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樱园:这一架紫藤 隔开了俗世
它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樱园:这一架紫藤 隔开了俗世困难时期,紫藤花可用作度荒食材。天地有大美,生活再艰难落魄,只消端出盈盈一盘藤花,生活的底色依然明媚清朗。明太祖第五子朱橚《救荒本草》“藤花菜”条记载了当时河南一带藤花入馔的做法:“采花煠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微焯过,晒干,煠食,尤佳。”紫藤花蕊还可助茶提香,可下酒。清人查慎行听闻藤花此妙用后,立马尝试,并满心欢喜地记录了下来,“或云紫藤花蕊可瀹以点茶、下酒,从自怡园采一斗许,试之,香味果清绝”(查慎行《敬业堂集》卷三十八)。紫藤花可作馄饨馅,元人倪瓒《云林堂饮食制度集》“煮馄饨”条曰:“细切肉燥子,入笋米,或茭白、韭菜、藤花皆可。以川椒、杏仁酱少许和匀。”这种馄饨馅的具体做法是:将肉切碎,拌入米粒大小的笋丁,或拌入茭白丁、韭菜末、藤花末都行,再加入少量的川椒、杏仁酱,搅拌均匀。将紫藤花用作馄饨馅,这在今人看来,真真风雅至极。明人高濂《遵生八笺·馔服食笺》亦谈到藤花可作食馅,此笺“藤花”
《文化人类学》,作者:林惠祥,版本:商务印书馆 2011年9月
林惠祥在《文化人类学》中谈到,“在隆冬时锢闭的生命一到春来便能茁叶开花结果,而且微风吹来枝叶间似乎都会发出叫声,‘这岂不是也有精灵的征验吗?’在原始民族观之,植物和动物都有同人类相似的感情与意志。……森林中的居民以林木与他们的生活有密切的关系尤常以树木为崇拜的对象。……奥夸的土人不敢用几种树木做独木艇,因恐树木的精灵会杀害他们。暹罗人在砍伐‘答健’木以前必先祭以饼和米。奥国的乡人当纵斧之前必先向树木求恕。……人的幸运与其收获和植物极有关系,所以发生了许多媚求植物精灵的风俗”,可见古人将紫藤绕棺视作吉兆,或许跟植物崇拜有关。紫藤花与枝干都满载着生命的力量,藤花纂纂迸溅濯濯辉光,藤枝则坚强苍劲,一旦有所附缘,便盘曲交缠而上,极富生命力。古人大概因此将紫藤视作“生命树”,“紫藤绕棺”象征着福泽绵绵不绝。
藤花入馔
邓云乡曾说过,“懂得吃花,正是我们懂得生活的艺术”。历史上的中国是诗的国度,从来也是懂得生活艺术的国度。早在两千多年前,我们先人已撷花入馔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以餐花表明心志,可见我们国家花馔的历史源远流长。
紫藤花入馔的记载,最早见于唐人陈藏器编撰的《本草拾遗》,“紫藤,味甘,微温,有小毒。作煎如糖,下水良”。我疑心紫藤花入馔是由僧人流传开的。晚唐诗人皮日休《夏初访鲁望偶题小斋》:“半里芳阴到陆家,藜床相劝饭胡麻。林间度宿抛棋局,壁上经旬挂钓车。野客病时分竹米,邻翁斋日乞藤花。踟蹰未放闲人去,半岸纱帩待月华。”胡以梅评曰:“‘竹米’‘藤花’,皆野逸之品。僧家常以紫藤花作油酱,味佳。”元代僧人释来复《采藤花》诗云:“山味有佳品,紫藤春著花。……自知藜藿肠,食淡良非奢。”
《本草拾遗》辑释,作者: (唐)陈藏器撰/尚志钧辑释,版本: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1月
紫藤花可作馄饨馅,元人倪瓒《云林堂饮食制度集》“煮馄饨”条曰:“细切肉燥子,入笋米,或茭白、韭菜、藤花皆可。以川椒、杏仁酱少许和匀。”这种馄饨馅的具体做法是:将肉切碎,拌入米粒大小的笋丁,或拌入茭白丁、韭菜末、藤花末都行,再加入少量的川椒、杏仁酱,搅拌均匀。将紫藤花用作馄饨馅,这在今人看来,真真风雅至极。明人高濂《遵生八笺·馔服食笺》亦谈到藤花可作食馅,此笺“藤花”条载:“采花洗净,盐汤洒拌匀,入甑蒸熟,晒干,可作食馅子,美甚。荤用亦佳。”
困难时期,紫藤花可用作度荒食材。天地有大美,生活再艰难落魄,只消端出盈盈一盘藤花,生活的底色依然明媚清朗。明太祖第五子朱橚《救荒本草》“藤花菜”条记载了当时河南一带藤花入馔的做法:“采花煠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微焯过,晒干,煠食,尤佳。”紫藤花蕊还可助茶提香,可下酒。清人查慎行听闻藤花此妙用后,立马尝试,并满心欢喜地记录了下来,“或云紫藤花蕊可瀹以点茶、下酒,从自怡园采一斗许,试之,香味果清绝”(查慎行《敬业堂集》卷三十八)。
清人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榆钱糕”条提及“藤萝饼”,曰:“三月榆初钱时,采而蒸之,合以糖面,谓之榆钱糕;四月以玫瑰花为之者,谓之玫瑰饼;以藤萝花为之者,谓之藤萝饼,皆应时之食物也”。邓云乡极爱这种藤萝饼,特意撰文细谈,“藤萝饼的馅子,是以鲜藤萝花为主,和以熬稀的好白糖、蜂蜜,再加果料松子仁、青丝、红丝等制成。因以藤萝花为主,吃到嘴里,全是藤萝花香味,与一般的玫瑰、山楂、桂花等是迥不相同的”。他在文中还谈到了老北京一道家常菜——“藤花块垒”,且看具体做法:“拾半篮藤萝花,回家洗干净,拌上干面粉,上锅一蒸,熟后起油锅,加点盐和葱花一炒,可说是清香扑鼻,别有风味。”
藤花开了,却无人知晓
东邻日本也是极爱紫藤的一个国度。东京、京都等地,每一座庭院,几乎都少不了一架紫藤。东京的龟户天神社有“东京第一赏藤胜地”之美称,这里的紫藤江户时代已负盛名,每逢花期,人们争相至神社赏花。翻开日本文学史,我们发现,日本文学,尤其平安朝文学处处可见紫藤的身姿,作者借藤花或表相思意,或发思乡情。《万叶集》《八代集》《枕草子》《伊势物语》《源氏物语》等作品中对紫藤的描绘所在多有。
《万叶集》载大伴四纲撰写的一首和歌:“藤枝垂新英,紫波荡漾馨风兴,看花目光凝。欲向旅人询乡情,君能不忆平城京。”作者与大伴旅人同为平城京出身,同在九州赴任。大宰府藤花盛放,作者思乡之情顿起,想起家乡平城京紫波起伏的情景,于是写了这首歌。又如山部宿祢赤人的一首和歌,“为永吾思,昔植于家;窈窕藤浪,今见其花。为表相思意,户外把藤插;藤条形似浪,今已满著花”,相思意如藤浪缭绕不绝。《伊势物语》记载了一则小故事:“从前有一个人,住在一所衰颓了的屋子里,庭中种着藤花。这庭院中别的花木一点也没有,只有这藤花美妙地开着。三月末有一天,主人不顾春雨霏霏,亲手折取一枝藤花,奉献给某贵人,附一首诗曰:藤花开过也,春色已阑珊。冒雨殷勤折,请君仔细看。”冒雨折藤花赠友人,极平常的小事,然言浅意深,读来如清夜于幽窗赏竹影。
安藤广重《龟户天神社的紫藤花》,1856年
关于藤花和日本文化,川端康成有过一段妙评:“我觉得这种珍奇的藤花象征了平安朝的文化,藤花富有日本情调,且具有女性的优雅,试想在低垂的藤蔓上开着的花儿在微风中摇曳的姿态,是多么纤细娇弱,彬彬有礼,脉脉含情啊。它又若隐若现地藏在初夏的郁绿丛中,仿佛懂得多愁善感。……日本吸收了中国唐代的文化,尔后很好地融会成日本的风采,大约在一千年前,就产生了灿烂的平安朝文化,形成了日本的美,正像盛开的‘珍奇藤花’给人格外奇异的感觉。”紫藤在日本文化中的地位,得益于日本对中国唐代文化的接受,特别是对白居易诗歌的接受,我以为也跟日本人独有的纤细的感受有关。
《白氏文集》九世纪中期传入日本之后,深受当时文人喜爱。白居易《三月三十日题慈恩寺》“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被载入《千载佳句》和《和汉朗咏集》,成为文人争相传诵模仿的名句。藤原明衡《闰三月尽日慈恩寺即事》“丹心初会传青竹,白氏古词咏紫藤”,惟宗孝言同题之作“白氏昔词寻寺识,紫藤晚艳与池回”,岛田忠臣紫藤诗“料量紫茸花下尽,家香更作国香飞”等,皆化用白居易诗。紫式部想来也是熟诵《白氏文集》的,小说《源氏物语》多处引用白居易诗歌,特别是《藤花末叶》这一卷,不着痕迹地完美化用了“紫藤花下渐黄昏”这一句诗意,相关研究可参见日本学者中西进所撰写的专著《与白乐天》。
《十六个汉字里的日本》,作者: 姜建强,版本: 新星出版社2019年4月
在日本人看来,从植物中提取的紫色素的颜色是紫色,而由赤和青混合而成的则是伪紫色;紫色,在日本人的观念中,最具安静清艳高贵的气质(姜建强《十六个汉字里的日本》,新星出版社,2019年,第49页)。清少纳言《枕草子》“女子穿白绫单衣,外面加披紫色薄衣,最是清雅”,“凡是紫色的东西,都很漂亮,无论是花,或是丝的,或是纸的”,大抵表达了日本人对紫色作为理想之色的一种偏爱。
紫色,在日本被视作最高贵色。推古十一年,圣德太子借鉴儒家学说和隋唐的做法,制定并颁布了“冠位十二阶”制,以紫色配最高位大德。紫色,亦被视为因缘色。《源氏物语》中,藤壶妃子、紫姬与主人公源氏都有情爱关系,她俩的名字都与紫色有关。日文辞典《广辞苑》释“紫之缘”为“缘分起则情爱至”,紫式部将小说的灵魂织入名字中,藏起行文的针脚。藤壶妃子居住在飞香舍,离天皇的清凉殿最近。因院子里植有紫藤,飞香舍又称“藤壶”。藤壶妃子身份高贵,得蒙皇宠,能住在飞香舍不难理解了。我们也知道,藤壶妃子是源氏心目中永恒的恋人,源氏无法拥有她,但心头早已被紫藤一般的爱缭绕,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她的影子。可见紫式部将藤壶妃子的寝殿安排在栽有紫藤的飞香舍,以紫藤喻藤壶妃子,是别具深意的。
随着五月逝去,藤花也将忽而落尽。尘世中的我们,今年可曾与璎珞矜贵的藤花相会?说及相会,想起林徽因《藤花前——独过静心斋》这首诗了。如果说人生是一条河流,那么或缓或急流过生命的河床时,难免会激起莫可奈何的哀伤吧,如同诗作诉说的那样,“紫藤花开了,轻轻的放着香,没有人知道”。
紫藤花开了,
轻轻的放着香,
没有人知道……
紫藤花开了,
轻轻的放着香,
没有人知道。
楼不管,曲廊不做声,
蓝天里白云行去,
池子一脉静,
水面散着浮萍,
水底下挂着倒影。
紫藤花开了,
没有人知道!
蓝天里白云行去,
小院,
无意中我走到花前。
轻香,
风吹过花心,
风吹过我,——
望着无语,紫色点。
何凌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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