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千年太昊陵庙会的感受(霸陵故事老洞庙会)
探访千年太昊陵庙会的感受(霸陵故事老洞庙会)“今年扎了七个大棚歌舞!”莫铃庙村的赵欣兴奋地告诉班里同学。莫铃庙村村南的旱地,背靠狄寨原坡,是老洞会的主会场。旱地、坡地种植着冬小麦,二月初二时节,西安气温尚且寒冷,冬小麦未到返青期,赶庙会的人践踏小麦,主家却并不懊恼,但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头病:我踩了人家的麦子,会不会挨揍?大棚歌舞也选址在村南的麦地里,草台班子用巨大帐篷围成舞台;扔几根条木,便是观众席位;大棚子是这种草台班子歌舞团的标签,乡民称之为“大棚歌舞”。九十年代,乡民逐渐有了点钱,但娱乐业并未跟上,这种大棚歌舞迅速风靡起来。哪个庙会若没有秦腔剧团,那一定是不合格的;哪个庙会若没有大棚歌舞,那肯定是失败的。我们正月十五报名上学后,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马上老洞会就开了。我曾就读的老洞中心小学和市五十六中,由于庙会赶集的人太多,进而自行封闭道路,学生们不容易上下学,索性会调休三天。假期,学生们总是企盼的,除此之外,老洞庙会对于小学
霸陵故事——老洞庙会
2020年,突如其来的不是爱情,而是新型冠状病毒席卷全国的疫情。历时之久,超越想象,犹如拿破仑自厄尔巴岛返回巴黎一般,专家和媒体们不断地做着疫情结束日期的预测,同时预测也被不断地被着修正:正月初九、正月十六、雨水前、二月二前。
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对于霸陵乡、乃至灞桥区,甚至整个西安东郊来说,不是吃棋子豆、脆麻叶的日子,也不是理发的日子,更不是打牛春耕的日子,而是一个重要庙会——老洞会的日子。
长大后,我在很多城市逛过政府组织举办的庙会:在划定的广场或会战中心外,一群黑衣保安把守着几个气拱门;几个冲天的彩色大气球竖立着某某庙会的标语;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吃摊位,没有商贩多的游客,零零散散,唯一像样的是被父亲架在肩头的小男孩,拿着一串火红的草莓糖葫芦,但这也配叫庙会?这也配姓赵?看官,让我给你讲讲啥是真正的庙会吧。
小学时代,我们玩快板:“二月二,三月三,老洞会,开地欢:烧香的,磕头的……”三月初三的老洞会,据传只有附近的居士们会去老洞坡上的庙里住一晚,舍些米面;听庙祝讲那不知是佛教还是道教的劝人向善故事。这些我是没见过,也未参与,只是听奶奶说有这么回事。二月初二的老洞会,则是整个西安东郊的盛筵。
一般认为:庙会会持续三天,二月初一、二月初二、二月初三。其实自正月二十九有荞面饸饹摊子、炒凉粉摊子支起军用、救灾帐篷时,就已经逐步开始。前后跨度至少一周时间,姐姐因为读高中的原因,只能趁着周末逛个“巴巴会”(尾巴会,庙会的末期),买个桃木雕刻饰品,用红色绳子绑了,套在手腕或坠在胸前。那个周末的巴巴会后,才算彻底的完结。
我们正月十五报名上学后,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马上老洞会就开了。我曾就读的老洞中心小学和市五十六中,由于庙会赶集的人太多,进而自行封闭道路,学生们不容易上下学,索性会调休三天。假期,学生们总是企盼的,除此之外,老洞庙会对于小学生意味着:甘蔗、糖枣粽子、芥末呛鼻的凉饸饹,送社火、敲锣锣儿后村里给的一块钱和年轻姑娘的大棚歌舞。
“今年扎了七个大棚歌舞!”莫铃庙村的赵欣兴奋地告诉班里同学。莫铃庙村村南的旱地,背靠狄寨原坡,是老洞会的主会场。旱地、坡地种植着冬小麦,二月初二时节,西安气温尚且寒冷,冬小麦未到返青期,赶庙会的人践踏小麦,主家却并不懊恼,但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头病:我踩了人家的麦子,会不会挨揍?大棚歌舞也选址在村南的麦地里,草台班子用巨大帐篷围成舞台;扔几根条木,便是观众席位;大棚子是这种草台班子歌舞团的标签,乡民称之为“大棚歌舞”。九十年代,乡民逐渐有了点钱,但娱乐业并未跟上,这种大棚歌舞迅速风靡起来。哪个庙会若没有秦腔剧团,那一定是不合格的;哪个庙会若没有大棚歌舞,那肯定是失败的。
在大棚歌舞的入口处,通常会搭建一个吸引观众的台子:几名大姑娘随着劣质音响发出的劲爆音乐,搔首弄姿、舞摆扭动;旁边的男演员会唱几句付笛生的《众人划桨开大船》:“一支竹篙也,(吼嘿吼)难渡汪洋海”。招揽顾客的男班主指着其中最漂亮的姑娘说道:“脱咧、脱咧、脱咧!”,随即脱下自己的白色西装。乡民哪里见过这些?小伙子们像黄鼠狼一样纷纷站在坟头的墓碑上往里张望;旁边吃炸油糕,戴着石头镜的山羊胡老头,忘记了吃食,目不转睛,涎水细细地流淌、粘连在胸口;小脚老太太则一手拿着给香蜡纸烛(给庙里烧香)、一手拄着拐棍,不屑地骂道:“真不要脸”!
上小学的我们,戏虐的邪恶念头从胸中升起,从书包里踅摸出弹弓,寻一块石子,瞄准姑娘的身上打出去。没有弹道学知识,随着重力,击中了姑娘姣美白嫩的肚皮,一股快感从下腹升起。男人发现了我们,指着我们、叫骂着跳下台子。我们扭头鼠窜,淹没到人群中。
和大棚歌舞唱对台戏的则是西安城易俗社的秦腔。三天三部本戏,几出折子戏。戏报早早地用红纸黑墨写了,张贴到各个村子。穿着黑色棉袄的老头,用三轮车拉着蓝色棉袄的老太太,早早地去秦腔台子前占个位子。通常,还会拿一把黑伞遮阳,带着当天的食物和水:白蒸馍夹着炒鸡蛋用蓝色手帕包了,过年吃过的水果罐头瓶子灌满开水用麻绳提着,便去看戏。
小学时代的我,并不懂得《五典坡》故事,只是看见一个提着篮篮的女戏子(王宝钏),做作地挑着地菜,随后来了一个跨刀的军汉(薛平贵),拿着一个马鞭,便是牵着一匹马。《占单童》,红头发、红胡子,脸谱画得像鬼一样的单童,红衣红袍,束着双手,唱词铿锵有力:“马踏五营谁敢来!”爷爷告诉我,不是单童厉害,是唐营的英雄们都受过单童的恩惠,没人愿意出面和他为敌,却成了他“马踏五营”吹牛的谈资。《下河东》红脸黄袍、腰里别着盘龙棍的赵匡胤,悲伤悠扬地唱着“三十六哭”,悲怆的唱词飘荡得很远很远。
我最喜欢的却是眉户戏《张连卖布》,赌徒无赖张连,给媳妇画着大饼,报菜名一般:“清早吃的是臊子面,午间涝糟打鸡蛋,四大四小四拼盘,十三花,往上端,这些吃喝还不算,外加火锅子摆在中间,烧肘子,氽丸子,猪蹄蹄 ,甜盘子……”还有对付丈母娘的办法:“你妈听言心发闷,寻不着拐拐拉咧个棍。走进门,啥也没问,迎面抡了我一闷棍。我张连不服她,我假装死着爬在地下 ,睁不着眼话也不答,把你妈吓得啪啪啪。”唱词口语化,朗朗上口,也不需要背景知识,生活气息浓郁。只是结尾:经乡人劝说,张连便改邪归正,安心务农,这个不能令人信服,爷爷说秦腔戏的目的是教化乡民、劝人向善,那就姑且如此结尾吧。
老洞庙前有一块碑文,模糊的字迹表明是清朝光绪年间所立,简介老洞庙。小学时代,听端着大茶缸,带着石头墨镜的老师说,碑文的大意是:明朝秦王府崇信道教,有一个王妃为子孙问药祈福,在距离城十六里的老洞庙选址祭祀药王孙思邈。历代明朝秦藩王多有布施,当年庙宇宏大;经有明一代二百多年修建,除祭祀孙思邈外,也祭祀灞河的河神——宁河王邓愈,且河神庙的殿宇更加宏伟(邓愈,明朝宁河王,明朝首任秦藩王朱樉的岳父,历代秦王都是朱元璋和邓愈的子孙;现在看来,或许祭祀孙思邈只是噱头,其实明朝秦藩王是为了祭祀宁河王邓愈,因为孙思邈是铜川人,常年在终南山生活,与老洞庙并无瓜葛;而邓愈则确确实实是渡过灞河击败元朝,占领西安,平定西北,加封宁河王)。经明末战乱和清朝同治回乱,原来的庙宇都毁坏了,清朝光绪年间重新修建,仍祭祀药王爷孙思邈。 老洞庙会原来是乡民趁明朝秦藩王祭祀布施,赶到这里做点小生意而形成的,后来谁也不知道缘由了,总之就这么代代传了下来。
老师说,其实我们看到的老洞庙也不是清代的——文革期间,红卫兵用破四旧,用炸药炸毁了清代的庙宇;现在看到的庙宇都是改革开放后,四周的居士们化缘重修的。父亲也给我讲述过小时候自己见过的灞河将军庙,非常宏伟,但后来不知怎么也就不见了。
正月里,过完初七也就不再走亲戚。村里开始组织送社的社火。从大队部库房拿出锣鼓、旗帜、红绿秧歌服装,开始排练。牛娃子是父辈的人,却热心这个事业,组织村中青少年敲锣打鼓。敲锣打鼓需要谱子,而农村会画谱子、识谱子的人不多了,他找来一块黑板,画上圈圈和叉叉,斜上或斜下的箭头当做音符,握着鼓槌,挥舞指挥,竟也把送社的锣鼓调子敲了出来。噹噹!洽!噹噹!洽!噹噹!洽噹洽!
二月初二这一天,村里精壮年将锣鼓家伙抬上骡车(现在多为农用三轮车,少了很多的气魄),骡子的铃铛在前面拼命地铃铃作响;敲鼓的青年,绑着头巾,赤着上身,阳刚雄健的胸膛,流淌着汗水,甩开膀子有节奏地敲着大鼓;跟着的少年叼着纸烟,啵啵地咂着,跟着大鼓的节奏,有序地敲着大小铜锣,击打着铙钹。
村中妇女穿上红绿戏装,戴上大头娃娃帽子,东张张、西望望。也有划旱船的老汉,骑假驴的媒婆,神气活现地表演着。儿童们则打着彩色的飘带旗帜,旌旗招展,以壮声势。
踩高跷,灞桥话叫柃木腿。本村的凡利走得最好,他也是父辈的人,脸上画好可笑的丑角脸谱,再穿好戏装,坐在院墙上,将一人高的柃木腿绑在小腿上,走起来不时还装作控制不住,将要倒地。待众人赶去帮扶时,却奇迹般的恢复了平衡,泥泞的街道,如履平川。领着一群本村青年,踩着柃木腿,一路跟着送社的队伍走向老洞会,走上老洞坡,走到老洞庙前。
在老洞庙前,有人组织,每村可以给爷庙敲击、表演二十分钟。周围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观看,院墙上,山坡上,也都围满了人。这时候的社火声音更加整齐划一,声势雄壮,锣鼓喧天,旌旗遮空。社火表演不受年代、曲目限制:自天上可以请来孙悟空、猪八戒;也可以请来红脸的关二爷,黑脸的包文正;《说岳》的笑死牛皋、气死金兀术;《隋唐》的四棱金锏秦叔宝、双锤将军裴元庆,场面热烈壮观。周围群众的叫好声是各村社火好坏的评判标准。
我不懂这些,只是听从奶奶的吩咐,代奶奶逐个庙宇烧香礼拜过去。后来,大一点了,我有意问旁边组织秩序的居士,这庙中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居士是一个乐善好施的老太太,但并不知道这些,一会儿说是观音菩萨、一会儿又说是送子娘娘。呵呵呵!倒是门口卖(或者说“舍”)黄纸角包的妇女,硬塞给我一个黄纸折成的三角包(据说是祈福用的),并问我索要三块钱,用肯定的语气告诉我,这是何仙姑!
焚蜡进香后,便是自己的时间。我去买一根甘蔗,卖力地啃着。现在庙会的甘蔗都切成小段,并除去难肯的结节,老洞会的甘蔗,却连黑色的硬皮也不曾去掉,啃一口,糖汁喷溅满口,咀嚼过后,吐出一嘴甘蔗渣。嗯!吃得就是这个滋味。蒙古烤串,身穿蒙古衣服的小贩秃噜着嘴,学着维吾尔人的腔调,售卖着烤串,五块钱三串,香气扑鼻。我想吃,可我上会来,只拿了五块钱的年钱(压岁钱),其他的年钱则年年都被母亲索要去帮我攒着了,所以只能干看着小贩的表演,闻闻烤肉的味道罢了。凉饸饹也是一定要来一碗的,一块五一份,赶庙会穿着棉袄、一路走,摘下帽子,头上都冒着白色的热气,灞桥话叫“罡汽”,吃一碗抹着芥末、调着醋水、辣椒油的凉饸饹最为解馋、解渴。油糕、粽子则通常不在现场吃,而是捎回家的礼物。
老洞会上有两种流传颇广的游戏:第一,套圈游戏。用绳子围上一块麦地,铺上塑料纸,其中放上各类大小玩具、啤酒、香烟。摊主一只手上、胳膊上套着很多竹圈,另一只手则拿着长长的竹竿,竹竿前绑着铁制弯钩。十块钱六个竹圈,或甩或滚根据游戏规则不同而不同。若竹圈完全套住了玩具、啤酒或香烟,则所套住的物品归游戏者所有,若没套住,则竹圈被摊主用弯钩拾起,游戏结束。
父亲曾在一个套圈摊前,花了二十块给我套了一个红色的玩具车,我很是兴奋,回家路上,我骑在父亲的肩头一路把玩着那辆玩具车。现在回想,那辆玩具车不值二十块吧。孩子们对这个套圈游戏很是喜欢,我们模仿起来:用报废的自行车外胎,当做竹圈,让伙伴们蹲着当奖品,套人玩,套中后可以把家庭作业给他写。
第二,弹珠游戏。摊主坐在马扎上,面前摆上一个自制的弹珠游戏机,并不是电子游戏,而是木制的,一头圆一头方,圆头高,方头低,方头这边格成五个格子,其中靠右的是击打格子,安装一个击打装置:皮筋套着木槌,拉一下,击打格子中的圆球,这个圆球旋转出去,落在其他四个格子中,分别是奖励一块、三块、五块、十块。
这个游戏,倘若试玩,则圆球总会成功的掉落在其中一个格子之中;倘若交钱真玩,则不知为何,圆球总会原路线掉回击打格子中。这是个骗局,但这个骗局是如何完成的,一直是小学生讨论的话题,但总也没能讨论明白。后来,在抖音中我也看到过这个游戏,并有人解释这个骗局,但还是没看明白其中的原理。
老洞会除了社火、戏剧、游戏、吃食外,更重要的作用其实是农资交流:农具、种子、肥料、骡马的交易。我曾在人群中看见何家村的同学何迪,在他父亲的允许下,在铁器摊子前,买了一把小斧头。嗯!香港电影斧头帮的影响,拿着小斧头,真酷。
小学时代,老洞会上会的人很多,街道的人用小学课本《晏子使楚》的话叫:“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前后相拥,实夯夯的人,会场延绵五六里,七八个村子。初中时代,人就少了许多,会场也缩小到三四里,除了二月初二的正会日子,其实可以骑车穿过街道回家吃饭。近年来,老洞会势力更加衰落,小孩们可以在街道滑扭扭车,前后追逐嬉戏,会场也限制在了莫灵庙周围,老年人上会或许还会看戏逗留,青壮年人多是为了事业去庙中进香,伴随着娱乐业的繁荣,大棚歌舞这种草台班子早已没落,再也吸引不到年轻人,社火也随着上一代人的老去,年轻人不再接班,只剩下了敲锣打鼓,除了扭秧歌,各类表演几乎绝迹。
政府一直在城中组织各类庙会,但没有传统,没有爷像的庙会,是庙会吗?反观老洞会:有泥塑的神像,有社火的传统,易俗社的秦腔,草台班子的歌舞,还有一米长的糖葫芦与两米高的甘蔗,这种庙会怎么没有大力扶持呢?
2020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