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室内壁画（用独一无二的声音说话）

詹姆斯室内壁画（用独一无二的声音说话）编舞 2（舞蹈：露易丝·勒卡瓦利耶的Fou Glorieux 舞团，建筑：托德·威廉姆斯与比丽·钱），2020 © James Welling年看到玛莎· 葛兰姆（Martha Graham）和摩斯·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的舞蹈后， 我开始上舞蹈课。在那之前，我是一个画家。当我最终不 得不在绘画和舞蹈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我选择了绘画。从加州艺术学院毕业以后，我开始做摄影。我对舞蹈的兴 趣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直到 2014 年，我开始考虑在我的摄影作品中使用这种艺术形式。于是，我请我在加州大学 洛杉矶分校的一些学习舞蹈的艺术生为我摆姿势，零散地 复制我所收集的舞蹈图像。尽管这些照片中只有几张最后 纳入了《编舞》系列作品。例如《编舞 3》，一名学生修改了美国舞蹈家依冯·瑞娜 (Yvonne Rainer) 的一个姿势。使用这些原型图像让我对拍摄舞蹈更有信心。大约在同一时间，

编舞 1（舞蹈：草间弥生编导，建筑：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雕塑公园），2014，© James Welling

用独一无二的声音说话

——詹姆斯·威灵的舞蹈和雕塑摄影

摄影／詹姆斯·威灵

采访／刘小川

刘小川（ 以下简称“ 刘”）:《编舞》系列创作从 2014 到 2020 年持续了 6 年时间。你的灵感来自何处？长时间与各大知名舞团合作，同时拍摄大批舞者是什么体验？

詹姆斯·威灵（James Welling ，以下简称“JW”）:在我上艺术院校的第一

年看到玛莎· 葛兰姆（Martha Graham）和摩斯·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的舞蹈后， 我开始上舞蹈课。在那之前，我是一个画家。当我最终不 得不在绘画和舞蹈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我选择了绘画。从加州艺术学院毕业以后，我开始做摄影。我对舞蹈的兴 趣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直到 2014 年，我开始考虑在我的摄影作品中使用这种艺术形式。于是，我请我在加州大学 洛杉矶分校的一些学习舞蹈的艺术生为我摆姿势，零散地 复制我所收集的舞蹈图像。尽管这些照片中只有几张最后 纳入了《编舞》系列作品。例如《编舞 3》，一名学生修改了美国舞蹈家依冯·瑞娜 (Yvonne Rainer) 的一个姿势。使用这些原型图像让我对拍摄舞蹈更有信心。大约在同一时间，我在思考迷幻主义的问题，于是我把一些舞蹈的图片和建筑景观图用 photoshop 重叠在一起并调节颜色，制成了《编舞》系列色彩强烈的图像。

编舞 2（舞蹈：露易丝·勒卡瓦利耶的Fou Glorieux 舞团，建筑：托德·威廉姆斯与比丽·钱），2020 © James Welling

刘 : 你曾说过“建筑和舞蹈有躯体上的关联，它们都是对人体的一种管理，只是规模大小不同”。图片叠加的 舞蹈和建筑景观的关联是什么？你如何看待二者搭配组合的随机性？

JW: 舞蹈和建筑是体态艺术形式。舞蹈是身体的运动，而建筑则是身体在空间中的运动。我发现野蛮主义建筑的大型空白混凝土表面，特别是马塞尔·布劳尔（Marcel Breuer）的建筑，可以很好地为舞者创造想象的空间。

刘：你不常拍摄舞者最绚丽和值得夸耀的瞬间，即那种舞团会印在小册子上的照片，比如完美的横空一跃。你显然有一种曾经练过舞蹈的人的独特视角，究竟什么样的瞬间才吸引你按下快门？

JW：最初，我拍摄我的学生们，后来，我与舞蹈团合作，在他们带妆彩排时拍照。我经常站在《纽约时报》的舞蹈摄影师旁边。她总是占有“第一机位”，即正中间最好的拍摄位置，而我站在一边的黑暗中，就不得不时刻绕着她拍摄。你说的舞团会印在小册子上的那种宣传照片， 也就是会出现在《纽约时报》上的照片，其实有时候我本是可以拍摄的。我常常听到她的相机快门“咔嚓”的声音， 才知道我肯定错过了那个所谓的完美瞬间。但事实证明， 我对这些完美的瞬间并不感兴趣。我更喜欢捕捉舞动着或者站在一起的舞者们一些更随意的时刻。

编舞 3（舞蹈：詹姆斯·威灵编导，建筑：马塞尔·布劳尔）， 2014 © James Welling

刘：《编舞 2》简直是一尊雕塑，它有种永恒的特质。你刚刚在谈话的时候，我想到德加（Edgar Degas）画的休息或者排练中的芭蕾舞者，她们身型动作并不完美，就在那儿听着音乐，但那些瞬间有灵魂上的通透。

JW: 《编舞 2》是我拍摄的了不起的魁北克编舞和舞蹈家露易丝·勒卡瓦利耶（Louise Lecavalier）。她的表演是我最早拍摄的舞蹈之一，但我花了近 4 年时间才最终完成使用这些素材的创作。因为我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建筑图片作为背景。许多《编舞》系列作品中的图像都是这样的， 我尝试几十种版本，可能需要几个月或几年才能得到最终的图像。

编舞 4（舞蹈：洛杉矶舞蹈项目，建筑：纽约历史学会），2017 © James Welling

刘：从 2018 到 2020 年，你拍摄了古希腊罗马题材的三个作品《尤利娅·马梅亚》（Julia Mamaea，2018）、《土地， 神庙与众神》（The Earth the Temple and the Gods 2018- 2019）、《集锦诗》（Cento，2019-2020）。这些作品拍摄的是哪里的遗迹？你是怎么从拍《编舞》系列转向拍 这些的？

JW: 2018 年我去了纽约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希望继续做一个类似于《编舞》的新作，只不过是拍摄雕塑。我在博物馆里走来走去，研究各个时期的雕塑，然后决定把重点放在古希腊和罗马的展厅。大都会博物馆的这些展厅有着巨大的天窗，我参观的那天，雕塑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活灵活现。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拍摄人物和肖像。当我回到工作室时，有一张照片让我眼前一亮，那是公元 2 世纪叙利亚贵族妇女尤利娅·马梅亚 (Julia Mamaea ，约公元 180-235 年)， 罗马皇帝塞维鲁·亚历山大（Severus Alexander，208-235 年）之母的石像，面部严重受损。我用一种染料和感光明胶调制的乳剂印制了尤利娅·马梅亚的面部特写。因为我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创作过程，所以每一次印制时都很挣扎，我所做出的每一个画面都与前一个不同。然而后来，我开始欣赏这些不同，她的脸在我用同一张底片制作的两百张照片中千变万化。在一张图片中，她像一个公元 2 世纪的贵族妇女；在另一张图片中，她则像一个 20 世纪 20 年代的年轻女子。有些图片中她像一个可怕的战士，而另一些图片中则像一个宁静的诗人，甚至有时她看起来像个男人。我被这些变化震惊了。偶尔，观众看到这个系列时告诉我，这些作品让人想起雕塑家爱上他们的雕像的经典故事。我想我确实爱上了尤利娅·马梅亚。

尤利娅·马梅亚 1，墨与重铬酸盐明胶印于聚丙烯片材， 2018 © James Welling

刘：谈谈你的新作《集锦诗》。

JW: 在 2019 年展出《尤利娅·马梅亚》后不久，我去了意大利和希腊，带着数千张新照片回来。为了印制这些作品，我决定尝试一种不同于我为尤利娅·马梅亚所用 的工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探索并继而拒绝了一系列的印制技术：彩色合剂冲印、传统的黑白图像、喷墨和碳素印相工艺，它们都不奏效。我试着制作石版画，但这种技法也不合适。最后我意识到，我可以展出带墨的版本身。我把这组作品命名为《集锦诗》（Cento），集锦诗是古罗马的诗歌体裁，即从他人的诗句中提取单句并重新组合， 创造一首新诗。我捕捉了古希腊罗马的只光片影来创造一 个新的时空，和集锦诗的形式有相似之处。

尤利娅·马梅亚 2，硝酸银与重铬酸盐明胶印于聚丙烯片材，2018 © James Welling

为了制作《集锦诗》，我结合了石版画和绘画。我把电子的照片做成了一个石版，把它弄湿并涂上油画颜料， 结果往往是不可测的。如果我上油的时候表面有太多水， 一些水的痕迹就会被记录在画面上。你可以在照片上看到水状的条纹。我喜欢与这个媒介产生的触觉联系，这个过程与暗房和数码印刷感觉完全不同。《集锦诗》的每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尤利娅·马梅亚》一样，许多版一开始就是失败的。有一次，我对涂抹的第一层油画色彩不满意，但我没有丢弃它，而是在油质的表面撒上红色和绿色的颜料粉末，结果竟让我非常满意。在其他印制作品中，我使用了牙膏和小苏打等研磨剂来去除一些颜料。

在《集锦诗》系列的早期，我专注于雕塑的细节，特别是姿态。我在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拍摄了阿尔特米西昂青铜雕像（Artemision Bronze，约公元前 460 年），考古学家认为这尊巨大的雕像刻画的是众神之王宙斯（Zeus）或者海神波塞冬（Poseidon）在投掷什么东西。我在电脑上裁剪了 这张照片，只留下雕塑的头部和肩部。通过对上半身的特写， 我感到他像是一个保持同样姿势太久而感到无聊的模特， 手臂可能都酸了。在《集锦诗·阿芙罗狄忒与潘》（Aphrodite and Pan）中，我聚焦这个男人的手抓住女人的手腕，这正如舞蹈动作中的拥抱。

尤利娅·马梅亚 3，染料与重铬酸盐明胶印于聚丙烯片材， 2018 © James Welling

刘：《集锦诗》展现的雕塑的历史时间和风格各不相同， 有的来自古希腊古风时代，有的则是早期古典时代。学者 关注某件古代艺术品时，更感兴趣的往往是透过它顺着时 间轴去摸清历史的脉络，而作为艺术家，你研究历史的过 程是什么样的？对你的创作来说有什么意义？

JW: 当我开始拍摄尤利娅·马梅亚时，我对古希腊罗马一无所知。我是从古罗马艺术和文物开始，倒推到古希腊的。就像我其他的一些纪实性项目，如《铁路照片》（Railroad Photographs，1987-2000）系列，《集锦诗》也是我事后通过研究才了解我所拍的内容的。例如，当我在卢浮宫拍摄古希腊神话女性尼俄伯（Niobe）时，我被她富有表现力的双手动作所吸引。后来我了解到，她在为她被众神杀害的孩子哭泣，她是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原型。另一个例子是阿芙罗狄忒。由于这个希腊雕塑有几十个现存的罗马副本，阿芙罗狄忒的手似乎很可能启发了意大利文艺复兴画家马萨乔（Masaccio，1401-1428）《被逐出伊 甸 园》（Expulsion from the Garden of Eden，1425） 中的夏娃的手。艺术史学家埃尔温 - 帕诺夫斯基（Erwin Panofsky）将这种从古代借来的东西称为“断裂原理”，即古希腊罗马的某些形态或姿势在基督教艺术中被重新使用，并带有了不同的含义。

大约 6 个月前，我开始阅读关于科拉伊（Korai）雕塑的文章，这些雕塑刻画了年轻的雅典妇女，它们曾经环绕着古希腊雅典的帕特农神庙（Parthenon，前 447- 前 432 年）。最初，雕塑表面是以非常自然主义的方式上色的， 而最近有一些博物馆试图给它们重新上色，看起来很糟糕， 所以我决定自己尝试上色。对于《集锦诗·科拉·发带与垂辫》中的女子科拉（Kore），我扫描了一张黑白图像， 然后在 Photoshop 中给她的脸、嘴唇、头发、发带和耳环上色。我甚至进行了“角膜移植”，把从马奈（Édouard Manet 1832-1883）画中借来的眼睛贴上去。像尤利娅·马梅亚一样，科拉已经起死回生。

尤利娅·马梅亚 4，染料、油画颜料与重铬酸盐明胶印于聚丙烯片材，2019 © James Welling

刘：你的展览“集锦诗”于 2021 年 5 月 23 日至 8 月 29日在比利时格朗霍奴当代美术馆（MACS Grand- Hornu）举办。这个展览重点传达了什么？策展的逻辑是怎样的？

JW：去年夏天，我在雷根项目画廊（Regen Projects）做了一个小型展览，展出了《集锦诗》和《尤利娅·马梅亚》。比利时格朗霍奴当代美术馆的馆长德尼·及耶伦（Denis Gielen） 在网上看到了这个展览，便邀请我去展出《集锦诗》。我按照片主题对这个展览中的 75 张照片进行了排序。第一张图片是在雅典拍摄的一株茛苕， 旁边的图片是一个来自大英博物馆的月桂树叶的金色花环。一个是活生生的植物，一个是古老的艺术品和文物， 两张图片之间形成了动态的张力。同样，每面墙都有一组集合了过去和当下的图像：一组关于罗马的，一组围绕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一组来自雅典的，最后还有一组描绘古希腊神圣的城市厄琉息斯（Eleusis）的， 拍摄的是当年厄琉息斯秘密教派年度入会仪式的遗址。《集锦诗》以其在文学中界定的结构，仿佛无数只光片影的拼贴，形成了这个展览。

土地，神庙与众神·科林斯柱式，罗马市集，雅典，2019，© James Welling

刘：能说说“集锦诗”展览中比较独特的作品吗？

JW：为了格朗霍奴当代美术馆的展览，我创作了第二件作品《亚里士多德和维特鲁威的墙绘》（Wall Painting for Aristotle and Vitruvius， 2021）， 这是一幅 33 米长的壁画， 由 29 个色块组成，位于一条长廊一侧和一些《集锦诗》的照片正对着，亚里士多德在他关于颜色的一本小书中使用了很多奇特的术语，使我感到震撼。他用植物、花朵和其他自然之物命名颜色，有人说，他一定是在花园里写的这本书。在这个基础之上，我从维特鲁威写的有关建筑的书中添加了一些颜色。每个色块宽 1.25 米，高0.35 米，色块上方有希腊语和法语的颜色名称。我将颜色术语与一家建筑涂料公司提供的涂料碎片相匹配，由博物馆在墙上绘制，因为我因新冠疫情无法到场。

“集锦诗”展览现场·照片墙，2021，© MACS Grand-Hornu

刘：看着长廊一面墙上的这些色块，我觉得它们像是对面墙上的摄影图像的分解。

JW：是的，没错。在这个长廊两侧墙上，一边是壁画， 展示了古代那些理想的色彩，另一边是《集锦诗》中现实的色彩。显然，如果我只对你说“绿色”，你可能会在脑海中 20 种不同的绿色中选择一个，而我也许选中另一个不同的绿色。我创作《墙绘》的目的就是展现这种文字图 像转换之中的不完美，当你把一个书面的颜色词汇转移到 视觉维度，从厚厚一本颜料小样中去选择，二者不匹配的 现象是不可避免的。例如，亚里士多德有一种颜色叫“韭葱”，我刚刚参观了一个菜园，我注意到我在《墙绘》中为“韭葱” 选择的颜色并不十分正确。

“集锦诗”展览现场·亚里士多德和维特鲁威的墙绘，2021，© MACS Grand-Hornu

刘：你的艺术思维不只是摄影，你可以以画家、表演者、研究者的方式去思考和创作。跨领域思维能给你的摄影实 践带来什么？

JW：的确，我喜欢看很多截然不同的艺术家和时代，我也读了很多非虚构写作的作品。在《尤利娅·马梅亚》之前， 我读了一本1911 年的摄影百科全书，这启发了我去创造自己的摄影工序来印刷这些尤利娅·马梅亚肖像。在过去 的几年里，从我开始创作《集锦诗》，我就专门阅读关于 希腊艺术、历史和文学的书，这对我的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最近，我换了个方向，开始读一本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1904-1997）的传记。也许我对德库宁的新兴趣会给我不同的启发。

集锦诗·尼俄伯·永恒的悲思，卢浮宫，2020 © James Welling

刘：作为摄影教授，教书生涯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你对年轻的艺术家尤其是摄影师有什么建议 ?

JW：我最近上了一节关于 20 世纪 60-70 年代观念艺术摄影的课程，讲述它对我这一代以及更年轻的艺术家的深远影响。能在那个时期做青年艺术家对我来说是鼓舞人心的，我试图在讲座和作业中与我的学生分享我对这项工作的热情。我从几十年的教学中明白的一件事情是，每个认真的艺术家都会发明自己的媒介。我试着鼓励我的学生去发明他们自己的摄影形式，这样他们就可以用一种独一无二的声音说话。

集锦诗·阿芙罗狄忒与潘，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2019 © James Welling

专访中的作品 2015-2020 年于玛丽安·古德曼画廊（Marian Goodman Gallery，巴黎）、莫琳·佩利画廊（Maureen Paley，伦敦）、雷根项目画廊（ Regen Projects，洛杉矶）、卓纳画廊（David Zwirner，纽约和香港）展出。

集锦诗·科拉·发带与垂辫，发掘于帕特农神庙附近，藏于雅典卫城博物馆， 2021 © James Welling

詹姆斯·威灵（James Welling），美国“图像一代”代表人物。曾学习绘画和现代舞，艺术创作涉及建筑、设计、舞蹈和实验影像等领域，擅长充满张力的跨界创作。曾获得国际摄影中心（ICP）聚光灯奖， 作品被巴黎乔治 蓬皮杜中心、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纽约 MoMA 当代艺术博物馆、美国国家美术馆、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等永久收藏。

*原文刊载于

《中国摄影家》杂志2021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