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樱园:这一架紫藤 隔开了俗世
它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樱园:这一架紫藤 隔开了俗世我们现在常常看到的紫藤(Wisteria sinensis)为豆科紫藤属多年生落叶藤本植物,原产我国;茎左旋,枝较粗壮,嫩枝被白色柔毛,花冠紫色,花期4月中旬至5月上旬。据《中国植物志》载,紫藤是紫藤属(Wisteria Nutt)大家族中的一员,紫藤属藤本共约10种。另一种较常见的是多花紫藤(Wisteria floribunda),原产日本,我国已引进栽种;茎右旋,枝较细柔,初时密被褐色短柔毛,花冠紫色至蓝紫色,花期4月下旬至5月中旬。还有一种常见的是宗璞《紫藤萝瀑布》一文中的藤萝(Wisteria villosa Rehder),又名紫藤萝,原产中国;茎左旋,生枝粗壮,密被灰色柔毛,花的颜色稍淡于紫藤,花期5月上旬。“虎豆”是“紫藤”的别名吗?如同《紫藤萝瀑布》中所写,对于花朵的欣赏总是提醒着我们珍视短暂而永恒的生命:“它带走了这些时一直压在心上的焦虑和悲痛,那是关于生死谜、手足情的
从未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地生长。——宗璞《紫藤萝瀑布》
还记得小学课本里这篇著名的散文《紫藤萝瀑布》吗?这篇文章写于40年前的1982年5月,彼时宗璞的弟弟身患重病,作者非常悲痛,徘徊于庭院之时看到一树盛开的紫藤萝花。她睹物释怀,感悟到生命的短暂与永恒。
盛放的紫藤花,图片/IC photo
实际上,在古今中外的文学史、艺术史上,有诸多对于紫藤花的描绘。但不知为何,紫藤花一直不像玫瑰、荷花或者梅花、菊花等有着鲜明的烙印,它总是处于被忽视的边缘。但这不影响紫藤花每年春夏时节的盛放。初夏时节,正值紫藤花的花期,随着夏日到来,紫藤花也很快会落尽散去。
如同《紫藤萝瀑布》中所写,对于花朵的欣赏总是提醒着我们珍视短暂而永恒的生命:“它带走了这些时一直压在心上的焦虑和悲痛,那是关于生死谜、手足情的。我沉浸在这繁密的花朵的光辉中,别的一切暂时都不存在,有的只是精神的宁静和生的喜悦。”在这篇长文中,作者细细考证了紫藤花在植物学、文学乃至绘画史上的趣闻轶事。阅读这些关于紫藤花的词文,也唤起我们对自然与生命的爱意。
说来可笑,虽然很早从文学作品中接触到了紫藤,但紫藤其物,我是直到读研究生了才真正认识。读研时的一个春日,与先生在校园里散步,远远望见一处花架紫云垂地,先生问,“紫藤花你吃过吗?”正沉浸在梦幻般带着淡淡香气的紫烟中的我,猛然回过神来,原来这片紫烟就是宗璞笔下的紫藤呀!忽想起古龙笔下那个百花盛开、宛若仙境的移花宫了,最令我歆羡的是宫中人餐花饮露、仙袂飘飘,神态风度大概跟《庄子·逍遥游》中的姑射神人差不多吧。移花宫说不定也栽有紫藤,藤花说不定也是他们的美馔呢,我这样想着。
自那次结识紫藤之后,心心念念的事又多出一桩。前些年搬家,寓所自带花园,总算有地方种些花木,于是在侧院栽上了紫藤。今年疫情期间,值藤花盛放,我和母亲一起摘了几串藤花下来,按先生老家一带的做法,做成了藤花饼,入锅蒸了会儿,清香四溢;细嚼藤花,只觉胸中洒落无俗物。闲暇时,望着绕窗的紫藤出神,心想这般美好的花儿大约何时为人所知呢,于是想着深入了解一下紫藤。一查文献下来,发现这种藤本植物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蕴,跟交到了眉目如画才情出众的好友似的,了解紫藤愈深,欢喜愈甚。
“虎豆”是“紫藤”的别名吗?
我们现在常常看到的紫藤(Wisteria sinensis)为豆科紫藤属多年生落叶藤本植物,原产我国;茎左旋,枝较粗壮,嫩枝被白色柔毛,花冠紫色,花期4月中旬至5月上旬。据《中国植物志》载,紫藤是紫藤属(Wisteria Nutt)大家族中的一员,紫藤属藤本共约10种。另一种较常见的是多花紫藤(Wisteria floribunda),原产日本,我国已引进栽种;茎右旋,枝较细柔,初时密被褐色短柔毛,花冠紫色至蓝紫色,花期4月下旬至5月中旬。还有一种常见的是宗璞《紫藤萝瀑布》一文中的藤萝(Wisteria villosa Rehder),又名紫藤萝,原产中国;茎左旋,生枝粗壮,密被灰色柔毛,花的颜色稍淡于紫藤,花期5月上旬。
19世纪时,紫藤(Wisteria sinensis)经广东传入欧洲;1830年,德国学者西博尔德又将多花紫藤(Wisteria floribunda)引进了欧洲(西莉亚·费希尔《东方草木之美:绽放在西方的73种亚洲植物》,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年)。紫藤在欧洲安家之后,深受民众喜爱,也极受文人、艺术家青睐。1911年,波兰新艺术风格画家爱德华·奥肯(1872-1945)创作了油画《盛放的紫藤》,这幅风景小品画描绘了一只小鸟落在盛放的紫藤上,风格灵动隽永。法国印象派画家克劳德·莫奈(1840-1926)以画睡莲著称,他也画紫藤。2019年,荷兰海牙市立博物馆的研究人员发现,在莫奈晚年创作的一幅《紫藤花》的颜料层下,隐藏着一幅《睡莲》。莫奈大概想尝试一些新的创作技法,但毫无疑问的是,跟睡莲一样,紫藤也是他所钟爱的绘画对象。
爱德华·奥肯《盛放的紫藤》,1911年
画中有画的《紫藤花》,莫奈
唐陈藏器《本草拾遗》始详录紫藤(Wisteria sinensis):“紫藤,味甘,微温,有小毒。作煎如糖,下水良。花挼碎,拭酒醋白腐坏。子作角,其中仁熬令香,著酒中,令不败酒,败者用之亦正。四月生紫花可爱,人亦种之,江东呼为招豆藤,皮著树,从心重重有皮。……京都人亦种之,以饰庭池”,其文大致介绍了紫藤的形态特征、食用及药用价值。关于紫藤,宋代的《证类本草》《嘉祐本草》、明代的《普济方》《本草纲目》等本草医学文献基本沿用了《本草拾遗》中的表述。
紫藤,又名“朱藤”“藤花菜”等。清人谢堃《花木小志》详录“朱藤”条,“藤花二色,紫色者名朱藤”,又载“其初舒放之际摘取,调面拌糖,炸食,颇适口”。明人朱橚《救荒本草》“藤花菜”条亦记载了紫藤入馔的做法。紫藤还可称作“葛藤”“葛花”,先生是河南新郑人,他老家一带是将“紫藤”称作“葛藤”“葛花”的。但需注意的是,“葛藤”一般指的是豆科葛属多年生落叶草质藤本植物,“葛花”是这种植物结的花蕾。在某些地区,蝶形花科豆薯属植物沙葛藤的花也称为“葛花”。
《中国博物别名大辞典》在“紫藤”条下还收录了“虎豆”“虎櫐”“欇”“猎涉”“㯿欇”等名称。这些名字看起来跟紫藤毫不相干,如何成了紫藤的别名?我们先找来晋人郭璞的《尔雅注》,《尔雅·释木》载“欇,虎櫐”,郭璞注:“今虎豆,缠蔓林树而生,荚有毛刺。今江东呼为㯿欇。音涉。”
我们再来读清人郝懿行《尔雅义疏》中的这段文字:“虎櫐即今紫藤,其华紫色,作穗垂垂,人家以饰庭院。谓之虎櫐者,其荚中子色斑然,如貍首文也。……云‘江东呼㯿欇’者,谢灵运《山居赋》云:‘猎涉蘡薁’,自注云‘猎涉字出《尔雅》’。是猎涉即㯿欇,皆音同假借字也。”郭璞指出“欇”、又名“虎櫐”的这种植物,在他那个时代被称作“虎豆”,当时在江东,也就是京都建康一带,又称之为“㯿欇”。他还略述了这种植物的形态特征,“缠蔓林树而生,荚有毛刺”。具这些形态特征的植物有很多,我们还是遽难判断《尔雅》所载的“欇”是哪一种植物。郝懿行的结论是:“欇”,也就是“虎櫐”,即“紫藤”。此结论缺少论证,难以信服。
《东方草木之美》,作者:西莉亚·费希尔,译者:王瑜玲,版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年6月
答案可从清人刘宝楠《释谷》中寻得。《释谷》:“欇,虎櫐,虎豆也;小者谓之貍豆。《尔雅》‘欇,虎櫐’,郭注‘今虎豆缠蔓林树而生,荚有毛刺,今江东人呼为㯿欇’,邵氏《正义》‘郭注《山海经》以櫐为虎豆,貍豆之属。‘貍豆’,一名‘黎豆’;虎豆,则虎櫐也。’《农政全书》‘黎豆,古名貍豆,又名虎豆。其子有点,如虎点之斑,故名。’《尔雅》所谓‘欇,虎櫐’,三月下种,蔓生,江南多炒食之。’案:邵氏以貍豆、虎豆为二,与《农政全书》异。崔豹《古今注》云‘貍豆,一名貍沙,一名猎沙。叶似葛而实大如李核,可啗食也。虎豆,一名虎沙,似貍豆而大,实如小儿拳,亦可食。’据此,则貍豆、虎豆本是一豆,特以大者名虎豆,小者名貍豆也。李时珍云‘貍豆,野生,山人亦有种之者。三月下种,蔓生,其叶如豇豆叶,但文理偏斜。六七月开华成簇,紫色,状如扁豆华,一枝结荚十余,长三四寸,大如拇指,有白茸毛,老则黑而露筋,宛如干熊指爪之状,其子大如刀豆子,淡紫色,有斑点如貍文。’……郝氏懿行《尔雅义疏》‘虎櫐,即今紫藤。其华紫色,作穗垂垂,人家以饰庭院,谓之虎櫐者,其荚中紫色斑然,如貍首文也’,亦以‘山櫐’当‘虎櫐’,与景纯注全不合。”
原来被称为“欇”“虎櫐”“虎豆”“猎涉”“㯿欇”“貍豆”“黎豆”的植物实际是一种豆科草本植物,本草文献中,唐代的《本草拾遗》始著录这种植物,“生江南,蔓如葛,子如皂荚子,作狸首文,故名黎豆。……人炒食之,一名虎涉,别无功”。
《中药大辞典》列“黎豆”条:“黎豆(《本草拾遗》),又名欇、虎櫐(《尔雅》)、虎豆、㯿欇(《尔雅》郭璞注)、狸豆(《古今注》)、巴山虎豆、鼠豆(《植物名实图考》)。一年生缠绕草本,全株被白色疏柔毛;花冠深紫色;荚果木质,条形,深棕色。”黎豆是一种豆科属蔓生草本植物,花也是紫色,形状似扁豆花,一枝结荚十余条,荚有毛刺,荚中子有斑纹。
由上可知,“虎豆”“虎櫐”“欇”“猎涉”“㯿欇”等指的是黎豆,跟豆科紫藤属植物紫藤无涉。而现今一些校注或工具书中,直接引用郝懿行的观点,误将这些当作紫藤的别名,这是需要注意的。比如,《植物名实图考校注》一书中,校注者在“黎豆”条下将“欇”注释为“紫藤”,不加辨析地径直引用了郝懿行的观点。《中国博物别名大辞典》“紫藤”条,“别名”一栏引用郝懿行《义疏》,误录了虎豆、虎櫐、欇、猎涉、㯿欇等5个名称。
隋唐以来“紫藤”一名在诗文中频频出现,据此可确定,该名称已是豆科紫藤属植物紫藤的专称了。而隋唐以前的文献中,只两处出现“紫藤”一名,一是《南方草木状》载“紫藤,叶细长,茎如竹根,极坚实,重重有皮,花白,子黑,置酒中,历二三十年,亦不腐败。其茎截置烟炱中,经时成紫香,可以降神”,据学者考证,《草木状》所载紫藤是一种香料植物,后名为“降真香”,是豆科黄檀属一种或多种藤本植物(李约瑟《中国之科学与文明》第十四册《炼丹术和化学》第260页注2,台湾商务印书馆,1982年;王祥红、王立志《降香与降真香本草考证》,《亚太传统医药》第15卷第1期,2019年);一是《玉台新咏》卷十所载南朝时期《有所思》中的一句诗“紫藤拂花树,黄鸟间青枝”,因隋唐以前文献例证较少,我们无法断定此处紫藤即本文所谈的豆科紫藤属紫藤。
上文已提及最早载录“紫藤”的本草文献是唐人陈藏器的《本草拾遗》,但这并不意味着唐以前这种植物无人知晓。《诗·国风·葛藟》为大家所熟知,起句“绵绵葛藟,在河之浒”中的“葛藟”即“葛藤”。《尔雅·释木》:“诸虑,山櫐。”晋郭璞注:“今江东呼櫐为藤,似葛而麤大。”清郝懿行《义疏》:“《说文》‘藟,艹也’,引《诗》‘莫莫葛藟’。……《广雅》云:‘藟,藤也。’《玉篇》云:‘今总呼草蔓延如藟者为藤。’是藤、藟皆兼草木二种。”可见“藤”这个汉字出现较晚,魏晋南北朝以前的文献里表示“藤”这种植物的基本皆用“藟”字。南北朝以来,文人作品中“藤”的用例慢慢多起来了。因此,先秦时代紫藤可能已被先人认识了,只不过那时候一些藤蔓植物包括紫藤在内大都被称作“藟”。
一架紫藤将俗世隔开了
郑逸梅《花果小品·紫藤》:“紫藤一架,春暮著花。生卧其间,可以忘世。”郑逸梅先生寥寥数语绘出紫藤风致,“生卧其间,可以忘世”,一语道出紫藤尤受文人喜爱的原因。翻阅文献,尤其是明清以降的诗文,可发现紫藤寄寓着一种超拔脱俗的精神。文人们或闲卧于紫藤架下,或于紫藤架下读书作诗,怡情养性,与世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