她以为欧娜是不甘心只得了“秘密”这两字,可欧娜开口就说:“姚秘书让人送了茶叶给你。”
她觉得不可思议:“姚秘书?茶叶?”
欧娜将手里的茶叶饼放到她桌前,耸肩说:“虽然品茶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但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有人送茶叶的。”然后迅速蹙眉,“可是她送你茶叶干什么?你们有什么交情吗?”
她不记得昨晚姚芬宇是不是说过要送茶叶给她,但既然人家送了礼,她总归是要打个电话过去表示感谢的。
姚芬宇倒是客气,说谢谢她昨晚给的建议,可事实上她压根儿不记得自己昨晚给了什么建议。她觉得自己平白无故收了姚芬宇一包好茶叶,请回一顿饭并无什么不妥,但姚芬宇是容智恒的二秘,她不想再给自己惹事,便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馈赠。
就这样乱七八糟地过了几日。
慈善晚会的事准备得差不多了,项美景与钱敏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容玉兰看在眼里高兴,又是想起很长时间没把公司的人聚在一起,便说晚上请大家去吃无国界料理,还许诺会有人见人爱的特邀嘉宾。
欧娜猜是容智逸,对项美景笑道:“除去外出公干和休假的,还有十六个女人,除了容智逸,谁还有这个兴致、这个胆过来?也不怕被那些眼巴巴盯着少奶奶位子的人灌醉了轮奸了去。”
结果欧娜这猜想连三个小时都没顶住,特邀嘉宾容智恒一入场,整个宝雅除了容玉兰之外,嘴巴都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2)
项美景觉得“人见人爱”这个词实在不适合放在容智恒身上,并不是说他自身条件不够吸引人,相反的,就是因为他像个神一样完美,随便勾勾小指头,便会有成百上千的女人毫不在乎他已婚这个事实就飞蛾扑火般地黏上去。可别说勾小指头,平日里他连多看谁一眼都是少有的,所以与其说是“人见人爱”还不如用“敬若神明”来得更恰当。
眼下容智恒还只是走到特意让餐厅拼成的长桌前,大家已经忙着起身,毕恭毕敬站着。先前一点儿没排练,可一句问好的话却说得格外齐声。
“容先生好。”
容智恒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被这十几个女人这样恭敬地问好,一点儿不适应的神态都没有,随意地抬了一下手,表明来意:“来了三个多月,其他子公司都转了一遍,还是头一回和宝雅的各位正式打照面,你们随意一点,就当是普通的聚餐。”
普通的聚餐?
项美景心中感叹,在座能把与容智恒共进晚餐当成普通聚餐的,估计也就容玉兰一个人,连平日里见到多金的男人就恨不得将其扑倒在地的朱丽丽都表现得格外矜持,只在容玉兰挨个向容智恒介绍手下组长的时候才敢光明正大地看了容智恒两秒。
项美景十分庆幸是吃自助餐。坐的长椅,容智恒与容玉兰分坐两头,其余人面对面。项美景老早就盯准了容玉兰旁边的位子,粗略一数,与容智恒之间隔了六个人那么多,饶是容智恒视力再好,她也没可能会碍着他的眼。她稍微安了些心,因为实在不愿再受到外调的威胁。
可偏偏有人不让她称心。
容智恒才一开口让侍应生开几瓶酒,容玉兰便将她拎出来打趣:“Victor,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在座的可不止你一个人懂葡萄酒。Theresa也是个中好手。”
餐桌上原本就不热闹,容玉兰有意挑起话题,希望活跃气氛,大家便都识趣地看向项美景。
钱敏是坐在容智恒旁边的。她因为这两日与项美景走得近,很有些帮项美景制造在容智恒面前表现的意思,附和起容玉兰的话:“ROOSEVELT的Mr.Chen三番两次想把Theresa挖角过去呢。”
项美景觉得自己像一根香肠,容玉兰和钱敏就是叉子,叉一下放火上烤还不够,非得再补上一叉,像是生怕她这根香肠会半路逃跑。事实上她压根儿没那个本事将大家,尤其是容智恒那双永远没有惊讶之情涌现的眼睛转移到别的更有趣的事物身上,所以她保守地自谦:“我是三脚猫的功夫,说什么挖角,那都是开玩笑的。”
容智恒就没将这当作玩笑,一边让侍应生将酒牌拿去给项美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刚看上一款,你再挑一挑,看我们眼光一不一样。”
项美景没想到容智恒会有这样的玩心,接过酒牌,扫了一眼上面写着的二十来款红白葡萄酒,顿时感觉百分之五的中奖率实在有些低。但她再一想,容智恒这种高入云端的人,就算她没猜中他的心思,他也不至于当众说她没猜中吧?那气氛得有多尴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她轻松了许多,又细细看了一遍酒牌。她想起容智恒曾送过一支白葡萄酒给自己,想来他是偏好白葡萄酒一些,而酒牌上的白葡萄酒只有四种,掂量了一分钟,最后看向一直在静候答应的容智恒,有些底气不足地问;“是Riesling?”
容智恒怔了一下,很快弯了嘴角。
容玉兰是在场最熟悉容智恒的人,见他弯了嘴角,立马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告诉侍应生:“就开Riesling。”
容智恒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出声夸奖项美景。但项美景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大任务,等气氛活跃开之后就忙着起身去拿食物。
钱敏跟上她。两人在等煎鳕鱼,钱敏忍不住凑到她耳边问:“你怎么知道容先生想的是Riesling?”
她立马解释:“我才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我是胡乱猜的。”
钱敏不信:“能猜这么准?”
她笑说:“我一小职员,被迫猜他想的什么,不管我说的是不是他想的,他都不至于非要让我当众出丑吧?”
钱敏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又问她:“你怎么好像很怕他似的?”
她口气格外光明正大:“我怕他炒我鱿鱼。”
钱敏立马蹙起两条眉毛:“怎么可能?”
她将煎好的鳕鱼端了一份给钱敏,故意笑嘻嘻说:“我瞎说的你也信啊。”又提醒她,“你下巴底那块儿的皮肤有点干,先去洗手间补补妆,和容先生坐得这么近,免得被他看到了。”
钱敏含笑瞪了她一眼,指着她的耳钉说:“那把你的耳钉借我戴。没准能引起他的注意,然后发现我的耳朵长得特别好看。”
她连忙躲开,坚决摇头:“这个不外借。”
钱敏斜眼看她:“这么紧张,是哪个男人送的吧?”
“自己攒钱买的。”她答了一句,然后迅速溜走。
回到座位,项美景发现同坐的欧娜十分体谅人地端了好些盘美食回来。她想起上次和容玉兰在公司餐厅吃饭遇到容智恒,他应该是不喜欢有人浪费食物的。她有些后怕地拉住还想再去拿甜品的欧娜:“我的建议是先吃完再去拿。”
欧娜立马就接受了项美景的建议,稳稳当当落座之后说:“本来还以为饱餐一顿之后会有下半场,但来的是大容先生,K歌一曲是肯定没戏了的。”
项美景安慰说:“等慈善晚会的事办完,我请你去唱。”
欧娜趁机提要求:“我要左拥右抱。”
项美景斜眼看着她笑:“夜总会的少爷都是练家子,要两个,我怕你吃不消。”
欧娜说:“那我分一个给你。”
项美景摇头:“不必客气。”
欧娜坏笑:“还守身如玉啦?”
项美景大方说:“在这方面我有洁癖。”
欧娜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感叹:“现在的社会,想找一个处男真的很难哪!”
项美景瞪她:“我是指对伴侣忠实!”
欧娜的视线先是落到与人浅谈的容智恒身上,然后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项美景:“原来你的终极目标是他。”
“终你个头啊!”项美景作势要掐欧娜的脸。
欧娜不怕她的假动作,笑嘻嘻端起盛了半杯白葡萄酒的高脚杯故意在她面前晃了一晃:“你有心意相通的优势。将来要是真的做了少奶奶,可别忘了我这苦命的娃。”
项美景不再理欧娜。
欧娜玩心不减,抬手去撩拨项美景,结果不小心碰倒她桌前的酒杯。
项美景反应虽快,可液体泼下来,还是溅了不少在她身上。她与欧娜都尽量保持轻声,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在容智恒身上,就只有容玉兰发现这一出小状况,提醒她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项美景再次庆幸今晚喝的是白葡萄酒,不然红酒这么溅在她白色衣服上,那就真的可以提前离席了。
在洗手间整理了一番回到席座,欧娜告诉她:“你包里的手机响了两回。”
她原本打算落座,听到这话,也不坐了,先去拿出包里的手机,翻开来电发现是方洵俭。她环顾了长桌,在座的并没有人注意她,于是拿了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给方洵俭回拨过去。
响了两声,方洵俭就接听了。
他那边天还没亮,可他的声音一点儿倦意都没有,十分清醒地问她在干什么。
她猜着他是睡不着,便不想他再被这边她的琐事扰心,简洁说:“Orchid请大家吃饭。”然后问他:“你呢?”
他告诉她:“在猎区,天亮之后,他们要去狩猎。”
她疑问:“你不去?”
他笑了笑,像是想得到些许放松:“我没有执照,去了也只能跟在他们后面。”
她晓得他的难处,于是改问:“你外公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狩猎?有些动物还是挺危险的吧?”
他说:“一大堆人跟着他,如果有危险,正好可以让想表现的人表现一下。”
她也笑了笑,心中多少猜到他虽然已经到白先念身边一个多星期,但预想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她不愿意给他压力,就也不问那些。只挑他听了会高兴的话说:“我昨天认识了一位大厨,恰好是做鲍汁焗饭的能手。我求了他好久,他才勉强答应把秘方告诉我。”
他笑道:“看吧,美人计无论何时都是管用的。”
她不客气地说:“那也得我这个美人肯使计啊。”
他说:“看来最近夸你的人不少,你都开始飘飘然了。”
她对着电话咯咯笑,微微一侧身,竟看到容智恒就在不远的地方拿水果。她生怕自己刚才太得意忘形而被容智恒听去了一二,不敢再与方洵俭聊下去,告诉他一会儿回到家再给打过去。她将手机牢牢捏在掌心,然后试探性地蹭去容智恒那边,也拿了瓷碟子,做出选水果的样子。
她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容智恒手中的瓷碟子,见他才选了几块哈密瓜和杧果,心想他也是刚来过不久,应该没注意到她。松了口气之后才与他打招呼:“容先生。”
容智恒看她一眼的同时点了点头。
她本来也没想与他长谈,确定了所想,随便捡了几颗车厘子就预备走人。
可容智恒叫住她:“Theresa。”
她像是被教官点名的学生,立马正住脚步,十分认真地等待他的指示。
容智恒似乎是蹙了蹙眉,声音带着些疑问,但又不像是被这个问题困扰,只是遇到了才随意这么一问:“你怎么会选Riesling?”
她刚才就已经设想过怎么回答类似的问题,所以容智恒此刻提出来,她并不慌乱,而是十分镇定地解释说:“因为今晚女士偏多,Riesling的口感丰盈、香味浓郁,而这里的麝香酒带有新鲜葡萄和荔枝以及玫瑰的混合气味,比较容易得到女性的喜爱。容先生是品酒的高手,今晚我们有幸与您共进晚餐,想必您会照顾到我们的口味。”
容智恒一直看着项美景。他与她的交集不算多,但亦是不少,这其中很大部分原因在容智逸。他是不愿意容智逸与她走得近,可三五回观察发现,她之前有林启湘,即便现在没了,似乎也对容智逸没有意思。
他必须承认自己不太能看明白她,他也不愿意窥探别人的秘密,但出于某种原因,还是找了私家侦探查她的过去。反复看了那些资料,除了身世坎坷,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觉得或许是自己太紧张了,她不过是个小公关而已,至多是聪明了一些,漂亮了一些,在葡萄酒方面有些造诣而已。
项美景认为自己的说辞应该十分合适,可容智恒听完之后却不给一点儿反应,她一直敬畏这个掌管着生杀大权的男人,怕他再怔下去,她的位置又要不保,于是试着唤他:“容先生?”
容智恒终于回过神,难得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敷衍地说了句:“你说得很对。”
(3)
汪一琢会带易晓雾出席华夏集团举办的慈善晚宴的确让项美景吃了一惊,或者更具体些说,几乎闪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项美景事后才知道是易晓雾临时起的兴要过来。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回来了,即便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也没人会贸贸然下这样的邀请,所以项美景接到容玉兰的指示之后就立马去到宴会厅门口恭候两人。
易晓雾今晚穿了一条Versace绿色光面料斜肩高叉长裙,搭配了一双银白色酒杯跟鞋,头发梳得很光洁,三七分盘于脑后。她是绝色,即便没戴太多首饰在身上,漂亮的锁骨和美腿已经十分吸引人的目光,尤其手指上那颗婚戒,连项美景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易晓雾从前就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现在越发没放在心上,高兴地朝项美景打招呼。
汪一琢本来也不是会迎合他人的性格,如今又把家中长辈气了个遍,城中人早把他放在茶余饭后谈了个底朝天,可他来参加晚宴纯粹是因为易晓雾的喜欢,别人看他的时候是带着什么心态他一律是不理,但对项美景还客气着,略带了些抱歉的口气说:“还让你在这儿等着。”
项美景自然是拿出最好的态度对两人,用自己通用的邀请卡过了机,然后引他们坐到预先调整过的席位。一桌只坐八人,为了不闹出不必要的不愉快,除开事先调走的两人,这一桌坐的都是与汪一琢相熟的人。有邵江添和佟佳,与汪一琢沾了一点儿远亲关系的覃焕和江缇,还有任泽和任知意。他们这桌的位置不算正中间,没那么招摇,但视线也很开阔,往光线集聚的舞台上看去,主持人已经在后台准备登场。
项美景看到坐在主桌的容玉兰示意自己过去,便没在这桌多做停留,快步去到容玉兰身边,然后俯下身子,尽量不扰到任何人的视线。
容玉兰十分重视今晚的活动,再次叮嘱项美景:“一定多留神他们那桌的情况。”
项美景答应了好,然后退回到大厅后面的角落。看着差不多坐满的席位,估摸着晚宴马上就要开始。
钱敏负责盯全场,但本能使然,也多放了心思在易晓雾那桌。她趁着主持人讲开场白的空当推了一下项美景的胳膊,小声问:“易晓雾戴的戒指有多大?”
项美景轻轻一笑,侧头看了钱敏一眼,故意一本正经说:“挺大的,没个千把万估计下不来。”
钱敏蹙眉轻叹:“也不知道汪一琢到底看上易晓雾什么呢?她虽然是长得好看些,但如今三五个月就冒出一大批美人来,直教人眼花缭乱,要说年纪,她也没有优势了。出身更是入不了汪家的眼。”
项美景将目光投到易晓雾身上。她并不了解那两人之间的感情,是因为什么而开始?又是因为什么而分开?她只觉得他们最后能还走到一起的确能让各类人产生各种各样的感情,阻拦、不屑、羡慕、嫉妒,而这些旁人的感情对他们而言,或许根本不值得一提。
钱敏还在一旁絮叨地说着:“如果汪一琢不是家中独子,年初把产业都接到手,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大魄力。这人哪,果然还是要有钱权傍身,说话的底气都足许多。他们虽然来得晚,可在场关注他们的人不少,但愿不会有不知好歹的人这个时候出来开玩笑。”
项美景也做了这方面的考虑,可今晚是容家的主场,如果真有人这么没眼色,大约也是不想在这个圈子里继续玩下去的傻子。
台上主持人的开场白惹得大家一阵阵掌声,容智恒已经起身准备上台。
项美景的视线却飘到方定泽那边。他今晚是与方子珮来的,一直在与邻座那位四十出头的精瘦男人私聊,心情看上去很好。她有些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可这一眼之后她突然发觉那精瘦男人的女伴看着有些眼熟。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三十多岁,身段一般,穿着富贵华丽,但面相不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主。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那女人的模样在脑中过了一遍,终于想起那女人应该是姜嬿嬿,好巧不巧,正是两年前被汪一琢当众逃婚的女主角甘甜的表姐。
项美景认识姜嬿嬿是在她刚和林启湘“交往”不久后,他们去游艇会吃饭正好碰上姜嬿嬿和甘甜。林启湘的亲戚特别多,拐了三四道弯竟然也和姜家沾了上了关系。不过这位姜嬿嬿可不是平易近人的类型,从头到尾也没把她和林启湘正眼看上一看。她是习惯了不被人看在眼里,没想到林启湘也一点儿不高兴都没有,还向她解释说:“他们家的人都这样,没办法,高高在上惯了,要不是她常年生活在巴黎,估计威名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了。他们家前阵子还与叶家起了冲突,你想,在我们脚踩着的这片土地上,能和叶家叫板的就那么几家,但除了他们家还没人会真的撕破脸去叫板。他们就是不怕的,也不知道能横到几时。”
想起这些,项美景不禁打了个冷战。
台上的容智恒已经讲完话,宾客们或是假意奉承,或是真心赞美地击掌。掌声热烈得恰到好处,让人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谐与升平。
项美景不放心,问钱敏:“宾客名单上没有姜嬿嬿的名字?”
钱敏疑问:“谁是姜嬿嬿?”
项美景不太惊讶钱敏不认识姜嬿嬿,示意钱敏往那边看,又问:“方总旁边那个男人是谁?”
“高柳原。环宇新上任的亚太区总裁。”钱敏又补充,“旁边那个女的是他的新婚妻子,Melisa。”
“Melisa?”项美景蹙眉。
钱敏发觉她的异常:“你认识?”
项美景声:“真希望我不认识。”她还是很快收拾好情绪,告诉钱敏,“如果不是我的记忆出现问题,这位Melisa中文名叫姜嬿嬿,是汪一琢两年前弃婚对象甘甜的表姐。”
钱敏十分惊讶:“姜家人?”
项美景郑重点头:“她常年在巴黎居住,我猜连Orchid都不认识她。不然肯定早就提醒我们留意了。”
钱敏蹙眉:“她总不至于会拿香槟泼易晓雾吧?世家出来的人这点风度都没有?”
项美景耸肩:“有时候世家出来的人才更有本事让对方下不来台面。但愿是我多心吧,今晚的气氛这么融洽,一会儿还有拍卖,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的问题。”
钱敏笑了笑,说:“难怪Orchid总夸你。你这是把万分之一的突发情况都考虑到了啊。”
项美景不好意思承受钱敏的表扬,随口说起:“一直到刚才开场我还在想会不会有哪位歌星来表演助兴。”
钱敏耸肩:“大容先生不喜欢。Orchid哪里敢随便改动流程。”又感慨道,“虽然同样是姓容,但总还是有些区别的。”
两人聊着天,台上的慈善拍卖已经准备就绪。
被拍卖的物件都是容家拿出来的,大大小小一共十二样。慈善晚宴请了百来人,宾客竞价,所筹得的善款都将记入华夏集团旗下的慈善机构。
项美景有幸在下午早些时间见过十二样物件的真身,她最喜欢那串金黄色绦的清代朝珠,它是第七个出场被拍卖的。她格外认真地看着宾客们竞价,最后将其收入囊中的是蒋靖允。她觉得欣慰,暗自庆幸不是不懂货的人为了在这里一出风头而拍卖了回去给家中调皮的小孩当弹珠玩。
拍完第十件宋代的土定瓶时,筹集到的善款数目就已经是历年之最。项美景觉得这和容智恒脱不了干系,因为去年被拍卖的物件也都是上等货色,可今年显然有不少人是专程赶来给他面子的。
期间汪一琢一直没出手,诚如项美景想的那样,他是陪易晓雾来的,易晓雾没看上,他连手也懒得抬一抬,可哪晓得易晓雾偏偏看上最后那一样唐代的红珊瑚摆饰。
汪一琢举了牌子,灯光照在他与易晓雾身上,才刚引起一番低沉的轩然,姜嬿嬿那边就立马举了牌子表示要竞价。
姜嬿嬿是大富大贵之家出身,一开口就把价格往上翻了一倍,少不得引起全场人的关注。
汪一琢是在场少数认得姜嬿嬿的人之一,并不想与她冲突,凑到易晓雾耳边说了几句话,竟然出乎意料地放弃了竞拍。
项美景一颗心猛跳了两下,但见姜嬿嬿已然起身走向台面,又不住安慰自己,或许情况并不糟糕,只是姜嬿嬿碰巧也喜欢红珊瑚而已。
对于绝大多数宾客而言,姜嬿嬿是生面孔,所以一举一动都让人瞩目。她倒也不负她的出身,举手投足都气派十足。
项美景这时悄悄走到容玉兰身边,正预备和容玉兰先通个气,却听见台上姜嬿嬿的语气腔调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直接就向汪一琢和易晓雾发难:“我觉得今天这个晚宴办得很好,但是好像少了点什么助兴的节目。不过我晓得在场有歌喉似黄莺的人,就是不晓得汪一琢先生肯不肯给大家这个一饱耳福的机会了。”
灯光师不明白情况,将灯再次打在汪一琢和易晓雾身上。
姜嬿嬿很快又说:“易小姐唱一首歌,我捐一百万。”
项美景没来得及和容玉兰说,急着去看汪一琢那边。
汪一琢明显不高兴了,连个好脸都不愿意配合。
姜嬿嬿笑靥如花地加价:“两百万?”
全场轰动。
姜嬿嬿越发得意,故意说:“两百万都买不来?易小姐,你这出场费也太高了吧?”
汪一琢气得下巴紧绷,但他清楚姜嬿嬿发难的原因,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
易晓雾被灯光和这么多人的目光笼罩,慢慢不安起来。
项美景连忙赶去易晓雾身边,并示意盯全场的钱敏让灯光师将这该死的灯光调开。
姜嬿嬿却并不甘心就此作罢,继续笑说:“难不成是要加到五百万?”
宾客们一阵儿哄笑。
汪一琢全程紧握着易晓雾的手,此刻实在忍不下去了,正要起身反驳,原本在台下坐着的容智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了台。兴许是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失了态,宾客们见到容智恒拿了话筒上台,都十分自觉地敛去笑声。
姜嬿嬿没想到容智恒会亲自上台,一时也不好不给主人面子。
容智恒脸上并不露任何喜怒。他先是优雅地朝姜嬿嬿点了点头,然后出乎意料地表示:“今晚没安排助兴节目的确是我们的失误。这样吧,我个人捐赠一千万,请我们集团旗下宝雅公司的员工为大家献歌。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他看向姜嬿嬿,“可以吗?”
容智恒这话听着像是商量,可他说出口却是一点儿不容许人拒绝。
姜嬿嬿闹也闹了,现在对方搭了台子,她自然是要顺势而下的。
项美景觉得危机解除了,又见钱敏在向她招手,示意她去后台。她没有马上走,而是送汪一琢和易晓雾先行离场之后才拐去后台。
她刚一露面就被容玉兰拉住:“朱丽丽今晚没来,其他人唱歌是什么水平我们都清楚,现在只能你上场了。”
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却撞在掀了帘幕进来的容智恒身上。她有些紧张地说:“对不起,容先生。”然后闪到一旁站好。
容智恒刚才听到容玉兰的话,拣重点告诉项美景:“你不用觉得有压力,只管上台去唱,我说你唱得好,没人会说你唱得不好。”
(4)
实际上项美景的歌唱得不错,每回公司内部聚会,总会被拉去与学声乐出身的朱丽丽一较高下,但在这么多达官显贵面前展歌喉还是生平第一次,所以她的确是有些紧张的。
准备得时间不长,容玉兰挑了几首歌过来让她定,她轻轻推开钱敏拿着粉刷在她脸上补妆的手,看了一眼歌单,选了那首比较好唱的《亲密爱人》。
这真是赶鸭子上架,项美景连整理好心情的时间都不宽裕,音乐就已经缓缓响起来了。她只得故作轻松自在地走上台面,可看到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盯着灯光下的自己,连预先准备好的客套话都讲不出口了,也不敢直视任何人,刻意将目光放到远处。好在前奏不长,她不至于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台上,很快跟上节奏与旋律,正儿八经充当起了助兴表演的小歌女。
诚如容智恒保证的那样,她在台上唱歌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华夏集团,所以即便她唱得不在调上,宾客们也会客气地鼓掌,何况她今晚是超水平发挥,听到响起的掌声一点儿没觉得白受。结尾时高高兴兴弯腰行了谢礼,然后盈盈退场。
主持人十分灵活地接替项美景上台。
项美景行至后台,立马松了口气。
钱敏向她伸出大拇指,笑道:“救场救得很成功,我预感你这个月的奖金会很丰厚。”
项美景将话筒还给工作人员,坦白说:“我还想低调地多活几年,这种万众瞩目的事情还是越少越好。”
两人说话的片刻,容玉兰也从座位席走来后台,一张脸笑得十分明媚,毫不吝啬地夸奖起项美景:“请歌星来也不见得有你唱得那么好。刚才台下很多人在鼓掌啊,掌声很热烈的。要不是场合正经,只怕还有人闹着要‘安可’呢。”
项美景自谦地表示:“我只能偶尔唬唬人,下回要有这种节目,还是请歌星比较妥当。”
容玉兰边点头边说:“有了这回的教训,以后再有什么活动,Victor大概就会同意请明星了。”又蹙起眉苦恼,“我刚刚才听人说上台故意给汪一琢难堪的人竟然是姜嬿嬿,还说是甘甜的表姐。也是难怪,不然怎么会有人敢在这样的场合乱来?果然就是姜家的,他们家的人都是不按常理出牌。今晚这一闹,还不晓得又会生出多少事端来。汪一琢娶易晓雾本来就已经是挑战了汪家的极限,别是让紧绷的弦断了才好。”
项美景一直是汪一琢和易晓雾的拥护者,今晚这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她忍不住去担心,耳边传来的主持人的结束语也是忽远忽近的感觉。
因为刚才的献唱,项美景没再去送宾客,一直在后台坐着发呆。
她想念方洵俭,此刻十分想念,如果刚才他在台下,她是会更加紧张还是会觉得心安呢?在这样公众的场合,她总是不敢太过于关注他的,她从前掩饰得很好,称呼他为“方先生”,像是礼貌对待所有客人一样对待他,可近来她一次比一次难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晓得这样不好,也许他们的关系还要在地底下埋藏很多年,那她必须做到不拖他的后腿。
宾客们陆续离场,一直忙着的Bill终于有一点儿点时间冒出来与她打招呼。
她猜到Bill要拿刚才那首歌打趣她,便主动说:“刚才献丑了。”
Bill历来欣赏她,一点儿不正经地笑着说:“上次你拒绝我,我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可你今晚这么明艳动人,一首歌都唱到我心里去了,不小心又重燃了我对你的爱意。”
她顺着他的意思开玩笑:“按照你的意思,今晚对我芳心暗许的人岂不多了去了?”
Bill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交叉,笑说:“至少有这个数吧?”
她正要反驳,却见容智恒从不远处走过来。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要往自己这里走,顿了两秒,发现他的确是往这边走的,于是朝Bill使了个眼色,然后礼貌地向已经走近的容智恒问好:“容先生。”
Bill回身见到是容智恒,也打了招呼,却是借口要去看看场内撤得怎么样了,转身就离开。
容智恒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恭敬,但项美景表现出来的礼貌感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离自己十分遥远。他是肯定不会伸手去抓她的,现在出现在这里也只不过是因为临时抓了她上去唱歌这件事,在他看来多少有点不尊重人。他自认为一个将财富和人格分开看待的人,所以在看了她两秒之后,平淡地说:“今晚不好意思,事先没打招呼就让你上场了。”
项美景明显怔住,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看着他。
他见她表情生动,不禁想起她刚才在台上唱歌的模样。他觉得她那时一定十分紧张,因为她的目光一直飘来飘去的,像是想寻找一个安心的眼神却觅不到。那样一首老歌,她唱得那么好,连他都出乎意料。
他没有纠结于向她解释自己的“歉意”,换了口气,表扬她:“今晚你表现得很好。”
这下她听明白了,可被容智恒夸奖,她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回敬他。幸亏容玉兰无意走来,压根儿没注意到容智恒也在这里,只顾着高声说:“Theresa,蒋先生有几个关于葡萄酒的……”
容玉兰的话只到一半,抬眼看到容智恒的同时,脸上划出一丝诧异,但她立马新开话头:“Victor,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容智恒一点儿慌张的神色都没有,坦荡地说:“我来谢谢Theresa。”
容智恒云淡风轻的这一句“谢谢”不费他的口水,可项美景觉得容玉兰对自己的态度可能又会开始混乱了。
隔了两日,从香港回来的容智逸也听说了她上台献唱的事,竟是与众不同地要拉她去夜总会与他PK。
她刚到生理期,整个人都懒得动。
容智逸挑着眉说:“等我明天回了美国,你就是想找我唱歌,至少也得一个月以后了。”
她开玩笑说:“这个时候回去总不能是为了压岁钱打底气吧?”
他苦了苦脸,告诉她:“Sisley爸爸不太行了。医生说就这几天的事,在外面的人都收到了老太太的召回信。我和Yan、Orchid明天先回,Victor要过几天。”
她恍然大悟:“难怪今天早上Orchid说要离开两周。”又问道,“容太太不是身体不好吗?能经得起这样来回折腾吗?”
他耸肩,说:“老太太一句话,谁敢不回去?”
她理解大家族中长辈的权威通常不容挑战,没再继续往下问,而是提起徐希黎:“徐小姐这段时间一定是心力交瘁。”
他夸张地点头,说:“不但要照顾姑父,还要应付怀揣着各种理由前去探病的人。她那个性格说好听是温和,说难听就是没有主见,现在成了各家公子少爷眼中的香饽饽,还不知道会不会在这种时候被人骗了去。”
她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落到桌面的瓷杯上。
他继续说:“先前Orchid想撮合Sisley和方洵俭,虽然看似没成,可我听说他这阵子就在洛杉矶。他外公家与Sisley家隔了不到半公里路,Sisley之前对他又有好感,也不知道我这次回去会不会就多出个妹夫来。”
她听了这话,虽然是不相信,但心里免不了不舒服,加上身体不适,兴致缺失的模样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
他头一回见到她显露这样的表情,竟是有些高兴,笑着说:“你总是保持微笑,我差点要忘记你也是会有情绪的。”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立马找到合理的解释,故意带上些玩笑的腔调,重新整理了表情,看着他说:“你不知道女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不可理喻的吗?”
他含笑点头表示理解:“但愿我回来的时候不会又正巧赶上你的不可理喻期。”
看到容智逸转身离开的背影,项美景抬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她觉得自己真是傻了,怎么能在他面前因为那些话而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也不知道他信不信她那些解释的话?他有那么多女人需要关照,应该不会有空分析她的什么鬼情绪吧?
她越想越烦,可她清楚,真正让她觉得烦的事情并不是容智逸可能会有的浮想联翩,而是他刚才无意说的那些话。徐希黎刚出现的时候,她不是没考虑过那个问题,可那时她以为自己对方洵俭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能分得清界限,即便他说不再需要她了,她也能潇洒地离场,至少是表面潇洒地离场。但现在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那份未说出口的爱,她强烈地希望能一辈子和他在一起,哪怕风雨再大,哪怕是悬崖峭壁,她都不愿意松手。那么,如果她一日一日地等待着他的归来,收到的却是他与徐希黎的好消息,那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项美景的大脑都被这三个字填满了。
欧娜发觉她精神状态不佳,以为是生理期闹的,强烈要求她回去休息。
她也担心自己的情绪会不经意泄露更多的秘密,于是提前下班回到公寓。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提不起劲,肚子饿了也懒得煮东西吃,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手机,想听到方洵俭的声音又怕贸然打过去会影响他休息。
浑身都是难受,才晓得感情总是比病痛更加折磨人。
(5)
胡思乱想的日子最是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那样缓慢,恨不得将这一段时间翻过去,可又怕翻过去了,得到的不是期望的结果。
项美景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黏糊糊的橡胶包裹住了,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濒临窒息。上班更是闲不得片刻,主动向暂时做公司负责人的钱敏申请新任务。
钱敏正愁找不到人手,见项美景这么积极,便请她去酒庄验收容家新订的一批酒然后送去容连山庄。
项美景面露难色,问钱敏:“有没有别的事可忙的?”
钱敏上下打量起她来,含着笑说:“这可是巴结老板的好机会呀。”
项美景心想容玉兰和容智逸都回美国了,唯一可能遇到的人就是容智恒。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容智恒列为没有好感的那一类,所以不想动不动就在他跟前晃荡。不过她也不能在钱敏面前表现得太反常,况且只是送酒而已,不见得就会遇上容智恒,于是她转向表示:“我是怕自己闻到好酒就抵抗不住诱惑,会偷偷藏两瓶。”
钱敏笑道:“我可听说容连山庄的地下酒窖有五百平方米,你小心别醉倒在里面了。”
项美景不知道容连山庄的酒窖有多大,具体地说她还从没去过容连山庄。因为容家没有在山庄举办聚会或是晚宴的习惯,偶尔有小型宴请也都是极其重要的客人,用不着宝雅出场,山庄里完全可以保证十对一的服务。
容连山庄十分神秘且占地辽阔,整片山脚下只住此一家。项美景带着审验过的酒进入山庄大门时,被保安要求下车进行检查。
她从来都是配合别人,尤其现在是在容家的地盘,更不敢造次,与司机都很快下了车。
因为这批酒的数量比较多,她在酒庄耗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傍晚。大门入口往右有很大一片树林,树木生得十分繁茂,左边是绿草茵茵的高尔夫球场,路的正直通向一幢西式风格的灰白色房子。房子前方有喷水池,池壁的灯已经开了,照得整栋房子十分富丽堂皇,而那房子比一般的洋楼要大得多,设计也独特,远远看去好似年代久远的著名建筑物。
项美景觉得眼前的景象显得十分宁静安详。她吸了口气,立马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这味道实在好闻,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再深深吸了一口,刚巧听到身后想起很短暂的一声汽车鸣笛。
她本能地回身去看,发现是一辆黑色幻影,容智恒的座驾。车的私密性极好,她清楚看不到容智恒是否在车里,便也不多做伸头的动作,反而是微微弯腰向那车示好的同时颔了颔首。
车行驶得不快,但丝毫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项美景目送它驶出一段路之后才回到已经检查完毕的送酒车上。
酒窖有两扇门,一扇在室内,一扇在房子的侧边。山庄的魏副管事在房子侧边这扇门附近候着。
项美景之前因为容智逸的关系认识魏副管事,所以与他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就由着两个穿着工作服的佣人开始将酒往酒窖搬。她对这个酒窖存有不小的好奇心,目光不自觉地往酒窖入口的方向落。
魏副管事见状便大方邀请她:“要不要进去参观参观?”
她有些惊喜,又有些顾忌:“这不太好吧?”
魏副管事一边摆出请的手势,一边笑着说:“这里面的酒不少于千支,大部分都是三少爷来之后收藏的。他记性好,见过一遍的酒都记得,所以当真只能看一看,千万碰不得,挪地方都是不行的。”
她跟在魏副管事身后下楼梯去到酒窖。这里的温度有些低,但也不会太冷,格局与光线都与罗斯福酒窖相近,但因为是私人所有,不光是酒架,就连摆设的小物件也更显得奢华一些。
她知道容智恒有收集葡萄酒的爱好,但出现在这里的酒种有些连罗斯福酒窖都断货了,她掩不住兴奋,一支酒一支酒细细地看过去,好像成了梦游仙境的爱丽丝。
魏副管事见她这么专注,便不打扰她,走开去看外边的酒搬得怎么样。
她从红葡萄酒检阅到白葡萄酒,最后看到的是放置在特制冷藏柜中的冰酒。饮这种酒对餐桌上的食物要求有些多,所以除非主人特别偏好,在一般的宴会上很少能看到。项美景对冰酒了解不算太深,因为不在方洵俭教程范围内,他嫌味道太香甜,而她虽然比较喜欢,有时心情好起来也专门搭配着杧果布丁当作下午茶,但总体接触得还是少。
她十分喜欢冰白葡萄酒的黄金色,一时将魏副管事的告诫忘到了脑后,伸起手就要去拿冰柜中的酒,却是猛地被男人的轻咳声打断。她颤了一下,立马察觉到自己的失误,转过身的同时开始道歉:“不好意思,我……”结果发现眼前的人不是魏副管事,而是容智恒,一句话卡在半路,顿了两秒,又急着向他问好,“容先生。”
容智恒的心情似乎不错,表情也轻松自然。从台阶上走下来,拿出她刚才盯上的那瓶加拿大冰白葡萄酒,看了片刻,抬眼问她:“你对冰酒也有研究?”
她摇头,如实说:“这个真没研究过。”
他点了点头,将冰酒放回原处,漫步走去酒架那边,也像是随口地问她:“你来送酒?”
她没想过贴上去,但也不能离他太远,于是小步子跟在他后边,回答说:“是。”
将问题回答得简单干脆,一点儿往下的话头都没预留,顿时让气氛有些尴尬。她觉得懊恼,可面对容智逸,她总是感到莫名的压力,就不由自主地想快点结束与他的交谈。
压迫感显然是容智恒感觉不到的。他慢悠悠逛自己的酒窖,时不时拿上一瓶看一会儿,再放回酒架,偶尔问一两句她的意见,却也不对她表示赞同或反对。
她十分后悔因为一时好奇下来酒窖,特别希望魏副管事能快点回来。可大概是听到了容智恒的声音,魏副管事一直没来打扰。等到容智恒逛完酒窖,魏副管事才冒出来。
她站在一旁等着容智恒做指示,结果他的指示是下给魏副管事的。
“项小姐在这里吃晚餐。”
她惊了一下,蹙眉去看容智恒。
容智恒转身的速度十分快,只留了一个背影和一句话给她:“从刚才我动过的那些酒里挑一瓶带上来。”
一个还算优秀的学生遇到一个要求特别多的老师,这就是项美景此刻的想法。为什么她总是得去猜容智恒心仪的酒是哪一款?她又不是葡萄酒的销售女郎。她就是来送酒的,是了,送酒的公关项美景!所以才不要再费脑细胞去琢磨容智恒的想法,随手拿了离自己最近的Pinot Gris。
结果这样随意的选择居然也能撞上正确答案。
晚餐主菜是银鳕鱼和兰度豆,与Pinot Gris是绝配。
坐在靠花园的小餐厅,美酒佳肴在前,入秋的小风拂过项美景的脸,对面坐着的容智恒安安心心吃着东西,而她却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容智恒抬眼发现她没怎么动刀叉,疑问:“不合口味?”隔了两秒,又问,“还是紧张?”
她有些惊讶他后面那个问法,想了一想,干脆如实说:“我紧张。”
他并不诧异她的回答,反而赞赏她的诚实,低头笑了一下,再开口时,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Joe找我谈了和你的事。”
她就知道容智恒不可能无缘无故留她吃晚餐,所以听他提到容智逸,既诧异又不诧异。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或许是因为在自己家中,他的状态看上去十分随意,说话也不遮掩:“他向我保证对你没有男女情爱,所以我也希望你不会喜欢上他,以免给他造成困扰。”
她哑口无言。
他不急不缓地补充说:“项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没有任何偏见,只是你和Joe还是不要走得太近比较好。”
这样的场景就像棒打鸳鸯戏中的一幕,可她和容智逸根本就不是鸳鸯,容智恒的态度实在让她费解。这几天脑子里想的事情本来就多,现在又多出这一件,她只觉得无趣外加不想理会,竟是直接在他面前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
“容先生,请你放心,我不会喜欢小容先生的。”
她口气坚定,看着他目光也不躲闪,让见惯了她唯唯诺诺样子的他觉得十分新奇。他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可他没想过多做解释,因为很多秘密烂在肚子里永远比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要好。
项美景觉得气胀。晚上这顿饭精贵是精贵,但前半段吃得小心翼翼,后半段又吃得火气十足,还不如在路面吃一碗牛肉拉面。容智恒果然是不能随便猜度得了的人,她用那么不客气的语气撂了那样的话,他居然面不改色地接了句:“鳕鱼煎得有些过了。”让她连继续不客气的气势都跑没了。
魏副管事不晓得晚餐发生了什么,还将她当贵人,临走的时候非要送两瓶冰酒给她。
她不敢要。
魏副管事这才想起解释:“是三少爷送您的。”
她只得收下,可她既没有能收藏这冰酒的好环境,又难免将这酒当作容智恒颁给她的“安慰奖”,横竖都觉得是个负担,最后决定送到陈家峰那边寄存着。
(6)
项美景又是一个晚上没睡好。喝了两杯咖啡下去也提不起神来。
欧娜向她笑嘻嘻地预告:“今天晚上有强台风来袭,家里的门窗可一定记得关好。吹进来个美男子还好说,万一老天爷送了个胡子拉碴的大胖子给你就惨了。你三天瘦两斤,肯定会被大胖子压扁的。”
她哭笑不得地谢谢欧娜的提醒,转头去看窗外的天色。果然是阴沉沉的,见不到一丝明媚的光亮,风更是呼啸得厉害,还不晓得晚上会下多大的雨。
中午懒得动,欧娜带了三明治上来,她吃了两口,听到包里放着的专门与方洵俭联系的手机响了,立马将三明治放到一旁,急匆匆去翻手机。
方洵俭的声音有些疲倦,但明显听得出是有尽量打起精神,他听到项美景“喂”了一声之后,问她:“午餐吃了什么?”
她抹掉沾在嘴边的面包屑,骗他说:“豆豉蒸排骨和西蓝花炒虾。”又问他,“你在干吗?”
“刚打完十六圈。”他带着些自嘲地笑道,“我都快成打麻将的高手了。”
她尽量选择温和的方式安慰他:“老人家打麻将可以活动大脑。这项活动总比狩猎适合你外公。”
他轻笑:“他的大脑比我的还灵活。与他打牌,几乎赢不到。”
她笑说:“我知道你是故意在让他。”
他沉了声气,缓缓说:“我没有让他,他每一把牌都看得很准,我想要什么子,想做什么牌,他都知道。我能不能赢,全看他一个人的意思。”
她知道他另有所指,估摸他还没有得到白先念的全力支持。她想起徐希黎的事,想开口提,却又怕提了反而会惹出更多的麻烦,于是拣了别的跟他说:“马上到中秋了。”
他重新笑了笑,故意问她:“你是想提醒我该是人月两团圆的时候了吗?”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竟被他一句话逗得脸都红了,支支吾吾了一阵儿,说:“我是想告诉你,这是显示亲情力量大的好时间。”
他不接她的话,反而是叹了一声,向她表明心思:“从前离开的时间更长,可我现在真的很想回去了。你的鲍汁焗饭学得怎么样了?上次也没有机会尝一尝。”
她听了他的话,一时激动,问他:“那我去洛杉矶吧?你不能半途而废地回来,但我能过去啊。我过去给你做鲍汁焗饭,好不好?”
他想都没想,立马高兴地答应了“好”。
可两人冲破一时的脑热,冷静下来的速度都格外得快。他答应了好,她却茫然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又给他增添了负担。
“还是算了。”她首先推翻刚才的想法,解释说,“一到过节,这边的事就格外的多。又是季度末,万一业绩是垫底,奖金少了一大截不说,还要被她们笑话,八成还会将我和林启湘分手的事翻——”
“美景。”他打断她。
她听他的声音不太轻快,越发憎恨自己刚才一时的口快,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就也不顾他打不打断了,继续说着:“舅舅打了几次电话,说我很长时间没回去过了,我要是真有空,就先回三亚看看。反正你总要回来,鲍汁焗饭是跑不掉的。”
他等她说完,确定她再不会找来别的理由,顿了片刻,认真说:“你来洛杉矶。”
她开口说:“可是……”
他笑了一下,说:“没有那么多可是。我想见到你,但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回去,所以只能请你飞过太平洋来看我。”
她心中一热,差点就要落泪。
他的声音低沉却不似刚才那么无助,他说:“美景,我很需要你。”
决定去洛杉矶之后,项美景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压在箱底的护照,然后预订机票,再向钱敏呈交理由是回三亚的休假报告。
钱敏见她这一段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自然是同意她回三亚修养身心,欧娜却抗议她假休得太突然。
不过抗议无效。当天下午,项美景就拎包回到公寓开始收拾行李。事实上机票是明晚的,她还有近三十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准备。看到镜子里略微有些憔悴的脸,她一边后悔这阵子没把自己养好,一边开始往脸上贴面膜。
带着兴奋激动的心情熬过这三十个小时,项美景早早去到机场。入闸后刚到候机厅坐下没几分钟,就被走过来要与自己打招呼的章瑜吓了一跳。她多少有些心虚,只能努力保持镇定,先开口问章瑜:“去哪儿?”
章瑜先是看了她的行李,然后看了看她普通得再不能更普通的打扮,然后才回答:“洛杉矶。”接着问她,“你呢?”
她没想到自己竟是与章瑜搭同一航班,撒谎显然是行不通的,只能变了种说法:“和同学约了去美国旅游,她从北京走。你是出差?”
章瑜点了头,旋即向她提出邀请:“去喝杯咖啡?”
她答应了好,心中开始盘桓一会儿该怎么把刚才的说法讲得更圆通些。
两人都点了黑咖啡。
章瑜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有些随意地问她:“路线计划好了吗?”
她将准备好的说辞讲给章瑜听,又特意请教:“有没有什么好介绍?”
章瑜放下杯子,半笑着说:“每次去美国之前,我至少有两个晚上睡不好,一想到坐这么长时间飞机过去后还要受批评,就对那块土地有排斥感,完事了就恨不得马上飞回来,什么地方都没去玩过。”
她不太明白章瑜所说的情况,按理讲海成集团虽然在美国也有一些业务,可一个公关部主管大老远跑去那边能受谁的批评,所以她以为章瑜是在说笑。
章瑜看出项美景脸上闪过的一丝疑惑,沉着气顿了几秒,仿佛是犹豫不决,抬手端了咖啡杯,将剩下的黑咖啡喝完。她觉得满嘴都是苦意,可再苦的味道都压不住她心中所想,终于再次开腔,唤了声:“美景。”
项美景怔了一下。她入行就在章瑜手底下做事,自我介绍的时候,章瑜问她有没有英文名,她说有,自那之后,公司上下都只叫她“Theresa”。乍然间听到章瑜唤她“美景”,她不由得正襟危坐,认真看着章瑜。
章瑜静静看了她两秒,然后抿嘴笑了一笑,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无可奈何:“你信不信命中注定?”
项美景“嗯?”了一声,然后有些诧异的微微点头。
章瑜放低了眉眼,说:“如果今天我没遇到你,你去洛杉矶,见到了方洵俭,你觉得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项美景完完全全惊住,下意识想解释,可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章瑜没给她太多时间反应,又说:“他的处境你不是不清楚,去洛杉矶的目的你也知道,但有一点儿他可能还没告诉你。白老先生答应帮他的条件之一是他要和一名门当户对的小姐结婚。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同意白老先生的要求,他甚至提出将海成集团更多的股份送给白老先生作为交换他婚姻自由的筹码。可他妈妈的事给白老先生的打击很大,所以老人家有自己的坚持。我这次去洛杉矶,是专程向白老先生汇报情况的。美景,其实我是白家培养的人,从宝雅去到海成只是为了帮助方洵俭。”
项美景不可思议地摇头:“如果你是白家的人,如果你去海成是为了帮助方洵俭,为什么之前中宁重科的事你不提醒方洵俭?”
章瑜的目光十分坚定,语气也平缓,根本不像是撒谎。她说:“因为白老先生要方洵俭跌到谷底,他就是要让方洵俭去找他帮忙,他希望方洵俭的心变得更狠、更坚硬。只有这样,方洵俭付出一切得到海成集团之后才会对那些所谓的亲人下得了手。”
项美景既震惊又无法理解:“为什么白老先生不自己动手打击海成集团?”
章瑜说:“他年纪大了,而且他觉得自己女儿的仇,应该由外孙去报。”
项美景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于戏剧化,她无法接受,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片混沌。
章瑜料到项美景会是这样的反应,并不急着逼她,而是静默了一阵儿,才重新说:“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让自己陷入危机,可我还是选择告诉你。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们都看到了方洵俭的努力,我们都不希望他每次努力之后得到的都是失败的结果。他不是一个活得轻松的人,真正关心他的人少得可怜,他不轻易相信别人,也很难和别人交心,甚至连真实的情绪都很少在人前显露。如果不能将海成集团夺回到手里,他这一生都不可能会过得轻松。”
章瑜的声音也带着些哽咽,停下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之后,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要去洛杉矶,也许是你想他了,也有可能是他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对你有对旁人没有的感情,所以你能成为他的动力。可你应该清楚,自古以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要成功,不是一定要放弃你们的感情,但如果他继续坚持不同意白老先生的条件,那他通往成功的这条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项美景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害怕一松口,眼泪就会绷不住落下来。
章瑜看着项美景眼红的模样也觉得难受。她说:“你也许会认为我狠心。但如果能料到他对你的感情会这么深,当初我一定不会同意你进宝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项美景木木地看着章瑜。
章瑜叹气,劝她:“他那样的性格,对你能做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是奇迹了。我不是劝你离开他,现在这个社会,男女之间为了利益而嫁娶的事例屡见不鲜,如果你真的爱他,真的希望他能达成心愿,就不要去给他增添负担。他是个异常坚强的人,一定可以挺得过去。”
广播已经开始提醒旅客登机。
章瑜缓缓起身,最后对她说:“美景,不要怪我。人生本来就有很多的无可奈何,我们不过是漂浮在大海里的小船,看天色过活罢了。”
项美景在候机厅坐了很久,广播里重复念着她的名字,那声音明明环绕在耳边,她却觉得像是从很远的天边传过来的。
咖啡馆的侍应生好心拿了纸巾过来给她,她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那么早来到机场等飞机起飞,结果只能将自己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飞机飞向漆黑的夜空。原来希望落空的感觉比从云端坠落还要绞碎人心,可她又能怎么办?不顾一切去到方洵俭身边吗?她真的好高兴能成为他的动力,也真的很难过将会成为他的负累。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想和那个男人长相厮守。但老天爷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最初是他的秘密情人,也许到最后的最后,也只能是他永远不能公开的一个秘密。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确定声音已经恢复正常,然后拿出手机给方洵俭打电话。
方洵俭以为她已经上飞机了,还笑着叮嘱她千万别喝咖啡,免得越发兴奋,一整晚都睡不好。
她听到他的声音,差点又要落泪,将手机拿开些,静了两秒,才重新贴到耳边,告诉他:“我舅妈刚打电话来说舅舅住院了,我现在得赶回三亚,不能去洛杉矶了。”
方洵俭没有疑心她的话,担心地问她:“是不是复发了?”
她害怕说得越多,他越容易听出破绽,胡乱答了两句,就借口要去改签机票挂断了电话。
机场里永远都是熙熙攘攘的,悲欢离合轮番上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身不由己的悲伤。
(7)
项美景改签回到三亚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她怕这个时候回家会打扰姚立忠和舅妈休息,所以去到夏樾酒店三亚店住。
她要了酒店的行政套房,将行李箱的东西全部翻出来摊在床上,然后去泡澡。
浴缸大得不可思议,她倒了一整瓶沐浴液在里面,搅出很多泡泡,然后钻到水里。
房间太大,夜又深,真个环境安静得让人害怕。打开浴室的电视机,正好是电影频道,播的是她前不久和方洵俭一起看过的那部王家卫的老电影。
金城武开着冰激凌车,带着被他强行请来的一家老小,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夜游城市。
她看着觉得堵心,急急忙忙拿着遥控器换台,可往前、往后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想看的节目,还是回到这部电影。
她始终难过,看到最后李嘉欣坐在金城武开的摩托车上一起穿过隧道的画面,没忍住掉了眼泪。眼泪有很多,滑过她的嘴角,味道真的很咸,咸得发苦。
她在浴缸里泡了很久,身上的皮肤都有些发白发胀了才出来,随便用浴巾包住自己,然后侧倒在床上。湿湿的头发披在枕头上也没有心情去管,只想努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过了一阵儿又觉得冷,于是从摊在床上的那堆衣服里找出睡衣穿上,胡乱用毛巾包住未干透的头发,重新钻到被子里。
这样的折腾,差不多到四点才真正睡着。但这样的困倦也没能一觉睡到十二点,才七点不到,项美景就觉得头疼。她想着是感冒了,于是从床上爬起来,从房间的药箱里找到感冒药吃了两颗,又回到被子里眯上眼。
可惜再睡不着,她眯着眼反而觉得眼睛肿得难受,也更容易胡思乱想,于是睁开来看着靠窗帘边的橘色小沙发发怔。然后她觉得肚子饿,挣扎了一阵儿,最后决定去吃早餐。
她知道此刻的模样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去洗漱间刷牙,看到镜子里从头到脚都是乱七八糟的自己还是忍不住惊呆。她强迫自己理智地对着镜子自我反省,告诉自己,情况不一定就是那么糟糕,她要相信方洵俭,更要坚信,就算情况真的那么糟糕,他必定也是不想看到这样的自己。
调整好心情之后,她重新洗了个澡,选了条黄红色的裙子穿上,忍着鼻子不通气的难受,去餐厅吃了早餐。
餐厅是落地玻璃窗,被暖暖的阳光直射的同时还能看到正在涨潮的大海。
面对大海,心情多少能舒畅一些。她在餐厅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叫了车回家。
市里的房子越来越贵,房价炒得最厉害的时候,人工岛上那些房子的售价都是过千万,与本身的价值相去甚远。
姚立忠是项美景的表舅,在她这只凤凰未落难之前,她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位亲戚,但确实是这样一位靠着在海边卖烧烤的亲戚搭救了她。赚了钱之后,她几次提出要给姚立忠和表舅妈换套房子,可他们更愿意住在老房子里,所以她将自己心意加倍用在了姚蓓蓓身上。
房子离市区不近,但因为靠海,所以做点烧烤的生意还是能维持生活的。项美景一年回来不过一两次,今天是突然回来的,自然让姚立忠和表舅妈分外惊喜。
在外生活的孩子,回家见到亲人,总是感觉分外亲切与暖心。姚立忠与表舅妈又都是朴实的好人,一个忙着收拾房间,另一个急着去买菜加餐。项美景心中本来就聚集了很多苦楚,看着他们的举动又是想哭。
表舅妈心肠软,见她这样,也掉了眼泪,拉着她的手说她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还提起她四年前向同学东拼西凑借钱给姚立忠治病的事。
她有意回避这件事,只得讲起别的事,顺道找了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怎么突然回来了。姚立忠和表舅妈不太懂她的工作,所以她说什么他们都相信,没有产生怀疑。
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的小床边休息时,她觉得回到这里,心中安宁了许多。每顿饭按时吃,下午在以前常去的地方转转,晚上去烧烤铺帮忙,上午睡到十点多。一天下来,最难挨的反而是方洵俭打电话过来。
她想听到他的声音,但又怕听到他的声音,他问姚立忠的病怎么样,她还得小心翼翼瞒着他。有两次她差点就要忍不住,可她不晓得自己应该告诉他,不要顾忌她去追求他的成功,还是请他不要离开她。她过得很矛盾,也很纠结。
在家住了五六天,临回上海的前一夜,林启湘给项美景打电话。
林启湘不晓得她不在上海,叫她晚上出来喝酒。
他这么快又回来了,她觉得诧异,笑问他是不是顶不住家中的压力,最终只能“弃暗投明”。没想到他真的告诉她:“今天是我第一天正式到林氏上班。美景,我终于明白,原来有些责任是无法逃避的。”
她“啊?”了一声,问:“怎么这么突然?”
他一向活得轻松愉快,所以讲话的口气总是带着些羡煞旁人的自在感,可此刻他的声音低沉而抑郁,他说:“我妈得了老年痴呆症。”
她又“啊?”了一声,不敢置信地说:“开玩笑的吧?你妈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得老年痴呆症?之前怎么一点儿迹象都没有?”
他不想说太多,只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告诉她:“她的记性会越来越差,而我却什么都还没有学会。今天是我第一次主持开会,可我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林启湘的情况的确是人算不如天算。
项美景回到上海之后,立马就与他见面。
两人坐在黄埔江边的店里喝酒。
林启湘显得有些颓废,对项美景敞开心扉地说:“我活到三十岁才发觉从前的许多日子都白过了。我只顾着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自己的爱情,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妈。她一个女人,守着我爸留下来的家业,我不但没有为她分担劳苦,还在后院给她点火惹麻烦。现在她病了,我赶回来了,只能从头学起。她就我一个儿子,我却这么不争气。”
他说着说着,眼圈已经红了,他不太敢直视她,像是恨自己的软弱,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的软弱,他说:“我排斥这个圈子,鄙视这个圈子里为了利益什么都会干的人,可我自己就存在于这个圈子中。我以前假装自己活得很高尚,其实如果没有家庭的庇佑,我根本不可能活得这么自在。我以前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家庭为了争夺地位而引发大战,可我现在也觉得如果有人要从我手上夺走林氏,那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把那个人从高处拉下来。美景,你信不信,这个世界其实是一张巨大的网,它网住了我们每一个人,我们谁都逃不出去,哪怕遍体鳞伤,最后也只能死在这张网中。”
项美景从没见过这样的林启湘,他的自我谴责,引起她心中的纠结。她很想发挥自己能说会道的长处去安慰他,可又觉得那些成套的说辞太过于空洞。她也想问他,他会怎么对待他的爱情,但眼前的他已经这么痛苦,她怎么能再去戳他的伤口?
夜空的色彩美丽而不实,秋风来得快、来得急,拂过人面,凉在内心。
林启湘又连着喝了几杯酒。他的酒量一直不行,项美景以为他就要醉倒在桌上了,没想到他沉了口气,然后问她:“美景,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项美景一怔。
林启湘看到她一怔,立马靠在沙发椅的后背上狂笑起来。
她多少觉得尴尬,蹙眉看着他不太寻常的举动。
他笑了一阵儿,终于向她解释:“我妈说让我找你结婚。我知道你有爱的人,就算没有,也不可能会和我结婚。我的事都传遍整个上海滩了,想找个人结婚来补救,只怕更会引起大家的笑话。”
她只好说:“结婚和工作是两码事,你不用太在意别人怎么想。”
他喝了酒,本来也是借着酒劲才敢跟她说这么多事,现在就更加不怎么顾忌了,笑咯咯地说:“原来你真的有爱的人了。是上次在你脖子上咬了一口的人吗?”
她哭笑不得:“你的记性能不能不要这么好?”
他笑得更加放肆,引得不少人往这边看。
她不想打扰他这一刻的心情,也就没有劝阻,只是笑笑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阵儿,停下来,看了看江景,又看了看她,叹气问:“我霸占着你男朋友的名号这么久,他一定很恨我吧?”
她无奈摇头。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猜测说:“你一定很爱他。”
她沉默着不给他答案。
他却越发认定:“你真的很爱他。”
她被他问得不好意思,低眉笑着说:“怎么研究起我了?”
他端起杯子敬她:“在能爱的时候放肆地去爱,等以后回想起来才不会觉得后悔。”
她晓得他这话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可他不晓得,这话却也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放肆爱方洵俭的机会,她怕被他丢弃,怕失去他,而他们的快乐那么短暂。就像章瑜说的那样,他们都是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刮风下雨就会将他们打翻。结局或许是沉入海底,或许是漂向不同的远方。
(8)
项美景提前回到工作岗位,给钱敏缓解了不少压力。
她对这份工作谈不上热爱,但至少是真心对待,遇到刁难人的客户也只当是锻炼自己容人的本事。一个长假下来忙得人仰马翻,连电话都没主动给方洵俭打过。
方洵俭大概也是忙,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总透着说不清的疲倦感。
她从前总是特别高兴能接到他从外地打来的电话,因为那代表他在乎她,心里记着她,可近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她的心就已经发痛。
她不问他那边的情况,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谈话的内容十分有限,不提起过去,也不涉及未来。
他偶尔说说遇到的可笑的事情,但他不擅长这些,说起来的感觉越发让人觉得苦涩。
她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心中的难过,忙到深夜回家,蜷缩在床上却辗转难以入眠。喝上半瓶酒,有些迷醉倒也还好,可最怕的就是半醉半醒间觉得浑身发冷。她想念他的体温,想到落泪。
章瑜来找她。特意挑了咖啡店最不显眼的角落坐着。
她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仿佛一切都如最初那样,章瑜是她入行的师父,她是个尊重师父的徒弟。
章瑜了解她的脾气性格,没有多说客套话,只真心对她说:“方洵俭不知道我在机场遇到你的事。美景,你是个好女人,知道怎么做对他而言是最好的。”
她摇头,自嘲地苦笑:“我是为了钱才这样做。你并不知道我和他是怎么开始的。”
章瑜也叹气摇头,顿了片刻,告诉她:“白老先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对象确定是徐希黎。他这两天就会回国,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强忍着心中的难受与冲上泪腺的湿热,微微低头,刻意轻松地说:“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章瑜晓得她难过,也不逼她,而是说:“我带你出道,也算清楚你的脾性。如果换了别的女人,我可能会直接开一张支票给她,可你不同。你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留下,我不会告诉白老先生。但你要知道,爱情其实是很自私的,你一时能忍受他娶了别的女人,不代表这一世都可以忍受。女人将爱情当作自己的全部,而对于男人来说,爱情只是他们人生中的一部分。”
她果断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章瑜最后劝她:“如果他真的和徐希黎结婚,那他们的婚姻只能是牢不可破,因为利益的连接永远是最牢固的连接。”
章瑜走了,项美景一个人在咖啡店坐了很久。
钱敏来买下午茶,见到她在发呆,便走过去,故意笑着说:“看来你这分手的伤到现在都没养好啊?我见林启湘都开始接手林氏了,想必是回到正轨了吧?你要真舍不得,干脆与他重修旧好得了。谁没个不堪回首的过去啊,最重要是能开开心心活着往前看嘛。”
项美景懒懒白了钱敏一眼,像是牵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突然说:“我们去逛街吧?”
作为公关,逛街买衣服打扮自己是必修课,但像今天这样,丝毫没有目的性,看到店面就进,瞄上漂亮衣服、鞋包就试,试着好看就买的疯狂式购物对于项美景来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钱敏起先还能自己也试一试,到最后就只够时间当项美景的参考人。她年纪略大,经历的事情也比项美景多,吃穿用度上从不曾亏待过自己,也有卡刷爆的情况,可见到项美景这样没节制地刷卡却不爆,少不得好奇问:“你前男友会不会对你太好了些?到现在还供你这样乱花钱?”
项美景被钱敏这样一问,才惊觉自己失误,但立马将卡收起来显得太刻意,想了一想,说:“是啊,所以我才舍不得和他分手。”
钱敏听她的语气真是带着难过的劲儿,催着她:“那赶紧趁着还没被注销,多买几件大衣。我看今年冬天肯定特冷。”
项美景便从极有眼色的导购手里接过新上架的羊毛大衣来试。
她皮肤特别好,鼻子眼睛长得也分明,身材又高挑,虽然眼圈是黑了些,但总体穿什么都是好看。试了几件,件件都觉得好,也不用导购多说什么,就都要上了。
包里的手机终于响起来,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趁着钱敏去看秋款新衣,自己拿了手机去到安静的角落接听。
她以为方洵俭会问她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刷卡购物,毕竟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真正刷那张卡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
可方洵俭压根儿没有关心这个问题,而是告诉她:“我大概明晚两点到,你来接我。”
她猜到他的归来代表什么,嘴唇经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他以为是收讯不佳,问了声:“美景,你在听吗?”
她回过神,急忙说:“嗯,我明晚去接你。”又提醒他,“最近天气有些凉,尤其晚上。你最好带着外套在身上。”
他说好。她不敢再跟他说下去,怕一时控制不好情绪,借口有事要忙,很快挂断电话。
她将手机攥在手里,然后回身去看钱敏,见到钱敏还在挑衣服,一颗心才放下。
大购物之后又去狠狠吃了一顿日料。
呛人的芥末送到嘴里,终于找到光明正大流眼泪的理由。
两人又喝了些酒,但这次比上次要节制。
仿佛是过了充实的几个小时,拎着十几个大小袋子回到公寓,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项美景觉得连心也空空的。
她将新买的衣服和鞋包一件一件拿出来试,搭配了十几种,然后决定明晚穿那件乳白色连身裙搭配水红色长外套和银白色单跟鞋去接方洵俭。可在镜子前照了很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最后想起拿出保险柜里放着的大小钻石耳钉,一一试过之后,选了一对菱形款戴上。
大半夜的,打扮得这么精致,连方洵俭看到她都有些诧异。
她的心情似乎被这一身打扮带动,竟有些大胆地主动抱住他,还在他怀里笑着说:“哇,你是不是长胖了?”
他因为听了她的话,穿了宽大的外套,身上肯定是有些臃肿的。而头一回被她在公寓以外的世界抱住,他先是一怔,而后很快腾出手抱着她的后背。他深深吸了口气,也学着她那轻松的语气,说:“你好像瘦了很多。”
她抬起头看他,故意挑起眉说:“我觉得你应该夸我今晚特别好看。”说罢就主动吻上他的薄唇。
他没做好亲热的准备,但被她这样一吻,他一颗心竟狂跳起来。大手沿着她的后背不断向上,最后按住她的后脑,更进一步加深这个吻。她刚清洗过的长发被他揉着,伴着夜风散发出阵阵幽香。他喜欢这种气味,也喜欢她柔软的身体,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感觉到他动情,脑袋向后仰起,离开他的嘴唇,很有些开心地笑了笑,咬着自己的下唇,故意问他:“去车上好不好?”
机场外的路灯从很高的地方照射下来,往来的人车不多,他不受外界的影响,凝视着她。她眼里眉间满满都是要诱惑他的意图,他不晓得她今晚怎么会这么大胆,他只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她,此刻就想。
项美景不知道自己把车开到哪里了。从高速第一个路口下来,停在某个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她就像是脱了缰绳的马,完全抛掉了一切矜持,将方洵俭扑倒在后座。
方洵俭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在洛杉矶的每一个日夜都异常难熬。他想她,有太多的话想告诉她,却又害怕告诉她,而此刻她就在他身上,妖艳极致地诱惑着他。他完全忘记了他的那些习惯,什么不能化妆,什么必须洗澡,统统都丢弃。他的吻像是野兽的啃咬,不断舔着她的红唇。滚烫的呼吸吹拂着她的发梢,他舔着她的耳朵、脸颊,然后是脖子和锁骨。
她的外套早就扔在前座,连身裙也被他利落地剥了下来。他贪恋她的每一块肌肤,在上面落下数不清的碎吻。那些吻像是烙铁,一寸一寸地熨烫着她的心,像是要将她烧成灰。她不甘心自己被剥干净了,而他却还穿戴整齐,与他调换了位置,然后伸出双手去脱他的衣服。
他被她弄得浑身发热,索性把她抱起来,从后方捏揉抚摸着她的大片裸肌,然后将她拉向自己。
她妖冶地勾唇,俯身将他压住。
项美景从来没想过这样放纵自己的内心,至少在今晚之前她没有想过。因为方洵俭爱干净,而且能很好地控制欲望,而她只有方洵俭一个男人,所以她以为他们的亲密永远只能在公寓,在夜晚。但现在她筋疲力尽地窝在方洵俭身上,身上的汗都未干。
方洵俭拿了衣服盖在两人身上,似乎也有些运动过量的疲累。
她右耳贴在他心口,双手挂在他脖子上,他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搭在车窗边。
他们从前在一起,沉默的时间也多,但那时的沉默都不似现在这样空洞。
她忽然笑了笑。
他低头看她,嘴唇贴在她额头落了个深吻,问她:“笑什么?”
她又往他身上靠了靠,说:“我们去旅行好不好?随便哪里,附近的城市就可以。两天,我们去玩两天。”
夜里的风果然是凉,一小缕一小缕刮进车里,让人的心都忍不住颤抖。夏虫已经消亡,听不见任何的虫鸣声,世界仿佛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她的心跳声在他脑中回荡。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答应说好。
(9)
项美景知道方洵俭一定会答应她去附近的城市玩两天。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她几乎没向他提出过什么要求。因为成长经历,她不敢贪心,太过于美好的东西也不敢贪恋。但现在她想要一个旅行,就他们两个人,哪怕时间再短暂,只要能逃离片刻便好。其实她并没有想好去哪里,她习惯于按着他的喜好生活,去什么地方也要等他来决定,她不是没在心中嘲笑自己,可她已经站在失去他的边缘,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这个时候,方洵俭不比她果断多少。回到公寓,他在便利贴上写下不同城市的名字,然后将便利贴折成一样的形状,让她抓阄。
她看了看他摊开的双手上堆起来的小纸块,又抬头看他。她以前总觉得他是在狂风中暴走都不会露出一丝狼狈的人,而他现在的模样却十分的孩子气。她不晓得该高兴还是难过,只怕再盯着他看就要露出悲伤的表情,一边捡起他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块慢慢打开,一边刻意笑着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去旅行,我那个时候特别羡慕他们能去。”
“厦门?”她的音调突然抬高了些,带着不可思议的小笑声看着他,“怎么会是厦门?”
他耸肩,故意蹙眉问她:“为什么不能是厦门?”
她十分高兴,告诉他说:“我同学他们毕业旅行就是去的厦门。”
他欣然点头,先将其他那些小纸块扔到垃圾篓里,然后拿起她手指间夹着的那张写着“厦门”的纸块,轻笑着说:“你的毕业旅行居然迟到了四年半。”又有些催她的意思,“目的地确定了,是不是该订机票和房间了?我不擅长这个,所以这项工作只能交给你,我先去洗澡了。”
她起身要去给他拿睡衣,他拦下她,然后把笔记本电脑拿给她,说:“我没去过鼓浪屿,不如我们住在鼓浪屿?”
她连连点头,抱着电脑开始忙活。
他放心去洗澡。
水流声很快从浴室传出来,她又等了几分钟,确定他不会那么快出来,然后弯腰从垃圾篓里捡出几张小纸块。打开一张,写的是“厦门”,打开另一张,写的还是“厦门”。她的手慢慢抖起来,到打开第三张写着“厦门”的纸块时,飞出眼眶的眼泪“啪嗒”落到那两个字上。
她一直觉得他的字写得好看,笔挺、力道、有风骨,被热泪打湿了,也只晕开一小点儿。她伸手擦掉眼泪,然后将纸块按照原先的纹路叠好放回到垃圾篓里。
夜很深了,房间的落地灯和台灯都开着,光线不算暗,耳边有哗啦啦的水声,仿佛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可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她其实已然了解。
订的是最早的一趟航班,收拾完行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两人就往机场赶。
一大早,机场里就已经是兵荒马乱,过安检的人排成长队,前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项美景时不时瞄向VIP过道,然后再去看看方洵俭的表情,她晓得他不习惯排这样的长队,心中就格外敏感些。
方洵俭被她瞄到第三回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抬手将她的头转了个方向。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带着轻轻笑意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落下来,他问:“是有帅哥吗?总是往那边看?”
她抬头看他。太阳刚刚升起,盛大的光亮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他正面迎着光,五官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她看得出神,他又笑起来,说着十分寻常的话:“我真是饿了,早知道应该先吃几个小笼包垫垫肚子。不知道一会儿飞机上的早餐会是什么。”
飞机上的早餐内容永远不会有什么惊喜。但方洵俭是真的饿了,将一盒黏糊糊的面条吃完之后,又吃起餐包。
项美景本来吃不下,见他吃得这么有劲,便也慢慢将食物吃完。
飞机落地,出站也才九点不到。直接打车去到轮渡码头,坐船上岛找到极具岛上风情的酒店,办理完入住手续,两人的感觉都是困倦,先是倒在床上,连动也不想动。
项美景挣扎着爬起来收拾行李,方洵俭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回来,说:“先睡一会儿。”
她的头靠在他胳膊下方,十分听话地不再动弹。她也觉得身体疲累,但闭上眼却睡不着。一手横搭在他身上,一双眼睛微微上抬,只能看到他小半张脸。
房间里很安静,欧式窗户的窗帘放了下来,从海面刮过来的风偶尔能吹起一小块窗帘角,外面的阳光洒了一些进来。她的心在微微颤抖,仿佛是想抓紧这一切,却又心知肚明这世上没有什么是能徒手抓住的。
不知他怎么也没睡着,揽住她胳膊的手将她整个人往他这边挪了一百八十度,让她半趴在他左侧,低侧着头看她:“怎么不睡?”
她伸手隔着衬衫轻抚着他的胸膛,抬起脸,嘴唇贴向他的下巴,然后轻舔过他的唇,故意笑着说:“因为我想吻你。”
她的话音刚落,他就轻咬住她的唇,舌尖探入她嘴里,手掌钩住她的腰,用力回吻起来。
他翻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狂烈地吻住她,双手开始急切地褪去她的衣衫。
她微微拧眉,抗议地轻吟:“轻点。”
“是你惹我的。”
房间里只剩下激动的喘息声。
项美景这回是真的累了,方洵俭抱她去浴室,她只想挂在他身上不要再动弹才好。
迷迷糊糊睡到下午三点多,还是因为肚子饿才肯睁眼。
方洵俭比她醒得早。他正在整理行李,衣服带得不多,可他还是一件一件拿出来用衣架撑好放到衣柜里,就好像是普通的居家男人。
她很难才克制住自己想冲上去帮忙的念头,侧卧在床上向他笑说:“方先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他耸肩回笑:“没办法,田螺姑娘刚才运动过量,现在瘫在床上起不来。”
她随手抄了枕头向他扔过去,他单手接住,一边笑说:“看来体力已经恢复了。”一边朝她走过来。
她急忙将手臂收回到被子里,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他:“我肚子好饿。”
他本来是直直朝她走,但转而又侧身将枕头放在她旁边,十分正经地挑眉说:“你以为我想干吗?”
项美景觉得自己被方洵俭涮了,可她被涮得高兴。出门去寻食物,一路上都表现出一副极好的心情。
方洵俭没见过她穿平跟鞋蹦蹦跳跳的样子,像是怕她忽然间就蹦不见了,所以一直拉着她的手。他也没怎么牵过她的手,握住她四指的时候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力度。她开始还能忍一忍,可时间长了,她就忍不住了,抗议说:“方先生,有你这样牵姑娘家的手的吗?”
他不明白,反问她:“那应该怎么牵?”
她双手拉住他右掌,分开他的五指,然后将自己右手的五指套进去,握紧之后抬起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笑着说:“这是示范动作,你要记清楚。”
他笑了一笑,牵着她继续往前走,问:“你有没有搜一搜这岛上有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很多,她噼里啪啦报了一长串,可具体的地址还是得一家一家去找。实在顶不住饿,她又见他今天一直随意,于是先在路边买了烧烤来吃。看到他拿了串烤肉坐在沿海路边的沙滩上吃的模样,她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他,一边伸手去拿他的肉串,一边说:“我们还是找家餐厅吧。”
他躲开她伸来的手,从另一边将肉串凑去她嘴边,笑说:“味道挺好。”
她看了他片刻,高兴地张嘴咬了一口,然后在口中夸张地嚼动起来。
两人走一路,吃一路,等到了原本想好要去的餐厅,肚子已经撑得圆滚滚的了。
长假刚过,岛上的游客不太多,到这时夜幕快要降临,有不少人已经乘船返回市区。
项美景在店铺买了一个本子,学着一般的游客那样,去到一个店就往一张纸上盖一个印戳。大部分店铺的印戳都是免费盖,也有一小部分老板十分爱惜自家的印戳,一定要进店消费才肯拿出印戳。
项美景碰了两回壁之后要求方洵俭去盖印戳,方洵俭做事干脆,也不问店家能不能免费盖印戳,一进店就先买东西。
她批评他花钱大手大脚,他坐在木偶店的沙发上,故意悄悄说:“万一被老板黑脸拒绝了,很丢人。”
她觉得他这是玩笑话,想要教育他,他却在埋单的同时请来老板帮他们照相。
她从来没与他合影过,忽然间被他揽住面对镜头,一时间有些僵硬。他感觉到她的不自然,在她耳边轻笑:“放轻松点,不然照出来成了美男与野兽你就亏大了。”
他的话倒是不假,手机拿回来看,他在满室黄灿灿的灯光下笑得灿烂,她的神态就明显紧张许多。她要动手删掉照片,他不同意,拉着她起身,说:“还有很多家店,你的表情可以慢慢练习。”
她又以为他这是玩笑话,可接下来的每一家店,他都请老板帮忙照相。她渐渐放松了心情,等到第二天早上被他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哪怕披头散发没洗脸也能在刚升起的太阳底下对着镜头猛笑。
他一直帮她照相,又录下她在街边小店吃鱼丸的样子。她心情特别好,张着红红的双唇要去亲他。他灵巧地躲开,待她笑嘻嘻往回缩的时候,敏捷地凑上去咬住她的下唇。她一阵儿吃痛,毫不示弱地反咬住他的上唇。
如此亲密的举动,引得其他客人害羞的侧目。
她越发高兴,往岛中心漫步的时候一直拽着他的胳膊。
他的衣衫被她拉扯得往一边倾斜,但他没有去整理,由着她高兴。
两人经过山中的茶庄,停脚歇息,顺道喝茶。
茶庄的环境优雅安静,不知不觉的白喝了好些种茶之后,他想起应该和店家做点生意,便叫来导购:“这个贡茶味道不错,给我们拿上半斤。”
她走出山庄之后表扬他:“沏茶的小姑娘没白费力气。”
他一本正经地笑叹:“喝了人家这么多茶,一点儿生意都不做,万一被追赶着打出来怎么办?”
她咯咯笑:“我一直觉得你打架应该很厉害。”
他笑着辟谣:“我从来不打架。”
她故意鄙视他:“没有打过架的童年还叫童年?”
他反问她:“你打过?”
她十分正经地点头,回忆说:“我刚去三亚的时候,不会讲当地话,甚至连普通话都不太听得懂。他们把我当外来妹,经常欺负我。大多数时候我都忍着,后来忍不住就出手了。”
他十分惊讶:“你把他们都打倒了?把男生打倒了?”
她见他信了,忽地笑出声来,眯着眼说:“这你也信啊?”
他抬手要去掐她的脸,她急着扭头躲开,却“哎呀”了一声,脖子似乎扭到了。
“怎么了?”他走到另一面去看她。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脖子扭到了,动不了。”
他抬手拖住她的下颚,想将她的脖子扭回原位。可他一动,她就哇啦哇啦叫得厉害。
他有些着急。
她装不下去,弯了腰笑起来。
他发现自己又被她骗了,伸手在她腰上用力掐了一下,她疼得跳开,一边举手表示投降,一边说:“我刚想起来我们还没去环岛路骑单车。”
(10)
十月中,四点多的太阳已经不再灼人。
租了辆自行车,项美景十分自觉地坐在后面抱住方洵俭的腰。
环岛路上的轿车很少,到这个点骑自行车的人大多数都已经往回走。项美景坐在后座,看着与自己方向相反的那些骑车人一点儿一点儿消失在路的尽头。
潮汐更改,海浪一波一波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浪花高低不同。她闹腾了大半天,这时有些疲倦了。她将头贴靠在他后背,静静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他没有回头看她,只问:“是不是累了?”
她摇头说没有,又说:“我给你唱歌。”
他轻笑着说好。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然后慢慢唱起来。
“海风吹呀吹了多少年,流浪的心从来没改变,浪花带走所有的思念,只留下谁眼泪中的盐。海鸥飞呀飞过多少年,想要飞越大海的彼岸,听说最美风光在海角,你是最想到达的天边。不管天色会有多么晚,要把这梦想走完,不管一生有多短,要活得浪漫……”
她一句一句唱着,竟将一首歌完整地唱了出来。她不自觉地流了眼泪,却不敢松开抱住他的手去擦拭,怕稍微有一点儿小异动就会引起他情绪的波动。唱完之后,她很快就笑起来说:“这首歌叫《海风吹》,有次和欧娜去听演唱会的时候听到的,在海边唱是不是很应情应景?”
正好是下坡,他双脚搭在踏板上没动,双手也没有去拧刹车。车速有些快,一大片一大片海风掠过他的脸,他十分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轻笑着夸她:“原来你唱歌这么好听的。”
她咯咯笑起来,自夸道:“在香港的时候,我可是学校合唱团里的领唱。要不是家道中落,说不定我现在是个家喻户晓的歌手。”
她说起过往的时候似乎并不怎么难过,但他完全明白在那个年纪遭逢巨变的心情,便将自己的经历抬出来告诉她:“我小时候很喜欢踢足球,有次在花园里自己踢着玩,不小心把球踢到隔壁人家的玻璃窗上,砸烂了他们家的古董花瓶。那家人过来找麻烦了,我妈护着我,说我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然后把司机叫出来顶包道歉。当然,古董花瓶的钱肯定是我妈赔的。那时我觉得我妈很爱我,现在想起来,其实她太溺爱我了。”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白选仪,惊讶之余安慰他说:“母亲大多数都会溺爱自己的孩子。”
他点头,异常认真地说:“无论她在别人眼中是好是坏,她永远都是我妈。”
她怕他想起白选仪悲惨的结局,很快就说:“你就好了,有个这么疼你爱你的妈妈,我妈对我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她其实十分不负责任,我才十岁,她居然能抛下我去自杀。”
他只好说:“你妈太爱你爸了。”
她点头,说:“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相爱。”
两人一路说着些往事,差不多骑到一点儿人烟都没有的地方才掉转头。
在市里的小吃街填饱肚子,坐轮渡返回岛上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这雨来得太突然,没人带伞在身上。方洵俭说去小店里买,她不让,非拉着他在雨里跑。
天很黑了,路灯在雨中显得十分朦胧。他们拉着手在长街奔跑,暗处的那一头有什么,他们都不想知道,唯一想的,是将此刻的感觉牢牢记在心中。
雨越下越大,打在头上、身上开始发疼前,他们赶回了酒店。
他有未接来电要回,她十分聪明地拐去浴室洗澡。
温热的水从头顶灌下,顺着肌肤的纹理流到冰凉的脚底。她一直闭着眼睛,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她明白这大概是他们的最后一夜,她想温柔地对待他,就像第一夜,他曾温柔地对待她一样。
方洵俭挂断电话的时候,正好看到项美景从浴室出来。
宽大的T恤刚刚盖过她的大腿根,头发是半干着的,一张脸在落地灯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剔透。
他一直喜欢她干干净净的样子,此刻低笑着问:“这是要引诱我吗?”
她笑而不答,一步一步走向他,伸手将他推到床上,然后张腿跨坐在他身上。
他闻到她身上的清香。他从前闻不得半点香气,可这时却觉得这气味格外好闻,忍耐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慢慢俯下身子,软软地偎在他怀里,侧脸枕着他的胸口。
他淋了雨,没来得及洗澡,衣服还湿着。
她并不觉得黏,一直贴在他心口,像是期望从他跳动的心中听到些什么。
他任由着她贴在自己身上,抬手圈住她的后背,也不出声去打扰这一刻的宁静。
屋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凉风从未关紧的窗户吹进来,空气有些冷。她在他怀里蹭了一下,终于开口说:“方洵俭,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明显颤了一颤,但没有更大的动作。
她很快接着说:“当初你帮了我,后来也一直在帮我,而我用这四年多的时间回报了你。我们算扯平了。”
他听到她轻声地叹气,他无法启唇,答应她或是不同意,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她开始流泪,一行一行落到他心口上。他的衣服很凉,但她的眼泪灼热,像是要烫伤他的心。
“我没管住自己,我不应该爱上你的。”她幽幽道,声音缥缈,却一一敲进他心里。
他无法抑制情绪,声音微哑地唤她:“美景。”
她害怕被他打断之后就没法再继续言语,只得吸了口气,快速地说:“离开香港那年我只有十岁,从那个时候起,我最羡慕的就是那些家庭完整的孩子。我一直跟自己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和一个普通的人结婚,然后过些平凡而快乐的日子,不用太多钱,也不用住什么大房子,只要一日三餐能吃饱就行。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你走进我的生活,然后带着我走进另一种生活。我不是后悔现在走的这条路,也不是不愿意留在你身边,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会渴求更多的你,会期望与你并肩站在镁光灯下的是自己,而不是某某家的小姐。我的爱会一天比一天自私,我会像其他女人一样想尽办法破坏你通向成功的路。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要趁着自己还能抽身前离开你。我不想真的等到那一天到来,惹得你厌恶我,憎恨我,甚至恨不得从来不认识我这个人。”
他紧紧搂住她的后背,湿润已久的眼眶溢出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到洁白的床单上,他反复说着:“不会的,美景,不会的,我怎么会那样,我一直——”
她摇头,抬手用手指挡住他的嘴,阻止他将那几个字说出口。她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坚强,不想因为他破口而出的“爱”就被击碎。
她轻轻说:“你不要误以为我是为了你才做这样的决定,其实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只不过是想要你永远记得我的好。你也不要误以为我爱你比海还深,女人是一种谁对她好,她就会跟谁走的动物。当初你对我好,以后也会有别的男人对我好,我现在爱你,以后也会爱别人。我不是比翼鸟,离开你,我照样可以生活。况且我现在有房有车,有一份薪水可观的工作,还有一堆钻石傍身,我会过得更加自由、更加精彩。而你也应该为了一直以来的目标继续努力。这个世界一直很公平,付出才会有收获,无论这个付出是什么,我都期望看到你成功达成愿望的那一天。”
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泪也不再急切地涌出,她轻轻呼吸了两口,确定他不会插话才将手指从他嘴上挪到他侧脸。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泪痕,心中一阵儿难过,轻轻帮他擦掉之后,徐徐说:“你如果觉得心里不好受,那就给我一笔钱。不要打在卡里,那样太招人注意,你给我现金,就像以前买房子那样,给我现金,我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去存。”
他不答她的话。
她抬起头,伸手捧住他的脸,定定地望着他。
她从来没见过他流泪的样子,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可她不敢再哭,闭上眼的同时往上挪了挪身子,然后轻轻地吻住他的唇。
她吻得很轻很轻,如蝶羽轻拂而过。她闻到苦涩的味道,觉得撑不下去想要撇头离开。
在她要离开时,他却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吻住她的唇,舌尖探入,轻缓地舔吮。
她轻喘,张手环住他的脖子,探出舌头与他交叠。深深地吻,紧紧地缠绵。
两人的身体缓慢地磨蹭着,他脱下她身上的T恤,她解开他湿润的衣衫,解开他的裤子。她缩着身子往下,一点儿一点儿亲吻着他的皮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他渐渐粗喘,她抬起身,然后缓缓坐下。
而她一直低头看着他笑,他觉得这种感觉十分迷离。他忽地起身吻住她的笑,将她反身压倒在床上。他不再轻缓,动作变得越来越激烈,勾出她难耐的呻吟。
她不甘示弱,在他猛然向前的同时,张嘴用力咬住他的肩。
他觉得痛,可又觉得有这样的痛才好。
雨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来,淅淅沥沥的,与屋内的一小点灯光做伴,显得十分孤单。
方洵俭卧在床上。项美景的后背贴着他前胸,她已经睡着了,弯着脖子,留下一个漂亮的后颈给他。
他到现在都没去洗澡,浑身都是黏黏的,可他不想放开她的身体。
他一直觉得自己眷恋她的身体,从一开始就是,而这种眷恋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产生了与她过一辈子的想法,可惜天不从人愿。他想对她说的“我爱你”到头来只能换成“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自私,想将她留在身边,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成功,可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她等不了那么久,当她开口说要离开,他甚至连挽留她的资格都没有。他能给她什么?无数钱财?还是无数个黑夜?他终究要和别的女人结婚,而他爱的她,只能活在秘密之中。
他难过、心痛,也恨自己的无能和妥协,为什么他一定要借助白家的势力?为什么他一定要答应白先念的要求?为什么他一定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可他的每条路都被方定泽封死了,除了投奔白家,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也不是一定要夺回海成集团,可如果他就此放弃,那前面二十年的努力算什么?白选仪的死又算什么?
他不是没预想过成功之后会有多寂寞,多空洞,但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你不得不去完成,哪怕是失掉一切有意义的去换取那无意义的一个结果,也要朝着那个方向迈步。
(11)
项美景五点多就醒了。
因为害怕看到方洵俭的脸就下不了决心离开,所以她一整晚都是背对着他睡。
她小心翼翼抬开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然后下床,将一切动作都放轻放缓。她没敢洗澡,只悄悄刷了牙,用湿毛巾擦了把脸,然后套上昨天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包,就预备出门。
拧开房门,她又不舍,回身看了他一眼。
他似乎睡得很沉,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显得十分平静。她从前没什么机会看到他睡觉的模样,只怕以后也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的心一阵儿绞痛,咬着唇不让自己掉眼泪,转身开启房门,迈出去之后,轻轻将门带上。
她知道走这一步是很艰难的,却没想到会这么艰难,出了门,仍只能倚靠在墙边,颤抖的身子根本抬不起脚。
有清早退房的客人路过见到她这样,正想上前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她害怕吵醒房内的方洵俭,先一步起身,转身离开。
大清早,下了小雨,天没完全亮开,坐轮渡的人很少。
项美景站在窗户边,望向那座一点儿一点儿变小的岛,有海风吹着小雨落进来,洒在她脸上,冰凉凉的。
她一直没有出声,上了飞机,空乘问她要吃面条还是米粉,她也只摆手以示拒绝。她十分疲倦,可靠在座位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回到上海,也是阴沉沉的雨天。见等出租车的人排成了长龙,于是转去搭地铁。地铁里沉闷闷的,她的精神不太好,早饭没吃,腹中空空,这样狭窄且有些昏暗的感觉让她十分难受。她半路下了车,从地铁口出来,闻见夹着雨水的新鲜空气,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她没带伞,就近找了家早餐店,要了白粥和小笼包。吃了两口,胃里好受了许多。
也就那么巧,刚从洛杉矶回来的容玉兰这时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有没有时间。
她此刻需要忙碌来填充自己的时间,于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公寓,洗了澡,给自己选了套颜色鲜艳的衣服,化了妆之后又马上去到夏樾酒店,正好赶上吃午饭。
容玉兰在电话里没与项美景说太多,可她去到餐厅,见到和容玉兰坐在一桌的是蒋靖允和偶尔才出现在公众场合的许月光,当即做了猜想。
容玉兰刚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徐希黎父亲过世的影响,整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十分简约。
兴许是因为许月光在,蒋靖允给人的感觉要比平日温和许多。项美景最终的注意力还是落在头发已经长到过肩的许月光身上。严格来说,她只见过许月光两回,如果说易晓雾是灿烂的玫瑰,那许月光就是幽静的兰花,开在空谷,被蒋靖允细心收藏着。
这座城市从不缺八卦,更不缺发现八卦的眼睛。许月光这个女人也曾被大家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时兴了一段时间。项美景通常不太信那些闲言碎语,只觉得蒋靖允是真心待许月光,许月光也是真心爱蒋靖允,那就已经足够了,何必非要事事都与钱财拉扯上关系?
欧娜自然也是十分羡慕许月光的,想起来的时候就在她跟前哀叹:“世上‘财’貌双全的男人那么少,怎么就让她们遇上了?老天爷真是相当不公平!我那么多年的生日愿望都白许了。”她那时笑话欧娜寄希望于生日许愿,可轮到她自己吹蜡烛时,她也忍不住许下心愿,现在想来,所有的生日愿望果然只能是想一想的愿望罢了。
蒋靖允和许月光要举行婚礼,因着各种原因,许月光希望这个婚礼低调而又甜蜜。他们不想找外面的婚庆公司,也不愿意交给不相熟的人去办,所以找上容玉兰。容玉兰推出项美景,许月光听说她是在前阵子慈善晚宴上唱过歌的公关,觉得有眼缘,便同意了。
项美景没有机会拒绝,而实际上,这也是她的工作之一。她从前帮人承办过婚礼,基本的流程大概还记得。婚礼的日子距现在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她也有很充裕的时间去准备。
她将蒋靖允和许月光的要求和喜好一一记录下来,下午看场地的时候林启湘打电话约她吃晚饭。
淅淅沥沥的小雨让这座城市显得阴冷昏暗,她想到吃火锅,便说去锅德。
林启湘是当老板的,时间自然比她宽裕,她匆匆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点好菜等她来过目。
她瞟了一眼菜单,立马就说:“今晚你请客。”
他打趣道:“我以为你买房又买车,应该是有不少存款的。”
她回敬他:“我以为你大周末的叫我来吃饭,应该是闲得发慌。如果我现在起身走人,你得有多寂寞啊。”
他轻声笑起来,说:“如果我早几年遇到你,说不定会走正常的感情路。”
她耸肩,笑道:“你应该庆幸没那么早遇到我,不然都没有机会走不寻常的路。”
他口才一般,说不过她,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道:“你今天的妆化得很浓,是想遮掉点什么?”
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出任何端倪,一边端起茶杯,一边随意地说:“当然是想遮掉年纪。”
他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你是在间接提醒我过两天是你的生日。”
她其实压根儿没记起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但被他误打误撞一说,她干脆承认,笑着说:“所以你自觉点给我备一份厚礼。”
他笑说:“我怕礼送得太厚,会让人产生误会。我是不怕大家以为我在重新追求你的,就是怕你男朋友会不高兴。”
她面不改色地否认:“我没有男朋友。”
她的表情与口气都十分认真,他不知道该信她还是不信。
她很快又说:“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有男朋友,一直都是你在胡猜。”
她这样忙着解释,他反而觉得此刻她的说法不可信。但她既然这样说,总有她的理由,他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尤其事关私人感情,便也就当她说的是真话,重新笑着问她:“那是不是代表可以借着你生日的理由疯闹一个晚上?”
她受不了安静独处,答应说好。
吃完火锅,又去酒吧。
他们都不算这座城中顶尖出名的人,但认识的人也不少,这样成双入对、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闹市区的酒吧,很快就有人带着明显的讥笑气息过来打招呼。
项美景几杯酒下肚,什么都懒得去理会的。林启湘的名声横竖已经毁了,更不在意。
坐在成片的喧闹之中,五光十色的灯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迷离了人的双眼。项美景觉得各种声音不断在耳边放大,那些声音合着她的心跳,像是要将她融化掉,可最后她又被投入到了无尽的海水中,身体变得很轻飘飘的,不晓得哪里才是方向。
她难得放纵自己一晚,隔天中午吃饭在餐厅遇到钱敏。钱敏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跟她说:“不是我爱管事,可昨晚有人看到你和林启湘一起去酒吧,这算什么?他在演‘回头是岸’的戏码吗?”
她一边往盘子里打菜,一边浅笑着说:“他是我的男闺密。有这么一个大土豪做闺密,别人盼都盼不来,我怕什么?”她说着,又无意识地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电视机。
正好播到财经新闻,中利集团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新的亚洲区总裁上任,画面里的人不少,但主要镜头集中在方洵俭身上。他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搭配了深红色领带,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锐气。他忽然从海成集团的世子变成白家所有的中利集团在亚洲区的代言人,这样的新闻爆炸性十足。现场的记者和镜头都追着他走,想一求原因,可他没有作答的意思。保安将记者们拦下,电视屏幕上的镜头也被切换到主播台。
钱敏也被这新闻震住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蹙眉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方洵俭跳槽了?”
她低着头继续往盘子里夹菜,努力表现得寻常,慢慢说:“他这个槽跳得挺好。”
钱敏赞同地点头:“那是啊。虽然中利集团在国内的业务这些年发展得一般,可在南亚能源开发那一块可是下了重本的。现在全世界的产业结构调整,能源探索研究的前途无可限量。而且我听说方洵俭特别有生意头脑,海成集团那几个特别赚钱的项目都是他牵的头。假以时日,中利集团在国内的势力不一定就比咱们集团弱。”说着说着,她想起来问项美景,“你看了前年的世界财富排行榜没?白先念的资产总值还排在容淮德前面呢。”
项美景胡乱答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下夹子,端着一盘满满的饭菜回到座位。
她吃饭不赶,细嚼慢咽的,她将盘子里的东西都吃完,整个餐厅就没剩下多少人了。她静静坐了一小会儿,又起身去倒了杯橙汁,喝完橙汁,将肚子撑得圆鼓鼓的,才离开餐厅回到公司。
下午是敲定蒋靖允和许月光婚礼的用花。玫瑰自然不能少,但花种太单一,再加上百合那些又显不出特别。她想起可以用大丽花,便收集了很多个品种的照片给许月光发过去。许月光也觉得这类花特别又好看,选定了其中两个品种。她又忙着给花卉公司打电话,花卉公司那边问她要不要看看实物。她有大把时间,便开车去实地带了两盆拿去给许月光看。
一直忙到五点。
许月光留她吃晚饭,她本来要答应,可忽地想起来公寓的房卡落在办公室,便没留下。可这个时间点在路上开车,最后是走不动的。她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因为堵车而烦躁,所以打开电台听广播。
音乐台,前一首歌刚巧放完,DJ介绍下一首歌是黄耀明的《越快乐越堕落》。她是头一回听这首歌,因为周遭的环境安静,红灯前堵得厉害,她一直踩着刹车,全部的精神几乎都放在这歌上。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太投入到歌词和旋律中,可听到那句“难道你以为我能够想爱就爱,除非我们都学会了想忘就忘”,还是忍不住落泪。
她咬牙抬手关掉电台,然后抹去眼泪。
红灯交替成绿色,整个世界都在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她也不能例外。
(12)
项美景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七点多。
她只是上办公室拿房卡,十分钟就能搞定,所以将车停在大厦后门平地的临时停车位。结果她从楼上下来时,竟然看见容智恒一个人站在侧门门口。
她十分后悔没将车停到地下停车场,犹豫了片刻,还是自如地走上前。在距离容智恒两米处的侧后方有意咳嗽了一下,等他听到声响,回头看她,她才礼貌地向他问好:“容先生。”
容智恒的面部表情一直很单一,忽然见到项美景出现,他也没有任何的惊讶感,只点了一下头。
项美景没指望过容智恒会对自己笑,也没想过问他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但他不偏不倚地站在大门中央,她要是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从一旁溜走,于情于理都有点不尊重他的感觉。可她左想右想都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正打算直接对他说“再见”之类的话,他却回过头看她。
她被他忽然的回头惊了一下。
他神态自若地问她:“你是不是有车?”
她一口气有些没接上,怔了一下之后连忙点头。
他又问:“有没有时间?”
她继续点头。
他确认了这些才向她表明真正的意图:“我现在要赶去致真会馆,但是司机刚刚告诉我说车坏了。我等了几分钟都没有出租车过来。你送我过去。”
她从来都觉得容智恒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可他现在站着的位置完全不是出租车能开进来的地方,这简直就是缘木求鱼。
他见她没有马上给出反应,问了句:“不愿意?”
她怎么敢不愿意?她就是担心坐惯了几百上千万豪车的他会觉得她的CC太小家子气。当然,她与他有过几次接触,晓得他待人的方式,倒也不可能会当面让她难堪。
她就是一司机,在前面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开车,而他是大老板,坐在后面养神。司机自然是不能主动和大老板说话的,所以她一直没开口。
开了约莫十分钟,他想起来问她:“那两瓶冰酒味道怎么样?”
她没打算骗他,先是对他的客气表示非常感谢,然后如实说:“寄放在酒庄了,还没时间去喝。”
他似乎是轻轻“嗯”了一声,隔了片刻,又说:“你们的工作量比较大。”
她想答是,无奈她与他又不是特别熟,贸贸然在大老板面前说工作辛苦,这可不是聪明的员工该做的事,所以她保持沉默。
他的手机响了。他从西裤口袋中掏出来接听,只两三句话,她就知道是饭局那边的人问他到哪里了。
她趁机从后视镜中瞟了他一眼,觉得他大概要催她开快些,于是主动说:“这个时间点很堵车。”
没想到他却说:“不用急。本来就是约的八点半。”
她认为他计算的能力一定很强,人家约他八点半吃晚饭,他竟真的八点二十五到。
到了会馆,有负责接待的经理帮忙开车门,项美景十分感谢这位经理,不至于让她像个真正的司机。
容智恒下了车却站着没走开,等了两秒还没见项美景下车,才终于忍不住敲了玻璃窗,告诉她:“一起去吃饭。”
他没在“一起去吃饭”后面加“吧”字,所以这是一句指示,不需要她同意或不同意。
她只好快速地下车,跟上他的步子,由经理领着往会馆的包房去。
她是公关,虽然陪酒吃饭的事情干得少,但毕竟也是干过的,所以接下来的场合她觉得应该比较好应付。
可事实是,走进包房后她才发现沙发圈那边在谈天说笑的四个人中,竟然一个女性都没有。她站在容智恒侧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想,他的反应大概和她差不多。这些大老爷们儿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在她杵在原地,往前往后都不是的时候,容智恒已经上前与人打招呼。那四个人中有三个她都熟悉,叶至谦、任翼、邵江涛,剩下那位陆柏友她见过两回,但还从未近身认识。
今晚做东的应该是邵江涛,待他们打过招呼之后,邵江涛没忘记还有项美景在,一边朝她招起小手,一边得体地笑道:“Theresa,刚才人家经理一直给我推荐他们的银杏芥蓝炒花胶。我说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儿吃什么花胶啊。原来是因着你会过来。”
几双眼睛全部盯着这边,项美景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如果解释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只会是越描越黑,干脆大方回笑说:“我今天走了好运,竟能和这么多位人杰坐在一起吃饭。”
这一阵儿的尴尬总算晃过去了。项美景知道他们都是人精,即便心里会臆想她和容智恒的关系,但嘴上是半点不会提的。
落座的时候,她自然是被安排在容智恒旁边。邵江涛问她喝白酒还是红酒,容智恒回答说:“她开车。”
这般光明正大,倒让在座的其他人有些疑惑。
但项美景仍然觉得这顿饭吃起来十分不容易,他们谈话的内容动辄波及股市,她却连左耳进、右耳出的形式都没有,只盼着时间能早早地过去。
挨到快十点,这顿饭总算吃完了。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扮演司机的角色,项美景十分迅速地将CC开出来,可事实上,当邵江涛几人倚在自己的豪车边,看到容智恒居然上了一辆CC,第一反应都是愣住。
喝了些酒的容智恒就好似浑然不知,上了车就对项美景说:“回山庄。”
她没想到他会坐副驾驶的座位,但他已经靠在那里不动,她就只好提醒他:“容先生,你的安全带还没系好。”
他“嗯?”了一声,然后抬手去拉安全带,扣好之后,眯着眼睛问她:“你吃饱没?”
她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回答:“吃饱了吃饱了。他们的红烧肉是用金华两头乌做的,特别好吃。”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醉了,她答完之后,他安静了很久。她以为他睡着了,就觉得要是睡着了也好,不然从这里去容连山庄半个多小时,她得找多少话题和他聊才能避免尴尬?
可惜他没有睡着,忽然说道:“我刚才一下子忘了,就邵江涛一个人和他们不一样,想来是不会带人的。我从前总是一个人,去了显得格格不入,这回竟还是格格不入。”又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挺尴尬的?”
他的问题太直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正好胃里反酸,她打了个气嗝儿上来。
他轻笑了两声,说:“你果然是吃饱了。”
这会儿她就是真的挺尴尬。好在他没睁眼,还是靠在原处闭目养神。
她是真的没信心主动与他交谈了,他也好像倦累了,没再说话。
到了容连山庄,项美景的车被拦在大门外,她只好朝门卫指了指在副驾驶座上睡着的容智恒。
门卫很快将她放行,并通知管家。车开到洋楼外的时候,管家已经在门口候着。
她唤了两声“容先生”,容智恒迷迷糊糊醒过来,见已经回到山庄了,抬手揉了揉眼睛,说:“这么快就到了?”
管家很快开启车门,容智恒下车的同时,项美景也从另一边下车。
容玉兰从屋内走出来,见到是项美景送容智恒回来的,不免惊讶。
容智恒上了两层台阶,已与容玉兰齐肩,他回身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站在车边的项美景,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起来,他告诉容玉兰:“明天给她放假补休。”
容玉兰见他喝得有些醉,示意管家先扶他进去,然后走下台阶,到项美景面前,说:“这么晚了,你要不就在山庄住下?”
她趁机解释说:“容先生的车坏了,我是正巧遇上,就载他去吃了顿饭,然后送他回来。”
容玉兰重复自己的重点:“现在快十一点了,你一个女孩子开车回去不安全,就住下吧。”
她连忙摇头,说不需要的同时,手已经伸去开车门。
容玉兰没有勉强她。
她像是做了亏心事的贼,开着自己的CC一溜烟闪出容连山庄。
项美景是真心想找个机会向容玉兰解释自己与容智恒的关系其实十分纯粹,可无奈容玉兰一点儿提这事的意思都没有,她如果硬冲上去说,反倒显得她心虚。而她其实愿意为了这点小事不断自寻烦恼,因为至少在她投入精力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她可以暂时不去想方洵俭。
然后,项美景把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早上姚立忠和表舅妈打电话过来,她才记起来。
接着就是姚蓓蓓的电话。项美景听得出姚蓓蓓还在床上睡懒觉,猜她大概是被姚立忠催着才会这时打过来。项美景说邀请她参加晚上的生日派对,她的精神立马就振奋起来。
因为公司同事都收到了林启湘的邀请卡,知道她今天生日,所以一进公司,她就被她们喷了好几罐彩带、金粉在身上。
钱敏对林启湘的态度已经明显转变,搂着她笑说:“有个愿意在游艇会给你开生日派对的前男友,还真够走运的啊。”
她向钱敏回笑:“我接受你的羡慕嫉妒恨。”
远在美国的容智逸也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她好奇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生日。
他哈哈笑得十分夸张,说:“我无所不知。”又向她许诺,“等我回去一定补一份贵重礼物给你。”
她笑说:“贵就行,重就不要了。”
这一天过得快,不到四点,容玉兰就催着大家下班准备晚上大玩一场。
项美景还从没过过这么热闹的生日,不止姚蓓蓓和公司的同事,平时关系好的人也被林启湘请来了。一群人从下午五点疯到半夜十二点,唱唱跳跳、吃吃喝喝,最后是吹蜡烛许愿。
她明明已经不信,可到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闭眼在心中默许。
朱丽丽追着问她许了什么愿。
欧娜借着酒劲大力将朱丽丽拦回去,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派对到一点儿也没散场。项美景喝多了,林启湘比她喝得还多,他让司机送她回去,又找来经理帮忙整理她收到的礼物一并放上车。钱敏见她有些醉,说送她,她习惯性地拒绝公司的人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几袋子礼物也没有劳烦林启湘的司机帮忙,都是自己拖上楼的。
她知道掉了几件在走道和电梯里,但实在没力气去捡回来,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开了门,将放在地上的袋子踢进房间,才算是松了口气。
房里的落地灯是亮着的,她虽然喝醉了,但还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关了灯。她心中一惊,连呼吸也顿住了,明知道不应该有期待,可仍是忍不住唤了声:“方洵俭?”
没有人回应,只有这三个字在房间里孤单地回荡着。
她往房里走了几步,看到客厅和卧房之间的台阶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手提保险箱。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保险箱没有锁,轻轻打开扣就能开启。她以为里面装的会是钱,结果打开箱盖,里面只有一层黑丝绒布,上面用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钻石耳钉拼凑成的一句“生日快乐”。
她低头捂住自己的嘴,害怕哭声会传出来,传到自己耳朵里。
那天在岛上,她说要他给她钱。其实她只是想让他知道,她和一般的女人没什么两样,都是能用钱打发的。她也想努力地告诉自己,与他的关系,能被钱买断。可他送了这些钻石耳钉来,就像他以前送她的那些一样,她以前总是高兴,可现在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她在今夜喝得这样醉,就是不想记起过去四年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他陪她过的。他们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可从那时起,这个房间就装载了她全部的快乐。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去找包里的手机。
她想听到方洵俭的声音,想见到他的人,想得都要发疯了。她现在就要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爱他,一点儿都不愿意离开他。
可等到真的把手机找出来,在屏幕上打出那一串数字,她又后悔了。
她到底在干什么?是要毁了他吗?这一通电话打出来,前面那些难过算什么?她怎么能这么自私!
她咬了咬牙,抬手将手机扔到厨房,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看着箱子里亮得刺眼的那四个字。
眼泪已经淌满了她的脸,可她始终没有哭出声。
(13)
项美景是在早会结束后正式向容玉兰提出离职申请的。
她昨晚在电脑上写好辞职信,早上最先到公司将其打印出来,折好放进信封里,等跟着容玉兰进了办公室,就拿了出来。
容玉兰还以为是寻常的信件,笑着接过来,随意地瞟了一眼信封上的三个字,脸色立马沉下来,抬眼看着项美景:“这是什么情况?”
项美景拉开容玉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笑着解释:“一是毕业之后一直在工作,也没什么时间学习,看到很多同学都出国进修,很羡慕他们;二是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怕一根弦绷得太紧反而容易断,万一哪件事没办好,对个人、对公司都无益。所以想给自己放个长假,出去充充电。”
容玉兰听完她的解释,稍稍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将辞职信退回到她跟前,十分理解地说:“那也不用辞职,停薪留职就可以了。”
项美景没去接那封辞职信,而是笑着向容玉兰强调:“我没有具体的计划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没准在国外遇到合适的人就不回来了。”
容玉兰含笑睨了她一眼,说:“你不是总拿不接受外国人的理由拒绝Bill吗?”
项美景本来想说国外也有很多华裔,但觉得问题的重点并不在那里,所以改口表示:“我走的时间长,一直占在这个位子不好。”
容玉兰先是说:“可以让欧娜接你的位子,她干得不错,我也正有打算升她职的意思。”然后又表示,“公司人手一直不宽裕,我还打算多招几个人进来,等你游学完回来,还会是senior account manager。”
项美景没想到容玉兰会这样挽留自己,一时有些为难。
容玉兰见她略微动摇,紧接着说:“当初章瑜招你进公司,我还觉得你太青涩,估摸你三个月的试用期都过不了。可你一路干下来,几乎一点儿错都没出。现在这一行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评个几大名花,但宝雅的Theresa名气却是不小的。公司培养了你,你帮公司挣了面子,我个人也是很欣赏和喜欢你的。你觉得压力不小,想出去放松放松是好事,但实在没必要辞职。”
容玉兰这一番话讲得十分温和,还一边观察项美景的表情,循序渐进地表示:“再说实际点的,公司的待遇与同行相比是数一数二的,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你在外面休息够了回到这里,总还是得再找份工作,何必要从头开始呢?我现在留你,一是真心为了你考虑,再者也是不想你被挖到别的公司去。我这个人其实最见不得分手那样的场景,你在我这儿干得好好的,忽然去了别人那里,我心里才不好过呢。”
项美景见容玉兰说得诚恳,尤其最后那两句,说得分外真切。谁愿意看到自己培养起来的人转过来去到别人的公司展翅高飞呢?她没办法视容玉兰的挽留为无物,只能退一步说:“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容玉兰觉得自己的劝说成功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边故意蹙着眉笑道:“总不能等我回纽约养老了你才回来吧?”一边拿起那封辞职信递回给她,问,“走的时间定了没?”
项美景将辞职信接回来,说:“等办完蒋先生和许小姐的婚礼。”
容玉兰问:“第一站去哪里?”
项美景其实没想好,胡乱说:“可能去印度,有大学同学在那里。”
容玉兰点头,又说:“走之前同事一起吃顿饭。”
项美景不想高调行事,摇头笑说:“那样的话,离别的气氛太浓重,我会难过的。”
容玉兰也觉得是这样,便说:“那就小范围聚一聚。”
项美景的辞职申请没获得批准,但无论如何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反正容玉兰没有限定她的归期,一个月、一年、十年,或者一辈子不回来,也不算没有事先交代过。
但是这事很快被容智逸知道了。
容智逸守诺带着贵重礼物给项美景补过生日,礼物才一脱手送出去,他就问:“怎么突然要去游学?”
项美景忽视他的提问,一副心思好似完全集中在他送的宝石手镯上的模样,又是“啧啧”称赞漂亮,又是拿起来试戴,折腾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高高兴兴问:“这个送去变卖应该够我在国外好吃好喝上很长一段时间吧?”
容智逸做出要收回礼盒的动作:“如果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心意,那我还是把心意收回好了。”
项美景连忙将首饰盒藏到自己包里,笑嘻嘻说:“这么有钱的人怎么能收回送出去的礼物?太掉价了。”
容智逸继续刚才的问题:“你这突然交辞职信是为了什么?”
项美景这才认真回答起他的问题:“为了实现环游世界的梦想。”
容智逸明显不相信,狐疑地问她:“林启湘杀回国,还成了林氏的掌门人,你该不会是为了逃避他吧?他是不是想重新追求你?还给你办Birthday Party?”说着,眉毛蹙得十分难看,表情也难看,“这样不行。被掰弯了的男人没有几个能真正重回直男的队伍。我看还是算了。你跟他当当姐妹得了。”
项美景本来也不想解释太多,便故意模棱两可地说:“也不光是这个原因,反正我工作的时间也够久了,想给自己放个长假去外面见识见识也没什么不妥的吧?”
容智逸羡慕她,十分公子哥做派地叹气道:“遥想当年我也是个能说走就走的美少年。”
项美景斜眼看着他,笑说:“你现在要是真想走,也没人能绑得住你。”
他认真摇头,认真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认真说:“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再美的风景看在眼里都是黑白色。”
她笑话他:“别这么文艺,不是你的风格。”
他耸肩,似乎晓得她会这么说,顿了片刻,想起来问她:“你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她不可能将生日时许的愿望告诉他,于是故意说:“对我这么好?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他面不改色地摇头:“世上的女人那么多,我唯独不可能爱上你。”
她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看着他:“你打击人的段数太高了,我申请吃两碗官燕补身体。”她靠在沙发座上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瞥见餐厅水幕布画的屏风后陆陆续续走过去了几个人,是往包厢的方向。方洵俭在其中。她只看到他的侧身,很快地一闪眼。她怕自己再盯着去看会露出端倪,马上将目光收回来去翻桌上的菜牌,而事实上方洵俭一行人的速度很快,她就是想多看一眼也不能。
容智逸见她开始翻菜牌,便推荐:“他们这儿的鲍汁焗饭做得好。”
她一闪神,慢慢才点头说好。
餐厅的鲍汁焗饭的确是做得不错。
项美景担心饭后会与方洵俭正面碰见,想快些结束,吃起东西来很有一种狼吞虎咽的架势。
容智逸在高级餐厅一贯喜欢端起绅士的架子,见项美景形象不佳,有意提醒她:“慢点,没人跟你抢。”
项美景不管不顾,草草吃完这顿容智逸补偿她的生日饭,只给出解释说回去还有事要忙。
容智逸原本还打算去喝两杯,但现在也只能送她回去。
她还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住处,婉言拒绝的同时跳上一辆出租车。
回到公寓,就像是从一座大牢笼进入一座小牢笼。
项美景打开电视机,调到气氛欢快的综艺节目,将音量调大,然后去拿睡衣出来洗澡。
衣柜从前放了些方洵俭的衣物,现在被收起来放在箱子里,空出来的那一小片地方好像显得格外的空荡。她发了会儿呆,回神之后将自己的衣物往空着的地方匀了匀,觉得差不多排好了,才去洗澡。
天气一凉,热水灌到身上的感觉就特别舒爽。她对着热水冲了很久,身体的皮肤白里泛红,被镜子前的灯光照得越发好看。她一直让自己看起来干净剔透,可现在再怎么干净剔透都显得多余。
往脸上抹了一把精华霜,项美景回到客厅拿出电脑来上网。
她对人说要去国外游学,可到现在都没有想好路线,就算是拿来诓人的谎话也要做些准备,何况她是真的想出去走走。时间不是问题,目的性也不是太强,但大致也是要计划一下的。
就这样窝着在电脑前坐了两三个小时,项美景终于觉得有些肚子疼。在厕所蹲了两三回,喝了两杯开水,却一点儿缓解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吐了起来。
她很少身体不舒服,遇上这样的情况,本是想去床上蜷着身子休息,但正巧林启湘打电话问她游学的第一站要不要考虑去德国,她才被林启湘带着去了医院。
她一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太难受,可在去医院的路上林启湘一连说了她三次“可怜样儿”。她差点经不住他的评语想要掉眼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去医院挂了急诊。她拉了几回肚子,又吐了两回,脸色青白,医生问话也没什么力气和心情回答。反正是被断定吃坏了东西,医生给开了两瓶药让她去打吊针。
入秋时节,感冒发烧打吊针的人不在少数,但到这个时间点,基本都是结束了吊瓶准备回家的。
林启湘找了位置让项美景坐下,然后去请护士来扎针。
项美景穿着睡衣,但套了件驼色长外套,脚上着了双暗红色棉拖鞋,头发乱七八糟绾了起来,整个人懒懒靠在座椅上。她觉得肚子还疼,护士过来扎针的时候,她连抬眼去看吊瓶的力气都没有。
林启湘在她旁边坐下,笑问她:“你这是吃了什么东西?巴豆,还是耗子药?”
她不想动嘴唇,将头安心地靠在他肩上,又闭了眼睛,像是在养神。
他从前当她男朋友的时候不怎么尽职,现在反而更像一些,人也不动了,由她靠着,过了好一阵儿,才又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医院?”
她没睁眼,只“嗯”了一声。
他抿了抿嘴角,笑的样子让人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他说:“那时Sunny来看我,不适应这边的天气,感冒发烧搞到要打针。我们不能去好些的医院,就只能在一般的小医院,结果你就坐在我们对面,一直盯着我和Sunny。”
她笑了一下,依旧没睁眼,但是细声说:“其实我那时根本没注意你们。”
他叹气:“是啊,可是我以为你注意到了。所以隔了两天在宴会上遇见,我特别担心你会泄我的底。”
她又笑了一下,这次没说话。
他顿了片刻,说:“我到现在都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答应和我假扮男女朋友。”
她终于睁了眼,但很快又闭上,悠悠笑说:“因为我乐于助人。”
他晓得她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并不勉强她,可心中认定这些日子以来她心情一直沮丧的原因是与爱情有关。
出于对朋友的真切关心,他还是说:“和Sunny分开已经快两个月了,我每次想起他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心痛难过,可或许是因为距离远了,我好像并没有最初料想的那样坚持不下去。我也照样吃饭、上班、睡觉,用更多的时间去陪我妈,才发现原来感情是可以转移的,关键是看自己愿不愿意转移。你或许会觉得我对Sunny的感情不够深,可人活在这个世上,本来就不是为别人活的。他失去了我,可以再爱上别人。我离开了他,也将会和别人在一起。”
(14)
十一月中旬的天放晴的机会还不算少。
虽然许月光不希望婚礼太高调,但简单的彩排还是要走一场。他们没要伴郎伴娘,就是从亲戚那里讨来不到五岁的小冰和三岁多一点儿的小雪当花童。人家找花童都是一男一女,所以找两个小姑娘来担此任务的时候,项美景委婉地向蒋靖允做了提醒。蒋靖允没多说什么,就笑着说了一句话,这是许月光的意思。她早已认识到了许月光的意思比蒋靖允的想法重要,于是没再多说什么,一切都按着许月光的意思办。
彩排当天项美景在一边看全场,容智逸正好在夏樾开会,抽空跑来凑热闹。
台上一对璧人在浪漫的音乐声中缓缓走过跟前。
容智逸见项美景看得十分认真,笑问她是不是挺羡慕许月光的。
她等台上的人走完红毯,才侧头看了他一眼,有意笑说:“我打算做女强人,这辈子嫁给华夏集团。”
他却故意误解她的意思,睁大了眼睛表示惊讶:“原来你的终极目标是成为容太太。”
她晓得他是开玩笑,便也开玩笑说:“可惜你不爱我啊。”
他意有所指:“容家又不只我一个男丁。”
她只好强调:“我不是一天到晚想着自己老板流口水的花痴女。”
他将一双眉毛往上挑了挑,斜了斜眼看着她笑道:“我还有三五个堂哥堂弟,又没有特指某位容先生。”
她也不觉得尴尬,大方笑说:“那就看看你哪位堂哥堂弟和我有缘,能在异国他乡来场艳遇。”
两人说着话,蒋靖允和许月光走了过来。
容智逸想起容智恒的交代,首先就向他们下邀请:“Victor在楼上开会,知道你们在这里,想请你们共进晚餐。”
项美景下意识当这项邀请没自己的份儿,一直在臻璟宴会厅忙。她向来办事不扭捏,但容智逸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还不上楼吃饭的时候,她却借口事情没忙完走不开,拒绝了。
容智逸不信她,说:“底下那么多人,少了你就转不动了吗?”然后又强硬地表示,“这饭桌上五六个大男人,就许月光一个人带着两小姑娘,你怎么也得上来陪陪她。”
她还是不想上去,可容智逸那头已经将电话挂断。她虽然是马上要离开的人,但也没想过得罪东家,最后还是上楼。
包厢里除了蒋靖允和许月光,其他几位都是华夏集团年纪较轻的高层,想必是刚才会议结束之后被容智恒钦点留下的。
商界精英们坐在沙发圈中心优雅地交谈,项美景十分低调地溜进屋,自觉地去到许月光身边。
许月光不太习惯与太多生人在一起,一个人坐在另一头的沙发圈那边与两个小姑娘玩,见项美景来了,她略微松了口气,笑着对项美景说:“真不好意思,让你忙到现在。”
项美景一边抬手摸了摸两个小姑娘的脸蛋,一边露出一个让人舒服的笑容给许月光:“这都是我该做的。”
容智逸最不爱张嘴闭嘴的谈生意,很快挪到她们这边来,逗着两个小姑娘让她们叫项美景阿姨,叫自己哥哥。
两个小姑娘与项美景待了一下午,自然与她要相熟一些,都围在她身边,不肯叫容智逸哥哥。
容智逸作势要抓她们,两个鬼灵精都往蒋靖允那边跑。小冰年纪略大,跑到蒋靖允身边抱着他的膝盖,小手指着容智逸,满口都是告状的语气:“姑父,那个叔叔要抓我和小雪。”
容智逸连忙举手投降,笑道:“看来我没什么孩子缘。”
容智逸没有孩子缘,所以落座的时候,只能由项美景和许月光一左一右将小冰和小雪夹在中间。
小冰能自己用勺子吃饭,但小雪的动作就不那么娴熟,需要许月光在一边照顾着。
项美景算得上是日日夜夜侍奉这些金主,但带孩子出场的夫妇很少,所以见到许月光这样细心地照料小朋友,心中觉得温暖。同时她也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容智恒对这两个小姑娘很关注。她的联想能力不算太丰富,可也能猜出容智恒这时的心思。结婚七八年都没有小孩,应该算是他的一大遗憾吧?由此可见,这世上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完全如意,如果事事都如意,那活着还有什么可追求的?
她又在这时想起方洵俭。自那天在餐厅匆匆地一瞥,她有七八天没见过他了。蒋靖允和许月光的婚礼就在两天后,他应该是参加的。她还没有告诉他,她定好了行程要出国的事。其实这也不是一定要告诉他的,反正她与他已经散了,她离开这里不再回来,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不是酒肉朋友吃饭,又有女士和孩子在场,整顿饭吃下来也没喝多少酒,气氛温馨得恰到好处,结束的时候不到九点。
兴许是因为容智恒在,容智逸对项美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送走蒋靖允和许月光之后老老实实上了容智恒的幻影。容智恒还是一贯的礼貌,上车前对项美景说:“辛苦了。”
项美景很快回答说:“应该的。”
容智恒轻点了头,转身准备上车了,又忽地回过身。他略微蹙起了眉,疑问的声音不重,但明显是想得到肯定的回答:“Orchid说你要去游学,我希望不是因为我之前几次提及要外调你而给你造成了不必要的压力所造成的。”
项美景蒙了一下,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容智恒是什么意思,连忙否认的同时表示:“我没有辞职,只是向公司请长假。”
容智恒点了点头,又定睛看了她片刻,最后和气地说:“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项美景这刻明白容智恒是在表扬自己,可大概因为他并不是平易近人的那类人,一句简单的表扬话,他说出来轻巧,她听起来就有那么些不敢轻易受领。看着黑得发亮的幻影扬长而去的影子,她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
酒店大门外顶灯的光线十分通亮,与高敞的路灯融杂在一起,入夜天冷,风刮过来甚至有些刺骨。她想了一些事,觉得不太切实际,也觉得离开这座城市就在几天后,庸人自扰的想法还是不要再重现的好。
得知项美景要离开的消息后,欧娜一直十分忧心,一怕自己胜任不了项美景的职务,二怕顶上去之后会被别的组挤到最后一名,连累整个组的人拿不到高额奖金。
项美景将自己工作以来承办各项活动时所做的多种方案计划毫无保留地交给欧娜。欧娜边补脑学习,边笑嘻嘻问项美景:“你这么掏心掏肺地教我,就不怕回来之后没饭碗了?”
项美景抽空整理办公室的抽屉、柜子,一点儿不担心地表示:“你最好有本事能逼得我在这行干不下去。”
欧娜立马摇头:“我真没这个本事。”又瞅向窗外,说,“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要下雪。”
项美景说:“婚礼那天可别下雪。”
欧娜回忆起来说:“以前我看过一部韩剧,里面的女主角说,所有的下雪天都是她的生日。”
项美景冲着欧娜笑了笑,问:“是‘My Girl’吧?”
欧娜十分高兴地问:“你也看过?”
项美景点头,说:“读大学那几年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借同学的电脑翻出来看看,那个时候觉得很好看,看着看着就不记得那些不高兴的事了。”
欧娜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是个不会沉浸在虚幻故事中的人。”
项美景笑着说:“我也曾是个爱做梦的少女。”
欧娜莞尔一笑,又瞟了一眼她桌上堆起的东西:“Orchid说办公室留着给你,不用花大力气整理这些。”
项美景刚巧翻出一个淡紫色的硬壳笔记本,她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用过这样一个本子,一时好奇翻开来看。那本子就是正常的一本书那么厚,没写什么东西,却是在中间夹了两张纸。她突然记起了些事,果断合上那本子,塞到了自己包里。
欧娜见状,笑嘻嘻说:“不过千万别把什么日记本之类的落在这里,虽然我是肯定不会翻看的,但对你私生活好奇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项美景大方笑道:“就我那点儿事都被她们八烂了,还能有什么别的秘密。”
欧娜耸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翻看项美景留给她的笔记。
项美景心中略微有些不安。下班回到公寓,将本子从包里拿出来,翻出夹在里面的两张纸。她打开折叠好的纸,果然就是她刚才猜想到的内容,她没敢多看,很快又按着原先的折痕叠好放回到本子里。她想将本子藏到书架里,可放上去了仍旧觉得不可靠,重新取回那两张纸想去烧掉。点了火她却下不了手,最后还是将纸放回到本子里,拿出一本外文书的封皮套在本子上,然后混入其他书中。
其实书架上的书不少,可因为心中有鬼怪,她总觉得套了封皮的本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的不一样,好像随便哪个人略微扫一眼,就会发现那里面的秘密。
她在书架前呆站了七八分钟,渐渐觉得身上冷。也是,从进门就一直为了那两张纸在纠结,暖气没来得及开,阳台的窗户又没关,风吹进来,咝咝作响。转身走去关上窗户,然后将暖气打开,她才发觉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
(15)
天气阴冷暗淡下去总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见到复苏的太阳。
蒋靖允和许月光的婚礼撞上的虽不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但因为事先准备了巨大的遮阳棚,宾客抬眼看到的景象宛若温暖的春天,草坪也换了新的,所以除了风稍微有些刺骨之外,其他一切都十分完美。
项美景将这场婚礼当成自己离开宝雅的谢幕之作,费的心思格外的多,前一晚就住进了酒店,大清早起来确认各项事宜不会出差错。
Bill过来给她帮忙,见她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在冷风中指挥挂花球的师傅往左一点儿再往右一点儿,十分爱惜地将她拖去餐厅。
Bill晓得她的喜好,点好了东西给她:“牛油包配黑咖啡。”又向她讨好处,“怎么感谢我对你的细心关怀?”
她笑着领受了他的好意,吃了牛油包,又喝了黑咖啡,然后笑着表示:“离开你的视线范围,好让你获得重生的机会。”
Bill蹙眉,向后靠在座椅上,不解地看着她:“她们说你要出国游学,原来是真的。”
她咬了一口牛油包,嚼了嚼,有些艰难地咽下去,又轻笑着说:“竟然有这么多人关注我?真让我受宠若惊。”
Bill看了她一会儿,抛开先前想说的话,只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耸肩,顿了片刻,说:“谁知道呢?”
在宴会厅和室外场地忙到快十点,钱敏等人过来接班,项美景才有空回房间化妆。
她最近的气色一直不好,往脸上扑了两层粉也掩不住黑眼圈,人也瘦了,礼服是上回和钱敏去疯狂购物的时候买的,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宽大。
整个人都有些乱糟糟的,她有些泄气地在马桶上看着镜中的自己。静默了几分钟,她起身打开热水,洗了个澡。振作精神之后重新给自己化了妆,把头发吹干从额头两侧结成辫子盘在后脑勺,又找了别针将衣服整理到合体。她没有戴任何首饰,脖子上有丝巾还好看,可耳垂上就显得过于素净。她对着镜子,抬手摸了摸秃秃的耳垂,怔了片刻,才从包里找出一支水红色的口红在唇瓣上涂了厚厚的一层。
她很少涂这么浓艳的口红,因为方洵俭不喜欢,所以她也觉得太夺目的颜色不适合自己。可今天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方洵俭,她想留下些不一样的画面给他,哪怕他很快就会忘记。
婚礼的仪式定在下午一点,宾客们十二点多一些就差不多来齐了。
项美景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宾客之间,她看到方子博和方子珮两兄妹,可一直没有发现方洵俭的身影。她心情失落,但也晓得方洵俭现在十分忙碌,不一定就有空来这里。
容家的人倒是都给蒋靖允面子,来得都早。
容智逸是满场飞的角色,见到项美景就猛夸她今天的模样十分动人。
项美景不太搭理他的说笑,他就越发要黏着她。她没力气躲他,干脆寻了一处幽静些的沙发角坐下,任由他在耳边说着些出国之后要怎么玩、怎么吃的建议。她是没有听的,满脑子都在想着方洵俭。
容智逸一直说得起劲,半道飙了高音告诉她:“你前男友来了。”
她心神一乱,还以为他说的是方洵俭,忙着起身去找人,却发现来的是林启湘。她刚才的动作幅度那样大,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认错了人,于是借着去与林启湘打招呼的借口摆脱容智逸这个唠叨的家伙。
林启湘是单独赴婚宴,他的出现多少还是会引起旁人的关注,尤其项美景又主动来找他,自然有许多人开始在心中暗自猜测两人复合的可能性。
项美景已经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走到林启湘跟前,大方地挽住他的胳膊。
林启湘笑着问她:“你这是在帮我转型吗?”
项美景松了口气说:“如果能达成这个目的,我也算在走之前做了件好事。”
林启湘宽慰她:“你一直在做好事。”
项美景故意拉长了音节,笑道:“你人一直在国外,哪里会晓得我做了什么坏事?”
林启湘难得挑眉轻笑:“这个圈子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
项美景莞尔。
林启湘又问她:“机票是什么时候的?我送你去机场。”
项美景拒绝他的好意:“别了,我受不了太煽情的画面。”
林启湘含笑说:“我又不是你的心头爱,送你去机场至多也就是个车夫的角色。难不成你会在闸口抱着我大哭一场?”
项美景心里凉凉的,但表情倒是保持着轻松:“说不定我真会大哭一场,所以你千万不要去。”
两人聊着天,漫步走着,竟是不经意间走到容智恒和容玉兰几人跟前。
容玉兰最是热情,三两句话就将林启湘和项美景带进他们谈话的圈子。
项美景知道自己挽着林启湘十有八九会给眼前这几个人带去疑问,可她见容智恒在其中,又觉得这样挽着林启湘,内心十分安稳。
婚礼很快开始了。程序都是项美景熟知的,只不过彩排与现场直播的气氛总是不同,让人看了又温馨又难受。她一直觉得许月光长得好看,此刻穿着白纱的许月光就更加美丽动人。那天容智逸问她是不是挺羡慕许月光,其实有哪个女人不想嫁给自己爱,又爱自己的男人呢?她开玩笑说要做女强人,只不过是觉得今生已经没有机会能像许月光那样罢了。
婚礼结束之后还有晚宴,酒店给宾客准备了房间,可以休息,也可以三五对聚在一起打牌玩闹。
容玉兰爱打牌,就在套间里摆了两桌,拉了林启湘、容智逸等人一起玩。房间里围了不少人,项美景起先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后来觉得盯着那些牌发呆十分无趣,便回房间睡觉。
事实上她也没睡好,眯上眼就开始做梦,梦的内容太杂乱,各色画面充斥着她的大脑,还不如睁着眼望天花板来得轻松。在床上躺了会儿,又得重新整理行头。她往脸上拍了些亮粉,又将嘴唇涂红,然后出门。
酒店的房间不是项美景安排的,所以她没想过一开门会遇到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的方洵俭。
走廊的光线永远都不够敞亮,鞋底与地毯上摩擦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柔和,外面冰冷的空气穿不透厚实的墙壁,这狭长的空间似乎被封闭住了。
方洵俭慢慢走过来,目光一点儿一点儿落在项美景身上。
项美景一口气没吸上来,又不敢有太大的起伏,只得屏住呼吸。她见他穿了一套深咖色西装,搭了白色的衬衫和深红色领带。他很少穿这样深沉的颜色,这样的颜色显得人有些冷峻,他从前也不怎么爱说笑,可在她面前,他总带着些狡黠,让她觉得他还是有阳光的一面。
她还不敢直视他的脸,更怕对上他的眼睛。走廊两边那么多房间,随时会有人开门出来,她害怕会出意外,在他就要走近自己的时候,刻意微低着头,礼貌地称呼他:“方先生。”
方洵俭的脚步即刻停在她眼皮底下。
她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可见了才知道有多难受,咬了咬下唇,不敢出声。静了几秒,她听到他轻微的叹息声,那一声叹息直落落跌进她心里,她差点想要掉头回房间,却又听到他问。
“Orchid刚说你要出国了?”
她本来就想告诉他这件事,现在他问起来,她心中还是有些准备的,很快说:“想出去锻炼一下。”
他温和地唤她:“美景。”
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并且本能地打断他:“我离开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想多见识外面的世界。”
他不说话。
她很怕有人撞破这个场景,咬了咬牙,很快又说:“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可其实也没什么一定要告诉你的必要。方先生,我很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为了能在国外过上舒服的好日子,我会把它们都变卖掉,我说过我需要的是现金。”
他终于翕动了嘴唇,说的是:“我知道了。”
她鼻子喉管都发酸,有热流要从眼眶中涌出来。她在人前一直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可近来这样的能力越来越差,她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的悲伤,只能攥紧了拳头,最后对他说:“方洵俭,我真的想过新生活,也想学着去爱别的人。”
项美景一直在房间里待到九点。林启湘给她打电话,说到了起舞的时间,可自己缺个舞伴,问她在哪里,能不能把好人做到底,陪他跳两支舞。
她窝在被子里哭了许久,担心林启湘听出自己声音的不妥,清了嗓子才敢接他的电话,接了电话之后也不敢答应他的请求,借口自己还有很多幕后工作需要处理不能陪他跳舞。
林启湘从来不勉强人,又好像猜到她的行踪,就只提醒她:“外面下雪了,你回去的时候多穿点,别在出国前感冒了。”
她说好。挂了电话没多久,容智逸又打过来了。
容智逸以为她后天离开,满口遗憾地表示:“我妈后天生日,明天我得去香港,不能送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抽空去叨扰你的。”
她也试着用轻松的口气回应他:“我一定不会告诉你我的藏身处。”
连着被两个电话打扰,项美景没再窝在被子里。林启湘告诉她外面在下雪,她下床去拉开窗帘看。玻璃窗外是大片大片的霓虹灯,那些从天降落的大片雪花被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得十分剔透。她仿佛听到簌簌的雪落声,可隔了那么厚的玻璃,她其实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哭了那么久,脸上的妆早就花了,她又把自己弄得浑身糟糕透顶,哪里还敢出现在晚宴上。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拿着吹风机将头发一点儿一点儿吹干。风筒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明明是嘈杂的声音,但她觉得这样的嘈杂反而让人安心。
晚宴计划是十一点结束,也不乏一些热爱夜生活的人想要继续下半场,可项美景晓得许月光不爱热闹,那蒋靖允自然也不会放着新娘子不抱而跑去和朋友喝酒。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没再换晚礼服,直接穿了御寒的冬装下楼。
臻璟厅果然只剩了工作人员在忙碌。
钱敏帮项美景撑了下半场,见她这会儿下楼来了,一定要求她唱首歌。
这里的音响设备一流,灯光效果也能随便变幻。她被钱敏带头起哄,一时无法拒绝,又想起自己即将离开,便接过钱敏递来的话筒。
钱敏问她唱什么歌,她想了想,说:“唱关淑怡的《忘记他》。”钱敏蹙着眉帮她去找这首歌,很有些不解地问:“怎么唱这首歌?”
“因为是粤语啊,我拿手嘛。”她边解释,边挪去舞台中间。
灯光师将所有的光线都调暗,只留了一束正顶上的黄色灯光打在她身上。
音乐很快响起,前奏不长,她抬了话筒到嘴里,唱起来:
“忘记他,等于忘掉了一切,等于将方和向抛掉,迷失了自己。忘记他,忘记了欢喜,等于将心灵也锁住,同苦痛在一起。从来只有他,可以令我欣赏自己,更能让我去用爱,将一切平凡事,变得美丽……”
欧娜送完客人返回时听到有歌声从臻璟那边传过来,她认得那声音是项美景的,于是加快脚步,迈进臻璟厅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站在离厅门一米远的容智恒。她下意识要向容智恒问好,可容智恒是背对着她的,他目光投射的方向是舞台上的项美景。她觉得他听得十分认真,身子一动都没动,便晓得这个时候不该去打扰他,悄悄退出臻璟厅。
“……忘记他,怎么忘记得起,铭心刻骨,来永久记住,从此永无尽期……”项美景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容智恒不是没听项美景唱过歌。在慈善舞会上,她被临时拉去撑场,唱得那首歌他就觉得很好听。而现在她唱着这首他从未听过的歌,他除了觉得她唱得好之外,还觉得她被一束光照亮的样子也很好看,虽然这种好看带着些说不出来的伤感。与其说他是好奇她的伤感是从哪里来的,不如说他很想了解她的伤感是从哪里来的会要更贴切一些。
产生这种想法之后,他觉得不可思议,又重新认真看了看孤孤单单站在那里的项美景。
她并不是美艳不可方物,也不是家财万贯的世家小姐,聪明起来很聪明,笨起来也有些可爱。原来在他眼里,她到底是和别人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