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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日本人的悲惨下场(跟着嫁到日本的母亲)

嫁给日本人的悲惨下场(跟着嫁到日本的母亲)以后,老门胁又邀我去过一次,看日本老照片《一亿人的昭和史》,谈宫家准《日本的民俗宗教》和陶笛大师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记得那天告别出来,心里全是思旧念故、聚散存没的伤感。回到住所,再听《北国之春》这样的曲子,回思小津安二郎和山田洋次的电影,竟不知不觉地生出一种对此茫茫、能无怅怅的感怀。以前不能体会,为什么《北国之春》会成为日本人的“国民歌”,经此请益,再想及它的词曲作者早年都有贫苦生活的记忆,唱红它的千昌夫本身就来自岩手乡下,他当年坚持穿皱巴巴的风衣上镜的执拗,也就可以理解。后来的事情比较容易读到。战后,急速到来的“大都化时期”,更多乡村青年,特别是青森、新瀉、长野与岩手等东北地方的年轻人来东京发展。这些人一样举目无亲,在当时物价腾贵、贫富悬殊的环境中讨生活,孤独与苦闷可想而知。只是对这一些,老门胁嗫嚅几下,就一语带过。是送我出来的门胁母亲告诉我,她未及谋面的公公当年就是从青森上来求学

嫁给日本人的悲惨下场(跟着嫁到日本的母亲)(1)

门胁是中国人,跟着嫁到日本的母亲,成了日本人。与大多数日本男人一样,门胁的继父生性内向,一天跟母亲都说不上几句话,更不主动与他交流。在这样不咸不淡的气氛中长大,门胁觉得自己跟这个男人的区别,比跟一个布团的还大。

认识我时,门胁已读大学一年级。某次我逛电器店,听到一首歌,只一句“川の流れのように”,已觉惊艳。问当值店员,说不知店长放的什么调。回来问学生,也人人摇头。是门胁告诉我,那几乎是日本最著名的演歌,“昭和歌姬”美空云雀最叫座的名曲。我知道演歌是“演说歌”的简称,其前身是“壮士节”。作为自由民权运动的产物,它早先被用来讽刺时政。后来受政府镇压,在印刷品被没收,演说会场被捣毁的情况下,自由民权的斗士们只得走上街头,把演说的内容用演唱的形式向观众宣传。明治后,社会情势改换,它收尽战斗的锋芒,渐渐成为流行歌谣一部分。20世纪30年代,因有“国民音乐家”古贺政男的主导,演歌曾风靡一时,并在60年代达到鼎盛。但很快,欧美流行音乐风起,承猫王摇滚乐和鲍勃·迪伦乡村音乐的影响,还有此后披头士引发出的群组乐队风气,朋克、嘻哈和重金属等舶来的音乐开始流行,它就此淡出潮流的中心。80年代,虽说曾借卡拉OK的发明而短暂复兴,终究是迟暮的光景。门胁怎么会喜欢上这个?

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了一句:“或许听多了就会喜欢。”我的年纪,嫌朋克闹,嫌嘻哈贫,自然容易接受演歌,尤其歌中洗练的人情与婉激的曲调,可以说一经于耳,便深系于心。找书来看,知道这种“ヨナ拔き音阶”(即除去4、7音后的五声音阶),再加上“こぷし”(即装饰音)与颤音构成的音乐,是由留美的井泽修行在1879年编订的。如此大调去4、7,小调去2、5,多段重复的分节歌曲式,弱拍起唱、二拍子的散板节奏,虽说少速度变化,与年轻人的节奏不搭,但与发音位置靠前,少依赖共鸣腔的日语很贴,再加上尺八和太鼓的伴奏,与西方音乐的区隔非常明显。“如果仔细欣赏,能听到雅乐的清雅,能乐的幽玄与义大夫的豪壮。再理解日本音乐的性格,则长呗的精粹,清元和歌泽的闲寂,也体会得到,”门胁补充道。我惊诧于他的内行,他摇头,说是偶尔从继父那里听来的,“这几乎是他唯一的兴趣和消遣。”

以后经他推荐,我听了各个时期最著名的演歌,从美空云雀、北岛三郎到森进一,对与自己同龄的“演歌五美人”尤其喜欢。又记得钢琴家山下洋辅说的话,不能仅从乐理来论演歌与其他音乐的区别,所以对诸如“泪”“酒”“雨”“雪”“海”“北国”“女人”“旅情”等演歌的“定番”用语,以及由此串连起的情感主题特别留意。据说这些歌词在日本都被称为诗,这让我好奇。我承认,它们都非常适合于表达情殇。可问题是,这种见月怀人、听雨伤别的物候与心境,从依依爱恋到寸寸断念的流连和决绝,不是人所共有的普遍经验吗?

门胁不以为然。在他看来,类似“海峡”“港町”和“波止场”这样的特殊背景,再加上对故土亲人、特别是母亲与恋人的竭情唱叹,包括演唱者五味杂陈、七情上脸的忘情投入,都足证日本人的气性。“因为没有谁会天天唱这些歌,更主要的是,没有谁会天天这么深情地在心底唱这些歌。”见我将信将疑,他很沮丧。一周后,邀我去他家做客。当时我不知道,为讨到继父这个救兵,他花了多大力气。

那次拜访真是愉快。从老门胁那里,我知道演歌所以又称“艳歌”“怨歌”,是因为它常表达日本人心中那种横出他故、不得善终的刻骨哀情。我的理解,演歌虽从来有“幸せ演歌”一路,终究成为彻底的“悲恋物”,且主题永远是离别,格调永远是凄苦,是与日本人长期孤悬海上,宗教想象力丰富,孤独感和悲剧意识沛盛有关的。本居宣长不是说过吗,“人之种种感情,唯苦闷、忧愁和悲哀,即一切不如意之事,才使人感受最深。”故此,日本人会将追求人生的完满视作平庸,在乐生与崇死之间,忍耐与爆发的颉颃中,让一种彻底的悲凉将自己贯穿。这种悲凉印入演歌内里,发为阴柔的音声,就是蒋百里所谓的“高亢激烈”...

但老门胁的解说更为著实。他告诉我,演歌中与恋人离别的主题,是明治二十七年日清战争以后才被引入的。与故乡离别的主题,则早见于中世纪武士阶层,更与近代以来大量“田舍者”流入城下町有关。“此后,两个主题被搅和在一起,因为这些町人多农村出身,日本人的乡土意识让他们从来记得,故乡的山川风物,连同本家、神社与墓地,是自己精神世界的全部。所以除长子留守外,来城市学艺经商的男丁,当抛别父母恋人,寄人篱下,心里坚守的都是这些东西。白天,他们在以故乡命名的小店里流汗;夜里想的,就是倚门翘首的母亲和爱人。您说,除了这种凄婉的调调,还有什么适合他们?”记得说到这里,老门胁用力抿抿嘴,嗓音因用情而变得感性。

后来的事情比较容易读到。战后,急速到来的“大都化时期”,更多乡村青年,特别是青森、新瀉、长野与岩手等东北地方的年轻人来东京发展。这些人一样举目无亲,在当时物价腾贵、贫富悬殊的环境中讨生活,孤独与苦闷可想而知。只是对这一些,老门胁嗫嚅几下,就一语带过。是送我出来的门胁母亲告诉我,她未及谋面的公公当年就是从青森上来求学的。这些人都很优秀,但实在太穷了。其间发生的种种,恋人成怨偶的悲欢离合,就是演歌里唱的。直到70年代,早稻田大学北面,神田川边上只有三叠大小的破屋舍里,仍然住满了穷得叮当响的学生情侣。那些男生,本就不好言辞,望着窗外的河水不舍昼夜,汤汤流入隅田川,想到自己的爱情未来,心里的悲凉,无法用言语表达。“这些人当中,又有我丈夫的长兄。因公公早逝,他从小由长兄供养。可惜那些年天天加班,弄坏了身体,也已经去世了。”这些,门胁说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以后,老门胁又邀我去过一次,看日本老照片《一亿人的昭和史》,谈宫家准《日本的民俗宗教》和陶笛大师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记得那天告别出来,心里全是思旧念故、聚散存没的伤感。回到住所,再听《北国之春》这样的曲子,回思小津安二郎和山田洋次的电影,竟不知不觉地生出一种对此茫茫、能无怅怅的感怀。以前不能体会,为什么《北国之春》会成为日本人的“国民歌”,经此请益,再想及它的词曲作者早年都有贫苦生活的记忆,唱红它的千昌夫本身就来自岩手乡下,他当年坚持穿皱巴巴的风衣上镜的执拗,也就可以理解。

那一次,我们还喝了很多酒,因往酒里添加了太多东西,所以很快上头。门胁说,若非亲见,他无法想象先生会如此豪兴。但在我,以残存的清醒,不可想象的是一个总撇着嘴,咬肌紧绷,被儿子视为怪物的老男人,唱起歌来能如此投入,并浃髓沦肌,深情万斛。都说人一入情关,便无足观,但当时的感觉,老话并不都对,至少那一刻是错了。推而至于所有日本人,我甚至觉得,似乎只有入了情关,才谈得到生动。所以当酒尾兴阑,寂寞心生,再内向的日本人都会唱上一曲,助你一粲。有些用心的更温柔如水,深情似酒。你听了,只觉得哀而酸鼻;在他,是借以抚平隐在的创痛。这就是那一刻,老门胁“欲将沉醉换悲凉”的愁惨心绪了。

这样试着理解,演歌就不仅是让他也思也感、如痴如醉的娱乐,而正如其太太所说,是他的乌梅干和大酱汤,他的“怀念之酒”和“手中之茶”。他自己的表达更诗意些,“它是我们日本人的心,日本人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您看法国有香颂,美国有爵士,日本就是有演歌。”我说现在你儿子也能喜欢,真太好了。他摆摆手,“他懂什么。他喜欢的是好莱坞摇滚名人堂里的B'z。”我劝道,年轻人喜欢流行音乐,很正常的,更何况像B'z与GLAY确实了得,我都喜欢。“只是,自上世纪70年代传入日本,这种视觉系摇滚只会用炫奇逞怪的方式炒热气氛,哪里比得上演歌,很自然地就唤出人心底的感觉。”我承认这个分疏到位。确实,听惯了演歌手的啼笑收纵与歌哭抑扬,再看B'z们的声嘶力竭,乃至滨崎步与宇多田光的“歌姬对决”,倖田未来与大冢爱的出位的性感,就觉得过心的东西太少,发泄的成分太多。或许,他们以为这是他们的世界。他们要用自己的喉管和旋律重新定义这个世界。但其实,这个世界一切的基本情形都没有改变,情感世界更是如此。

“该怎么让年轻人明白这一点呢?”我感叹。“他们不会明白,演歌不是背时的土玩意儿,作为日本近代化的产物,它曾引领时代风气,是上个世代全部精华之所在。还有,它对古典艺能与现代流行音乐的受容,那种既吸取西洋音乐养料,又接受东亚音乐滋育,与‘ム-ド歌谣’即情调歌谣合流后,还诞生出‘酒场物’等新的题材。它活泼泼的生机,根本不是这些小孩子所能想象的。”老门胁越说越激动,压了口茶后,才解释给我听。原来,演歌主要唱诵的对象是乡村与市井生活,50年代后,为迎合酒吧、俱乐部中都市男女的情感体验,才引入曲调更加洋化的“ム-ド歌谣”,另开新局。由于这些ム-ド歌手也唱演歌,造成两者新的合流。我说:“现在不是又有冰川清志么?不但唱演歌,也唱流行歌曲,可见这样的新东西还在产生。”老人连连摇头,“你看他一身洋装的公子样就知道,已经不是那么回事了。”

想想也是。早前听过爱尔兰籍歌手恩雅唱的《薰衣草》,已觉这样的演歌不是味道。此刻,回忆老门胁的表情,再想到现在的冰川已开始唱“视觉系演歌”了,2009年推出的单曲《心跳伦巴》干脆走性感路线,更有甚者,一些事务所为迎合年轻人的好萌心理,推出身穿洛丽塔和服,用鸡仔声演唱的“萌系演歌手”;还有“80后”美国人杰罗,因拿捏不了演歌特殊的副拍节奏,靠秀街舞和饶舌风格糊弄,居然敢称“日本蓝调”,必不会被他认可吧。因为,对照みつと俊郎的《旋律的日本人论:从演歌到古典》,它们终究都不是“ト演歌”(即正统演歌)。老门胁的说法更决绝,“它们原本就不能进入演歌的行列”,就像掺了水,透了气,这酒终究再不成酒了。

后来我们又说回到美空的《川の流れのように》,我说她歌里拓出的那条乡间小路,虽地图上都找不到,但足以教人会尽季节的寓意,还有人生如同旅行的真谛。而她一唱三叹的那条河,那么安详平稳,让人听了就想寄身其中,载沉载浮,这种与故土故人的苦情厮守与抵死缠绵,还有在惨淡凄美中绽放出的持忍与安详,就是日本人心中的天意人情了。老门胁喜欢我这么说,“昭和时代,美空云雀和岛仓千代子是上至教授、大法官,下到出租车司机都喜欢的巨星,岛仓的演唱会曾挤死过人,美空更位列日本人喜欢的一百位世界伟人第十四位,她们是把歌唱到你心里了。就说先生喜欢的这首歌,不知感动过多少人。”我只知道美空在日本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以后上户彩主演的《美空云雀诞生物语》大获成功,日本史上最年少的演歌手,九岁出道的樱真耶因歌喉出色,也被人称为“平成时代的美空云雀”,但她如何流声世界,却不甚清楚。老门胁扬声说道:“美空就是东方的玛利亚·卡拉斯,这首歌连三大男高音都唱过。”他的意思,如果你的人生真的干涸出了巨大的裂隙,这样的演歌必能婉转淌过你的心灵。

一年后我回国。门胁跑来送我,带给我他父亲送的一张美空专辑,里面收录了从早年《悲伤的笛子》到后期《爱灿灿》等美空最著名的歌曲,我最初听到的那首《川の流れのように》也在。我对门胁说很遗憾,忘了请教他父亲这首歌的歌名究竟该怎么翻。门胁给出的死译不能让我满意,什么“川流不息”“大河奔流”,整个儿美国西部片的味道,能传达一个天涯游子的人生心路,以及他对那种似水华年的眷顾与疼惜吗?他说下次问清楚后再告我。但过了很久都没见回复。原来,因为景气不好,老门胁已提前退职了。见废退消沉中的他整天摆弄那些老唱片,一听就是大半天,余下的时间就是发呆,门胁没敢再去烦他。我回复门胁,说能体会他继父的心境,包括他曾经的感叹——“那是一个多么好的年代”。可惜时间之河流走太急,已不能像过去那样殷勤识得故人心,欲其曲抵微达,就更无可能。

所以,在紧接着的2007年,NTV周六黄金档播出的《演歌女王》,会因为收视率太低而缩短集数,提前下台。越一年,新宿那家有六十年历史、被称为“演歌殿堂”的KOMA剧场也会宣告歇业,并在去年被彻底拆除。我询问门胁,想知道他父亲的反应。他没多说什么,只告诉我自己已经读大学院,课余在一家演歌教室打工。演歌教室日本各地都有,但一般都规模不大,门庭冷落。我不能相信这份工作能替他赚回多少学费,最关键的是,能干多久。他说还好,“因为总有一些人惦记这种慢悠悠,似乎停不下来的老调调,所以虽然门庭冷落,并无关门之虞。”

这样听来,或许今天的门胁仍谈不到是喜欢演歌的,但我能理会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那是为慰藉继父日渐枯衰的晚景,也是想试着走进他的心灵。

他还发来重新翻译的歌名——“如川而逝”。将美空的歌重新拿出来听,那种感觉,似乎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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